2009/12/22 | 追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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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逐》 by 晏环

01

打从进考场开始,夏杰就注意上了那个监考老师。
他大概三十出头,五官干净,面色浅略带些黄,服饰整洁,八月大热天室温35度的情况下,居然规规矩矩穿著衬衫,领口一直系到脖颈,真让人佩服。
坐在前面考试的老头大概是太紧张了,从进考场开始就掏出手帕抹汗,不过是场专业评定考试,至於吗。那监考员拿著一杯水悄悄走过来,放在他桌角,又轻轻走回讲台,考场里寂静无声,谁也没注意他的这个轻微动作,倒是无意瞥到的夏杰,却被这份体贴所吸引,整整十分锺里眼睛都无意识的围著他打转。
咦,他居然过来了,朝这个方向,糟了,一定是看得太露骨了,夏杰匆匆低下头,那人从身边走过,自己桌角上竟然也多了一杯水。
夏杰暗暗发笑,终於集中起精神,全神贯注答题。
半个小时的铃刚打,试场里几个蠢蠢欲动的中年人起哄站起来,也不知道是哪个乡镇企业的包工头头,素质极低,按规定一个小时才能交卷,他们愣是要走,被另一个年纪大的监考员拦在门後,吵吵闹闹声中听到他的声音,温和轻柔却掷地有声,最终骚动还是给他劝了下来。大老爷们心不甘情不愿的坐在位子上抽烟,一小时刚过就拎包走人,考场终於安静下来。
3个小时的考试时间,实际题量顶多只有一半。夏杰做的很快,仔仔细细查了一遍本来要交,可一想到姐姐千叮咛万嘱咐的样子,还是打起精神从头看起,拖拖拉拉半个小时,终於坐不住了,看看四周,偷看的偷看,抄纸条的抄纸条,真是人间百态尽在其中,监考员无奈的摇摇头,逐个轻轻敲打课桌,夏杰玩味的盯著他来回,他一转身,两人眼神正巧对上。那人脸色微微一红,快步走过他身边。
又枯坐了几分锺,见考场里已经有大半人交了,他整理了东西,慢悠悠站起来,真是一场无聊的考试。
监考员站在讲台前,仔细核对人数,低著头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见细长的手指在试卷中翻阅,然後他抬起头,眼神很亲切,轻轻从他手里接过考卷。
真是一个温和的人,他喜欢。
最後留恋的看了他一眼,夏杰踱著轻松的步子迈出教学楼。操场边,大群中学生在烈日下打球挥汗,他看了会,忽然感慨,才毕业工作三年,自己就已经老了呢。
出校门,路边打横突然窜出一辆QQ,
“阿杰!”小侄子从後窗扑出来哇哇叫。夏杰一把把他从窗里抱出来。
“小猢狲,叫叔叔!”
姐姐摇下窗,皱著眉头道:“阿杰,是不是提早出来了?”
夏杰挠挠头,打开车门坐进去:“我检查了三遍,不就是一张证书,一定过的拉。”
“跟你说了……”
“这是专业评定考试,”夏杰不耐烦接上去:“过了对以後升职有好处,我知道的,这次绝对没有问题。”
坐在副驾驶的姐夫回过头,笑著说:“他考也考完了,你再担心也没用,阿杰,晚上家里吃饭吧。”
姐姐关心的递过来一瓶矿泉水:“考了半天渴了吧,先给小雪打个电话,你下午手机关了,她打了三个到我这里,可能是晚上约你吃饭,别让人家等久了。”
夏杰开机,果然有六个未接来电,不在意放进裤袋,受不了这个大小姐的脾气,就当自己没接到好了。
“不管他,我要陪亲亲老姐,很久没吃姐夫的拿手菜糖醋排骨。”
“就再让你蹭几顿,下次结果出来,让这小子请我们吃饭。”姐夫得意的说。姐姐面露微笑,狠踩油门,小QQ顿时飞了出去。
“搞错,姐,你会开车吗,姐夫你就放心让他这个新手上路。”
“有我在边上看著,你放心。”姐夫笑著回头。连小侄子都嚷嚷:“妈妈是飞车女侠。”
夏杰捂著脑门,心里嘀咕,这麽温柔的姐姐怎麽开车和飞车党差不多呢?

这是季授诚最後一门监考的科目,双休日两天他都在监考,每场都在三个小时以上,酷暑难熬啊,尤其是干坐在那里一点动静都不能有。
从开考铃响开始,二排第五桌的考生就一直盯著他看,大概是渴了吧,大热天的,教室里也没有安空调,光顾著给他前排老同志倒水,年轻人也一样扛不住热的。
悄悄走过去给他捎了杯水,果然,他再不抬头,专心答题。
这次的职业评定考试,来的都是企业职工,年龄层次不一,素质也一般,偷看作弊的一大箩,难得有几个凭真本事上手的,不禁在心里对那个要水的考生平添几分好感。
送走一群无赖考生,考场安静许多,只听见窗外大柳树上,蝉哇哇哇的叫个不停,人昏昏欲睡,一坐下来心头就涌上些杂事,八月底了,三弟四弟快开学了,学费是一大笔开销,三弟秋天开始要实习,每个月得多汇点钱过去。
刚和妻子离婚,两年零七个月的夫妻冷战终於结束了,九月开始,儿子小叶也该上小学了,幸亏就在自己学校读书,平时能带在身边照顾,比前段时间养在姑奶奶身边强。他的新班主任是学校里的年轻新秀,挺开朗的女孩子,就是平时爱看点希奇古怪的小说(耽美文),见到自己就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大叔受啊受),明明他不怎麽“瘦”的。
想著想著,底下的人越来越过分,不禁走过去警告,背负双手挨个敲桌角,慢慢转了一圈回来,忽然看见那考生似笑非笑看著自己,居然把对付小学生的一套家常动作摆了出来,面嫩的他没由来的就脸红起来。
不一会儿,那考生交卷了,他陡然站起来,身高惊人,慢慢站到讲台边上就像座山似的横在眼前,足有一米八十的个吧,近看年纪更小点,打扮休闲沾著学生气。看那试卷上颇有气势的几个行书,一定是对考试自信满满,眉宇间的意气风发让人羡慕。
抬头对他微微一笑,他有礼貌的点点头,走出了考场。

这其实是夏杰和季授诚的第一次相遇,虽然他们谁也没在再见的时候认出彼此,但事实就是如此,打从一开始,他们就被对方深深吸引,无意识中追逐著对方的目光。


02


“阿杰,阿杰,起床起床拉!”夏栋爬上床,打鼓一样使劲的拍打被子里的冬眠大熊。
“臭小子,叫老爸。”夏杰顶著一颗鸟窝头,认命看了看床头的闹锺,七点半:“要死了,这麽早你叫我干吗?今天是礼拜天。”
“说了今天你要带我去学校报名的呀。”夏栋一本正经的说。
夏杰猛的清醒过来,可不,今天给孩子联系学校,参加插班生考试,家里的头等大事。呼啦一下拉开棉被,我靠,真冷啊,哆哆嗦嗦套上毛衣:“牛奶拿了没有?”
“拿了,大饼油条我也买了,放在厨房,你快点。”
“那你先吃。”光溜溜的脚丫子一踩到冷冰冰的地板,夏杰倒抽一口冷气,该死,袜子呢,在枕头边找到一只,另一个:“夏栋,先到抽屉里给我拿双袜子来。”
夏栋叼著大饼从门口里探出头来:“抽屉里早没袜子了,你不是昨天都送到干洗店去了。”
“我靠。”不找了,直接套上跑鞋,虽然左脚有点冷飕飕的。呼啦跑进卫生间。
“阿杰,昨天晚上小雪阿姨给你打了电话,让你今天晚上给他回一个。”
夏杰胡乱刷了牙,没答应,雪大小姐找他能有什麽事情,顶多听她唠叨一样单位里的闲言碎语,没意思。
十分锺後,挂著一颗油光光的飞机头,领带、黑风衣加公文包,形象大大改观。顺手操起桌上的牛奶一口干了,捞了根油条挥手出发。夏栋背好书包,蹬蹬蹬走下楼。他们住的小区比较老,都没有车库,夏杰的二手桑塔纳就停在路边上,哇,二月初的天气冷的慌,他哈了口冷气,拉高领子匆匆开车门上去。
“今天考试有把握吗?昨天晚上复习了没?”夏杰打了个哈欠,昨天晚上画一个游戏总图,熬到3点才睡觉,压根把那件事情忘记了。夏栋懒洋洋地扣上安全带,从车窗下面的盒子里掏出一包口香糖递给他:“你就放心吧,绝对没问题。嚼嚼这个,满嘴都是口气。”
这小子,臭屁得跟他当年一个德行,夏杰用力挠挠他的板寸头,发动汽车。
幸亏是星期天,路上没遇到堵车,学校遥遥在望,总算不会迟到了。不过学校门口的路有够难开的,街道也不算小了,只是被汽车电瓶车大人围得水泄不通,今天学校报到,人格外多。
5分锺,才往前推进了10米,啥时候挤到门口啊。没办法,这车前也不是,後也不是。
“阿杰,这里下车吧。”
夏栋背好书包打开右车门。哪知道,右边一辆电瓶车颤颤悠悠硬挤上来,反应迟钝居然没有煞车,生生往车门上撞。车上两个胖母子齐刷刷翻倒在人行道上。
“神经病,你怎麽开车的?眼睛瞎了?”胖妈妈灵活翻身起来。一把把夏栋从车位上拉下来,对著夏杰大喝。
居然动我的宝贝儿子,夏杰不乐意了,刷的跳下车,把儿子拉在一边,居高临下对著这位大妈:“怎麽了,你撞上我车子还没让你赔呢。看清楚了没有,这里是临时停车位,我也打了方向灯,是你自己无故撞上了的,我怀疑你电瓶车刹车不灵,脑子也不清爽。”
“你还有理拉,你一辆大汽车,我们小车,怎麽会白白撞上来。”
“明明就是你撞上来的,我好好停在路边。”夏杰耐著性子说。
“後生年纪轻轻,没理由找理由,明明是你错,现在我车子也坏了,你要赔修理钱。”
“你车子不过是翻翻倒,凭什麽给你钱。”这人还登鼻子上脸了,不讲道理。
“那我娘两被你撞伤了,陪医药费。”
“你儿子胖的跟猪一样,伤到哪里了?”
两人越说越凶,快要干上手的架势。路人纷纷围观。
忽然,人群里跑出一个人,扶起摔倒的电瓶车,拉起坐在地上的小孩:“早上路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家各退一步,尽早处理,不要无谓吵架。”
季授诚拎起地上的书包,问学生:“有没有受伤?钱南。”
“哎呦,季老师还让你麻烦。”胖妈妈不好意思,拍拍儿子身上的灰。
“我看车子也没什麽问题,快上课了,还是让小朋友先进去。”
夏杰猛想到正事,抬腕看看表,快来不及,匆匆放低声音道了歉,胖妈妈满脸不受用,但顾及到班主任的面子,哼了几声,夏杰也不纠缠,拉著儿子跑进学校。
教导处已经有7、8个家长带著孩子等了,丹凤小学在这个区也算得上是名校,每年都有一大批孩子挤著进来,录取要求也很苛刻。
“你是夏栋爸爸?”教导处主任看了看户口本,又抬起眼睛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怎麽看这个人都只有二十五六岁,太年轻了吧。
“是是,老师贵姓。”夏杰满脸微笑,极力保持温文尔雅的姿态。
“免贵姓朱。这次三年级报名的人比较多。我们只有两个名额,所以得按成绩来。小朋友们都跟我到隔壁教室做个小测验。语文数学两科,家长在外边等一下。”
夏杰匆匆瞄了瞄周围的小孩,一般一般,没一个看上去比自家儿子聪明,没问题。
“儿子儿子,来,一二三!”他抬高手臂。
“加油!”夏栋受不了的给了他一个击掌:“老爸,你很幼稚耶!”
切,这小鬼。
坐立不安在门口等了一个小时,这心情比他当年自己考试还紧张。终於,教室门开了,小朋友一块涌出来,夏栋落在最後,和另一个女孩子并排走在教导主任身边。他通过了。
朱老师拉住过道边跑过的一个小朋友:“小叶子,到三楼让你爸爸把三年级的班主任都叫下来,要插班生抽签。”
那小孩长的大大的眼睛,乌溜乌溜的特别有神,一张圆圆脸,看上去越发可爱。他应了一声,蹦蹦跳跳的跑了。
过了一会,四个老师走进了教导处,三女一男,为首的就是方才校门口解围的季老师。五分锺以後,朱老师叫家长孩子进去,那个女孩子分到4班,夏栋分到3班,班主任兼语文老师是季授诚季老师。
“季老师,咱们真是有缘那!”夏杰彬彬有礼的伸出手。
季授诚认真看了看他,眼光忽然停滞在他左下方,夏杰莫名看去,左脚裤腿没翻好,脚脖子光溜溜的扎眼,他尴尬的蹭了蹭脚。
季授诚微笑著和他握手,说:“今後也有赖家长能配合我们的工作。”
果然是语文老师的底子,声音柔和极了。

班主任都不太欢迎中途插班的孩子,尤其是年级高的,不是自己一手带起,孩子难免管教不住,也不贴心,若是抽到成绩好的,是运气,若是抽到不聪明的,调皮的,或者大人呱噪的就相当麻烦。
季授诚的手气一直不怎麽样,带的班几乎年年都有插班生进来,一来就是班级里的垫底。不过今年还不错,看过夏栋这个孩子的测试卷,数学相当好,除了几道口算错了,後面的奥数都做出来了。语文的作文也写的不差,语句通顺,内容有板有眼的。就是这一手字龙飞凤舞的,前面基础题不是漏了标点就是多抄了个字。粗心是这个年纪男孩的通病。
但愿不要太活泼就好。班里的男孩已经比女孩多4个了,纪律已经是大问题了。
可惜天不从人愿,夏栋一到班级里就挥散出他无穷的活力,这小子思路活,上课总是抢著举手发言,下课,他自有一套游戏法则,吸引大群孩子,溜溜球、竹蜻蜓、大富翁游戏,就连一开学就撞上的胖小子钱南都跟在他屁股後面打转。
讲台上的电脑没几天就被他摸透了,三个星期後,他这个班主任才发现D盘上装了一个网络版的“大话西游”,一查下来原来是这小子干的。
人太聪明就容易偷懒,他想著法子赖作业,抄写词语能漏则漏,背书铁定不完成。无奈他的单元成绩总能挤到班级前五名。真是让人欢喜让人忧。
关於他的学习,季授诚也曾想过和家长交流,小孩的铅笔盒里没几支长铅笔,中午学校吃饭都没有带勺子,家校联系册从来都不签名。他的爸爸──开学校门口那位,看上去挺年轻的,到底有没有注意过孩子,得找机会家访一次。可是每每打去家里电话都没有人接听。开学事务千头万绪,也就搁下来了。
那天早上空课,他正坐在办公室里改作文,忽然班长急匆匆冲进来大喊:“季老师季老师,夏栋大便拉出了。”
季授诚一听立刻跟著她跑到教室,刚推开门,就闻到一股臭气,全班小朋友都捏著鼻子嘻嘻哈哈说笑,年轻的音乐女老师皱起眉头打开窗。
倒霉的夏栋面无表情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毕竟是十岁的小孩子,此时全没有了平日里的精神,耷拉著头,哭丧著脸,嘴唇发白。季授诚强忍著笑,把他拉出教室上厕所,大冬天的,最里面的短裤和棉毛裤都湿了,沾了大便,全得剥下来,可怜的夏栋露著光溜溜的两片小屁股瑟瑟发抖,好笑的把毛裤外裤给他套上,暂时应付一下。
带孩子到办公室,季授诚洗了手,翻了电话本给家长打电话。
二年级的季小叶课少,正乖乖趴在爸爸办公桌上写作业,他好奇的看了看夏栋,轻轻问:“你做小动作,被老师批评拉。”
夏栋哼了一声,没回答。
季小叶忽然皱了皱眉头,狠狠吸溜下鼻子,咕囔:“什麽东西,这麽臭。”
夏栋苦著脸,悄悄的往墙边挪了挪,死死拉著自己的裤兜,好象能少散发点臭气似的。
那头,季授诚猛的提高声音:“夏栋爸爸,你怎麽这麽不负责任,现在是你的小孩大冬天的只穿一条裤子待在学校里,难道你不担心他受凉感冒……是,我知道你工作忙,但是忙也不能不顾小孩……你这样还算是个称职的父亲……请你马上到学校来一趟。”
季授诚气愤的挂掉电话,他平时很少用命令的口气对人说话,只是这个爸爸实在让人生气。小孩会搞成这个样子,也是他平时教育没有到位,没有合理安排好孩子的作息时间导致的。

夏杰无奈的放下手机,推开会议室门进去,公司里各部门经理还等著听他後大半截的报告,这个游戏是他们项目组花了两个月时间攻关下来的成果,看著身边一脸诧异的上司陈涛,硬著头皮咳嗽了一声,贴著他耳朵说:“陈主任,我儿子学校出了麻烦,老师让我立刻过去,这边就请您担待著了。”
“啊!”
未等陈涛反应过来,他逃命般的收拾文件,一溜烟跑路了。


03


当夏杰一路飞车赶到学校,已经是中午放学时间,一大群学生从校门里涌出来,他把车停在路口,直奔老师办公室。
季授诚拿了饭盒正准备和儿子一起吃饭,虽然也给夏栋准备了一份,但他趴在桌子上。病怏怏的没有食欲。
“有没有带裤子来。”季授诚说:“他刚才又上了几次厕所,看样子情况不太对,还是送到对面医院看一下。”夏杰慌里慌张从包里掏出皱巴巴的裤子,上面的标签都没有撕下来,对上季老师质疑的眼神,他不禁脸皮微红,又是两个礼拜没洗衣服,家里没有干净裤子换。
俗话说,小孩无假病,夏栋软塌塌的扒在他身上,全身没有一点力气。从来都没见他这麽听话过,乖乖任由他抱著走。
“马路对面就是丹凤医院,现在这个时候医生都下班了,挂个急诊比较好。”
夏杰谢了老师,立刻带著孩子去医院。
急诊值班女医生经过一番检查,挺严肃的对年轻的爸爸说:“早上是不是吃了什麽不好的东西,引起腹泻,已经脱水了,先打个吊针看看情况再说。”
夏杰想起打仗一样的早上,外面买来的油条大饼,还有那罐不知道几时买来的牛奶。真是该死。
插针头的时候,夏栋特别乖,似乎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坐在塑料椅子上,半个小时没有挪动一点,平时让他坐个十分锺就像要他的命一样,虽然常常为此烦恼发火,可现在却多希望他能快快恢复平时活泼的劲头。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是公司里比较铁的同事:“阿杰,你在哪呢,下午还来不来了?”
“我带儿子在医院看病,上午的会怎麽样了?”
“陈主任帮你担了,但是王经理说你下午的现场操作一定得到场。”
“我不能去,这个游戏你也熟,你来操作吧。”
“不行,那个老头特固执,还特地嘱咐我给你下最後通牒,说要是你不来,这个项目就给他们开发二组了,今天算你无故请假……”
夏杰气的大喝:“我管他怎麽办呢,我现在儿子病的不会动,谁理他妈的破游戏,你告诉他,有本事开了我!”
“阿杰!”夏栋被他喝的惊醒,睁开眼睛轻拉他的衣角。
夏杰赶紧扔了手机,抱起他。忽然感到他轻微发抖,立刻脱下身上的外套把他整个包住搂在怀里,小孩感受到大人的体温,下意识往他胳膊下钻,忽然他撇撇嘴,轻轻呓语了一声“妈妈”!
夏杰猛的觉得眼睛发酸,捧著他打吊针的手捂了捂。
姐,要是现在你在这里该多好啊。

下午的课结束了,季授诚看见教室里一个孤零零的书包,那父子两病看的怎麽样了呢?整好书包去医院,刚进注射室,就看见夏杰抱著孩子坐在硬木凳子上打瞌睡。孩子的面色苍白,当爸爸的也好不到哪里去。知道带小孩看病的滋味,他慢慢走过去,看了看注射袋,药水没剩多少了,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夏杰浑身一阵,猛的跳了起来,定睛看清来人,含糊的叫:“季老师!”
“昨天晚上没睡好吧。”
夏杰猛的抹了把脸坐直,抬头看了看药水,又小心把怀里孩子拉高一点,对他微微苦笑:“我在软件公司做游戏开发,平时忙起来没日没夜的,也没好好照顾这小子,让季老师你多费心了。”
“哪里,医生怎麽说?”
“吃坏了肚子,脱水。都怪我早上没好好照顾他。”
“男人管小孩难免疏忽的,但是也不能太专注工作了。”
“是啊,您说的对,我这个当爸爸的不怎麽称职。”夏杰内疚摸摸儿子的脸,心里一阵发苦。
季授诚拿出塑料袋,说:“你还没吃饭吧,快晚上了,我买了这个垫垫肚子。”
“啊,这怎麽好意思呢。”
“没事,只是顺路带了的!”
捧著热乎乎的包子,夏杰有点恍惚:“对了,多少钱,我给你!”他慌忙去掏钱包,被季授诚一手按住:“几个包子算什麽钱,你就别客气了。”
“那……谢谢了!”夏杰红著脸低下头:“夏栋,醒醒,吃不吃包子!”
夏栋耸了耸胳膊,摇摇头。
“他现在最好吃点粥什麽的,容易消化。”
夏杰又懵了,连这样简单的道理都不知道,惭愧。
打完点滴配了药,天已经大黑,夏杰抱著儿子到学校门口取车,只见季小叶背著书包在大门口等爸爸,诺大的校园没一个人。小孩看见爸爸回来,立刻扑到他怀里。
“不好意思季老师,害你也这麽晚回家。”
“没事情的,如果夏栋明天没有好转,就让他在家休息一天,拉下的课我可以给他补上。”
夏杰拉开车门,道:“你们家在哪里,我开车送你们过去吧。”
季授诚推辞了一番,拗不过夏杰一片诚恳,只得上车说了地址,原来他们两家就住在同一小区,一个东边一个西边。


04


季授诚带著儿子在自家楼前下了夏杰的车,抬头一看,三楼厨房的灯大亮,已经5点半了,两个弟弟该饿坏了吧,今天星期四,二弟授礼医院里值夜班,也要在家吃饭呢。
推开门,迎面而来一股烧焦味,厨房里两少年哇哇大叫,仿佛屋顶要烧穿了似的,二弟季授礼倒是老神在在,翘著二郎腿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报纸。
做大哥的哭笑不得:“你也知道他们两个没摸过锅铲,怎麽不进去帮忙?”小叶蹦蹦跳跳去开厨房门,人还没进去,就被一阵焦臭味轰了出来。
季授礼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他们几岁了,也该自立了,我像阿孝那麽大的时候,都能到养鸡场抓杀剥煮一条龙办个全鸡席了。”
“他们怎麽能和我们那时候比。”
“怎麽不能比了,别为了排老三老四就宠著,你这个当大哥的就是太心软。”当二弟的哗啦一下收了报纸,慢悠悠的移驾到厨房门口:“喂,不过就是条油焖叉鱼,好了没有?”
“都是三哥,我说要加油的,他偏不加,还把火开的最大。鱼全烤焦了。”
季授孝抹了把脸上的汗,不服气说:“我本来能做好的,要是你不在我耳朵边唠唠叨叨,鱼怎麽会焦的。”小叶从二叔腿边钻出脑袋,睁大眼睛好奇地问:“三叔,你的脸好象大黑猫啊。”老四回头一看,毫不客气的哈哈大笑,季授孝白了他一眼,猛的扑到小叶面前,凶巴巴的做了个鬼脸。小叶咯咯一笑,又躲到二叔腿後边。
“阿行,你手怎麽了,半边红的。”大哥眼尖,没等小四弟把手藏到身後就一把抓住。大麽指上冒了一个鼓鼓的红点点。
“油爆的吧,刚才鱼下锅的时候没躲开。”季授礼说。
“这手明天还怎麽弹琴,快拿药水去擦一擦。”长兄如父,那个心疼啊,带著小弟下去包扎,季授礼环顾厨房,鱼鳞散了一地,桌面上,砧板上,连老三头发上都沾了一块,刚才定是一场激烈的人鱼大战,两个锅子都沾了油水,腻死人的颜色,油烟机大口喘气工作,焦味才稍微散去了一点。
“太失败了,阿孝!”他甩了三弟一个後脑勺,皱著眉头说:“现在男人不会下厨没人要知不知道,去北京读书之前至少给我学会做一样菜,明白?”
“不就是偶尔失手,就不相信你第一次就成功,说不定……”
当二哥又甩了他一个後脑勺:“还敢顶嘴,刷锅去。”
季授孝满怀腹诽不甘愿去刷锅。小叶拉著授礼的裤腿,撒娇说:“二叔,我饿了。”
“要麽做个菜泡饭吧。”季授诚满手红花油的味道,就著毛巾擦了擦,家里现成的材料只有一些蔬菜和这条烧焦的鱼,有两个发育期的学生,存不下多少剩菜,尤其是老三,一个人能边看电脑边解决一搪瓷的红烧牛肉。
“做什麽做啊,统统跟我到下面来必堡(宁波一家连锁快餐店),今天二哥我请客。”授礼大手一挥,小叶高兴的跳了起来:“但是阿孝,你得负责打扫卫生,等这里全干净了,再准你吃饭。”
“为什麽单单我,还有阿行拉。”
“我请客,我乐意。”当二哥的眼睛光线一闪,呵呵奸笑道:“顺便把客厅地板也擦了。”授行很狗腿的跑去把大哥平时戴的饭兜给他围上,四个人高高兴兴出门。
“三叔,我会给你留红烧鸡腿的。”小叶乐呵呵的叫道。

无独有偶,夏杰家的厨房今天也难得忙碌了一回。
开车抱著夏栋回家,却看见雪大小姐鼓著一肚子火守在门外边。
“你干什麽去了,说了今天中午请我们同事吃饭,等了你半天都没有影子,手机又关机,你让我当著一桌子朋友面,脸往哪里搁啊。”
夏杰没力气说话,掏出钥匙开门,轻轻把夏栋放在沙发上。
“喂喂,你说话呀,怎麽到现在才回来,人家在门口等了两个多小时了,也不问候一下。”白雪委屈的摸摸自己的脚,脱了高跟鞋一屁股坐在客厅沙发上,凑到夏栋面前才看出不对劲:“夏杰,你外甥怎麽了,看上去病怏怏的。夏栋,我是雪阿姨,叫一声让我听听。”
“你别吵他,他生病了,吊了一个下午的盐水。”
夏杰脱了外套,打开冰箱门,前一个星期的储备都消耗的差不多了,能吃的就几包面条,看分量,三个人有点勉强。
“夏栋,有胃口吗,咱们煮面条吃。”
夏栋哼了一下,算是答应。
夏杰把材料送到白雪面前,使了个眼色。大小姐浑然不觉,正专心拿遥控器调东方台的娱乐新闻。
“喂!”
“干吗?”
“你是女的,你去做啊。”夏杰瞪了他一眼。
“搞错,我是客人,是你女朋友,凭什麽让我去做啊。”白雪尖叫:“我我我在家里,从来不进厨房的。”她说的倒是实话,国税局长家的千金怎麽会去下厨房呢。
夏杰只得一脸愤恨亲自下厨房。不过是煮个面这点小事,难得到他吗?厨房里的一套设备都是姐姐遗留下来的,大大小小一排锅子该用哪个,三把菜刀整齐的挂在墙上,因为长期不用,蒙上了一层锈气。这里留下的关於姐姐的回忆,都是她背对自己忙碌的身影,以及那扑鼻而来令人谗涎的香味。
夏杰定了定神,拿了中号的锅放到灶头,往里头灌了水,打火,没过多久,水开了放了面进去。等面条大多浮了起来,就开锅盛碗。
雪大小姐看见简陋的白煮面倒也没提多大意见,毕竟是他亲手做的,刚喝几口汤时还觉得甜蜜。
夏杰没吃,先用勺子喂夏栋,这小子吃了一口,脸色不太对,他抬头看看白雪,眉头紧锁快刻出皱纹来。低头自己吃了一口,哇,淡不拉叽的,什麽味道都没有,面条芯子还是硬的,一点都嚼不动。
“你是不是没放盐啊?”雪大小姐抱怨说。
夏栋勉强咽了下去,正要再吃,夏杰一把抢了碗去,懊丧的说:“行了行了,不吃了,我到下面快餐店叫份外买。”

季家四兄弟吃的心满意足,带著小叶子走出快餐店,阿孝见大哥宝贝一样捧著他们吃剩的外带,受不了的嘀咕:“大哥,又不是家里没东西吃,捡些剩汤剩菜至於吗?”
“这些东西还能吃,浪费了可惜。”
“真是,都外面来吃了,还带上家里的酱菜,这也太丢……嘿呦。”
“没饿过肚子的人没资格说混话,你小子少给我多嘴。”二哥不客气又抽了他一下。
季授诚微微一笑,又捏了捏手里的饭盒,抬头正看见夏杰匆匆拎著一袋外买从另一个门出来。
“季老师,刚吃完呢。”夏杰笑著打招呼。
“恩,叫外卖吗,夏栋能吃点热呼东西了吧。”
“是,给他买了点白粥。”
季授诚把饭盒塞进他塑料袋:“这个春芽菜,是前两天乡下摘来自己腌的,正嫩著呢,给夏栋过饭好了。”
夏杰再三推却不过,便谢过他带著饭盒回家。
春芽菜其实是椿树上刚冒尖的嫩芽,上市时间极短,腌制以後味道浓郁得有些人受不了,可夏家人喜欢的紧,姐姐常跑到乡下摘了腌上一大碗瓶瓶罐罐装了,平时勺出来吃。
一拿回家,白雪受不了这个怪味道,捂著鼻子躲的老远,夏杰夏栋却吃的津津有味,阔别两年的鲜香,让人胃口大增,夏栋喝了粥发了汗,睡的可香了。
边仔细刷洗饭盒,脑海边浮现出季授诚和煦的微笑,以及他音调平顺语气柔和的说话声。
可得好好谢谢季老师。


05


时间过的很快,渐渐的,天气转暖了,枝头不知从何时起冒出花苞,一夜之间满树琼花,分外耀眼。小孩脱去沈重的棉袄,撒开两腿跑得更欢快了。夏栋病还没全好,就活泼得让人头疼。
夏杰吃过生活(宁波话,教训),不敢再储备粮食,每天按时到超市里买新的。
“阿杰,我要这个。”夏栋推著车子直奔满墙的薯片。
“不行,这个里面都是激素,小孩多吃会变胖的跟猪一样。”
“骗人,你桌子上不是一大盒,我看你也没胖多少。”
“我那是熬夜,你用的著熬夜吗?”说著,把车推到速食区,正要把一捆捆方便面搬下来。
“我吃厌那个了。”夏栋大声嚷嚷:“阿杰,做饭给我吃是你的责任诶。方便面里也有很多激素,我拒绝吃那个。”
夏杰白了他一眼:“你不用找茬,休想让我给你买薯片。”
“你也休想再让我吃方便面!”夏栋站上推车,和他目光对视,振振有辞。
“造反啊,小子。”大手一抓,像拎小鸡似的把他扒拉到地上。
夏栋刚要反击,只听见粉嫩粉嫩的声音叫到:“呀,爸爸,是大便哥哥!”
我倒~~~~~~~~~~
季授诚带著儿子慢慢走过来,笑著说:“真巧啊,夏栋爸爸。”
夏栋看见班主任就像老鼠见猫似的,立刻自动消音站到一边,夏杰横了他一眼,总算有制到你的克星了:“你好,季老师。”
“你要买泡面吗?”季授诚看了眼满墙的方便面,各色品牌看的人眼花。
“爸爸,我想吃面。”
“这样啊,这东西没什麽营养,小孩子最好不要吃,不过,偶然吃吃看也行。”上星期,两个弟弟都去学校读书了,家里没那麽多张嘴吃饭,煮个面条也不错:“你要吃哪一种?”
这算是问对人了,夏杰立刻滔滔不绝:“统一的味道比较浓,康师傅就是闻上去香,其实没什麽味道,那个日清的飞碟炒面不错,凉拌的很好吃,还有那个元康的……”
“你好象很熟,都吃过?”季授诚随口那麽一问。夏杰捂住背後强烈抗议的儿子,文雅的笑了笑:“那个,我们……也是偶尔吃吃。”
“那你们今天打算买什麽,我刚才去看了看蔬菜,今天的菠菜很新鲜,里脊肉正在打特价。”
“爸爸不会做菜,我们都是买快餐打包的。”夏栋万般挣扎,总算开口说了一句话。
“闭嘴,臭小子。”夏杰涨红张脸,尴尬的说:“其实我今天买了本菜谱,正想尝试尝试,总不能老是买快餐,超市的熟菜都很油,对小孩身体不好。”
骗你个鬼!
季授诚却当了真,两个爸爸推著车子到蔬菜区挑菠菜,热心的给他讲解一些清炒蔬菜的简单要点。夏杰最喜欢他说话的声音,虽然听的云里雾里,却也不觉得乏味,不住点头虚心受教。
两个小孩没人看管,就在超市玩起推车大赛,呼啦呼啦在水果区绕圈。小叶子快玩疯了,平时在他的身边打转的都是叔叔辈,虽然享受到了比别人多四倍的疼爱,却没有要好的同龄夥伴,学校里呢,都是跟著爸爸在办公室做作业、吃饭,被管教的十分严格,性子也变得收敛,哪像现在这样咯咯大笑,直笑到满脸通红。所以,当两个爸爸采购完毕分别回家时,他还恋恋不舍这个“大便哥哥”。

星期天一大早,照例是季家大扫除,按平时,爸爸在客厅拖地擦桌,小叶就乖乖在沙发上做作业,决不麻烦爸爸。可是奇怪的是,季授诚今天还没拖完半边的地,儿子就在沙发上扭来扭去,不,确切的说,他从坐下那刻起就没安静过,两手一会抓背,一会挠胸,龇牙咧嘴有好几次哼出声音来。
“怎麽了?”
“呜,痒。”小叶支支吾吾。
“我看看。”季授诚放下拖把,走过去,儿子立刻团起身体,不让他看。
“到底是怎麽了。”摸了把他的後脖子,一手的汗。该不会生病了。季授诚按住他额头,没发烧啊。不顾他挣扎卷高袖子,皮肤光溜溜的,也没问题。
忽然,他眼尖看见儿子雪白的小臂下面爬著一条黑黑的小虫子。情急之下,剥下全身毛衣,内衣里面满是黑溜溜的小虫子,百余条的一耸一耸,贴在胳膊窝下面一团小棉花,里面包著一大张结满蚕卵的纸。
“这是谁给你的。”季授诚哭笑不得。
“夏……夏栋哥哥。”小叶子怕怕,差点没哭出来。
幸好蚕宝宝不咬人,小小的一条条,抓也抓不完,索性剥了衣服洗澡去,可这小鬼还不同意,看见好几条小宝宝顺水冲走时,他哇哇直哭起来,死活不肯跳进浴缸。
季授诚只好哄他:“这麽多条,你又养不全,棉花团里还有好多,爸爸不会扔掉的。”
洗完澡,换了干净衣服,小叶子头发还没拧干,就跑到客厅找他的棉花团。季授诚地也拖不成了,从书架里拿了一只毛笔冲湿,手把手抱著儿子,小心翼翼用柔软的笔尖把小蚕挑到白纸上。硕果仅存了11条。
看著这些小家夥在白纸上一拱一拱,小叶子满足了,呵呵的笑,做爸爸的叹了口气:“这麽多蚕,没有桑叶怎麽养呢?你准备好了没有?”
“夏栋哥哥会养的呀,他说孵出来以後给他打电话。”
5分锺以後,夏栋偷偷摸摸跑上门,看见小叶子就神神秘秘的问:“你爸爸不在家吧。”
“我在,”季授诚从厨房里走出来,一把抓住他後背以防他开溜:“养蚕就养蚕,为什麽要找弟弟孵,自己回家养不就好了。”
“我爸不让我养的?”夏栋缩起脖子支吾:“去年我孵出来的都给他扔到抽水马桶里去了。”
“为什麽?”
“我怎麽知道。”夏栋恳求:“季老师,让季小叶养吧,我负责提供桑叶,每天只要看看就好,绝对不会麻烦您的,求你了。”
季授诚看他可怜样,有点心软,加上小叶也抱著自己脖子撒娇。他摇摇头,随你们去吧。
於是,夏栋天天都和小叶混在一起,这小子吃准班主任温和的脾性,每天中午都到老师办公室看蚕宝宝,放学赖在学校不肯走,最後索性连家都不回了,留在季家做作业,完了就一起到楼下公园野,掐准老爸下班时间才回去。
相处时间长了,季授诚终於了解到夏杰工作有多忙,普通日子通常过六点才到家。
那个周末,两小孩玩得忘了时间,季授诚留他吃饭,打了半天的电话,夏家都没有人接听。
晚上送孩子回去。第一次到他家,不免四处打量,整套房间的摆设就像个单身汉的宿舍,东西还算整齐,只是沙发上堆著凌乱的衣服。厨房是最煞风景的地方,小桌上摆著冷菜冷饭,上午吃过的碗筷还没洗过,结了一层厚厚的油,墙壁倒还干净,因为不开火,没有油烟,自来水槽的下水道口却被杂物堵了大半。
诺大的房间冷清清的,没有一丝人气,难怪小孩每天往自己家里跑。
“要是你爸爸没回来,你吃什麽?”
夏栋说:“冰箱里还有剩菜,饭加点水微波炉里热一下了。爸爸也给我钱的,没菜就到快餐店去买喽。”
“夏栋哥哥,龙太子(梦幻西游的角色)的枪是什麽样子的?我想看!”小叶趴在电脑前问。
季授诚让小孩去玩,素有洁癖的他自己找了清洁球、擦布,开始收拾起厨房。
夏杰匆匆开车赶回家,一看时间已经是7点半了。他妈的那个王经理,自从上次儿子生病请假被他难看掉,就一直暗里挤兑他。不知道臭小子今天吃了什麽,摸摸前腹贴後背的肚子,想想还得回家热饭就觉得凄凉。
打开房门第一眼就看见厨房里亮著温暖的灯,而书房里则传来小孩子快乐的笑声。他诧异地走到厨房门边……
姐姐正站在自来水槽前洗碗,听到动静便回头温和地笑了笑:“回来了,又加班了吧,电饭煲里给你热著鸡翅膀,拿出来赶快吃。”
夏杰看著这个忙碌的背影,不禁有些恍惚……
季授诚把碗筷一一擦干放进碗橱,打扫总算告一段落。一回头就看见夏杰倚在门边傻傻的盯著他。看看自己手里的擦布,一向面薄的他又脸红了:“对不起,我看见桌子没整,就擅自动手。”
“不不不,是我不好意思,家里乱七八糟的……”夏杰作势要找个东西一起干,却发现厨房里委实没有要整理的东西,一切都变得井井有条,只剩下脚边的垃圾袋。他挠挠头,弯腰去捡,季授诚也正低下头去拿。一不留神,两人额头碰到了一块。夏杰也闹红了脸,匆匆抢了塑料袋,低声说:“我去倒垃圾。”
他慌慌张张跑到门口穿鞋,胡乱的系好鞋带,猛然间碰翻了脚边一个鞋盒子。
俩小孩暗中养的蚕宝宝都掉了出来,小小的黑豆芽已经长成三眠蚕了,白白的,粗粗的,落在地上,有两条挂在夏杰的脚背面上……
厨房里的季授诚只听见门口闷的一声剧响。赶紧跑过去一看,只见夏杰脸色发青,歪坐在地板上,双眼紧闭,居然昏死过去。
“喂,夏栋爸爸,你……你怎麽了?”
夏杰冰冷的手死命拉著他的袖子,结巴的说:“季老师,麻烦你……麻烦把这些虫子……拿走。”
想不到他一米八十多的大男人居然怕蚕,季授诚强忍住心底发笑,把蚕宝宝桑叶一股脑扔进鞋盒子里,又帮忙把他给扶到沙发上。夏杰全身无力,脸色青里带红的恳求:“不好意思,能不能……让我……靠你的腿。”
季授诚愣了愣,便抱起他的头摆在自己右腿上,左手被他抓住按在额头上。微微冒汗的皮肤顿时在手心中泛起一阵异样的触感。
这刚下过水的手心冷冰冰的,贴在脑门上像极了记忆中的感觉,异常受用,夏杰闭上眼睛一动不动躺著,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半晌,他慢慢睁开眼睛,从天花板一直看到季授诚关切的眼神。突然发现,他镜片後面的眼睛很漂亮,乌溜溜的瞳孔清澈见底。
“真丢人,”夏杰喃喃:“我老家是蚕乡,家家户户都养蚕,小时候孩子恶作剧,被推到蚕缸里,到现在看见蚕还怕。”
难怪不让孩子养蚕。忽然觉得他这个样子非常可爱,不由像对小叶一样伸手摸摸他的头。
“!”
古怪的举动另两个人都尴尬起来。
“阿杰,你生病了。”夏栋恰巧从书房出来。
夏杰一骨碌坐起来:“没,只是头晕。”他下意识看了看季老师,季授诚了然笑了笑。
“我这是累的,每天挣钱给你小子零花钱。”夏杰的声音又恢复成平时的理直气壮,声如铜锺。
季授诚也站了起来,撮了撮双手。
他的头发比想象中柔软了许多。


06


四月阳春,连续几天晴空万里的好天气,由季授诚主持,花了两年时间搞的市级课题获奖了,这是他调到这个学校後获得的第一个市级荣誉,原本小学里竞争就激烈,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满把抓,三十多岁的人没有机会参加外面的业务比赛,又不是骨干教师中层领导,冒尖的机会就少之更少,师范同期的男同学中不是当学校行政领导了,就是转到机关去做後备干部,也只他一个还窝在小学第一线。
这是今春第一个好消息,虽然一开学工作就忙的没停过,但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这不,一头忙著管理学生,一头还得准备家长开放日的课。现在学校上课都用电脑,虽然进修课上有培训,打两个字没什麽问题,可他上的是一篇科学小品文,在网上搜了一个下午,好不容易下载了视频软件,就是放不到PPT上面去。
时间一长,看的头晕眼花。办公室里早没有人了,春天日头长了,天没全黑,却已经过了5点半。
门卫大爷匆匆跑过来:“季老师季老师,你儿子挂在树上下不来了。”
季授诚一听,连忙跟著大爷走,在学校篮球场围墙边一排花坛边,围著一群还未回家的小孩,待走近,才发现两人多高的榆树枝上挂著季小叶,这孩子两手死死抱著树干,全身颤颤悠悠,上也上不了,下也下不去,脸都哭花了。
季授诚哭笑不得,借了门卫大爷家是梯子把他从树上抱下来。
“活该,怎麽撒野跑到树上去了。”
小叶揣著满裤袋榆树叶子,哭丧著脸说:“蚕宝宝没有桑叶吃了,我想爬到树上摘一点。”
“小笨蛋,谁说那是桑叶了?”季授诚叹了口气,用袖角给他擦脸蛋。
小叶睁大眼睛,一本正经的说:“夏栋哥哥说的呀,他说这个绝对是桑树。”
这小傻瓜,都把夏栋当神仙一样崇拜了,季授诚正要抱起他,只瞥见夏栋偷偷摸摸,挨著墙角根悄悄溜走,不禁摇摇头,这皮小孩!
不知是受了惊吓,还是脱了衣服著凉,晚上,小叶发了低烧,季授诚喂他吃了两颗药片,早早陪他睡下,坐在窗边继续摆弄电脑。
正被几个动画搅混脑子的时候,门铃响了,夏家两父子上门,夏杰一脸严肃相,夏栋哭丧著脸,捂著屁股一步一哼哼,看样子是吃了一顿生活(宁波话,挨打)。
夏杰今天下班,发现儿子闷闷一副有心事的样子,哄骗威逼之下知道儿子干的好事,立刻拎起他耳朵上门来道歉。看他横眉怒目正经当爸爸样,巴掌撮的刷刷响,季授诚边在心里暗笑,边给夏栋求情,男孩子嘛,总是调皮捣蛋的多,能打从心底里懊悔认错,已是相当不错的了。
忽然,夏栋肚子里传出骨碌骨碌声。
“你们还没吃过饭把?”季授诚惊觉,7点多了,夏杰今天又加班了吧。
夏杰顿时恼羞成怒,狠狠瞪了夏栋一眼,回到家就开公堂搬家法上门来赔礼,没顾得上吃点东西,夏栋胆战心惊的瞄了老爸一眼,又往班主任身後挨了挨。
季授诚看了看厨房餐桌,说:“你们做饭了没有,我这边还有点热菜,可以带过去啊。”
“不用不用,家里有的。”夏杰怎麽好意思拿,忙不迭推辞,可他儿子就没这麽配合,夏栋不声不响,只是用焦渴的目光盯著桌上那通红通红的鸡翅膀,两个爸爸顺著他的目光看去,夏杰一把拎起他後脖子:“死小子,回家吃饭去。”
“你连饭都没煮过。”食物的诱惑大过扳子,夏栋勇敢的低声反驳。
季授诚听的分明,笑著说:“今天家里饭煮多了,留下来帮我吃点掉吧。”
“季老师,你听这小子胡说呢,他下午早买零食吃饱了,就是嘴谗,我们回家来得及烧饭的。”正说著,夏杰自己肚子里都传出一阵肠胃蠕动的声音。
季授诚大度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看,你们就不用客气了,留下来吃点吧。又不是特地做的大鱼大肉,也不算白请,要你帮我看看一个课件,你不是电脑方面的专家。”
於是,夏杰和儿子就留了下来。菜色果然是简简单单的三素两荤,煮毛豆,芹菜炒肉丝,烤茄子都是家常小炒,味道也不浓,清清淡淡,颜色好看,配上热乎乎的泡饭特别香,吃惯油腻快餐的夏杰顿时胃口大开,敞口大碗的饭呼啦呼啦没几口就灌下肚子。
这吃相和三弟阿孝几乎一样,季授诚笑著给他再添一勺,若说出去他有个十岁大的儿子,真没人会相信呢。
夏杰一口气吃了三大碗,捧著脸坐在椅子上回味。五脏六腑似乎也超级满意今天的夥食,顺顺利利在肚子缓缓蠕动。
见季授诚拿著擦布过来收拾桌子,他不好意思站起来,抢著把碗收拾了。
“不用不用,你们还是早点回去吧,夏栋的家庭作业还没有做吧。”
夏栋跳起来报告:“都做完了,季老师,只剩读书报告,能不能从您书架上挑一本看看。我们家里没书,老爸说有了电脑就不用买书了。”
“电脑看太多,对小孩视力不好。”
夏杰连连点头,殷勤的捧著碗筷窝进厨房。
季家的厨房十分整洁,就像主人的品行,件件事物都摆放整齐,锅碗瓢盆各归其位。环境使然,一向粗枝大叶的夏杰刷盘子的态度也认真得不得了。三个碟子两个碗,漂洗冲洗抹洗了四遍,放在干净水里撩上了一回甩干放在一边,再狠狠拧了擦布,全部干擦完毕放进碗橱,这态度这架势比在女朋友家修电脑还认真。
接著,他又去看电脑,也不知道是怎麽搞的,季授诚一天搞不定的东西他花几分锺就摆弄好了。果然是要找内行人帮忙比较好。於是,季授诚自己设计教学环节,夏杰在一旁打下手,做了很多有趣的电脑交互。两人配合默契,不知不觉就过了十点。夏杰抱著睡死的小孩告辞,季授诚把他们送到楼下。
“後天上午的家长开放日,你有空参加吗?”
通知书早就发下去了,但夏杰压根就没看见过,暗暗在心里叫糟,面上不动声色:“行,怎麽会没空呢。”
“其实这只是一次学校和家长之间的交流,要是实在抽不出空也没关系。”
“哪能啊,我真的很想听听您的课。”夏杰一边干笑,一边寻思著明天公司那里让人顶班。

许诺了一个星期的中午大餐,夏杰终於请来小组里的哥们应急,还是上司陈主任好,一听说是孩子问题,就满口答应放他出来,下次一定请他吃饭。
早上,跟著儿子一路走进学校,到教室後面找了把凳子坐好,看看四周漂亮的墙报装饰,群星竞赛榜,还真有回去当学生的感觉,看著墙壁上一个个活泼的艺术字,想象著把它们一一精心画好剪出来的灵巧的手。
打铃了,季授诚走进来,今天到场的家长真多,教室後面黑压压的坐满了人,他一眼就看见左後排的夏杰,在一大群家长中,他最显眼最年轻,惹的身边的妈妈不时投去异样的目光(色色的哦),坐在那里也挺辛苦的。两人目光猛然投射到一起,不禁默契的笑了起来。
因为准备充分,一堂课里几个重要的环节都非常顺利的下来。学生的反应相当好,每每有艰涩问题抛下去,都能够一一答上来,尤其是夏栋,可能是因为这麽多观众到场,神出鬼没的爸爸也在,这小子完全不像平时上课那麽懒散,每个问题都抢著回答。
课堂中的拓展练笔,每个孩子都专心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心得,家长们纷纷探身到自己孩子边查看,季授诚在各个学习小组间里巡视,教室里寂静无声。
忽然,电脑屏幕里跳出一个色情网站,一个家长发现了,轻轻嘀咕了一声,季授诚抬头,暗叫糟糕,疾步上前把网页关掉,没想到过了几秒锺,又一个网页弹了出来,一个生一个,越来越多,很快就占满了内存,鼠标都不会动了。
该死,居然中病毒了。不堪入目的画面搞的他焦头烂额,台下传来家长的轻声议论,好奇的学生也抬起头,一脸嬉笑。後窗边,巡视的校长听见轻微的骚动,也走过来查看,看到电脑屏幕,脸色相当难看。
季授诚手足无措站在讲台上,面对空气里投射来的无数异样目光,脑海里一片空灵,完全找不著北。
夏杰猛的走了上来,吧嗒一声,干脆拔掉电脑插头,轻声问:“课件等下还用吗?”
“还有一首拓展诗歌。”季授诚结巴著说。
夏杰拿出自己的手提,立刻接上网线和视频输出线。把课件从网络硬盘上调了出来,短短两分锺就可以使用媒体了。他轻轻拍了拍季授诚的手,坐在讲台边的空凳子上对他微微一笑。季授诚似乎从这笑容里汲取了力量,看了他一眼,深深吸了口气,调节好情绪继续娓娓讲了起来。
这节课有惊无险上完了。
季授诚把家长们送出去,看见夏杰整理电脑的样子,慢慢走过去,忽然觉得这个半大的年轻爸爸可靠许多,他宽宽的背看上去极有质感。
夏杰低头摆弄电脑说:“我查了一下,是个木马,大概是下载游戏时附带下载的。系统得重新安装了。”
“可是我从来没有下载过游戏啊!”季授诚奇怪了,教室里也没几个人会动电脑,要麽是……
心虚趴在课桌上做口算的夏栋瞄到老爸和班主任投来的目光,觉得自己的屁股又疼了。


07


四月四月,春天的风吹遍整个城市,风杏子,紫藤箩,五月花,紫罗兰,空气中的芳香异常甜美,公园里到处是麻雀黄莺快乐的唧唧喳喳。好天气也感染了校园,老师学生个个喜气洋洋,精神焕发。
就这样,丹凤小学师生迎来了一年一度的运动会。
夏栋精力过剩,最喜欢运动会,他跑的快,要不是规定每人限报两项,他一定包圆径赛项目,为了备战100、200、4乘100接力,每天催促老爸早早把他带到学校,在操场上跑个三圈四圈的。
运动会当天有邀请家长参加,这次夏杰一个星期前就向上司提出请假。父子两换上运动装运动鞋兴冲冲杀到学校。
今天,季授诚也是一身运动打扮,白衣蓝裤的运动服让人看上去眼睛一亮。样式过气的黑框眼睛也不见了。露出挺拔的鼻梁,乌黑的眼睛,一身清爽走在操场边,不知惹来多少惊豔的目光,几个年轻的妈妈都不由脸红偷看他。小叶放好书包,一溜烟跑进自己的班级队伍,他那个年轻的班主任小李老师一看见他红扑扑的脸蛋清爽的运动服,连声尖叫,待看到季老师和夏杰一路走来,谈笑连连,克制不住嘴角的口水,掏出数码相机猛拍猛拍,这是一幅多麽和谐唯美的画面啊。
开始比赛了,先是一二年级50米跑,小叶像摸像样蹲在起跑线上,一声枪响,撒开小胖腿拼命跑,呀!跑错道了,夏栋急的在边上急的跳脚,不过他马上纠正,斜跑回来结果只得了第三名。
“季老师,你儿子真行啊!”小李老师呵呵笑著走过来说。
“就差一点,可惜!”季授诚回头,惊讶的说:“小李老师,你不到自己班里管著吗?”
“啊,没关系,有班长在的。那个……”李老师别有深意的看了看场边夏杰,只见他扬起脖子大口喝水,用手粗粗抹了一把,一阵风恰巧吹起他额前的头发,好帅!
“他是季老师的朋友吧。”
“哦,是一个学生爸爸。”
“骗人,看上去连婚就没结过,怎麽可能有三年级大的小孩。你们到底是关系?”李老师巴巴赶上去,恨不得手里拿个采访录音机的样子。
“……”
两个二年级小朋友匆匆跑过来喊:“李老师李老师,胡老师叫你派人去参加垒球比赛。”
小李老师不情愿去自己班级,偷偷回头,只见两个爸爸并肩坐在草地上,亲密说笑,夏杰把自己水瓶给季授诚,季授诚喝了一大口,对他温和一笑。
有问题,有问题,他们绝对有问题。
三年级的100、200比赛,夏栋稳拿第一,超过第二名整整两大步,小子得意得绕场一圈,被老爸拎起耳朵叫回班级。

下午学生项目完毕,开始家校间的趣味运动会。首先是老师按工会小组组织的四队男女混合100米接力赛,季授诚和低语组三个女老师一起,排在最後接力赛。
前面三棒,综合组排第一,因为是体育老师跑头棒,高语组落在最後,都是30以上的妈妈队,低语组落後数学组,排在第三。
季授诚起步了,速度非常快,一圈两百米的跑道上,他越过弯道一下就追上了数学组组长,综合组是一名女体育老师跑最後,在前面遥遥领先,可季授诚居然一点一点接近。跑道两边的学生各自为喜欢的老师加油,其中呼吁季授诚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季老师跑得真好!”夏杰惊讶的说。
“我爸爸以前还在宁波市里面得奖的!”小叶得意的说。
季授诚越跑越快,居然在临终点附近超越体育老师,夺得第一。全场女教师们,妈妈们都为之倾倒了。
“看得我也脚痒,真想上去和你比比看呢。”夏杰笑著说。
“有你发挥的地方,等下的家长组比赛就拜托你参加了。”
两人三足比赛,一个胖妈妈主动跑过来邀请季授诚组队,另一个婶婶不乐意了:“既然都是家委会的成员,谁都能和季老师组队,所以你和副班主任,我和季老师。”
“喂,这算什麽理由,我儿子是中队长,你儿子当什麽干部?”
“参加比赛又不讲究这个。我肯定比你跑的快。”
“啊!”
这头吵的不可开交,那头夏杰拉著季授诚到点名处绑腿。
“两个男的一起参加不太好吧。”体育老师质疑。
“没关系没关系,”小李老师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这个比赛讲的是默契性,跟体力脚程没有关系的拉。”想想也对,体育老师就不说什麽了。
季授诚揽著夏杰的肩:“你右脚,我左脚,一二一二叫。”
“好。”
“老爸,季老师,加油!”季小叶夏栋在终点处哇哇直叫。
哨子一响,各队起步,夏杰奋力向前,两人身体紧紧挨在一起,像一对联体婴,配合默契,大步往终点开进,第一名当然顺利归入囊中。
夏杰一把搂住季授诚,两人相交的手轻轻扣在一起。
跑步期间,两边闪光灯不停,尤其是小李老师那台柯达。
拍到养眼的镜头拉!

热闹非凡的运动会终於落下帷幕,小朋友们拿到了各种各样的奖品,跟著家长心满意足回家了。季授诚带著值日生打扫完教室操场,到办公室拿背包,从二楼阳台望篮球场,夏杰正把小叶抗在肩上和夏栋篮球,他一米八的个子加上小叶半个身高,像一堵墙挡在夏栋面前,气得小屁孩直嚷嚷。小叶两脚扣住夏杰的脖子,双手轻轻松松一扔,就把球扔到蓝框了,乐得不可开交。夏栋不乐意,索性挂在老爸的手上撒娇。
夕阳的余辉匀匀的投射在这幅和乐溶溶的画面上,每个人生动的表情上都镀了一层淡淡的黄韵,真美。


08


夏杰感冒了,说起来很丢人,双休日天气乍暖乍寒,夏栋有点点小伤风,到星期一,他已经好了,当爸爸的却一头倒下,发烧头晕死在床上,一点都不能动弹。他能躺,公司里的游戏不能躺,游戏刚刚开通国内24个省市服务器,网上监控小组是由他负责主持,中午秉著高尚的职业道德,他勉强起来爬到公司,上司陈涛已经帮他顶了一个上午。
若说到这个公司,夏杰最尊敬的人,就是技术部主管陈涛,技术好的没话说,人还特谦逊,一点也不高高在上,对待下属就像对朋友那麽关心体贴,十足十一个新好男人,公司里有著落没著落的女职员都爱在他身边打转,软件公司本来男女比例就不均衡,他那麽受欢迎,公司里的男同胞们却一点不嫉恨,可见他人有多好。
一见夏杰踉踉跄跄进来,陈涛关切的说:“去看过医生没有,脸色这麽差,下午再休息休息吧。”
夏杰张口想说什麽,一阵气短,呼哧呼哧的活像个风箱。两边腮帮子都高高肿起一块,口腔发炎,疼的厉害。同事兼损友大明打哈哈回头,原本想损他几句,一看他的样子就大叫起来:“格杂拉(宁波话,怎麽了),头都肿的跟猪头一样。该不会是大嘴巴。”
“呀!!!!”同个办公室的小娘婢(宁波话,小姑娘)尖叫起来。大嘴巴可是要传染的。
“我看还是送他去医院吧。”陈涛问大明:“你生过大嘴巴没?”
大明头摇的像拨浪鼓。
“那不行,我得过,还是我陪他上医院。”
“陈主任,你下午要到慈溪去开会的。”大明提醒他。
那怎麽办,正思量著,弟弟陈辉正好打电话来,他开车到了附近,想跟他一起吃饭。辉子小时侯也得过这个病,他立刻让弟弟开车过来。
公司里的人都是第一次看见陈辉弟弟,好家夥,高高大大,黝黑精壮的身体,跟温文尔雅的陈主任一点也不像,他似乎极度不乐意跑这份差事,臭著一张脸把包得极精致的饭盒往陈涛桌上一放,嘀咕著“晚上不能见,中午又不能一起吃饭”等等诸如此类的话,在哥哥再三安慰抱抱之後才答应,即使如夏杰病歪在沙发上,也被这麽异常的举动吓傻了眼。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辉子大手拎起後背带出公司,这家夥对他哥之外的人都粗鲁的很。
中午休息,医院门诊没人,辉子给他挂了急诊,夏杰又不是病的快断气,急诊比门诊要贵上一倍,这家夥一定是故意的。
今天值班的正巧是季授礼,看这个躺在门口的病汉,一眼便确诊是流行性腮腺炎,二眼看去又觉得他非常眼熟。
“家里有没有小孩,这种病小孩最容易传染?”
“有。”一想到家里那个小鬼就犯难:“医生,这个病要隔离吗?”
“废话,前三天是高传染期,必须隔离9天以上。”季授礼低头写病历,瞄了下病人地址,猛然想起来:“你是我大哥一学生家长吧。季授诚,季老师!”
原来是邻居。季授礼站起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会,终於有机会能仔细看看这个慕名已久,小叶嘴里常说起的夏叔叔,哼哼,也没什麽了不起的,毛头小子一个,跟家里老三差不多。
“打个消炎针吧。现在护士一定吃饭去了,给你开个後门,我亲自来打。”
夏杰愣愣挽高袖子。
“不是打手上的,你要脱裤子。”
“啥?”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小小的急诊内科飘过一阵阴风,季授礼手持针桶呵呵冷笑:“躺到床上,我消了毒,所以会有点凉。”
夏杰浑身打颤。露出大半的屁股在空气里瑟瑟发抖。
“没……有……关……系,放轻松,放轻松!”
“妈呀!”走廊里突然响起一声惨叫,过路的实习护士吓了一跳,只听有经验的护士长皱起眉头说:“季医生真是的,又背著我们享受打针的乐趣。”
没想到这个年纪还要打屁股针,夏杰捂著发涨的屁股一拐一拐走出急诊室,陈主任的好弟弟早就不见踪影。招了一辆出租回家,想到家里那个萝卜头心里直犯难。小孩子一点免疫力都没有,该把他放谁家照顾,打从父母亲去世後,就没半个亲戚来往了。
考虑再三,还是给小雪打了电话。让她下班去接孩子,到外面吃了饭再回来。
呼哧呼哧爬到五楼,人快累的虚脱,一打开门,家里空荡荡的,但毕竟是到了家,一下歪倒在鞋柜上。挣扎了半天,摸著墙壁爬到卧室,吃力甩掉皮鞋,闷头缩在被窝里。
迷迷糊糊累到极点却怎麽也睡不著,腮帮子发肿,只得仰躺著,喉咙像著了火,发出沙哑哽咽声,头晕眼花,全身都疼。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客厅有响动,立刻门被推开来,夏栋像台风似的滚进来:“阿杰阿杰,听说你生病了?”说著就要爬到床上来。
“你……你别过来,大嘴巴要传染的。”夏杰猛坐起来。
“什麽,你怎麽不早说。”小雪一把把夏栋拉到门口,皱起眉头说:“我也没得过呢,糟糕。”
夏杰缩回床上,呼哧呼哧喘气,刚才那一坐把他好不容易补回来的体力又消耗干净了。
“我买了甜粥,还热的,喝一点。”小雪拿著碗走到床边,左右为难说:“看来我得去弄个口罩,你怎麽会忽然得这麽麻烦的病。”
拜托,又不是我想得的。积蓄起全身力气侧翻起来,快餐店的粥稀稀拉拉的,又放了很多糖,吃的人直想反胃。好歹喝了半碗,继续躺下努力睡觉。
“阿杰,你家擦布放哪里,不小心把锅倒翻了。”小雪不好意思靠在门边说。
“呀,老爸,电脑好像不会动了呢?”夏栋在客厅里大叫。小雪闻声出去,紧接著传来很大的机器鸣响的声音,
“怎麽搞的,屏幕都没有了,直接拔掉电源算了。”
“别……关!”猛然想起昨天试装了一个硬盘下载数据,贸然关机要短路的,夏杰大叫一声跳下床,脚底打软摔了个狗啃泥。
“阿杰,主机箱好像冒烟了。”小雪遗憾的跑到门边轻声道歉。
饶了我吧,我要会被他们两个害死了(这个时候,夏杰的脑筋回路已经因为发烧而秀逗了。)
“你怎麽摔到地上去了。夏栋你别去,要被传染的。”小雪尖叫,拉著夏栋站在门边说:“你能自己起来吗,要不要我扶你。”
夏杰两次挣扎,都以失败告终,心底一股怨气不由直窜脑门:“你他妈的到底来干什麽,要是怕传染,赶紧给我回去,不要在我眼前晃。”
“你什麽意思?”小雪尖叫。
“就是这个意思,给我滚蛋。”夏杰冷冷说。小雪呜咽了一声,立刻跑到客厅拎起皮包飞奔出去。
夏栋吓傻了,在门边磨蹭了半天,还是踏了进来:“老爸,你真没事吗?”
“没事,你别过来,我今天没体力照顾你,自己乖乖上床睡觉去,好不?”夏杰终於半坐了起来。
“可是,可是你看上去很不好诶,我来照顾你吧。”
“你不给我添乱就成了。”夏杰哭笑不得的说。
待儿子慢慢挪著步子走开了,他像条死狗一样趴倒在床上,两眼发黑,天花板似乎在晃动,体温又升高了吧。明天,明天该怎麽办,小雪被气走了,谁来照顾萝卜头呢?全身发虚,被子越来越冷,满头都是冷汗,两耳又烧的厉害,生病太难受了。一向身体健康的他,怎麽会搞的这麽凄凉。
奇怪,忽然闻到一阵香香的味道,捂在头上的被子被掀了起来,终於呼吸到了新鲜空气,一把热毛巾擦在脖子脸上很舒服,腮帮子处似乎也敷上什麽药膏,冰冰凉凉,疼痛顿时减轻了许多。
又是谁在床边小心活动,慢慢睁开眼睛,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醒了,感觉怎麽样?”季授诚拿著热水瓶靠过来,温和的说:“要不要喝点水?”
“你怎麽来的,夏栋他……”
“我弟弟回家跟我说起你,刚想过来看看,夏栋就打电话过来了。这两个礼拜他就睡到我家去,你就放心在家好好养病。”
夏杰愣愣的看了他拿杯子,倒水,吹气,半晌,才回过神来,小声说:“谢……谢。”
“喝水吧。里面加了点薄荷,可以润喉。”季授诚坐在床沿,用力把他扶坐起来,拿了个枕头替他垫背。
做这一系列动作时,夏杰的目光从未离开过他的脸,贴著他肩膀坐起来的瞬间,眼睛忽然发涨,闻到了这个人身上一种似曾相识的甜味。


09


两个星期似乎非常短暂,夏杰把办公室搬到家里,天天坐在笔记本前监控,杂事一点都不用干,一日三餐全是季授诚给他做的,不用管小孩,自从独自生活以来,他都没过得像这两个星期一样幸福,每天都能闻到热气腾腾的饭菜香,吃到亲切的家常味道,发烧的人不能沾水,季授诚连衣服被褥都替他洗了。
最让人期待的就是吃了晚饭,季授诚拿著药膏走进来,每次他都故意装著没有力气,或者腾不出手,像个半大的小孩抬高脸使劲在他面前蹭啊蹭啊,生过病,什麽惨样子都给他见过了,再享受一次当时的舒坦也可以原谅吧。
说实在的,季授诚给他抹药的手势极其温柔,指尖轻轻拂过脸颊的触感好象抚摩到人心深处,并在他胸口搔了搔痒,药膏里不知明的中药散发出淡淡的香味居然让他恍惚。
一开始,感觉实在很爽,渐渐的,却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他甚至对季授诚贴过来的脸存有遐想。那纤细的脖子就在嘴边晃荡,一眼就能瞄到他衬衫领口深处若隐若现的锁骨。擦药完毕,季授诚常常对他慈祥的微微一笑,镜框後面眯起的眼睛差点眩花他的眼。
那个晚上,夏杰过的很壮烈,妈的,居然像个青春期的小毛头梦遗,而且对象还是……简直禽兽到了极点。
为了求证自己正常的心态,拉下脸给小雪打了电话,一边好言好语当孙子哄女朋友开心,一边又心不在焉天马行空,回过头来发觉自己想的另有其人。
很想听听他说话的声音,每天都期待晚上快一点到,一到傍晚就像只兔子竖起耳朵听他开门的动静。
即使日子过得再美满也有到头的一天,即使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也有痊愈的一天。两个星期过去了,夏杰腮帮子的肿块消得一点也看不出来,身体壮的像头牛,再不好意思麻烦人家季老师,夏栋也被接了回来。
又回到了以前忙碌的生活,没有热饭菜,没有干净衣服无所谓,糟糕的是自己突然变的很寂寞,一颗心像被掏空了一样。不像以前那麽热衷於工作,尽量不加班,按时到学校接孩子,每天早早起床送孩子上学,把车子停在校门口蹲点到上课拉铃。
可往往能遇上季授诚的机会很少,见了面也是点头交谈两句,匆匆擦肩。
最好能找个借口晚上到他家去,这样就有一个晚上的时间处在一起了。
这两天,陈涛带的一个软件开发小组成功设计了一套最新版的防火墙,已经向上申报专利,并且在公司试安装。夏杰忽然想到季授诚家那台电脑什麽防护措施都没有,眼巴巴的跑到主任地方要了软件,献宝似的兴冲冲往季家跑。
不巧,是季授诚的医生弟弟来应门。
可能医院那次冲击太大,季授礼斜斜靠在门边,一听他无害笑容亲切说话的声音,就觉得背筋骨发凉。一看那无框镜片反光一闪,就想转身逃跑。他咽了咽口水,说:“季老师在家吗,上次他说家里电脑没有装杀毒软件,今天我给他带了一个防火墙。”
“我哥不在,晚上他们开师范同学会。”季授礼侧身,让出一半的门说。
夏杰犹豫要不要进这个门,一想到今天的主要目的,咬咬牙脱了鞋。在书房做作业的小叶听见动静跑出来,甜甜的叫了声叔叔好。
“身体好了吧,我配的几副药还不错吧?”季授礼递给他一杯水:“喝茶。”
一口未喝下,满嘴苦的差点喷出来。
“啊,这是我前两天在一个老中医那里请教来的养神茶,对於清热解毒、行气活血最有疗效。”
夏杰点头虚应,再不喝一口,趁他没留神,倒到沙发边的盆景里。
“季老师有没有说几点回来。”
“应该不会很晚吧,明天还要上班,我大哥习惯早睡。”季授礼打开电脑:“要麽你先玩玩电脑上上网,我还要做一个报告。”
“行行,我自己来。”巴不得他早点走开。季授礼回自己房间关了门。夏杰和小叶并排坐在书房里,一边翻看网上新闻,一边望眼欲穿等啊等啊。
时间一点点过去,9点多了,季授礼完成自己的报告走出来烧水,拉哈欠连天的小叶梳洗睡觉,季授诚却还没有回来。不好意思再赖下去,怀著满腹失望,夏杰匆匆告辞。
一晃一晃失落的沿著小区主大道慢慢回家,今天的月亮特别圆特别亮,高高的挂在天空正中,似乎是在取笑他。路上冷清清的也没几个行人。一路踢著小石子,吧嗒吧嗒作响,猛用力气,石子飞的老远,直奔路对面。
抬眼看去,路边树丛影子下摇摇晃晃走过来的人看上去眼熟。不是季授诚又是谁?
欢天喜地跑过去,未近他身就先闻到一阵大大的酒气。昏黄灯光下,季授诚茫然的脸看起来特别无助,脚下一个趔趄作势摔到,夏杰赶紧用胳膊架住他。
季授诚反应过来,涣散的目光寻了很久才定格到对方脸上,嘻嘻一笑摸了摸他的脸说:“是……是你……呀!我到……家了?”
“快到了,快到了。”真希奇,这麽拘谨严肃的人会喝的烂醉。此时此刻的季授诚一点也没有为人师表的尊严,散乱的头发贴在前额,看上去年轻了许多,脸颊通红嘴巴赌气似的说著胡话,还不时像个孩子一样鼓起腮帮子。
夏杰一手拉著他的胳膊,毫不费力的把他抗起来,他不重,透过薄薄的衬衫布料,背上能感觉到他纤细的腰身和起伏的肋骨。与平时轻柔气息不同的粗重鼻音在耳朵边哼鸣,大口大口的热气吹的夏杰耳根子都红透了。
哦买高,这不是摆名考验他的忍耐力?
“同学会这麽高兴吗?至於喝成这样。”他喃喃。
耳侧的人似乎听到,空出来的手用力拍他的头,大声说:“高兴高兴,十多年的同学都来了,一个比一个强,一个比一个有能耐……”
声音越来越小,呼吸声改成轻微的啜泣,难看的打了个酒嗝,又变成无声流泪,路灯下,两条闪光的清泉从眼眶一直流到下巴。
“怎麽了,怎麽了?”夏杰慌了,胡乱找不到手帕之类的东西,把衬衫袖口凑上去,摘下眼镜,那纯黑透亮的眼睛被泪花衬得更加朦胧晶莹。
两人呆呆互望了数秒。
夏杰猛的凑了上去,轻轻贴上他的上唇,季授诚僵了僵脖子,慢慢合上眼睛,夏杰放开胆子,轻轻舔拭四周,撬开牙关渐渐深入,用力吮吸起来。味道一如想象中的甜,一次就让人上瘾,夏杰更加珍惜的抱住他全身,双手轻柔抚摩他背,脖子和下巴。
月亮羞的躲进云朵里,路灯不好意思的暗淡起来……

这天晚上的同学会的确很热闹,他们是宁波师范第一届毕业生,挑起了当时宁波教育业的大梁,各个都是当时单位里的精英,作为改革开放扩大招收的第一批学生,班里年龄大小不一,有结婚奶孩子的民办教师,也有初中刚毕业的少男少女,时隔二十年重逢,每个人的相貌变了不少,许多男同学大腹便便,女同学日渐苍老,这些人不是在XX局任工作一把手,就是某某科长,至少也是重点学校的校长或者教导主任。
只有他,班级里最小的後生,当年的班长,从初中特级教师转到市区当了个普小的语文老师,越活越回去了。
吃饭时候,当时班里性子最爽快的慈溪老大哥,现在是一家私营企业的老板,拉著他这个当年班长小弟拎著酒瓶,一桌一桌敬过去,知道季授诚酒力不好,喝酒由他一手包办了,大夥吃个热闹,说点笑话,四周叫好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饭局结束,安排了KTV,又一拨路远的同学从外地赶过来,最後到的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娟子啊娟子,我家好妹子终於来了!”半醉的老大哥一把抱起来人,激动的胡言乱语。
多长时间不见,最後一面还是在法庭大门口。前妻蔡文娟变化很大,烫著卷卷的头发,长风衣,碎花小方巾,蕾丝套裙,淡淡的粉妆衬得人更加华贵大方。
“抱歉抱歉,刚从北京开会回来,飞机误点了。我自己罚酒一杯。”蔡文娟拿起茶几上的红酒,一饮而尽。所有男同学大声喊爽。
老大哥把季授诚找到一边,夸奖说:“你看你老婆,能耐啊,比你强多了。”
季授诚涩涩笑著,说:“我和她已经离婚了。”
老大哥一愣,沈默了半天,一拍大腿说:“看我这嘴,哪壶不开提哪壶,该罚,我喝一杯。”
“您少喝一点了,当心嫂子回家不饶你。”
正说著,蔡文娟被一大堆人推过来,要求当年班级里的金童玉女合唱一首《花儿为什麽这样红》。蔡文娟站在沙发前面,拿起麦克风用眼神询问。季授诚傻傻的不知该如何反应。
“都是结婚那麽多年了,还那麽害羞,小季可真郁秀(宁波话,脸皮薄,害羞)!”一女同学大声起哄。
“不知道就别瞎说,老毛!”老大哥急了,站起来抢了麦克风:“娟子,陪你大哥唱。”
周围同学都不同意,气氛顿时僵持起来。季授诚看不是办法,主动拿了麦克风跑到电视大屏幕前唱了起来。他有一副好嗓子,温宛深沈,低音处唱的更为精彩。蔡文娟顿了顿,也应著声音唱了起来,她是亮丽的女高音,嗓音相当清脆动人。两人对唱相得益彰恰到好处,被誉为他们当年班级里的一绝,也是每年校文艺演出的保留节目。
熟悉的旋律似乎一下把思绪拉回从前,那时偷跑去电影院看《冰山上的来客》轻勾手指,回宿舍的林阴小路上的相互依偎,他在竞技场飞跑,她在终点大声呐喊……
谁都有青春年少时,歌还是那首歌,人却早已不是那时的人。
在众人大声喝彩中,季授诚慢慢放下话筒,继续坐回包厢角落。
“最近过的好吗?”蔡文娟坐到他身边。
“老样子,你呢?”
“也是老样子,小叶好吗?应该长高不少了吧。”
想到自己可爱的儿子,季授诚变的舒坦起来:“高了,都已经高过我的腰了。也胖了不少,我都抱不动他了。”
“是吗?”蔡文娟喃喃:“我要结婚了。”
季授诚猛的打翻手里的茶杯,慌张抽了一大叠纸巾压上去,裤子上湿了一大片。
“是一个美国华裔,经商的,我大概会跟他到美国去……”
季授诚头也不抬,使劲擦拭光亮的大理石桌面,半晌才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恭喜你……”
唱K结束,老大哥又代班跑大排挡喝酒,季授诚一反平时的书生作风,大口大口像喝水似的往肚子里灌酒。当哥的知道他心里不痛快,舍命陪到底,喝得酩酊大醉,最终被一起住旅馆的同乡架走了。
季授诚迷迷糊糊叫上一辆的,在小区门口中途大吐特吐被赶下车,赔了钱赔了礼,摇摇晃晃梦游似的往家走。路上似乎碰到一个熟人,看不请他的长相,因为眼睛脑子都太累罢了工。
泪腺倒是工作不停,心破了一个大洞,好几年积蓄下来的液体终於从这里溢了出来,怎麽都哽咽不住。混乱中只听见来人手足无措,狠狠骂了一句脏话。紧接著,嘴唇就被一个柔软的东西按住,那触感堵住了心口的洞,後背感受到他温柔的抚摩,全身竟然激动的战怵起来。
脑海里只印下了他的眼睛,深深的仿佛黑洞似的眼睛。

夏杰手忙脚乱把季授诚搬上楼,直到把他放平在床上,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嘴里碎碎念,时间太晚,不能打扰小朋友休息,季老师也不想这麽难看地回家,算报答这星期来他的照顾等等诸如此类理由。
幽幽的床头灯下,刚哭过的脸显得特别脆弱,脸颊上还留有方才的泪痕,一向中规中距扣到底的领口全松散下来,布料下面……
夏杰暗抽了下自己耳光,自觉到卫生间绞来热毛巾,目不斜视脑袋保持真空,快速解开他的衣服擦了起来。季授诚晃了晃脑袋,脸部转到明处,肤色雪白又因酒精渗著潮红,夏杰咽了咽口水,飞快拉高他胳膊胡乱抹了,拉起被子给他盖上。
正要给他脱鞋,季授诚热的推开被子,手臂伸展大大的横躺,毫无防备的睡姿。夏杰扔掉毛巾,又轻轻的拉著被子盖上去,身下的人不太听话,固执的把手伸出来捏住他的手,胳膊夹住他的脖子,喃喃:“乖,小叶,别闹!”
夏杰哭笑不得,伸出去的手抽不回来,只好以僵硬的姿势半趴在床边,能够活动的大麽指来回抚摩他那常年浸润粉笔的手指,毛糙的触觉终於激发心里的欲望。爬上床,把他压在身下,空余的手贴著他平坦的胸口游走,下腹,腰部,然後是……该死,这个皮带扣子怎麽咬的这麽紧!
睡眠中的人因为不适摇了摇头,猛的睁开眼睛。
被逮著正著,夏杰惊慌失措,根本找不到合适的措辞,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未等他开头,先用嘴疯狂进占他的唇舌,激烈亲吻直到他也同样呼吸粗重。
其实尚未清醒的季授诚只是无意识的看了看这个正在攻占自己的罪犯,脑海里并没有记住什麽,在夏杰胡乱的摩擦下,本能渐渐燃烧,他的低声呓语使气氛渐入佳境。
忽然,他喃喃了一声:“绢子。”
夏杰抬高身体,不置信的看了看季授诚沈默悲伤的面孔,似乎正做著一个伤心的梦。这个明显女性化的名字让他沮丧,欲望全无,懊丧的整了整衣服,再轻轻给他半盖好被子,找了条毯子睡到客厅沙发上去。
一夜无眠。


10


在沙发滚了一晚,睡得极不舒服,高大的身材一不小心就要从窄小的沙发上滑下来。客厅大,来来去去都是冷风,吹的两脚发冷僵硬。
迷迷糊糊间听见卧室里唆唆声音轻微传来,季授诚起床了,夏杰顿时紧绷起所有神经都,努力闭上眼睛,全身保持不动侧面往沙发里头躺,却又竖起左耳仔细倾听。
猛的,一阵闹锺铃声传来,夏杰一激灵差点又从沙发上滚下来,却又一动都不能动。
季授诚早就醒了,只是浑身酸痛,脑袋发涨而动不了一根手指头,不会喝酒的人上头的反应更难受。可是看看床头的闹锺,时间不早了。在学校工作是绝对不能迟到或者请假的,不仅要把请假时间里落下的课全部补上,而且当月当学期当年的所有全勤奖金都得扣除,极不划算。
勉强爬起来,摸索来地上散落的长裤,衬衫。隐约响起昨天晚上那一幕幕模糊的画面,手忙脚乱的居然捏不住裤头拉练。他们接吻了,那个吻,那个触觉,男人清晰的落在耳边的急促的呼吸声,双手游走於全身让人兴奋不已的感觉……
床头铃声震天响,他吓的一屁股坐在床边,匆匆按掉。见床头有一个相框,更年轻的夏杰搂著一个漂亮的女人笑的很开心。听说过他有女朋友。
定了定神,无意识依照平日的习惯翻好凌乱的被子,拉开窗帘打开窗户,一阵早间清爽的风吹来,宿醉和荒唐毕竟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呤~~~~~~~另一侧的闹锺也响了,季授诚走过去按掉,同时在床尾发现另一个,边思量著每个早晨身边三个炸雷响的情景,边微笑著按掉这第三个。
走到客厅,看见沙发上胡乱拱起的一团,两只大腿搁在靠手上,毯子却全滑到地上,不禁走过去提起来,轻手轻脚把他全身都盖上。
“季老师?”夏栋揉著眼睛走出房间:“您怎麽在这里啊?”
“我,我昨晚在这里借地方睡了一觉!”心虚的脖子根都红了。
“哦,老爸,起来了,老爸!”
臭小子你拍什麽,我现在没脸见人,知不知道。
笨蛋都能看出他是在装睡,见他想只鸵鸟一样缩在沙发里面,季授诚顿时觉得踌躇,撮了撮手,说:“我看我先走了,家里有早饭吃吗?”
“有,昨天留了一大锅泡饭。”
季授诚微笑著摸了摸他的头,穿上鞋子出去了。
听见夏栋关门的声音,夏杰猛的从沙发上跳了起来,那猛虎下山的架势吓了夏栋一跳。
“阿杰,你有病啊,刚才我叫你怎麽不睬我!季老师都被你气走了。”
“别吵,我烦著呢。”
胡乱抹了一把脸,飞跑到阳台,只见楼下冷清的街道上,季授诚慢慢的走著,朝霞照著他的身体,留下一条长长的孤单的背影。
混蛋!他猛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办公室中午吃的依然是“猪摇头”快餐,胡乱解决一通,几个刚从大学毕业的年轻小夥子围著一本时代杂志讨论,夏杰没他们好命,坐在人堆里充耳不闻,劈里啪啦手上不停打明白开会要用的说明,说著说著,边上小哥们就范冰冰和李冰冰谁的长相更有魅力激烈争辩起来。
“两个都难看,以男人的标准,美女就是要性感嘛,看胸部知不知道,飞机跑道有什麽看头。”大明狼似的嚎。
“耶,你很禽兽啊,男人都不是好东西。”秘书小姐啧啧啐他。
徒弟小李笑著说:“当然不光是胸部了,性感地方还有很多,比如说嘴唇,关之琳的嘴巴就很吸引人。”
脑海里忽然浮现季授诚的嘴唇,丰盈柔滑,亲吻时会微微战抖,却又显得那麽温顺,还时常吐出温婉柔和的调子,听的人心底舒坦无比。
“还有眼睛,眼珠子要大,眼皮要薄,看上去就非常有味道。”大明闭上眼睛回味说:“大学时代,最哈的就是林忆莲,那眼睛,生下来就是勾人的。”
五指不停,回想起季授诚的眼睛,黑黑的瞳孔里放射著与年龄极其不相称的纯真,像极了某种可爱的小动物,小狗?不,应该是松鼠之类啮齿类小动物的眼睛,大大的水汪汪的……
一个回车,屏幕顿时空白一片,夏杰愣了数秒──难道,难道刚才都没有保存吗?
啊!!!!!!!!!!!!!!!!!!
本来不用加班的,走得干干净净的办公大楼里,夏杰一个人孤单的坐在电脑前打字。一些数据带不出公司,只能在这里完成,看见墙上大锺一点一点划过7点大关,心理悲哀得紧,夏栋那小子一定都吃完了吧,多好命,最近只要他加班,臭小子就往季家跑,他这个当爸爸的却被赶在门口,已经有很多天没有看见他了,实在怀念季授诚明亮的眼睛,以及,他做的红烧鸡翅膀。
终於干完了,抖抖几乎僵硬的肩膀,慢慢走出办公室。
奇怪,陈主任办公室的灯还亮著,他也在加班吗?昨天才从外地出差回来,真是个工作狂。
百叶窗透著晕黄的光,门虚掩著,在他未大大咧咧推进去之前,奇怪的呓语即从里面传出来。他好奇的透过门逢看进去。
高大的陈弟弟像只树袋熊死死的从後背抱住哥哥,甜蜜的贴著他的耳朵说悄悄话,不知道他讲了什麽,陈涛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转过头去斜上去瞪了他一眼。
素来都知道陈涛是好好先生,绅士做派,在斯文温和的背後也难看到他这麽风情的一面,如沐春风的微笑与平时相比更多了一份幸福惬意,让人一时之间不禁呆滞。
接下来的一幕更让人吃惊,陈辉弟弟居然搂著他哥哥,把嘴巴贴了上去,两唇相交,辗转反侧,陈辉的背部转到夏杰眼前,只能看见陈涛的手慢慢搭上他的背,像抚摩安慰似的轻轻拍打。
是一副你情我愿,深情美满的接吻场面。
待他们两个分开,彼此脸上都洋溢著微红,陈辉额头抵著陈涛额头,轻声说:“哥,回家吧。”
“好,回家。”
夏杰一听,脚底抹油溜到自己办公室,只听见关灯缩门声,两兄弟手拉手亲亲热热走到电梯口,一路聊著家常话,宛如感情深厚的老夫老妻。
夏杰直到电梯门关上才走出来。心里不能不说是震撼,早听说陈家兄弟不是亲兄弟,但谁他妈的说他那个干弟弟恋兄情结严重,害的主任到现在还没找到老婆,那两人,那两人根本就是一对好不好……
其实愤怒大多是因为妒忌,潜意识里甚至觉得如果他和季授诚是这样子,该有多好,娘的,喜欢男的就喜欢男的,碍别人什麽事情了,像陈涛那样活著不也很幸福,忽然觉得苦恼了三天的自己就像个傻瓜。
可是,季授诚会接受他吗,那是个再正常不过的男人,一个严谨的老师,结过婚,还有孩子。
一向在情场上顺顺利利的夏杰犯了难,大学四年,他也算是风云人物,哪怕是娇滴滴的雪大小姐,也没花几个月搞定。追女孩子的一套不知道能不能用在追男人身上。
妈的,还是个离异的,忘不了前妻的,年过三十的男人。


11


最近季授诚发现身边某人频繁出现,早上出门上班夏杰顶著一对熊猫眼拉著儿子等在楼下,打哈哈说:“季老师早,天气真好!”
晚上下班,某人开著车子蹲在校门口,见他一出现立刻迎上,哈哈说:“季老师你也刚下班那,真巧。”
双休日就更不在话下,只要是出门总能碰到某人,不是在超时的百货架见面,就是在蔬菜栏碰头,每次见面都是一句:“真巧啊,季老师。”
再迟钝也看出他别有用心,季授诚招惹不起,心里猜测的原因实在太匪夷所思了,夏杰不明说,自己也就跟他打马虎眼,虚应了几声就过去了。
这几天怪事也层出不穷,明明上午打得很足的电瓶车轮胎,到了下午就瘪了,只好借门卫大伯的打气筒,隔了第二天,连打气筒都不见了,只好步行下班,一出校门口,夏杰讨好的笑脸正等著他。小叶很高兴,扒上後车座和夏栋打打闹闹,季授诚坐到前排,系上安全带说:“打气筒是门卫大爷自己家的,要记得还给人家。”
夏杰一个刹车没踩稳,车子一下子飞了出去。
不过第二天,季授诚因为没有交通工具,自然又坐上了夏杰的汽车。
下午学生放学,小叶蹦蹦跳跳背著书包出教师往老师办公室走,季授诚教的三年级比他门二年级多一节课,平时他做完值日就自觉去办公室做作业。
路过操场,他被一个黑衣人劫持,还没来得及喊,绑架犯摘下墨镜轻轻说:“别喊,是我。”
小叶认了半天,才认出来:“夏叔叔,你很奇怪嗫。你找夏哥哥吗,他还在上课。”
“我找你,”夏杰笑呵呵的拿出一个笔记本:“问你几个小问题,乖小叶要好好回答。说得详细点,叔叔有奖励的。”
“哦!”
“你爸爸生日什麽时候啊?”
“6月1号,就是儿童节!”一想到过节,小孩总是很兴奋。
“恩恩,那你爸爸平时喜欢在家干什麽?”
“爸爸喜欢看书,那种很厚很厚的书。”
夏杰正认真笔记,後领忽然被一只纤纤细爪拉了起来。
“非法闯入学校,我可以让保安把你赶出去嗫。”小李老师怀坏的笑著说:“不知道你要对我可爱的学生干什麽?”
“只是做一些调查。我绝对不是坏人,老师。”
小李老师一看笔记本内容就明了,虽然心里乐开花,脸上却不动声色,狠狠捶了他一个脑瓜子:“你傻,问小孩能问出个屁来,问我还差不多。”
“??”
“关於季老师的一切,包括他兴趣爱好,身高体重,甚至他今天穿什麽牌子的衬衫,我都一清二楚。好同志,你肚子里想的就是我希望的,不用顾忌,告诉姐姐,我是你最坚强的後盾。”
“请问老师你是……”夏杰傻了眼。
“浅薄了不是,世界上有一种叫耽美狼的帮派,你修行还不够。”
一个星期以後,季授诚的麻烦升级了。先是星期一中午快递公司送过来的邮包,一套四开精装原文小说,探索系列节目4套VCD,教学参考书唐诗集零零总总加起来要一千多块钱那。季授诚第一反应就是人家送错了,可是发货单上指名道姓就是他季某人,明明是货到付款的单子,钱居然已经提前付好,只要他签名就行。
季授诚惶惶然等了一天,邮包原封不动放在桌上,就怕人家发现错误回来拿。可是第二天,拿邮包的人没等到,邮局又送过来一份最新的教育期刊和全新的教育光盘。周围同事都啧啧称奇,季授诚犹犹豫豫了一个下午,还是挡不住杂志的诱惑翻看起来。
来得真及时,其中的主打文章正是介绍他搞的教育课题,理论方面的东西就全有了。
斜眼一瞥,小叶嘴里叼了一根冰棍,不禁奇怪的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刚才夏叔叔买的。”
“咳咳咳咳”坐在办公室最前排的小李老师使劲咳嗽,小叶啊小叶,你怎麽就一点没有心眼那。
下班时,季授诚没有骑电瓶车,而是直接坐上夏杰的车子,正在方向盘上打盹的夏杰被他吓了一跳,赶紧坐直起来微笑。
季授诚从裤袋里掏出一叠钱,快月底了,整票很少,都是零头:“那些书和杂志算起来总共1400块,我这里只有600,剩下的明天给你。”
夏杰猛地变脸,闷闷不乐的看著右侧窗外:“干什麽,不就是几本破书,没花多少钱,你平时那麽照顾我们两父子,送你点东西又怎麽了。”
“拿著,我没理由让你这麽破费。”季授诚硬掰开他左手,往里头赛钱。
夏杰梗著脖子,硬邦邦地说:“我买的东西你看不上?”
“不是,只是无缘无故的不能收你的礼。”
夏杰恼火的看了看手里的钱,一骨碌从座位上弹起来做势往窗外扔。季授诚赶紧拉住他胳膊:“喂,那是钱,不是废纸,不能乱丢。”
“你给我的,我爱怎麽处理就怎麽处理。”他又举高手臂。
“好好好,我收回我收回总行了吧。”季授诚认输:“可是无缘无故……”
还是那句话,夏杰皱起眉头:“要是真过意不去,晚上你就请我们吃饭吧,这两天,夏栋一直讨红烧鸡翅膀,烦都给他烦死了。”──是你自己想吃吧。
“这样,家里还没有材料,路过超市买一点吧。”季授诚微微一笑,还是进了夏杰这拙劣的圈套:“你要吃什麽,一块买了。”
“闷茄子!”夏杰像个孩子似的举手欢呼,猛地凑近他的脸颊,把嘴唇按了上去,吧哒作响。
冷不丁受了袭击,季授诚虽然觉得奇怪,但看他这麽高兴的样子,就不再细想。
夏杰因为那一包礼物,足足在季家蹭了两个礼拜的晚饭。他发现季授诚很喜欢吃虾,但是季家难得买虾回去,偶尔买些便宜的江白虾,吃饭时,小孩们狂扫一空後,菜盘子里的大虾也就所剩无几,两个大人一边闲聊一边吃饭,季授诚慢慢的剥了米粒大的虾肉,一只一只的仔细嚼其中的鲜味,吃起来的样子就像猫咪舔碗那麽仔细。夏杰看的出神,直到季授诚察觉他凝视的眼神,慌忙看了看碗里,最後三只可怜的虾米横游在清汤里,不禁满脸通红。
“看我,只顾自己吃,都吃光了,这……”
“别别,你自己吃,剥起来太麻烦。”
季授诚愣了愣,惭愧的说:“我买的太小了,不过还是挺新鲜的呀,你吃吃看。”
“我没这个意思。”夏杰把那个盘拿过来,一只只撩起来细心剥出虾肉,夹倒他碗里:“我是真不很爱吃的。”
环视这个不大的老式三室一厅,夏杰问:“今天季医生不在吗?”
“他坐急诊室,一个月要轮十天夜班。基本上都住医院宿舍,偶尔回来住。”
“我看小房间里有两张空床是给谁的?”(阿杰,你问这个干什麽)
“那是我两个弟弟,都在外面读书,放假才回来。”季授诚收拾了碗筷:“我先收拾,你看会电视什麽的。”
夏杰抹了把油嘴,捧著酒足饭饱的肚子在房子里溜达,两个孩子早吃好了,凑在书房间玩,时不时发出嘻笑的声音,他走过去敲了敲门板,挺威严的说:“夏栋,别光顾玩,赶紧把作业做好。”
嘻笑声顿时没了。他满意的点了点头,继续溜达,忽然被墙角茶几玻璃下大大小小的照片吸引。这是一个可以做爷爷辈的正宗实木小茶几,玻璃板下面的照片也是能放进历史博物馆的黑白照片,一张张长年贴在玻璃上撕也撕不下来。
季家有四兄弟。照片上的季授诚相当年轻,唯一没变的就是那一副老旧的黑框眼睛,他一手抱著还在繈褓中的小弟,二弟季医生那时候还是个!的只剩骨架子的少年,右手拉著一个咬手指头的三弟。相片角落刻著一行小字:东海照相馆摄於1986年秋。
“看什麽那?”季授诚抖抖擦干的手过来。
夏杰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指著那行小字说:“这个照相馆,我小时候也是在那里照的照片。就是灵桥冲下去那个,我爸爸以前是那里的照相师傅。”
“是嘛。”季授诚坐倒他身边的沙发上,怀旧的说:“我都忘了这里还有这张照片在。”
“季老师,你还下过乡嘛?”夏杰指了指其中一张少年季授诚和夥伴在农田边的照片。
“怎麽可能,下乡的是我爸我妈,我是在农村长大的。这个是我慈溪外婆家,那时候我才14岁吧。这张照片还是一个同学借他城里的叔叔回老家探亲时候顺带拍的,连个底片都没有。”季授诚笑著说,从老房子搬出来就是因为舍不得这些照片,才连著茶几一起带过来,那时还被三弟说老土呢。
“爸爸,作业做完了,我能和夏哥哥玩一会吗?”小叶悄悄探出脑袋来。
季授诚点点头,夏杰扫了儿子一眼,说:“行,别太疯了啊。”
“明白!”夏栋一个立正,拉著小叶往卫生间跑。
夏杰继续看照片,发现先前那张照片上的夥伴在好几张里面出现,85、86年春夏秋冬,都是两人合影,集体照,出现的几率比两个弟弟都大。
“他是谁啊?”
“啊,是一个初中同学,一起乡下长大的。同学里面我们两个关系最好,一起偷过瓜,下河捉过鱼。”季授诚脸上露出难得的惬意微笑:“对了,他也和你一样是搞软件设计的,在北京读完大学就去美国留学工作,是我们同学里最有成就的一个。”
“爸爸,你在说宛叔叔吗?”小叶兴冲冲从书房拿了一大筒面纸正巧听到:“他过年答应我的米老鼠玩具还没寄给我呢。”
“知道知道,我会写信告诉他的。”季授诚笑著解释:“他每年过年回来,几个老同学经常一起聚聚。你,怎麽了?”
只见夏杰一脸不乐意不痛快。
“我真想早点认识你,要是我也能和你一起读书就好了。”
“你,85年?怕是连路都不会走吧。”季授诚笑著指了指三弟那时一张娃娃脸,问:“你说你到底几岁啊?该不会和我弟弟一样大吧!”
不用扳指头都明白,那时候他8岁,正在学前班当皮大王呢,夏杰叹了口气,老老实实说:“本先生今年25。”
“那你哪来那麽大儿子。”季授诚吓了一跳,他比想象的还要年轻,难怪举止言谈都透露著孩子气。
“他是我姐姐的孩子,姐姐姐夫过世的早,我就把他过继过来了。”
季授诚一愣,正要开头,忽然听见卫生间小叶尖叫。
两个爸爸立刻冲过去,推开房门一看,2平米的小房间一片狼藉,两个孩子满身都是水,卫生纸洒了一地,沾了水整块整块的粘在瓷砖地上,马桶里面正汩汩的往外冒脏水。
“这是怎麽搞的?”季授诚立刻蹲下去抢救。
夏杰斜眼瞄儿子,这“创握胚”(宁波话,闯祸大王)很没脸地往小叶身後躲。
小叶结结巴巴说:“夏哥哥想教我做京剧脸谱,我们没干坏事情。”
季授诚从厨房拿了根长剪子掏啊掏,捞出一箩筐纸巾,可马桶水只是稍微回落一点,却不见通畅:“不行,还有东西在里面。”
“你们还塞什麽下去了?”夏杰恶狠狠的说。
两小孩齐刷刷摇头。
季授诚打开排气扇,好让发臭的气体排散出去点。可味道一点都不减淡,浓得让人反胃。
“看来要请管道工人来修一修了。”季授诚皱起眉头,把门关紧一点,对付著等明天再说。正思量著,墙壁里咕噜咕噜的响,马桶里的水又呈上升趋势,这种老式建筑的卫生排水每个楼层都用同一根管道,六楼的住户晚上用水下流,水压全往他们家挤,那味道更浓了。
夏杰盖上马桶盖,利落的说:“这里没法住人,今天晚上先去我家住吧。”
“那怎麽可以。”
“又不是没住过,家里大,有空房间,被子毛巾都是现成的。”夏杰拍了拍小叶的头:“去拿衣服书包,晚上住叔叔家去。”
“那就打扰你了。”
“还不都是夏栋闯的祸,应该的。”
季授诚带著儿子整理些日常用品,夏栋躲在门背後不敢出一声大气。可这老爸走过来非但没揍他两拳,反而哼著小曲脚踩莲花,心情好得不得了。
真怪。


12


两个大人走两边,两个小孩在中间,四人手牵手一路晃晃悠悠走过小区林间小路。天气渐渐热了起来,不少人晚上出来乘凉,附近的老年人拿著话筒二胡在中心小公园里尽兴唱越剧,一派安详美满的晚上。
“来来来,小叶乖乖小心台阶。”夏杰像只老母鸡似的一把抱起小叶冲上楼梯:“季老师,你也当心,楼道里黑。”
季授诚笑了笑,又不是第一次来,这个主人乐呵个什麽劲啊,怎麽就不关心下自己儿子。
还没到6层,楼梯口忽然迸出一声暴喝:“夏杰,你这个王八蛋。”
雪大小姐插著腰,恶狠狠的杵在门口。
“你来干什麽?”
“我给你的电话为什麽不接,上次没头没脑的说分手,你什麽意思啊!”
夏杰不理会她尖叫,径自拿钥匙开门。
“喂,我跟你说话呢,夏杰!”
楼层四户一梯,隔壁邻居被她暴喝纷纷惊动起来,一个老太太特地开门,从防盗铁链子後面张望究竟。季授诚看不是办法说:“还是先进去说话吧。”
雪大小姐第一个冲进客厅,大刺刺的从冰箱里拎起可乐,坐在沙发上解气似的喝。夏杰冷冷扫了她一眼,带两个小朋友到小卧室,从柜子里拿了两根大毛毯。
“天气比较热,你们两个睡这边好吧?”
小朋友自然很高兴。
夏杰又对季授诚说:“卫生间比较小,但是很干净,红色水龙头一开就是热水。你和小叶子先去洗澡吧。”
“那位小姐……”季授诚看了看客厅里那颗“仙人掌”。
夏杰舒了口气走出去,小雪一听声音就竖起耳朵,开了电视装模作样不搭理人。
“小雪,晚上挺晚的,你回去吧。”
“不要,外面这麽黑,你送我回去。”小雪撅起嘴巴咕囔。
“自己打辆车不就安全了。”
小雪瞪圆眼睛,摔掉可乐罐,蹭的跳了起来:“你什麽意思,居然赶我走。”
姑奶奶,你到现在还不知道我什麽意思,夏杰低下身子擦拭可乐浇透的沙发,然後抬头:“上次电话里,我不是和你说清楚了,我们之间结束了,我要和你分手。”
“喂!”
夏杰摘下沙发套往阳台走。小雪一路跟在他後头尖叫。
“喂!”
夏杰我行我素打开水龙头冲洗污渍。
“喂!!!!!!!”
卫生间探出两只光溜溜的!皮猴脑袋,又被季授诚大手一挥按了回去。
小雪三次尖叫都没有效果,气势立刻蔫了下来,抓著他的手讨饶说:“你别生气了,我知道上次是我不对,你生病的时候没有好好照顾你,我妈也说过我了,你知道我手笨,我也在学习做菜了,荷包蛋,我已经会煎荷包蛋了,下次我做给你吃。好不好?”
“小雪,你不明白,刚才说的这些都不是主要问题。”
“那是什麽,我们交往了五年,五年了,你怎麽能说分就分啊。”
夏杰叹了口气,拨开她的手说:“你不觉得我们之间距离越来越大嘛,一个月里我们能见上几回,你知道我工作的地方在哪里,我每天要加班到几点。我太忙,不是你要的那种男朋友,现在追你的那个男的更适合你。”
“你怎麽知道的?”小雪一愣,继而分辨说:“我就是偶尔和他出去玩,都是你,连个约会的时间都没有,整天加班。”
夏杰一拧洗衣机开关,走到主卧整理床铺。小雪不依追上去埋怨:“其实我的压力也很大的啊,我妈一个劲的催我去相亲,你放著好好的国税公务员不当,偏偏辞职到私营企业去做,明明还没结婚,就领养了那麽大一个儿子,哪家父母喜欢女儿带这样的男朋友进门。”
“是啊,我不适合你,那个男的无论工作家世都比我好,所以你也没拒绝他。”
小雪咬了咬下唇,和那个男人相亲已经一年多了,平时他追的很紧,礼物鲜花情书一样都不少,两人一起出去看电影吃饭的约会也不在少数,尽管有时候也觉得心虚,可是每到关键处,女孩子的虚荣心就占了上风。
夏杰无奈的看了她一眼,相处了五年又怎麽会不知道她的心思:“你早点回去吧,珍惜一点现在的男朋友。”
“我不要!”小雪泪如泉涌,一把夺了他手里的毛毯,用力厮打起来。
“别在这里发你的小姐脾气!”夏杰猛喝。小雪不管,崭新的皮毛面子被她大把大把抓下来,扔得满地都是。
夏杰揉了揉额头,每次吵架她都这个样子,实在叫人受不了:“你给我住手,我现在没空哄你。”可情况丝毫没有好转,夏杰一拍门板,愤愤道:“懒得理你,疯完了就给我回家。”
小雪傻眼,扭头看见床头台灯,不想太多,猛地操起来摔到地上。塑料灯罩落地四溅弹起,一大片直打到扭头回看的夏杰脸上,顿时,碎片留下一道浅浅的伤口。
“野蛮女人,有完没完了。”夏杰顾不得抹伤口,直直瞪著她拿起床头的镜框。原本所剩的一点宽容旧情荡然无存,挺直起上身森冷的说:“你要是敢砸这个,我和你没完。”
“什麽?”小雪好不容易得到点效果,不禁低头看了眼镜框,得意的说:“我当是什麽宝贝,不就是一张和你姐姐的破照片嘛,我偏要撕了它。”
“你要是动手,我撕了你的脸。”
小雪一懔,却思量著夏杰的个性有恃无恐:“我最讨厌就是,你、恋、姐!”说罢高高举起像框猛砸下去。石膏做的像框刚落地就摔的粉粉碎,夏杰心疼极了,蹲下摸索出照片,幸好没有破。夏杰猛站起来,居高临下怒目咬牙,一个巴掌正要拍下,季授诚飞快跑进来抓住他的手:“人家毕竟是女孩子。”
夏杰一跺脚,狠狠的说:“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小雪吓坏了,家里哄著宠著的大小姐从没有人对她这麽凶,哇的一声哭著跑了出去。
房间里顿时清净了许多。
夏杰呆呆的坐在床边揉照片,季授诚提醒说:“那个小姐这麽走了,路上不会……”
“管她去死,我早受够了。”夏杰如跑马拉松似的脱力,缓缓站起来收拾好破毛毯:“两小子呢?”
“洗完澡睡觉去了。”
夏杰一开门,两只光身子的!皮猴飞也似的往小卧室溜,居然敢偷听,看他们乖乖装睡的样子,一人赏了一下屁股,给他们盖好毛毯,带上门。季授诚笑著从厨房拿来扫把,把一片狼藉的地扫干净。
“晚上你就睡这间吧。”夏杰拍松枕头刚要起身,季授诚捏住他下巴,问:“等等,家里有没有创口贴。”
“床头柜里有。”夏杰老老实实被他按在床沿边大气都不敢喘,直到季授诚撕了铁纸包装,按在他脸上。两人的脸是靠的那麽近,夏杰猛咽一口口水,捧起他的脸狠狠的吻下去。季授诚惊讶过度,几乎忘了挣扎,直到他用力啃起自己的上唇瓣,才幡然醒悟,两手用力推他,夏杰毫不松手,一把抱住他的脖子,用力地拉向自己,热情而笨拙地吻了上去,继续啃咬著唇瓣,用了狠。
不知道为什麽,季授诚觉得身体越来越热,两只手渐渐没有了力气,从夏杰胸口慢慢滑了下来,许久没有这麽甜蜜的接吻,那亲吻中甚至带著点依赖急促的味道,夹杂其中的强烈的欲望让久违情欲的他紧张万分,浑身不住颤抖,但背部传达来的轻轻抚慰却又那麽体贴入微,不由的便闭上眼睛,无意间就一个猛扎子掉了下去,无法自拔,慢慢地两手扶上他的背。
吻的气喘吁吁,夏杰抬头猛的把他推倒在床上,重重压在他身上,如微风拂面搬亲吻他的脸庞,嘴里亲身呓语:“阿诚,阿诚……”
低低的声音里处处透露著迷恋的甜美,季授诚还不及反应,那细柔的唇已经离开他的脸,沿著耳迹,脖颈,锁骨,胸口,一路往下,领口已被挑开,直露出胸膛,凌乱不堪,火热的手狡猾的从衬衫下摆处进入,与唇交应,贪婪的抚摩胸腹每一寸皮肤,然後……
季授诚终於惊醒,两颊通红挺起上半身坐了起来:“你……你你,干什麽?”
夏杰从他腰上抬起头,傻傻一笑,又俯起身体,凑过来吻他吃惊过度而张大的嘴。
唇舌交替,又被吻的一阵晕眩,简直要人老命!
季授诚张惶推起他:“不行,我们不能这样。”
夏杰硬把他推倒床上,两手放在他两耳侧,手指懒洋洋的划著额头发迹,深情凝望他乌黑油亮的眼睛,喃喃问:“为什麽?”
妈的,你那什麽眼神。季授诚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脏话,只敢注视他眼下三厘米处。
夏杰放低头,继续直视他眼睛,不耻下问:“为什麽不能这样,我喜欢你很久了。”
“你不觉得这句话有点假,你的女朋友刚刚还在这里。”季授诚尴尬的笑著说。
“我……我们分手了。”夏杰吃了一惊,结结巴巴的说。
“刚刚?”
“不是。”夏杰烦躁的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他皱著眉头忽然泄了气,把头垂到季授诚的胸口,一动不动。
季授诚大气不敢出,两只手抬了又放,放了又抬,困难的说:“那个,你,先起来,好不好?”
“不好!”胸口上就像钻进一只毛茸茸的小松鼠,不停的蹭啊蹭啊,痒!!
“我和小雪是大学同学,那时候年轻,认准一个就是一个,毕业的时候也没想很多,都是宁波人,他爸是人事局的干部,马上就给我安排了国税的位子,小雪也没什麽不好,就是脾气差了点,有时少了筋不会替人著想,时间长了也习惯了,如果没有意外,说不定我们就会结婚的,我姐也同意的……”
“这张照片就是我姐,我们足足差了12年,看不出来吧,”夏杰献宝一样把照片递到季授诚面前,得意的说:“妈妈难产生了我就去世了,爸爸也很早就走了,可以说我是姐姐一手拉巴大的。她也是老师,本来她能考更好的学校,但是师范学费便宜还有补贴,头两年工作得来的钱全用来供我上学。”
“等我考上大学,她才拖拖拉拉和我姐夫结婚了,我姐夫是她一个学生的哥哥,追我姐好多年了,虽然他比我姐小了一大截,但是见过的人都是他们相配呢。”夏杰枕著季授诚的肩膀,两人脸贴著脸,显得十分亲昵,他继续说:“後来,就有了夏栋那个萝卜头。”
“那件事情全怪我。”
“那年清明,姐夫开车和姐姐一起回乡下上坟,夏栋要参加钢琴班没去,就托给我照看,可是我那天不知怎麽的昏了头,居然忘记时间晚去了,钢琴班早下课了,学校出门就是一条大马路,夏栋在马路上乱跑被车子撞了,我去的时候已经被抬上救护车去了医院。”
夏杰狠狠咬住麽指:“我真混,一边心急去医院,一边给我姐打电话,其实,其实……我真不应该打电话的,那天晚上下暴雨,要是没有哪个电话,他们……他们就不会有事情,姐夫开车一直是很小心的……”
季授诚默不作声,伸出手来细细的抚摩他柔软的碎发。
夏杰忍了多年的眼泪,似乎在这一刻找到了归处,慢慢涌了出来。
生活其实很艰难,只是一直生活在幸福的保护伞下没有注意。那段时候,他忽然从一个年少轻狂的大学毕业生变成一个考虑柴米油烟一笔笔精打细算的家庭支柱,一夜之间成了大人。
那时候缺钱,姐姐多年的工资前一半供他读大学,後一半结婚养孩子,两人几乎没有留下什麽积蓄,房子汽车都要贷款,夏栋骨折住院需要医疗费,夏杰刚工作一年,是个月光少年,根本没有余钱。听大明说私营企业虽然福利不好,但工资很高,一咬牙就辞职去了软件公司,小雪为了这个不知道和他吵了多少回,她父母脸色也一天天不好看,等听说他过继了夏栋就再也不招待他上门吃饭了。
其实一切都是注定好的。


13


阳光越过窗帘一点一点爬上床,爬上夏杰的脸,他皱了皱眉头睁开眼睛,醒了。
床边闹锺指示8点10分,今天星期六,茫然数著天花板上的灯炮,一个,两个……
昨天晚上……
直挺挺从床上蹦起来,慌里慌张床上床下搜了一遍,既没有乱堆的衣服,也没有纵情的痕迹,昨天晚上什麽也没有发生。反倒是身下多盖了条毛毯,两只拖鞋端端正正放在床边。
失望至极,直挺挺躺下去,双手双脚大字型伸展,搞屁啊,那麽好的机会,那麽好的气氛,居然什麽都没有做。
两个小孩的笑声隐约从紧闭的门缝间传过来。他刷了刷脸,一鼓作气爬起来穿好衣服。
“你们两个不要闹了,夏栋,你爸爸还睡著呢。”季授诚一边嘱咐孩子,一边在厨房忙活。
泡饭在锅里咕嘟咕嘟得滚,散发著淡淡清香。夏杰一出门就闻到这诱人的味道,不禁一溜小跑到厨房,见那背对他忙活的身影,心中动容,一激动就扑过去双手环腰,额头放在他肩上。
季授诚吓了一跳,差点扔了锅盖:“一大早,别这样。”
“肚子很饿,好了没有。”夏杰像个小孩似的哼哼。
“好了好了,拿碗出去。”──(已经是老夫老妻状态了,晕!!)
季授诚刚一回身,夏杰自然而然逮著他的嘴深深吻了起来。他的唇带有早上的清新空气,比阳光更甜美。
呼呼,季授诚身险被动,呼吸不畅,半晌才慌乱从他魔掌里挣脱出来。要命,最近越来越习惯他的吻,个中滋味几乎都快上瘾。余光瞄到门口,心脏吓的移位,两个小屁孩一人扶一边门框,全程观看了一场真人秀。
“爸爸,你们在干什麽?”小叶好奇的问。
“笨蛋,连这个都不知道,”夏栋轻蔑的说:“亲嘴拉,阿杰你占季老师的便宜。”
脸皮比城墙厚的夏杰也涨成了关公,声如洪锺却底气不足说:“小孩子不许多嘴,吃饭。”
小家夥哗啦作鸟兽散了。
吃了早饭,夏杰又和季授诚一起回去整理烂摊子,厕所的管道要大修,夏杰请了水道工人,忙了一个上午,季授诚做了清洁工作,自然留两父子吃了饭。就这麽,一来一往,夏杰上门吃习惯了,前一星期还是找名头吃,这个星期理所应当吃,借著做家务,不放过任何机会吃季老师豆腐,2平米的小厨房容不下两个大男人,他偏喜欢往里挤,大热天闷在里面挥汗如雨,却能惬意享受著身体无意间触碰的甜蜜滋味。
可惜做的机会还是太少,但是夏杰不著急,因为看得出季授诚是喜欢他的,尽管还难以接受他,却一再纵容自己的放肆,用他宽大的胸襟包容自己,所以,应该给他适应的时间。

七月初,研发部来了一个新主管,大老板特地从美国挖来,专门负责虚拟机这一块,算是精英中的精英。人一报到,全体轰动,乖乖不得了,高大的身材英俊的面庞多金的钱包尖端的技术,30来岁目前又是单身,简直是理想中的人物,公司里老少女性都雀跃不已,尤其是那些行政部门的秘姐,端茶送水大肆放电。
男同事们,尤其是一向自鸣得意的研发部小弟弟们,各个土灰土脸目送新上司进办公室,自己桌子边围了大把美女们聊天找机会,心里那个郁闷啊。大明酸酸的说:“黄什麽黄(宁波话,炫耀的意思),不就是只海龟。我看他有多大本事。”
“你这是妒忌。”夏杰心情舒畅,十指在键盘上飞舞,早上季授诚特地问了他喜欢吃什麽,估计有好东西吃,千万不能加班。
“喂,难道你就一点不紧张,这种人生来就是全世界男人的公敌,上帝太不公平了。”
“你就认命吧,”夏杰哈哈一笑,拍他肩膀说:“看开点,他好归他好,和我们有什麽关系。”
显然,大明很不满意他的态度,切了一声,掉头到其他同命男人里找共同语言。
终於赶在6点大关前完成预定进度。夏杰整理好东西兴冲冲走人。路过电梯口,发现今天的精英坐在楼道塑料长椅上打瞌睡。长得是不错,尤其是两道剑眉煞有英气。不过三十多岁已经显得老气,也没传说中那样好看。总觉得有点面熟,似乎哪里见过。
“他上午才从美国飞回来,都没倒好时差。简直是个工作狂,真帅!”招待处的小姐倾心的说。要是受欢迎,连流口水的样子都好看吧。夏杰不以为然,走进电梯。
精英一个激灵,猛的清醒过来,抬腕看了看表,大惊,飞速挤进电梯,差点撞倒夏杰的电脑包。
“抱歉,”他连忙道歉,忽然想起,从裤袋里拿出一张纸条:“请问这个地方怎麽走。”
这不是他们住的小区,夏杰顺口说:“我就住那边,我开了车,送你过去吧。”
精英大喜伸出手:“太好了,谢谢,我是宛旭。”
“夏杰。”
连姓都很熟悉,姓宛的可不多。
直到精英尾随著他一起跑到季家大门口,他才惊觉。
这下可真的和他有关系了。

看见久别将近二十年的老同学,季授诚一下子愣在门後头,188身材健壮的宛旭站在防盗门前,身型就像一座山。他猛拍一下铁门框,豪爽的说:“怎麽,不认识了。”
季授诚回过神,慌忙打开铁门,还没张口,一下子就被两只强有力的手提拎起来:“想死你了,让哥哥我抱抱。”
一旁夏杰忒不乐意,一张脸沈得像死人似的,季授诚也意识到不对,赶紧挣扎落地:“神经,都已经是三十多的人了,还像读书时候一样。”
宛旭抓头,全然不像公司里一本正经的IT精英,傻大哥一样的呵呵大笑。
季授诚看了看夏杰又看了看他,惊讶的问:“你们两个?”
“啊,这是我新单位的同事,我不认识路,他开车送我过来的。”宛旭调头站在门里面,伸出手笑著对夏杰说:“今天谢谢你,改天请你吃饭。”
谁他妈要吃你饭,夏杰打翻他的手,不客气的把他推到门外径自往屋子里走。
“啊,他……”
季授诚连忙说:“我来介绍,他是我一个家长……”注意到夏杰幽怨愤怒的目光,赶紧补充:“也是我的好朋友。”
“原来如此,那可真巧了。”宛旭恍然,大大咧咧跟著进屋:“听说你当了老师,过的还行吗?”
发现客厅里两个玩闹的小孩一左一右盯著他好奇的看。立刻,他就认出其中一个小娃娃,像只老鹰扑小鸡似的把他高高抱起来:“你儿子吧,比照片上高多了,跟你长的真像,瘦里吧唧的怎麽就没一点肉。”小叶被他抓的脸痒,左躲右藏咯咯直笑。
好一派天伦之乐,夏杰心理像倒了坛山西陈醋,扒拉自家儿子到书房辅导功课,夏栋很不乐意,天知道老爸在想什麽,两眼无神,耳朵像雷达接收器,他打赌就算现在他写猪会开飞机,夏杰也会说对。
不一会,季授诚端出早就准备好的五菜一汤开饭,宛旭带著两个小娃娃都上了桌,因为多了一个贵客,季授诚又多做了些菜,把二弟过年买的长城干红拿出来。
宛旭拨了拨酒瓶,叹了口气:“有没有绍兴加饭啊!”
“啊?”季授诚一愣,扑哧笑了出来:“以为你在美国那麽多年,喝惯了洋墨水,改喝葡萄酒了。”
“改的就这身行头,骨子里还是乡下人一个。”宛旭掏出十块钱,对小叶说:“乖,给叔叔打两斤加饭酒来。”
季授诚摇头:“现在什麽年代了,哪还有打酒的地方。他太小,我去超市买一坛来吧。”
“算了算了,将就喝一点。那个,夏杰,对夏小兄弟,一起喝吧。”
没等夏杰同意,他就开瓶给他满上。季授诚也应景倒了一杯,两人边喝边聊。宛旭爱喝酒,他家在村里开酒厂,打小在绍兴加饭,烧刀子,老白干的酒香里泡著,据说他六岁那年掉到一人高装满酒的缸里,挣圆了肚子却愣没出事情,可见他酒量一流。
“刚刚你说夏杰是你新同事,怎麽回事?”
“我在宁波找了新工作,不回美国了。”宛旭长叹道:“我妈这两年身体不好,美国又待的不习惯,叶落归根,还是回老家好啊。”
“回来也好。”季授诚完全以多年老友的感情拍了拍他的肩膀,却意识到夏杰无声却又强烈的抗议,微微一笑,把自己面前的红烧鸡翅膀夹到他碗里。
喝到两腮发热,客厅里老式的电风扇解决不了问题,宛旭开始脱衣服,上任的名牌西装像块烂抹布一样扔在沙发上,扯掉衬衫领子继续喝。看看表,7点半还早。
“今天我是打算在这里喝到天亮,绢子做夜班吗,回来不会有意见吧。”宛旭开玩笑说。这个熟悉的名字引起桌面上一场骚乱,气氛从轻松转向为沈闷。夏杰面上心不在焉啃骨头,心里却暗自长心眼,怎麽也没忘记那天从他嘴里听到的这个刺耳的名字,即使只有一次。
看看夏杰面对他头顶发旋,季授诚抿了一口酒说:“我们前年离婚了。”
“啊,”宛旭尴尬的喝干酒杯,道:“离了也好,女人烦,罗里叭唆什麽都要管,还是一个人单身自在。”
“伯母没有催你。”
“催,怎麽不催,每次国际长途来能说一个多小时,也不愁电话费贵。”宛旭愁眉:“现在搬回来,就得天天听喽。”
“三十出头的人,该成家了。要是能遇上真心喜欢的也不错啊。”可能是错觉,季授诚边说边发现桌下有样东西顺著椅背爬过来,下意识放手去摸,却被一只火热的手紧紧抓住,甩也甩不掉。
一桌饭吃了四个小时,两个小孩早撑不住去小房间睡觉了。宛旭喝多了,兴致很高,一杯一杯往肚子里灌,照他的话说,醉在这里就好象醉在家里,安心著呢,很久没有放开肚子大喝,机会难得。
“晚上我就睡你弟弟那房。那小子怎麽样了,以前跟只瘦猴精似的,受欺负都是我帮他出头。”他洋洋得意的说。
五瓶干红不兑东西,四瓶都是他一个包圆的。最後不醒人事倒地呼呼大睡起来。夏杰一看他满不在乎巴著季授诚大腿的样子就愤怒,这家夥,什麽玩意。季授诚叫他帮忙一块抬到床上去,他拎起醉鬼两条胳膊拖麻袋似的往卧室拽,季授诚好笑的说,你轻著点。
收拾好桌子酒瓶,已经到半夜,门外劈里啪啦钥匙声,二弟季授礼一脸梦游的样子走进来。
“你怎麽回来了,今天不是做夜班吗?”
“没,下午来个车祸的,腹腔整理了足足5个小时,捆死了!”二弟边说边进房间,急需补眠。
“啊……”宛旭还睡在他床上呢。
季授礼眼花的都没注意床上多躺了一个,猛扎子潜进被窝,宛旭动了动,翻个身把他压在身下。看到这张记忆中回忆无数遍的脸,满脑子瞌睡虫都跑光了,他猛推开酒鬼逃出房间。
“哥,怎麽回事?”
“宛旭回来和我聚聚,晚上就让他睡你那张床吧。”
“那我睡哪啊?”季授礼显得异常惊慌失措。
“你睡我那间,我……”季授诚看了看四周,却被夏杰抢先:“去我家,我家还有空房间,又近,明天早上再回来。”
季授诚还没同意,他不由分说拉著他走。季授礼虽觉得奇怪,但大脑泛悃也没注意细想,继续潜到大哥那床被子里睡觉。


14


夏杰怒气冲冲拖著季授诚回家,季授诚两脚打软,也不清楚他心理难受什麽,脚不沾地跟著他跑:“呼……呼……你走慢点啊!”老了老了,跟不上年轻人的脚步了。
小区联防巡夜的人路过,好几次回头看这两个人,咋了下嘴,夏杰拉著他一溜烟拐进路边小树丛,季授诚还没反应过来,黑暗中,他猛的咬住自己的嘴唇,恣意亲吻起来。季授诚太吃惊了,几乎不能推脱,身体接触越来越紧密,几乎能够感觉下体间的摩擦……
要走火了!
季授诚狠下决心,对准他嘴角一用力。
“挖靠!”夏杰愤愤抬起头,右手抹嘴角,不置信的看著他。真的那麽疼,明明没敢用太大的力气。季授诚吓了一跳,连忙伸手过去查看:“肿了没有,我看看。”
夏杰别扭的掉转头颅。季授诚更加愧疚:“对不起,我……我没心理准备……”
“你和他倒是亲密……”夏杰捂著嘴嘟囔:“他还睡你大腿。”一副理亏的表情,好象小叶没分到蛋糕的神气。
季授诚不禁莞尔:“你吃哪门子味啊,他是我最好的朋友。要说到出了事情想帮忙的,身边也只有他比较能托付的。”
“那我呢,我算什麽?”夏杰大吼,急於想证明自己的存在。
“你……”季授诚犹豫了,嘴角抽动再三,却找不到合适的措辞,夏杰几乎快放弃的时候,忽然发现面前一张稳重的脸飞满红霞,他赶紧再问:“说啊,你对我什麽感觉。”
季授诚更是拉不下脸:“那麽晚了,我看我还是回家……”
他居然敢跑,还未等他撒开步子,夏杰就把他整个拉到自己怀里:“躲什麽呀,我知道你喜欢我。”
被抓住胳膊,亲吻如雨点搬落在脖颈间的感觉实在太刺激了,季授诚一下子就心跳不稳,他的嘴就像著了火般,在身上砸下一个又一个烙印,他喘著气,用力挣扎:“住手……我……是男人……”他喊的气急败坏。
“是男人又怎麽了?”夏杰语气轻松的好象在谈论明天的天气。
反之季授诚就狼狈的多,身体被困呼吸不畅:“你……这种事情……这种事情应该是男的和女的做。”一向洁身自好的他连粗俗的话都不出来。
“只要喜欢,有什麽不可以。连嘴都亲过好几遍了,你也不讨厌的。”夏杰狼手向下进攻,打算今天晚上一鼓作气把这个不干脆的男人搞定了。
“我……”颤抖的辩解停止在一瞬间,夏杰的手猛然插入他的腿间,季授诚停止了所有动作,从某个程度来说,那不过是别人的一双手,可对於长时间没有情事的他来说却是一场翻天覆地的震撼,周围漆黑的树林蒙上一层绚烂的色彩,空气的末端满是狂燥的触手。终於快感喷涌而出,他喘著粗气,软软倒在夏杰怀里,全身如升到云端那样缠绵。
“看,你喜欢的,对不对。”夏杰更加亲昵的吻他的脸庞。
季授诚陷入混沌状态。
只听见夏杰在耳边催眠似的碎碎说:“你喜欢我的,接受我好不好,好不好?”
“夏杰……”
“我会对你好的。”
“你还年轻……”
“我喜欢你!”
“你都没有结婚……”
“没关系的!”
“我不能害你啊……”
看著他无比认真的眼神,忽然觉得这个人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纯真的可爱。夏杰再一次用自己的吻表达了他的决心。
我愿意一辈子守著你的。

这个晚上,季授诚享受了他三十多年人生里最刺激也是最难忘的夜晚,和一个同性之间的亲密接触,和夏杰发生这种事情,对一向严谨慎重的他而言,既有慌乱抗拒,又有难以自制的趋从。快感与矛盾之间,无从选择。
他的人生是波折的,一直处在被动的流离状态,因为国家运动,一出生就离开下乡无法照顾他的父母,安置在农村,母亲早逝,又过早担当起照顾弟弟的责任,拼命苦读换回来的机会能在乡下村中学安稳的教书,可是社会变革後,他成了一个难以适应的老实人。
也想过一展抱负有所作为,但最後连爱人都无法接受他的失败离开了他。若说到现在他还有什麽可以自豪的东西,就是自己那出色的三个弟弟和可爱的儿子。
他很迷茫,为什麽夏杰会喜欢他这麽一个普通的甚至有些懦弱的男人。
清晨从荒唐中醒来,夏杰两手霸道的交叠在他胸前,脸窝在他耳侧沈沈的睡著,满脸都洋溢著心满意足的微笑,他光裸的上身露在被子外,年轻的皮肤散发著耀眼的光泽,他正当黄金年华,意气风发事业有成,该有多少年轻女孩子喜欢他呢。
夏杰一动,揉揉眼睛,胡乱亲了他一下说:“几点了?”他掉头看了看床头闹锺,才5点多,天蒙蒙亮呢。
“还早呢!”夏杰咕囔了一下,翻身把他收进自己怀里继续睡觉。
男人粗重的呼吸刺的耳朵麻麻的,粗手粗脚却小心翼翼的动作透露著甜蜜。这样的温柔很难让人抗拒达的,尤其是对一个失落到常常自我厌恶、孤独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人来说。自己是真的爱他了,就这麽沈沦吧,哪怕一刻也好啊。

又迷迷糊糊了一阵子,窗子外面的天色越来越亮,虽然大床软软的热热的特别舒服,可也得挣扎著爬起来上班,季授诚小心搬开夏杰横挂在自己胸口的手,细细梭梭摸了裤子衬衫偷偷下了床。忽然,腰部被人狠狠抓了一把,又打横跌到床上。
“不许走,背著我要偷跑到那儿去。”
“谁跑了,上班要迟到了。”季授诚没好气的说。
夏杰贴著他的耳朵安心舒了口气:“我还以为你现在变卦,丢下我跑了呢。”
季授诚顿了半晌说:“其实,我们这样真的不好,你……呜!”
夏杰猛的抓住他的头发往自己跟前扯,未等他吃疼就改成扶住他後脑勺,肆意堵住他的嘴,清晨季授诚微微干涩的口腔亲起来似乎特别诱人,夏杰不断深入,直吻的身下的人毫无抵抗力,气喘吁吁才放开他。
“你这个人就是这麽不干脆。做都已经做了,以後再说这种话,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季授诚瞪圆了眼睛看著他,桀骜不逊的黑眼睛里满是年轻人特有的朝气,真的真的输给他了。微笑著揉乱他的头发,使劲捏他气鼓鼓的腮帮子:“快起床,我还得回家换衣服拿包。”
稍微收拾了一下,夏杰立刻变的神采熠熠,他本来就长的有摸有样,高大挺直地走在路上,连公园里一心晨练的大妈都回头向他看齐。季授诚觉得自己真的老了,一夜没有好睡,眼袋深的吓人,走路也趔趔趄趄的快不了,偏偏夏杰不肯放过他,居然光天化日之下挽著他的胳膊,亲昵的来搂他的腰,季授诚像触电似的慌忙躲开,幸亏走在绿化带里没人看见,狠狠警告性质瞪了他一眼,夏杰不以为然,悻悻的改成拉手,季授诚也不同意,径自往前,总是拗不过他的固执,夏杰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无奈跟著他走。
原以为家里人都还在赖床,钥匙开门後,发现两个小朋友穿戴整整齐齐的坐在餐桌上吃泡饭,宛旭像个非洲难民似的狂喝大碗粥,吃得急了烫嘴,一边喊疼一边哧溜哧溜的掐嘴。
“谁做的早饭那?”
小叶大声汇报:“是二叔!”
季授礼梦游似的端著一锅皮蛋瘦肉粥出来:“哥,你们先吃著,我继续去睡觉。”才睡了6个小时,根本不够。
季授诚看著一桌子碗碟,热炒的榨菜,新拌的豆板酱还微微冒著热气,豆浆油条也是热腾腾的现成货,一顿平常的早饭而已,怎麽会这麽丰盛。他不禁大吃一惊,知道二弟有一手好厨艺,可从来不肯发挥,好几年都没看见他进厨房了。
“哎,小礼啊小礼。看不出你小子有两把刷子,这粥熬的比我妈做的还香。”宛旭打了个饱嗝,又觉得不够,捞起勺子盛了一大碗。喝酒隔夜起来,喝碗清淡的粥对受伤的胃最有益。
夏杰发现“铁面医生”脸色微红,不过也可能是错觉,因为季授礼立刻转身进了自己房间,门哗啦一声就紧紧关上了。
“快吃,夏杰,时间要来不及了。”季授诚给他盛了碗泡饭,问宛旭:“住的地方安顿下来没有,今天还上班吗?”
“老板恶毒,今天就要我上班,我暂时住家里,小弟,等下送我去上班。”
你他妈把我当司机呀,夏杰在心理腹诽。今天大爷我心情不错,不跟你一般见识。
吃饱喝足一家人和和乐乐坐著夏杰的二手桑塔那出发,今天人比较多,稍微挤了那麽一点,高大的宛旭被夏杰赶到後面和两个小朋友一起,季授诚当然是坐副驾驶的位子。
到学校门口,季老师下车,夏杰暗中握了握他的手,轻轻说:“今天别太撑,晚上我来接你。”
季授诚心口暖暖的,不禁点头微笑,带著两个孩子向校门走去。
夏杰痴痴看了一会,怎麽觉得今天咱们季老师的背影那麽好看,细细长长的,不高却那麽挺拔,一步一步稳稳的走,肩膀纤细了点,引诱的他直想一把扑上去。呵呵,心态问题!心态问题!!
“到手了,恩?”车窗外猛蹿出口水哗啦啦的小李老师。
“罗嗦!”
“喂,你不能过河拆桥啊,怎麽样怎麽样啊?”小李老师扒窗不撒手。
宛旭跳上副驾驶座位:“可以走了吗?”
“他是谁?”小李老师眼珠子突出,这位也是个潜力股啊,大叔气势很强的捏。
“上司甲。”夏杰一把方向盘绝尘而去。
气的李老师一跺脚,你不老实交代,自然会有人交代。


15


上午两节课上完回到办公室,一看手机信箱爆满,全是夏杰发过来的。
首先是十来数条笑话,爱情宣言,接著是无数条抱怨,你怎麽不回,回我啊。无奈拿起案头电话,刚一接通,那头像引爆的炸药立刻跳了起来。
“怎麽现在才给我打电话?”
“我在上课啊,手机放在办公室呢。”季授诚好言好语说:“你不忙吗,怎麽有空发消息。”
“忙啊,现在正在写材料,等下要开会,你那个同学太牛逼了,一上任就搞大项目。我真命苦。”
“那我不打扰你了……”
“别啊……”那头连忙说:“一边和你说,一边我也能做啊!”
“我要改作业了。”
电话那头沈默半晌,说:“中午吃什麽?”
季授诚不禁笑出声来:“才过9点就想到吃了。”
“中午出来一起吃午饭好吗?”
“我是班主任,中午走不开的呀。”
“哦……”夏杰失望极了,但又立刻振作精神:“我刚刚在网上买了四张动物园票,特别便宜,这个礼拜天带两小鬼去吧。”
“这个星期,下礼拜他们要期末考试了。”
“什麽?我怎麽不知道!”夏杰大惊,不过算算日子也该到了。怎麽都没注意到(是作者忘记了。汗)
“我家小子没问题吧,这两天都在混。”
“模拟试卷做很多张,复习也差不多了,没问题的。”
夏杰松了口气,到开会时间,身边人三三两两去会议室,大明叫了他一声,挥挥文件夹让他先走:“我要挂了,看我消息哦。”
季授诚放下电话,刚翻开作文本,短信就追了过来:“一只大老鼠误入花店,被一只小花猫追赶,老鼠发现无路可逃,就顺手拿起一束玫瑰花准备反抗,小花猫看到了立刻低下头羞涩地说:坏死了,人家还小呢!”
季授诚忍不住微笑,可是手机里都没有有趣的笑话。只得回一句:“好好开会,小心扣钱。”不一会消息又来:“我想你嘛!!”
季授诚耳热,思考再三想不出合适的话,回了一条,知道了。
一上午两节空课,只改了半叠作文,幸好手机没电了,短信骚扰才告一段落。
中午吃完饭,在网上查了查火车时刻表,学生快考试了,远在北京的三弟早该回家了,五一时候他电话来说在搞毕业设计忙,问他工作有没有著落支支吾吾说不清楚,真有点担心。再翻开他们学校的网站,各大航空公司的招聘会也早就结束了。不知道这小子在搞什麽飞机。
耳边凉飕飕的吹来一阵冷风,一回头,小李老师古怪的盯著自己的脖子:“季老师,你脖子上怎麽有那麽多红点。”
“啊。”不痛不痒,没什麽感觉啊,难道是……他满脸通红结巴道:“大,大概是蚊子咬的,夏天了嘛……哈哈。”
小李老师别有心机的点头,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季授诚心虚,压低头翻开作文本。
“呀!!!!!”
又怎麽了,季授诚吓的差点跳起来。
小李老师手指他的电脑图片,两个阳光一样漂亮的大学生肩抗肩站在临山背水的野外灿烂微笑,她兴奋的问:“这谁啊,好帅啊。”
“这是我三弟和他的同学。”还以为是什麽地方露馅了呢,季授诚暗地擦了把汗。这张图片是刚刚无意从邮箱里翻到的。阿孝喜欢野外探险,去年夏天两个月的暑假都泡在华山野地里。
“你弟弟,身材真不赖啊,看这个腰,这个肌肉……”某狼看的直流口水。
汗。。。。“民航学院专门有体能训练课的。”
“骗人,那他们将来不就是飞行员。”
“是啊!”确切的说从下半年开始,这小子应该已经找到航空公司了吧。
“太酷了,这个同学也是吗?”小李谗涎另一个帅哥,不,应该说是谗涎帅哥霸道的巴在小季弟弟肩膀的那只手。
“恩,飞行系里面只有他们这两个宁波人。”范英明,住老房子时的邻居,也是阿孝最要好的朋友,说起来小学初中高中大学,这两个从小到大都没有分开过。
正说著,班级里的女班长跑进来告状:“季老师,夏栋摘学校的枇杷,我们班要扣分了。”
又来了!学校这两棵枇杷树是从建校开始就种下来的,每年能结百来斤枇杷,一个个足有乒乓球般大小,成熟时,黄澄澄的挂在枝头诱惑小朋友,免不了有人去偷摘。可从没有人傻到中午明目张胆的偷啊!这个小家夥怎麽和他爸爸一样不让人安生。
赶到操场边,那小子还没从树上下来,他两手抱住颤悠悠的树干,脚乱蹬,可就是蹬不到下面的丫杈。还好门卫找来梯子,把他给揪了下来。闻声赶来的校长严肃批评了闯祸胚,午谈课在全校广播批评教育。夏栋脸上被树枝刮了两条浅浅的沟,被骂的土灰土脸,耷拉著脑袋站在办公室角落,熟悉的神态忽然令季授诚想起阿孝小时候做错事情的样子,经过那麽多年,小家夥长成男子汉了。
他到底什麽时候回宁波啊。
刚跨进家门的季授孝猛打了一个喷嚏。
偷偷摸摸喊:“我回来了??有人在没??”
待观察冷清清的房子里没一个人後,散落了行李瘫坐在沙发上。一天一夜的火车真不是人坐的。
“回来了。”耳边忽然响起阴测测的声音,舒出的气猛的噎在嗓子眼里,他拍拍胸口猛回头:“二哥,吓我一跳,你刚才怎麽不出声啊!”
“我在睡觉,被你给吵醒了,你回来也不和家里说一声。大哥天天盼你呢。”
“哦!”季授孝衰衰的叹了口气,两眼无神倒在靠垫上发呆。
不对劲,绝对不对劲,季授礼给自己倒了杯水:“你工作找的怎麽样了,学校那边还要去吗?”
阿孝打了个哈哈,挠头说:“我打算在宁波工作,已经机场那边讲好了。”
季授礼眨了眨眼:“单位那边安排宿舍吗?”
“不知道,有可能住在家里。”一看二哥皱眉头,他慌了:“不行吗,其实就跟放假时候一样的住,平时阿行又不回来。”
“最好不要,大哥最近找了对象,可能会结婚……”季授礼幽幽的说:“我继续去睡,晚上要加班,7点锺的时候叫我。”
丢下目瞪口呆的三弟,他慢慢关上房门,让这死小子撒谎,活该伤脑筋。


16


五点多了,办公室里其他老师都走光了。夏栋放下和小叶玩的心思,开始担心自己晚上的处境,想起家门後面挂著的那根粗皮带就觉得寒颤。
只听小叶说:“夏栋哥哥不要怕的,如果夏叔叔骂你的话,我会说是我叫你去摘枇杷的。”
真是好兄弟,夏栋感激的抱抱他。
“如果我们乖乖的做作业,说不定爸爸会表扬我们,就不会骂你了。”
这办法好啊,两个小朋友摆好作业本文具盒,像模像样写作业。可等了老半天,两个爸爸都没有来办公室。
夏杰可没有加班,他火急火燎的赶完工作,准时飞车到学校。季授诚正在教室里改模拟试卷。
从宽敞的玻璃窗望去,他的整个人全淹没在一大摞一大摞的作业本里,只余下半片头发露在外面晃动,灿烂的晚霞为书,为本子,为他的身影镀了一层金,不动声色推开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寂静无声,耳边只余有试卷翻动的沙沙声。心头像是被一跟琴弦拨的颤动起来,忍不住快走几步扑上去,牢牢的抱住他。
“来了。”季授诚慌乱了一阵,但没有推开他,只是耳根红红的。(有进步!)
“恩,”深入到他的发根深处,淡淡的纸张混合著墨水的味道,很好闻。
“我改完这些卷子就好,明天要讲解。”季授诚解释。
“好!”
“……可是你不放开我的手,我没办法改。”
夏杰一听,悻悻然放松手,却伸到下面,改成搂腰,两人之间的距离倒是又贴近几分。
“能不能放开,这是学校。”
“这个时间不会有人,也只有你这个大傻瓜这麽敬业。”夏杰不满咕囔。
“我只是不习惯把这些带回家。”
“那你就快改!”
夏杰很享受的拥著他,把自己胸口上的重量却贴到他背上,在六月晚风的吹拂下,怀抱爱人的感觉真是惬意。
季授诚终究没有把最後几张试卷改完,毕竟有一个大活人在耳朵边吹气,在脖子後啃啃咬咬,实在很难无视,他也是一个有欲望的成年男人,这种诱惑怎麽忍的下去。几番责骂威逼後,夏杰老实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做木头人。可是没几分锺,他那不老实的肚子叫了几声。季授诚回头,夏杰无辜的举高双手,我什麽都没干。
季授诚叹了口气:“走吧,两个小鬼也饿了,先回家吧。”
“试卷呢?”
“明天再改,没几张了。等下还得去超市买点菜回去,你们去我家吃,是吧。”
夏杰急了:“怎麽著,难道你要让我们父子两回家吃冷饭。”
季授诚白了他一眼:“混吃混睡,没见过你这麽厚脸皮的。”
“没错。我就是厚脸皮才追到你的呀。晚上一起去我家睡。”边说边往他胸口蹭。
季授诚一惊,推开他往办公室冲。再和他单独处一室,说不定最後真的要上演校园OOXX。
夏栋心惊胆战的和两个爸爸一起上了车,一路上大气都不敢喘,可是,可是,两个爸爸谁都没有注意到他,季老师连“枇杷”这两个字都没有提。汽车开到季家楼下,季授诚拿出房门钥匙说:“你先带他们上去,我去买菜。”
钥匙转到夏栋手里:“你带弟弟上去,我也要去超市。”傻爸爸心情好的都没发现儿子神色异常。
“那好,我们顺便买两斤上市的枇杷来,孩子们喜欢吃。”季授诚看看苍白的夏栋,悄悄在他耳边说:“最近乖一点,期末考全优我就不告诉你爸爸。”
夏栋猛不迭点头。
两个小孩蹦蹦跳跳跑上楼,钥匙刚插到一半,季授孝就开了门。小叶欢叫一声,扑到他怀里。季授孝看看门後面,没大哥影子,稍稍松了口气。回头发现一个小屁孩顶著他屁股钻进房间。
“嘿嘿,臭小子你是谁啊。”
“三叔,他叫夏栋,是爸爸班级里的学生。”
不对啊,一般学生有这麽自由进出老师家的。
“夏栋哥哥经常在我家里来吃饭的。”
这怎麽得了,季授孝质问道:“一顿两顿还可以,经常就不象话了。你们家家长呢?”
夏栋不服气的说:“他也每天来啊,吃的比我多呢!”
吓,都已经上门吃饭了,难道大哥真要结婚?!

一起去超市的感觉真好,可惜怕碰到学生家长,季授诚放不开,夏杰拉不到他的手,屁颠屁颠粘在他身後走到鲜菜区,今天的肉类没有搞特价,中翅得按袋买,一次买二十多个十几块钱,不划算。
两个孩子夏杰都喜欢吃肉,应该不会浪费。季授诚考虑再三,刚要放进篮子里,夏杰一把接过,扔的老远。
“今天我想吃虾。”夏杰径自把他带到水产区。
水产柜今天的好东西多,河虾龙虾基维虾大小体形都有,通体透明,外皮光亮,一看就是新鲜货。季授诚看了看价目牌,下不去那个手。河虾要三十块一斤,个头也不大。
“买吧买吧,我想吃!”夏杰一个劲在旁边撒泼。
季授诚咬咬牙,让售货员捞了十来只小的。
“不是不是,要这种的。”夏杰点那个头最大价钱最贵的低声笑道:“看你吓的,钱我会出,难道你还真让我白吃了去。”这话一语双关。
季授诚脸微红:“还买什麽?”
“买鱼吧,今天买两条河鲫鱼送一瓶酱油。”营业员热情的说。
“这麽晚还送,是不是东西不好过了保质期。”
“看您说的,那可是活蹦乱跳的鲜鱼。”营业员为了验证自己的话,使劲捣腾玻璃鱼缸,搅的十来条鱼拼命躲闪,翻起一大波水花。
“我看,买两条也行,阿礼喜欢吃鱼,不会浪费的。”季授诚小心的说。
“你说买就买。”夏杰赶紧附和:“只要你做的,什麽我都喜欢吃。”
拎著两个大袋子回家挺满足的,尤其是那两尾鱼泡著水很有分量,夏杰一个人哼哧哼哧的提,季授诚腾出一只手帮他拎,哪知道这家夥蹬鼻子上脸,抓著他的手不放。
“放开。”季授诚咬牙喝道。
“不放!”
“放手。”
“我就是不……哎呦!”季授诚一脚踩到他脚背面,顺利抽回自己的手。
夏杰疼的龇牙咧嘴,一路哼哼唧唧碎碎念,季授诚却再不上当,一步步稳稳上楼,夏杰见哀兵策略不管用,索性快步追上他,赔笑的抢袋子拎,季授诚不给,两人推推搡搡在窄小的楼梯间打闹起来。一向忠厚老实的季授诚终究抵不过无赖泼皮的夏杰,在他的身高威胁下,後退後退再後退,终於退到墙角背贴门板。身陷在他双臂围成的怀抱里。
“你想干什麽?”
“呵呵,”夏杰傻笑:“今天,我还没有亲过你呢。”
季授诚额头抵著他的下巴,不做声。
“不说话,我当你默认喽。”
夏杰愉快的腾出一只手,握著他的手往自己脸上蹭,一股熟悉的味道,恩,是粉笔的味道以及圆珠笔红墨水的化学气味。他爱怜的贴著鼻子闻啊闻,轻微的鼻息嗅的季授诚指尖都发红,不安的扭动手臂挣脱开去。
夏杰如他所愿放了手,转而抬高他的脸,舌尖轻舔他干涩的嘴唇,趁他发痒微笑时挺进去,在唇齿间辗转反侧。
久而久之,季授诚也沈浸在他狂乱的气息中,全身无力身体酥软,背只能紧贴在门板上才能支撑起身体。夏杰越发贴近他,似乎要把他糅合在一起含在嘴里吞进肚里。
“丁冬”不知道谁的手按到门铃,两人尚未反应过来,早在门後面等了一个多小时的季授孝火车似的冲过来开门。
看见自家瘦小的大哥被一个高大的男人按在墙角边,满脸通红,全身颤抖。
打劫!!!
一个沙包大的拳头正中砸在夏杰脸上。


17


促不及防的夏杰猛的挨了一记重拳,顿时眼冒金星,一头倒在防盗门铁角上,撞的出血,当场晕了过去。
“阿孝你干什麽?”季授诚大叫,忙不迭把他扶起来,夏杰右眼眶高高肿起一大块,变成一只熊猫眼,额头划了一个大口子。他心疼极了,对著弟弟喝道:“发什麽疯啊?”
“我……他……”
闻声而来的夏栋一看老爸惨状也扑了过来。像头小豹子怒打季授孝:“混蛋,为什麽打我爸爸。”
“他不是强盗吗?”季授孝结巴道。
“他是大哥的朋友,学生家长。”季授礼慢悠悠从房间里出来,拎起三弟的耳朵:“你小子怎麽这麽毛毛躁躁,打从进门就没安生过,让不让人睡觉了。”
季授诚没好气瞪了他一眼。扶起夏杰进门,按倒在沙发上,急急忙忙找医药箱。
“我看他压著大哥,两个人抱在一起,所以……”
季授诚脸一红,分辩说:“他是帮我拿东西。”
直线条的阿孝一时也没想清楚拿东西和抱在一起之间有什麽联系。反正这屋子里他是阶级敌人,连小叶也嘟起嘴巴坐的老远狠狠的瞪著他。
夏杰悠悠转醒,耳边像打过雷似的翁翁响,他因祸得福,舒舒服服光明正大躺在季授诚大腿上,惬意享受他手指抚摩的感觉,时不时还因为小痛哼哼两声,季授诚不敢造次,再放轻手势,却引来更大声的哼哼。
阿孝冷眼旁观这两个,怎麽看怎麽不协调,明明是个大男人居然趴著大哥的腿不肯放,不过是一记轻轻的拳头,至於哼成这个样子,听上去就像一只偷荤的猫。
“大哥,他伤的这麽厉害,还是让专业医生看看比较好吧。”
季授诚一听也对:“阿礼,你来吧。我去做饭,大家都饿了。”
看见铁面怪医森森笑著挽高袖子,夏杰浑身战抖,无奈身体受伤不听使唤,怎麽挺也坐不起来。
“基本上没什麽问题,铁器致伤可能会引起破伤风,还是打一针比较保险。”季授礼古怪笑笑,说:“今天算你运气,在家就能享受主治医师给你打针。”
“我身体很好,打针就免了吧。”
“身体上的事情大意不得的。”季授礼从医药箱里拿出针筒准备好:“来吧,翻个身,脱裤子。”
又要你来打,夏杰傻眼,推推搡搡不肯脱。
小叶天真的安慰他:“夏叔叔打针一点不痛的,你不要怕呀。”(越单纯的话越毒。)
阿孝得意之极,嘻嘻哈哈把他翻了个身,剥了裤子按在沙发上,其实季授礼打针的技术很好,一针下去,只是稍微麻了一下就好,夏杰揉揉肿起的屁股,在心里把这个不良医生骂了无数遍。
季授诚那头叫开饭了,大人小孩早饿的不行,闻到饭香味齐齐拥到饭桌边,季授礼好心扶了一把伤病员。
“你屁股臀型不赖啊,又翘又结实,每次都让我有扎针的欲望。”
吓!夏杰差点跌回去。
季授礼坏坏笑了一下,说:“我大哥的也不错,尝过味道了吧。”
这下,夏杰真的跌回去了。
晚饭很丰盛,红烧鸭子清煮河虾一尾河鲫鱼,两个小孩都是吃肉的,一人一个鸭腿慢慢啃,夏杰坐在季授诚旁,正对面就是季授礼,他已经对这个医生有心理阴影了,团起身体往季授诚身边缩,坐在饭桌边一动不动,老老实实低头吃白饭。
“怎麽不吃,你不是说今天想吃虾的。”季授诚见他不动筷,拿大勺盛了满满一碟河虾放到他面前。
夏杰拿起一只三下两下剥好,放到他碗里:“我不说想吃的话,你还会买吗。”
季授诚一愣,随即甜甜的笑了。

阿孝看他们两个亲亲我我,很不乐意的说:“哥,你是老师负责教书,怎麽连饭都得负责解决啊?”话对著他哥,眼睛却直瞪夏杰。
季授诚连忙解释说:“他们家就在附近,夏杰不会做饭,每天吃泡面对小孩身体不好,平时你们上学都不回来,多些人吃饭也热闹的。”
“不会做饭可以学,每天蹭吃蹭喝,脸皮可真厚!……我靠,二哥你干吗?”
季授礼慢悠悠的收回夹他耳朵的筷子:“你小子凭什麽说别人,炒青菜会了没,这次回来,家里的饭都交给你了怎麽样?”
阿孝乖乖闭上嘴,低头吃饭。
季授诚吞了几只虾忽然想起来问:“阿孝,你学期到底结束没有,毕业证领到了吧?”
该来的还是得来,阿孝蚊子叫似的咕囔了一声,季授诚没听清楚,又问了一遍。
“没有毕业证。”这下声音大了,叫的满桌子人都抬起头。阿孝涨红了脸,全抖了出来:“我被学校留校查看,毕业证书要等一年後处分撤消才能发。”
季授诚吃惊的都把筷子扔了,拍案而起厉声质问:“你都做了什麽,临毕业前受这麽大处分。”
“没什麽。我把学院院长的儿子打了。”
“吓……你到底在想什麽?四年……四年的心血!”季授诚一激动,两眼发黑差点厥倒,夏杰赶紧把他扶住。
“好小子,你长能耐了啊。居然敢打你们院长儿子。”季授礼五指如钩抓住三弟左肩疼的他直咧嘴。
“那是他活该,仗他老爸势力在学校玩弄女同学,我打的就是这种祸害。”
“这种事情怎麽不告诉老师,由学校解决。”
“大哥,你几岁了,还那麽天真,人家一个贵州山区出来的女孩子,怎麽斗的过他一个院长儿子,当初受骗也不就是为了每月那点特困补助金。”
“那你就出头当好汉,”季授诚喘回来一口气,见他居然还若无其事吃饭,猛抢了他饭碗摔到桌子上:“家里供你吃供你穿,我和你二哥四年来省吃俭用供你上学,你不好好学习去打人,居然受了处分还不认错。”
阿孝梗直脖子嚷嚷:“我没错,我就是没错。”
季授诚光火,刚抡起巴掌,这家夥猛站起来,他的身高早就超过两个哥哥,居高临下直避视著他,季授诚忽然泻了气,直觉得浑身力气被抽干似的,颓然跌坐在椅子上:“好啊,你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可是……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的前程就毁了!”
“毁了就毁了,大不了重头再来,我就不相信我找不到工作,没有大学文凭,我拿高中毕业证总可以吧。”
季授礼怒了,掐住他脖子喝道:“那我这四年给你下的本钱,你要怎麽还。”
“我这一年打零工还你呀,明年我一拿到毕业证书就好找正式工作拉。”
“事情哪有你想的那麽简单。”季授诚叹了口气。
夏杰热心问:“阿孝电脑行不行,我可以帮你在公司里找份工作,不过工资不会太高。”
阿孝当做没听见,显然不卖他的帐。
季授诚满腹心事,一个晚上就再没开心过。他为人一向温和,尽管阿孝犯了那麽大的事,也没说几句重话下去,毕竟像他说的,阿孝都二十四出社会了的人,该知道怎麽做。可是毕竟是亲弟弟,从小就宠著,窝在胳肢窝下面护著,难道真看他去做辛苦夥。
人家弟弟回来了,夏杰就不好意思再晚赖在季家,早早带著小孩回家去了。季授诚受不了他幽怨哭诉的目光,下楼去送他,被他一拖再拖,自然送到夏家门里。夏杰打发孩子去睡觉,自己却泡了一大壶咖啡,拉著季授诚到阳台赏月亮。
“开心点,现在失业人那麽多,也不见得天会塌下来。”
季授诚叹了口气说:“阿孝打小时候就聪明,玩积木都能玩出分数加减定律的。我爸说他长大一定有出息,当初填飞行学院时候,我就做梦他穿舰长制服的样子,那时候小叶生病花钱,他的学费是从饭钱里一分一分扣出来的,可现在怎麽就……”
夏杰把他搂在怀里,用手细细抚摩他眉间:“别发愁了,本来就比我大,再愁下去就变老头了。”
“都是当爸爸的人了,也算老头子了。”季授诚勉强展开一丝笑脸:“阿孝整整比我小10岁,那年爸爸把我和阿礼从乡下接到身边时,这小子才那麽高。”他比画了一下,眼前忽然冒出一个被宠坏了的,自小就能幸运在父母身边长大的弟弟。爸爸去世时,阿孝是最伤心的一个,那时他才刚念小学,自己一手把他拉扯的大,也算是长兄如父。现在他已经长的那麽高了,真不可思议。
夏杰吃味了,不禁用力围住他的腰:“呐,我们两个就那麽点相处时间,现在不要想其他人,好不好?”
季授诚惊醒,看看手表:“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不是吧,我们才刚坐下来。”夏杰死活不松手,头抵到他脖颈里扭啊扭:“晚上不要回去了,好不好拉好不好?”
“不行,我弟弟都回家了。”
“你不在,他们可以睡的更宽敞。留下来吧。”
季授诚似乎犹豫了,还未回答时手机响了,一看号码是家里的,阿孝问他是不是送人送到西伯利亚去了,给他等门呢。夏杰只在话筒这头呼哧了两声,立刻就被他听了出来,嚷嚷一定要大哥回家,说实话,这个任性的弟弟还是很依恋他这个大哥的。
於是晚上一起睡的梦想变成泡影,夏杰骗了好几个吻,直到他答应双休日约会才放人。


18


接下来的几个礼拜对夏杰来说,是可怕的折磨。
暑假来了,连季家小弟弟都从学校回家住了,四兄弟齐聚一屋子,80多平米的房间显得狭小多了,而到季家蹭饭的理由就变成零,平时,夏杰接小孩下班送季授诚回家,至少还能因为汽油费厚脸皮留下,虽然阿孝对他们两个在门口一个要走,一个要留的假惺惺客气嗤之以鼻。
季授诚三个弟弟里,老四季授行最好相处,不愧是音乐学院附中出来的孩子,温文尔雅说话温和,笑起来甜甜的脸颊上,小酒窝特别可爱。仿佛是年轻时的季授诚,又像是长大後的小叶。最难讨好的当然是臭脾气老三,每次见面都用看阶级敌人拼个你死我活的眼神瞪他。可是即使如此,最最让人害怕的还是季家老二,这个超级变态的黑脸医生,夏杰留下来吃饭时,他总是报以不怀好意的微笑,吃饭也是贴著他坐,暗暗在桌子底下动手动脚。
如此委屈,夏杰也忍了,可现在,连这一点点见面的时间都没有了。咬咬牙,揣著冷藏很久的动物园门票到季家去约人。
刚走到他们家楼下,就看见季授礼和一个男人站在一楼车棚前说话。
不会这麽霉吧,夏杰顿时心凉一大片。不过既然来了,就不能当孙子,上!
“你有完没完,怎麽跟金鱼大便一样黏人。”季授礼甩了烟头,一脚发泄似的碾。
“我只是想知道你最近在忙什麽,晚上也不见你加班,又找不到你,我很担心。”对方男人看上去老实人一个,语气也很诚恳。
“你谁啊,我要跟谁上床和你有什麽关系。”
“当然有关,我们……我们……”对方看起来已经眼红,一副快气疯了的样子。
夏杰看他们吵的热闹,打算偷偷从车棚边上溜过去,却被眼尖的季授礼挡住去路。
“啊啊,季医生,很巧。”夏杰硬著头皮打招呼:“我是来……”
“他是谁?!”来人瞪圆眼睛质问。
季授礼眼珠子才转半圈,已经一手搂著夏杰脖子亲热的头贴头。
“你说还会是谁呢。我这几天就是跟他在一起。”
妈呀,果然拿我顶缸,夏杰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正冒冷汗,季授礼怕对方还不死心,猛凑到他身上,强行锹开他的嘴,真真正正来了个拉丁火辣舌吻。
“看到了没,你快滚吧。”
男人气的浑身发抖,一跺脚,飞快跑远了。
季授礼叹了口气,捏捏夏杰石化的脸:“真可爱,放心,我不会告诉大哥的。”夏杰吓的後退三尺。
季授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约我大哥是吧,算算你也到极限了,干脆把他接你家去不就得了,只是我大哥不会轻易同意,加油啊。”说著,他挥挥手慢慢走掉了。
大瘟神去上班还是去鬼混,和他没关系,反正走了最好。夏杰心情又见好,!!!快速爬上楼,星期六早上,季授诚通常会起大早,洗掉一星期家里弟弟们积累的脏衣服。
很久没有单独相处了,季授诚看上去也心软了,犹豫了一会还是答应出门。
动物园很大,不是重要节日,人也不显得多,都是寻常夫妻带小孩子出来游玩。一见到绿地,夏栋和小叶像脱笼的小鸟撒欢似的四处乱跑。夏杰拉著季授诚的手,大大方方走在一起,这种感觉就像是他常常憧憬的亲密一家人,真好。
今年春天新近的长颈鹿,是动物园主打景观,高高大大的长颈鹿一点也不吓人,金光闪闪的绒毛,驯良的大眼睛,引起一大群小朋友围观。小叶见四周小朋友都买了树叶喂长颈鹿,也跑过来问爸爸要钱。
夏杰给他挑了一根树叶最多的。小叶兴奋的跑到栏杆边,掂脚高举过头,一头机灵的长颈鹿转过来,低头咬住大把树叶一扭头,那树枝呼的一下就被叼走了。小叶哭丧著脸嘟起小嘴。
“谁让你不拿住呢,反正长颈鹿已经吃过了,走吧,下面去看大猩猩。”季授诚拉著他的手安慰。不说还好,一说小家夥更伤心,眼红的就快哭出来了。
夏杰又拿了根树枝,把他高高架在自己脖子上,手把手握著树干,又一头长颈鹿靠过来,他们两个都稳稳抓著枝柄,长颈鹿用力扯去一大片叶子,反复咀嚼,接著又咬了一口,夏杰引小叶摸摸长颈鹿的脖子,细细的绒毛摸起来很有意思,把小孩逗的心花怒放。
季授诚见夏栋臭著一张脸,赶紧也给他买了一枝。不太喜欢草食动物的气味,自己就站在栏杆角落里等,满耳都是小叶兴奋的欢笑声,作为一个父亲,尽管夏杰比较年轻,但他很容易抓住小孩子的心,若真和夏杰在一起,小叶应该不会反对吧。
再看这群小孩里,夏杰高高大大的特别显眼,这麽一个喜欢孩子诚恳能干的男人,应该有不少女孩子喜欢,反观自己,一个无趣又没有前途的小学老师,整整比他大了7岁,还是个男的,这种关系,这种关系会长久吗,若是他喜欢上某个可爱的女孩子,或者是……某个男的,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到那个时候,自己又该怎麽办呢?
“怎麽了,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夏杰抱著小叶回来,一大一小的脸都乐的红扑扑的:“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躲开他摸到额头上的手,季授诚清了清嗓子:“走吧,还有一大圈没有逛呢。”
夏杰似乎察觉到他的异常,任孩子们跑在前头,自己搂著季授诚的肩膀慢慢走。这种肢体接触就太显眼了,路过的游人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季授诚很不自在想离开他,但夏杰就是不同意,强硬扣住他的肩膀。
“你要是再敢动,我就在这里亲你。”
季授诚果然不敢挣扎,只能小声讨饶:“人家都在看。”
“怕什麽,就是让他们看,咱们感情好,羡慕死这些人。”夏杰满不在乎的说。
走了大半个公园,看了野兽杂技表演,一个上午的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四个人到服务中心吃了午饭,夏杰忽然瞄到主大楼门口摆了一个“GOGO英语培训班”的摊位,招待小姐热情正热情向家长们介绍,听到今天就有试听课的时候,夏杰眼睛一亮,忙问时间。
呀呀,有两个小时!
他当堂拍板付了两个小孩的单节课钱。当招待小姐笑盈盈的把两个孩子带到教室里,他火速架著季授诚逃离现场。
时间宝贵啊!

季授诚不明所以被拉走上黑车,等汽车开到一家旅馆门口,顿时明白夏杰的企图,满脸通红嚷嚷要下车。
夏杰怎麽肯放他走,锁了门窗,死皮赖脸拖著他的衣服不撒手。
“你开回去啊,孩子都还留在动物园里,我们这样算怎麽回事……”
夏杰一口气把他的话全吞到嘴里,扑到他身上,动情的吻他,狭小的车厢空间里回绕著两人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夏杰伸手放到他的裤裆上,慢慢的揉搓,感觉哪里渐渐僵硬起来。
季授诚慌的一颗心疯狂直跳:“你别!别这样。”
“我想死你了,就一个小时,求你。”妈的,第一次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月,夏杰继续激动的摸他,一定得让他答应了。
季授诚憋红了脸,终於不在闹别扭,求饶的说先去房间里,声音轻的像蚊子叫。夏杰早等不及了,锁车开房。当房门关上那一瞬间,夏杰猛地抱住他,几乎把他撞到墙上,同时用嘴压住他的嘴,拼命的吻他,季授诚也激动起来,一样用力搂住他,吻他……
夏杰将手伸进衣服里摸他,感觉到他宽阔的前胸和平滑脊背下沈重激烈的心跳,全身竟颤抖不已。粗鲁的将他推倒在床上,开始撕他的衣服,从那几个趔开的扣子撕起,他平凡的身体竟然让他不能自持。猴急扒他的短裤,不管皮带和拉链划疼了他。
阴暗的小旅馆房间什麽都没有,窗帘布间透过的朦胧日光下,季授诚平板的胸口显得那麽漂亮,三十多岁已经成熟了的甚至有点衰老的男人身体,光洁的胸和背,细细的铺著一层汗。就是这样干瘦的身体却逼的人冲动起来。
夏杰都来不及看他的表情,只顾低头把他扒光,翻过来他的身体,一心要占有他,那个算不上俊美却用他的善良深深打动他的老男人──他是我的!!
一个小高潮後,夏杰才略微清醒,低头看身下的人,手盖著眼睛满脸的克制压抑,疼的没有力气动一动,拨开他的手捧起脸亲了两口,像一只闯祸的小狗心虚的讨好,季授诚睁开眼睛无可奈何的对他笑了一下,眼睛里全然是温柔的目光。
夏杰又心动了,俯下身子亲吻他的面庞,这一次做的很轻,一手抚摩他的下体取悦他,一手搓揉他胸口,慢慢步入往时的节奏。有意无意在他体内那处敏感点轻轻挤压,听他压抑不住的抽气声。
感到世上有一个和自己这麽结合在一起的人,一同沈浸在汗水疼痛快感禁忌中,体味亲密,这种感觉让人从心里发暖。
激烈的情事後,两个人都脱力的倒在床上。夏杰依然压著季授诚,侧耳倾听他一下一下的心跳。季授诚手盖在他背上,有节奏的上下拍打。
夏杰嗅嗅他的脖子,长舒一口气说:“搬到我家住,好不好?”
季授诚没有开口,但是脸上吃惊的表情说明一切,夏杰悻悻然,认命的叹了口气:“我就是说说而已。”翻个身背对著他。
两个男人无缘无故住在一起,被别人指手画脚,季授诚那麽面薄的人怎麽会同意,何况还有他那些弟弟的反对。
忽然背後人动了动,一双手挨过来把他的脸转到自己一方,四眼相对,只听他真切的说:“给我点时间,我……我和家里人说。”
夏杰整张脸立刻明朗起来,一把抱起他呼哧呼哧的乱亲,季授诚被他气喷的胳肢窝痒痒,轻声笑了起来。方才看他失望到极点别扭转身的样子,一时心软就冲动的说了那麽大胆的话,自己都不敢相信。
瞧他一脸兴奋又说不出扫兴的话,自己那些疑虑还是藏在心里吧。
毕竟我们现在是很快乐的。
当两个爸爸终於想起被抛弃的儿子,匆匆赶到动物园时,英语课早结束了,教室里只剩下夏栋和小叶,两小子大人大量原谅了爸爸们的失误,只榨了一顿肯得基做晚餐。
吃东西时,季授诚问起上课情况,孩子对课程本身不感兴趣,倒是觉得老师课後发的小册子很新奇。
“夏栋哥哥,这个怎麽念呢?”小叶捧著一张小照片好奇的问。
这孩子,不问老爸问自己的学生,季授诚有点吃醋。
“天涯海角,是海南岛上的一块大石头。”
“啊啊,就是今天老师说的,只要走到天涯海角,许的愿望就能成真,是不是啊?”
夏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摸摸小叶的头:“傻瓜,那是老师骗你们的,不过是个传说,增加旅游宣传而已。”
小叶兴奋的脸一下子就僵住了,夏栋气的擂桌子喊:“阿杰是个讨厌鬼啊。”说著,他拉起小叶一下跑到游乐区去玩。
“何必说出来呢,他们只是天真的小孩子。”季授诚笑著给受伤的年轻爸爸倒了杯可乐。
有时候真的很羡慕这些小朋友,羡慕他们的单纯天真,若是大人们有他们一半的简单,幸福也就不会是那麽遥不可及的泡沫。


19


暑假到了,夏栋的幸福生活终於来临了,夏杰每天忙著上班,根本没时间管他,为了打发小家夥的时间,报了那个英语培训班,逢一三五上午去上课,其余时间就撒鸭子似的满地跑。
两个礼拜後,臭小子打破一楼大爷三坛青松盆栽,挖了社区花坛五个深坑,趴了7家围墙打破三块玻璃窗。夏杰东家道歉,西家陪钱,实在是抗不住了,直接把人打包发到季家。
季授诚自己也得去教师进修中心学习,只好把孩子放在家里交给弟弟管,那天讲座听到大半,阿孝忽然打电话过来,夏栋发烧了,体温不是很高,38.2,虽然叫弟弟给他吃了药,回头想想还是不太放心,一下课,季授诚就匆匆赶了回去。
到家就看见平时活蹦乱跳的小屁孩耷拉著脑袋滚在沙发上,有看没看的盯著电视发呆,一张小脸通红通红的,眼睛也烧的布满血丝,季授诚吓了一跳,再拿体温计一量,居然升到了29.3,吃的感冒药就像是打水漂,没用。
赶紧把他带上车,送到附近的社区医院。这两天宁波副热带高压天气,中暑的人倒是不少,整晚上吹空调过夜,没注意保暖感冒的人也一大堆。医生给孩子开了一瓶盐水退烧,几副消炎感冒药。
陪孩子挂瓶的时候,季授诚给夏杰打了电话,他人在郊区县城布线,晚上很晚才到家。他只好打电话让二弟喂饱家里那两个半大的孩子,自己到夏家守著孩子到半夜。夏杰回来时,自然就不肯放他回家。
第二天,夏杰依然出差,夏栋没有见好,总不能把一个发烧的孩子孤零零扔在一间空荡荡的房子里,季授诚又是带他上医院打针,又是在家熬粥照顾他,一连几天下来,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有多长时间没回家了。
那天中午,小叶背著一大包父子两的换洗衣服来敲门。
“二叔说家里很挤,叫我和爸爸一起住这边来了。三叔开始不同意,但是他占了爸爸的书房就不出来了。”儿子哭丧著脸说。
季授诚傻眼,也不清楚心里到底是庆幸多点还是伤心多点。
忙了一天,夏杰坐公司夜班车回城,一路奔波下来,像在油水里打滚似的,又闷又热又累,乡下地方什麽都得自己捣腾,今天搬器材的时候居然砸到脚背面,拖著一条伤腿一瘸一瘸拐进小区。
老远望见自家厨房亮堂堂的玻璃窗,身上的疲惫忽然一下子就变灰散了,不由的脸上咧开一丝微笑,恢复了精神!!!爬上楼。门口就闻到那阵菜香味,一进去,满桌等著他,清爽可口的芹菜炒肉丝,水煮文蛤,凉拌黄瓜,去暑的土豆番茄汤,都是夏季家常菜,鲜美可口。
季授诚一把打掉他偷吃的手,皱眉头说:“臭的跟泥猪似的,饭还没好,先洗澡去。”
“是是,季老师。”夏杰连忙认错,跑到卫生间,忽然发现洗手台上多了几样摆设,一大一小的牙刷毛巾,洗衣盆里好几件外来衣服,心里狂喜,但又不敢确定,蹭啊蹭啊摸到厨房小声问:“小叶今天也在这里过夜?”
“恩,我们两个被赶出来了,你收不收留啊?”季授诚故意问。
夏杰乐歪了嘴,猛的把他整个抱起来,原地转了三圈。
“发疯啊你,全身都是汗,我都洗过了。”季授诚嫌恶的推开他。
夏杰却在他耳朵边色色的说:“有什麽关系,等会一块再洗好了,我给你擦背。”
季授诚的脸又开始发红:“说什麽鬼话,快去洗澡。”
夏杰很听话,刚迈开两步却又停下呵呵傻笑。
“怎麽了?”
“这下,你就真的只和我在一起了,我们就是一家人喽。”夏杰笑的眉毛眼睛挤成一块,变成两道弯月亮,从背後搂住自己的亲亲爱人,满足的说:“没有可恶的电灯泡,不怕别人看见听见,想干什麽就干什麽。”
季授诚转过脸,贴著他满是汗腻的脸,太阳爆晒後粗糙的皮肤摩挲起来有点让人心疼。他还那麽年轻,自己都像个不能自理的孩子。无论怎麽说,独自支撑起一个家,抚养一个调皮的娃娃都是件费心费力的事情,身边多一个人,多一个谈心相爱相互支持的人,对谁来讲都意味著莫大的安慰。
晚上,夏杰又发了疯,季授诚虽然疼的厉害,也一味由的他,毕竟是高兴的事情。
他只是吃惊这个年轻人的体力,想起自己在那个年纪即使对初恋的文娟也从未报有如此强烈的渴望。听著他在自己背上激动的喘息,这一刻觉得非常安心。
等回过神来,两人都累的不想动,面对面躺在一起,夏杰孩子似的把季授诚的手围在脖子上不肯放。季授诚热的受不了,刚开口,夏杰鲤鱼打挺(应该是死鱼翻背)起床把空调调低了几度,回来後继续巴著他的手不放。
季授诚累极了,便脸贴著他下巴昏昏睡过去。

早上起床,嗓子有点痒,季授诚轻轻咳了两下,一定是整晚空调风直吹的缘故。见夏杰睡的正香,蹑手蹑脚巴开他的手下床。
房间里安静极了,两个小家夥在小卧室睡的也很沈,小叶还是改不掉踢毯子的毛病,悄悄走过去帮他掖好,再看另外一个。
夏栋的脸红的异常,两眼紧闭呼吸粗重,一摸额头,烫的吓人。
心里陡然间生出不好的预感。

季授诚慌忙把夏杰叫醒,拿出体温计一量,39.8,孩子神智昏迷,用酒精擦脸後,稍稍转醒,小家夥两眼无光,脑袋耷拉著全身没有力气。
不能再到小医院看病了。夏杰立刻打电话请假,抱起孩子到季授礼所在医院去。
一大早,急诊室就不空闲,季授礼见他们两个大人神色紧张抱孩子进来,立刻把夏栋放到病床上检查。
“病了多久?”这一个星期他连续做下午班夜班,都没有回家。
“快一个星期了。”季授诚拿出病历卡:“一开始就发烧,吊了几瓶盐水稍微好点,这两天吊盐水也没有用了。”
季授礼拿起听筒仔细检查胸口。
“这次感冒怎麽会这麽凶呢,他平时身体挺好的。”夏杰喃喃。
季授礼却截了他的话头说:“恐怕不是感冒这麽简单。你去门诊挂号,孩子得留在这里,住院观察。”
“这麽严重?”
季授礼郑重收起嬉笑的表情,说:“这孩子小时候得过什麽病,或者他有没有天生病历,这样对确诊也有帮助。”
夏杰懵了,孩子出生时他还在读书,具体情况一点也不了解。
还是季授诚沈著,办好住院手续,两人分头行动,夏杰回家拿住院的必需品,季授诚把小叶带回家给两个弟弟带。
“爸爸,夏栋哥哥生病了吗?”临出门,小叶抬头问。
“恩,小叶乖,回家听叔叔的话,爸爸要去帮夏叔叔照顾他。”
“好,帮我和夏栋哥哥说,让他早点好起来。”
季授诚笑著点点头,又两脚不停往夏家赶。夏杰把整个家翻个底朝天,夏栋的户口本,独生子女证都找了出来,就是没有他小时候的病历卡。看他泄愤似的东搜西找,像只没头没脑的苍蝇。季授诚只能安慰的拍拍他的肩膀,帮他挑了几件孩子衣服毛巾毯子,尽早赶去医院陪夏栋。
医院那边,季授礼人缘不错,一路给夏栋开绿灯,两人到时,已经给他做了各种化验检测,情况不是很乐观,内科大夫基本上确症下来,是感染性心内膜炎。
“这种病的主要症状就是高烧不退,小孩目前体质很弱,并伴有轻微肠炎,皮肤感染,幸亏发现比较早,所以我们建议先使用大量抗生素,并且会选择杀菌力强的联合用药,请大人配合,多陪陪他,一起度过这个难关。”白花胡子的内科大夫一看就是个让人放心的医生。
夏杰闷闷走进病房,夏栋正烧得迷迷糊糊躺在床上,一口一口喝季授诚勺的糖水,生病时候的他最听话、也最安静,当爸爸的揪心地疼,自己居然连他生病都没有注意,整天为工作跑东跑西,却没看见儿子的小脸蛋消瘦得尖尖黄黄,轻的只剩一把骨头。
“阿杰,你被炒鱿鱼了吗?”夏栋见他坐过来奇怪的问。
夏杰勉强笑了笑,却和哭差不多,摸摸孩子的手摇头。
“那你怎麽不上班。”
“我请假了,这两天都在这陪你,好不好?”
“不好,请假就没有薪水了,你只要把我的游戏机拿来就好了。”
夏杰板起脸,狠狠弹他的脑门,臭骂了句:“臭小子。”父子两呵呵笑了起来,夏栋难得乖乖的搂著爸爸的腰,脸贴在他胸口上不撒手。
用了新药,夏栋的体温终於降到正常,能吃能睡了,大家都很高兴,季授诚特意把小叶带了过来,夏杰开始不同意,愣是拦在门口不让他进去,天知道这种病会不会传染,医院里面到处都是细菌,他那麽小,要是也得病了,他就成了季家的历史罪人。
可是,小叶没等两个爸爸交涉成功,就从夏杰胳膊下面钻进病房,大人还来不及支声,他已经脱了鞋子,爬上床,动作比兔子还快,不过倒是小心避开了夏栋打吊针的手。
“算了,孩子感情好,就让他们多说说话,小叶已经吵了好几天了。”
看他们两个脸贴脸不知道为了一句什麽悄悄话笑的前扑後扬,夏杰无奈摇摇头,拎了一把椅子坐到床边,特赦似的拿出电子游戏机,引得孩子们欢呼连连。
“午饭吃过吗?”
“没胃口。”夏杰苦著脸说。医院里的药水味道早把胃填饱了,住院大楼食堂里提供的快餐根本提不起任何食欲。
就知道是这样,季授诚从背包里拿出三个大饭盒。水煮虾,清蒸黑鱼,咸菜伴水豆腐和一大盒番茄汤泡饭。淡淡的清香让人一下就振作起来。
“我太爱你了。”夏杰扑到他身上,来了一个法式热吻。引得两个小朋友嘘嘘响,非要所有人都相互亲过才罢休,护士小姐进来抽血,被他们特殊的家庭交流方式吓了一大跳。


20


一大早,在病房蹲了几天几夜好不容易睡著的夏杰被儿子剧烈的咳嗽惊醒,他住院一个星期了,每天贵死人的药源源不断打到他身体里,病情却不见起色,如流水搬付出去的医药费换不来他好转的迹象,肠炎症状减轻了,但转移到肺部炎症,咳嗽不断,并出现胸闷气和心悸,严重时半夜会发生呼吸困难和胸痛。
夏杰强打起精神,给孩子到了杯凉茶,一勺一勺喂到他嘴里,发炎的嗓子因为冷水的滋润,不再咳的厉害。夏栋深深吸了口气,费劲的说:“老爸,我没事的,你出去吃饭吧,不用一直陪著我。”
“我不饿,等下护士要来给你打针,还是陪著你好。”
“切,打针有什麽好怕的……咳咳……你去外面买豆腐脑,我要吃豆腐脑。”
夏杰看看他挺镇定的样子,考虑再三後嘱咐他好好听话,有事按护士铃。
一般季授诚八点会来医院换班,算算时间差不多,应该不会有事情。
医院坐落在闹市区,大清早,门口没有早点摊,他走了几百米,在一个居民区大门口找到了临时摊点,闻到包子油条的味道,肚子是有点饿,买了一副大饼油条加豆浆,和儿子最喜欢的豆腐脑,没时间坐下来,他就著塑料袋一路走一路吃回去。
还没到正常就症时间,医院里已经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口碑好的专家门诊妇科内科老中医办公室前挤满了人,有些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为了自家孩子看病,连夜排队来等号,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孩子是父母的心头肉,此刻,他似乎格外理解这些老人。
正发怔当口,忽然身边有人喊他名字,扭头看去,居然是几个月未见的前女友小雪。
“阿杰,你怎麽在这,生病了吗?”小雪边微笑边走过来,到近处才发现他脸色焦黄,神情弥顿。
夏杰轻微掉头躲开她关切的手,平静的说:“夏栋病了,在这里住院,你呢,怎麽也在这里?”
“我妈这两天也不太舒服,我陪她来看看。”她指指那里的候诊区,小雪母亲坐在哪里看报纸,是旧识又是帮助过自己的长辈,夏杰过去问候了一声。雪母是高干出身,50多岁的人,平日保养极好,看不出实际年龄,撇去女儿和夏杰的感情这层关系,说话的态度倒像是个慈祥的长辈,话音里满是关切问候的语气。
寒暄了几句,手机响了,季授诚在医院门口打来的,夏杰要走,小雪似乎舍不得他,也要跟去看夏栋,被她母亲婉言喝止了。
夏杰匆匆跑到住院部,季授诚推的自行车上架满他们父子两的换洗衣服日用品,大包小包很不方便,难怪他会打电话。
“晚上又没睡好吗?”关切的摸摸他满是胡扎的脸,
略微显得凉的手,一个轻微的小动作,却泛起夏杰满腹感触,他不禁低下头,额头抵在他肩膀上,汲取一些力量。
季授诚揉揉他僵硬的肩膀,轻声说:“刚才小礼打电话,说夏栋的病他们有新的治疗办法,等会一起去他的办公室谈吧。”
“恩。”
“振作点,别让夏栋看见你气馁的样子啊。”
夏杰抬头自嘲的笑了笑,扛起其中最大一个包,拉起他的手健步向前。
不远处,小雪在门诊部大厅的落地玻璃站了很久很久。

“我们找到了孩子在这家医院的出生记录以及当时的住院病历。”许志明拿出一叠有关文件:“孩子心脏的室间隔上有一个先天性缺损的空洞。他的体温一直很高,应用大量抗菌素也不能控制心脏内膜上的炎症,目前来看,夏栋的保守治疗效果并不乐观,若在拖延下去情况只会更加糟糕,即使他幸运熬过这个难关,也难保将来不会复发,所以,我建议还是对孩子进行手术比较好。”
“手术有风险吗?”季授诚首先问。
许志明挺了挺背,严肃的说:“无论什麽手术都是有风险的。但手术可以彻底根治目前症状,值得你好好考虑一下。”
“那成功的几率是多少。”
“一半一半。”许志明抿了抿嘴说:“从超声心动图上看,他右室流出道的赘生体积比较大,本院条件有限,得把孩子转到儿童医学中心去,那里有专业的心胸外科。”
“不是你来做吗?”
“中心的外科主任医师徐教授我实习时候的导师,也是心脏外科方面的专家,曾经成功完成过五例类似手术,一定可以信任的。”
夏杰求救似的看向季授礼,铁面医生清了清嗓子:“这家夥人品不怎麽样,做事情也不干脆。就只有技术和眼光还能期待。”
走出急诊室,夏杰有点晕厥,超声心动图上的赘生看起来就像一个无害的珊瑚礁,可正是这麽一块小东西随时都有可能堵塞夏栋心室里的血管,导致他导致瘫痪或者脑脓肿。
但是孩子体质那麽弱,能熬过两个多小时的手术吗,万一手术失败,姐姐生前唯一留下的骨肉就……
夏杰加快步子,猛冲到安全楼梯口,把片子摔到地上,拼命拿脑袋撞墙,甕甕直响。季授诚赶紧抱住他,无声但紧紧的拥抱著他,怀里的肩膀在微微颤动,肩头的衬衫渐渐湿润了。
这个乐观勇敢的年轻人是那麽害怕,正承受著旁人无法承受的重担。

那晚,夏杰在客厅沙发枯坐了一整夜,从来没见他抽烟的季授诚在地板上扫到一地烟头。靠著他慢慢坐下,那挺拔的上身因为疲倦微微偻臒,不禁叹了口气,捧著他的头按倒在自己怀里,两手轻揉眼角的太阳穴。夏杰放松下来,长长舒了口气。
“我决定让夏栋做手术。”
季授诚不出声,继续运动双手。
“他从小就是个坚强的孩子,虽然风险很大,但我相信他能挺过去。”夏杰抬手抱住他的腰,汲取一些力量:“我只是觉得对不起我姐,没能好好照顾他。”
“心脏病是天生的,若是你姐姐在的话,也会同意你这麽做的。”揉揉他天然卷曲的短发,这个时候他什麽也不能做,只有默默的给爱人支持,在心里替小孩祈福。
但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早上,两人一起到医院陪夏栋时,护士把他们请到外科诊室,季授礼、许志明、夏栋的内科主治医生都在,且个个脸上都不明朗,房间里的空气陡然紧张起来。
许志明说:“昨天我和儿童医学中心联络,徐教授急性肾炎住院了,不可能给孩子做手术了。”
这个意外消息太让人沮丧,以至夏杰没反应过来,傻傻的坐在那。季授诚看向二弟:“那该怎麽办?”
“要麽抓紧时间联络外地医院,转过去做,要麽就在这里做,”季授礼指指许志明:“他主刀。”
白花胡子的内科大夫立刻反对:“我不是诋毁许医生的技术,这种心脏手术太危险,他从没有主过刀,谁都不能预测手术过程中会发生什麽意外,即使是做过几次经验丰富的专家也不敢轻易动手。我还是推荐用药物治疗。”
“谁都有第一次,他是徐教授的师弟,在中心工作时一直都担任手术的第一助手,要说临床经验也足够了。如果医生怕担责任,缩手缩脚,不真正为患者著想,就不是个称职的医生。”季授礼尖锐的反驳,气的老医生吹胡子瞪眼。
“这孩子是我的病人,我是主治大夫,我比你们这些毛头小子清楚多了。感染性心内膜炎手术即使成功,复发的可能性也很大,若是因感染导致心功能损害,孩子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
“那是5年前的理论,这两年心脏手术的技术有很大改进,并发症也少很多,就算是宁波本地做的手术病例,也还没有一起因手术死亡的。”季授礼立刻回嘴。
许志明倒是显得很平静:“转到外地大医院是最保险的,但要是你们信任我,我愿意并保证尽全力治好孩子的病。”
老医生还在那不停叫嚷保守疗法好,危险性小。季授礼不顾老少尊卑,句句反驳他,两人几乎吵翻了天。夏杰一句都没听进去,事实摆在眼前,无法预测将来到底会发生什麽,而自己的所有决定都将关系到孩子一生的健康,抉择太难,压力太大。
默默回到病房,夏栋正和小叶玩魔卡牌,和小叶健康粉嫩的脸色相比,儿子因发烧特别潮红的两颊看的让人心酸,到底该怎麽办呢?
病房门开了,夏杰很惊讶,来人不是刚刚和自己一块的季授诚,而是小雪。她捧著一把小雏菊,一小袋糕点自然的走进来,笑著对夏栋说:“小帅哥,还记得我吗?”
“雪阿姨。”
“没错没错。”小雪亲亲他的额头,把花插到花瓶里,又朝另一个小家夥笑:“你是谁啊。”
“我叫季小叶,阿姨好。”小叶立刻懂事的站好打招呼。
“恩,真乖。”小雪摸摸他的头,把蛋糕分给两个小朋友。夏杰拿走夏栋那份:“医生说他不能吃油腻含糖高的食物。”
小雪不好意思的撮手说:“那我下次注意。”
“你来干什麽?”夏杰心情不好,说话的语气自然就冲了一点。要是换以前,大小姐早跳起来了,但她今天只是一愣,面色不变,委婉的说:“那天我在这里碰到你,听说夏栋病了,就稍微了解了一下。你决定给他做手术了吧。安排医院了没有?”脾气真的好了不少。
夏杰拨弄蛋糕碟子不说话。只听她接著说:“我妈以前是医科出生,认识不少这方面的专家,她答应我去联系北京的医院,那家儿童医学中心是专门治疗儿童心脏病的,是和美国加洲医院挂钩的,随便哪一个医生都是心脏方面的专家。”
“去北京要多少钱?”
小雪见他开口,语气轻快了起来:“只要你带孩子过去,手续费用都不是问题……”她忽然低下头,挨著他坐下来说:“阿杰,让我陪你一块去,好不好?”
夏杰愣了愣。
“我和哪里的医生联系过,手术很难做,你的压力很大,让我陪你一块去吧,我们从头开始好不好,我不会再像以前那麽任性,经过那麽多,我知道了不少事情,那天在这里遇见你,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直到分开以後,我才发现我那麽喜欢你。”
“我就是一个傻瓜,明明後悔也非要顾及面子,等你回头打电话给我,等了那麽久终於死心了,还是自己主动来找你了,这次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会好好的照顾好你,照顾好夏栋,行不行?”
夏杰被她劈里啪啦说了一大串,睁大眼睛不知所措。两个小孩也停下手里的活,支起耳朵偷听。
小雪掏空心里话後才开始脸红,越想越害羞:“我我,就说这些,你好好考虑,我明天还会来的。”说著,便落荒而逃。急匆匆推门出去,正撞在门外季授诚身上。


21


不知道他听到多少,夏杰显得不知所措,倒是季授诚面色自然走过来,说:“公司里打不通你的手机,宛旭打给我,问你什麽时候能上班。”
自夏栋住院,夏杰十来天没去公司,一年的年假都用光了,只好说:“明天我去看看。”
“我问了小礼,手术费用不是小数目,即使在这里做,也要20多万,加上住院费医药费,你要有心理准备,我手头有六万块钱,可以随时拿出来应急。如果找外地医院,也得赶紧。”
“钱我还有,你不用担心。”
“那就好。”季授诚叹了口气,重新展开温柔的微笑过去和孩子们说话。
看背影,原本就清减的人现在更瘦,这一个月,他陪著自己起早摸黑,样样事情帮衬著,一件也不比他少做,心里自然也不比他好过。
季授诚坐在床沿正要开始讲故事,腰间被一双手轻揽住,肩膀上贴了一张脸,只听他说:“我不想说谢谢,因为我们是一家人,所以你放心,无论有什麽问题,我都会第一个告诉你的,和你商量。”
季授诚会心一笑,捏捏他的手。夏栋却不服气,嚷嚷说:“阿杰你偏心,我们也是一家人,也要和我,还有小叶商量的。”
“知道了,臭小子。”
愁云暂时散去。孩子们没有察觉大人的神色,夏栋虽然病的昏沈沈,兴致却很高,玩著笑著说著一整天,吃了药睡著了。快半夜,季授诚抱著熟睡的小叶和夏杰一起回家。
那天晚上,夏杰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著,身边的人虽没有一丝动静,但那僵硬的背,小心的呼吸说明他同样无眠。
早上不等闹锺铃响,夏杰就起床,把自己积蓄了四五天的胡子拉茬收拾了,西装革履振作精神去上班。
“要是顺利的话,我中午就到医院换你。”
“和公司好好谈,不要冲动。即使请不出假,医院里有我,你可以放心。”
夏杰无奈笑了笑,目前情况是很难请出假了,看来得低声下气向主管老头求情,但愿他不会记仇。
“我走了。”故做轻松打开门迈出去。
“等等。”季授诚拿著一瓶眼药水追出来:“这个可以去眼睛血丝,滴上去看起来会有精神点。”
“你帮我滴。”夏杰眼巴巴半蹲,把脸凑到他手下面,年轻的脸庞里洋溢著温情。在自家大门口亲热,季授诚真有点受不了,但知道他倔强的脾气决不会罢休,只得用力捏住他下巴,疼的他嗷嗷叫。
正要下手,楼道口走上来一个女人,迟疑的停住脚步。
“阿诚!”
“绢子!”
季授诚立刻当场呆立,夏杰清了清嗓子站直起来。
来人三十左右的年纪,打扮得体,贵夫人摸样,不用猜就知道是谁。不想爱人尴尬,他道了声别,提起公文包匆匆下楼,虽然心里对这位前妻突然造访好奇的要命,心中疑团一个接著一个。但对季授诚,他有信心。
季授诚撮撮手,请她进屋,散了一桌子的早点有点凌乱,慌忙整理出一块空地方,左手去拿擦布,却发现手里还拿著眼药水瓶子,胡乱搁到冰箱上,又想到搬椅子。
蔡文娟比他镇定多了,把礼包放在脚边坐了下来。
“早饭吃了吗?”
“恩,路上吃了点。”蔡文娟看他像只没头的苍蝇钻来钻去,不禁拖了一把椅子说:“你也坐。”
季授诚忐忑不安的坐下来:“你,怎麽知道我住在这里。”
“我先去家里,阿孝告诉我你搬到这里来住了。”蔡文娟回答说:“上次见面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早该来的,但是手头事情一直忙不过来。”
“哦。”季授诚习惯性的掉转目光,只是点头应著。这就是他们夫妻7年来一贯的交谈方式,蔡文娟颇为无奈,继续说:“上次说到过,我要结婚了,打算移民到美国去,临走前,我想看看孩子,如果可以的话,这两天想带他出去走走,陪他玩玩,小叶在放暑假吧?”
季授诚还没回答,小叶睡眼惺忪的从房间里跑出来,冲到厕所小便,半晌又迷迷糊糊经过客厅,喊了声爸爸早,继续回房间睡觉。
季授诚好笑的把他拉回来:“小睡猫,快看谁来了?”
小叶眨巴眨巴眼睛,对眼前这个漂亮女人有些依稀印象,小心又结巴的试探喊:“妈……妈妈!”
蔡文娟强忍住眼眶里打转的泪花,接过孩子紧紧抱在怀里,她早产生下孩子,身体搞得一塌糊涂,如今看他长的这麽大了,自然感慨万千。
“今天你妈妈要带你去外面玩,赶快去刷牙洗脸。”季授诚摸摸孩子的头。
一听有好吃好玩的,小叶眼睛就发亮,一溜烟冲进卫生间捣腾後,又积极主动跑到饭桌上解决早饭。蔡文娟边看他吃,边摸他的头:“小叶想去哪里玩?”
“动物园,看长颈鹿。”小叶立刻叫起来:“上次夏叔叔教我喂长颈鹿,我还想试一试。”蔡文娟听了,略微皱起了眉头。
“喂长颈鹿前先把自己喂饱了吧。”季授诚从房间里拿出孩子的帽子,太阳镜,水壶,小背包对蔡文娟说:“小叶对很多防晒霜过敏,只能用强生这种的。”
“你不去吗?”
“我要到医院看另一个小孩。你们去吧,玩的开心一点。”
小叶三下两下扒了鸡蛋饼,虽然爸爸不能去有点遗憾,但能看长颈鹿的诱惑太大了,高高兴兴牵著妈妈的手出门。
送蔡文娟的车子开出小区,季授诚心头忽然涌上一阵落寞,回到家啃完冷掉的!饭豆浆。收拾完桌子,出发去医院。

“我不要吃苹果,我要吃草莓。”夏栋张大嘴巴嚷嚷。
“好好,草莓,给你一个叫我一声妈妈。”小雪笑眯眯的拿出一个水灵灵的大草莓。夏栋却闭上嘴巴奇怪的说:“为什麽,你又不是我妈妈。”
“你叫阿杰什麽?”
“爸爸。”
“我呢,是你爸爸女朋友,将来要和他结婚,你说你该叫我什麽。”
夏栋把她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哼了一声说:“阿杰那个笨蛋,再傻也不会和你结婚的。”小鬼恶劣的态度把雪大小姐气的脸抽筋,见他若无其事抓了一个草莓塞到嘴里,哇哇大叫:“不许你动这些草莓!”
“奇怪,你带来不就是给我吃的。”
这这这,这个可恶的小鬼头,雪大小姐快抓狂了,心里早把他大卸八块,面子上却还得撕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季老师,你来拉。”夏栋忽然欢叫起来。
小雪回头,季授诚提著保温瓶走进来,赶紧站起来甜甜的打招呼:“您是夏栋的班主任吧,我叫小雪,上次见过面的。阿杰呢?他怎麽没来。”
“他今天开始上班了,以後就由我来陪你,好不好,夏栋。”
“恩恩,老师你吃草莓。”夏栋边献宝,边挑衅的瞥了小雪一眼。又引得她一阵神经性抽搐。
“早饭吃过了吗?”
“雪阿姨买的豆腐脑,难吃死了。季老师你带了什麽?”
季授诚笑了笑,苦著脸说:“也是豆腐脑,还有一些小米粥。”
“啊啊,我中午正想吃豆腐脑呢,你千万不要带回去啊。”
明显待遇不同,小雪终於气得晕倒。
一个上午,夏栋和季授诚认真做暑假作业,一个问一个答,和乐溶溶,小雪什麽事情都没有,只能无聊的坐在椅子上打瞌睡。过十点时,夏栋用脑过度,药又开始起作用,昏昏睡了过去。季授诚打了两瓶水回来,小雪正在翻刚才那本暑假作业。
“夏栋的成绩还好吧。”
“他很聪明,思路总是很活跃,是班级里成绩最好的学生。”
小雪合上本子向往说:“那是,这小子活脱脱就是个小阿杰,你不知道,阿杰读大学的时候有多活跃,年年都是拿奖学金,别看他做事情漫不经心的,其实好胜心很强,大大小小的比赛只要参加了,就一定能拿前三名,我们文学院不知有多少女孩子喜欢他。”
小雪深吸一口气,说:“可他谁也没看上眼,夏姐的确是个完美的女人,你没见过她吧,她说话总是和和气气的,让人一见就喜欢,我从没见过他们那麽亲密的姐弟,难免心里有疙瘩。
“毕业以後,工作也定下来了,我们本来要结婚的。可是那场车祸发生的太突然,阿杰那时候快崩溃了,没看到他穿礼服,是夏姐最大的遗憾吧。要是她现在还在,一定能给阿杰很大支持。”
“我问过北京那边的专家,他们说夏栋最好立刻转院过去精密检查,要是赘生物长的不是地方,很容易造成血栓,他们还说赘生物体积太大,一般手术是很难成功的,宁波毕竟还是小城市,技术设备什麽的怎麽能和北京比,时间越拖越对孩子不利,你说是不是,季老师。”
季授诚听她说了一大箩筐找不到插嘴的地方,只能等她说得口干时候虚应几声。幸好夏杰回来了,都还没到11点。
“阿杰!”小雪叫的真甜,可惜对方不领情,只是淡淡的问:“你怎麽又来了?”
“昨天我说过要来的,你决定得怎麽样了?”
“还没想过。”夏杰郁闷的揉乱头发,脱了领带胡乱丢到椅子上。
“夏栋的病不能拖啊,我妈已经把所有手续都办好了,那边的床位等不了多久的,你要赶紧做决定啊。”小雪急的大叫。
“你烦不烦那,”夏杰叫得比她还响。
眼看大小姐又要掉金豆子,季授诚赶紧把她拉到门口,费了翻口舌才把她先劝回去。回到病房,夏杰正静静坐在床边,抚摩儿子被针头扎的满是红点的细小手臂。
“中午有多少时间的假。”
夏杰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季授诚怎麽可能被他蒙混过去:“那我打电话问宛旭。”
“别,”夏杰挠头:“我和人事科那个老头吵了一架,索性辞职了。”
季授诚大吃一惊,忙问:“为什麽和上司起冲突?”
“是他太不讲理,7月我上了20天的班,六千块的工资居然扣成一千多。这个月要是继续请假,还得成倍往上扣,我还不如辞职好好陪夏栋看病,等他彻底好了,再安心找工作。”
“那手术费怎麽办?”
“我有存款。”夏杰咬咬牙说:“大不了把房子买了。”
“那是你姐姐给你留的房子,你就舍得?”
“还能怎麽办,我又不是赚军火的,哪来那麽多钱,这两年赚的钱都还房子贷款了,没剩下多少。”
“阿杰,你声音好大啊!”乖乖睡觉的夏栋突然睁开眼睛,提出抗议。两人顿时闭上嘴,为了让孩子安心,一个下午只说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傍晚,季授诚回家做饭带去医院,蔡文娟把小叶送回来了。爸爸在厨房忙活,小叶翻翻妈妈买的一大套童话书,忽然抬头问:“爸爸,你是同性恋吗?”
季授诚一惊,停下打蛋问:“谁告诉你的?”
“妈妈。”小叶睁大无暇的眼睛,天真的说:“妈妈问了我好多夏叔叔的问题,後来她就自言自语的说了这个词。爸爸你是吗?”
“这个你还不懂,长大以後自然会明白的。”季授诚神魂不定回答,手里运动,心思却飘的老远,等回过神,才发现把蛋壳放到碗里,蛋花却掉到地上。


22


蔡文娟的未婚夫是个很成熟的中年人,在季授诚看来,至少比他现在这种狼狈无能的样子成熟的多,精明干练,商场干将,光从那对炯炯有神咄咄逼人的眼睛里就能够感受到他强硬的手腕,这样的男人才适合文娟吧。
季授诚在心底叹了口气,无意拨弄早就冷却的巴西极品蓝杉。他所身处的是宁波新建的五星级商务酒店公寓,一平米就要上万,而这套200平米的豪华套房,只不过是这位中年人因为爱情而一时兴起买下的,用於在这个城市约会临时落脚的地方。
“我知道现在这麽说可能太自私,小叶是你一手带大的,你们父子两的感情向来很好,但是幼年孩子还是跟母亲比较好,我现在也有这个经济实力,可以给小叶更好的生活。”蔡文娟絮絮叨叨讲了大半天天,眼前这个人依然闷声不响。季授诚低著头,丝毫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蔡文娟到底没沈得住气,她长吸一口气说:“两年多没见,我们两个的生活都有很大变化,我是打心眼里希望我们两都过的幸福,这次回来看见你有了新的感情,你那个爱……人……”
季授诚的手轻微颤抖了一下。
蔡文娟皱著眉头继续说:“你的私生活我没有资格发表什麽,也没有偏见,反而是替你高兴,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和你的朋友住在一起,两个男人,对小叶今後的成长,他的价值观性趋向有什麽影响,你是教育者是老师,你应该想过这些……”
季授诚的头埋的更低了。
“你们在孩子面前该怎麽避讳,等他长大时,又该怎麽接受父亲是同性恋的事实,”蔡文娟倒抽一口气说:“退一万步,你们父子的感情可以弥补这些问题,但是你能忍心,因为你自身的关系连累孩子在外面受人歧视,被人指指点点吗?”
季授诚猛的抬头,惊恐的看著她。蔡文娟避开他痛苦睁大的眼睛,喃喃:“别怪我,我说得都是事实。”
悲愤激动的眼睛霎时间失去了神采,又慢慢低了下去。蔡文娟知道,他差不多该妥协了,结婚近十年,怎麽不了解他的品性,他是从来不会和别人争抢什麽的,只要是为了孩子,为了身边的人幸福,他是从来不会计较自己的得失。
“季先生。”那位从见面一直冷眼旁观的中年人终於开口了,他亲近的微笑著说:“我在美国算不上事业有成,至少还能说稳定,虽然这麽说有些残酷,孩子的生活学习绝对不成问题,如果你担心我对孩子的态度。我可以向你坦白,两年前,我在美国出了一场车祸……”
“名将……”蔡文娟惊呼,他拍拍她的手,温和的笑了笑继续说:“我不可能再有自己的孩子,我会把小叶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来爱他,保护他,抚养他长大。”
季授诚第一次直视这个人,只觉得那双干练的眼睛里洋溢的不在是精明算计,而是一种不能拒绝的真诚。
他心里顿时一片冰凉,已经没有拒绝的理由,也没有推辞的借口。心头保留孩子的阵地寸寸皆失,溃不成军。
该怎麽办,怎麽办?
自出生就日日窝在怀中,抱在怀里的孩子,他的宝贝就要飞了,飞到那麽远的地方,世界的另一边,有生之年还有再见的可能吗?
“每年暑假,我都会回来探亲,我们一定会把小叶带回来看你的,怎麽样?”蔡文娟小心的问。
“……半夜踢被子……”
“什麽?”
季授诚抬起头,勉强咧了咧嘴:“小叶睡觉不太老实,半夜会踢被子,他喜欢吃鸡肉,蔬菜不太碰,要变著法子给他做才吃,他没学过英语,到那边一定会不适应,大人得多教教他,多和他说话,他有点轻微支气管炎,入秋一定要注意预防……不行,我得回去好好给你们记个笔记。”
他吸了下鼻子,又深深低下头掩饰溢出眼眶的泪水,哽咽著结结巴巴问:“你们什麽时候走?”
蔡文娟和陈名将飞快交换了下眼神,说:“名将在美国的生意比较急,最好後天就走。”
“那麽快!”季授诚睁大眼睛,失神的说。
“我会等移民手续办下来,四天以後走。”蔡文娟赶紧补充。
季授诚只能黯然接受。
四天,只有这四天的工夫。

夏杰在医院陪两个孩子打打闹闹玩了一整天,中午晚上,季授诚都没有像往常那样,带著精心制作的饭盒来换班,自己只得在医院食堂凑合了一下,
晚上抗著小睡猪回家,家里一片漆黑,夏杰正觉得奇怪,一打开灯,猛然发现躺在沙发上的季授诚,吓的差点跳起来。
“怎麽黑灯躺在这里?”
季授诚被明亮的灯光刺到,恍惚的没有回答。
夏杰直觉他出了事情,轻轻把小孩子放到小房间去,回转过来,他还是维持歪坐的样子一动不动。
“怎麽了,出什麽事情了?”慌忙跑过去把他抱在怀里。满手的骨头扎人,他这阵子瘦的厉害。
季授诚见他满脸担心的表情,空荡荡的心稍微填进去一些东西:“没什麽,忽然觉得很累想在客厅睡一觉,居然睡的这麽晚。”
“吓了我一跳。”夏杰舒了口气,又不放心摸摸他的额头,确认体温正常才发问:“你吃过饭了吗?”
“你不说我倒忘了,你也没吃吧,我去做。”季授诚刚一起身就被按回到沙发里。
“不舒服就老老实实躺著,我来做。”
“你会?”
夏杰脸一红:“煮面还是可以的。”
很快,一碗热腾腾的面就端到他面前,虽然只是“来一桶”。夏杰擦好手坐下来,发现茶几上满桌子的相册,证书,病历卡,都是小叶小时候的。
“怎麽把这些东西拿出来了?”
“只是整理整理。”
季授诚慌忙把证书病历搬走,夏杰翻看起相册来,小叶是早产儿,出生时才三斤多一点,常年生病,两岁时苗条的像只瘦猴精,一张照片上他居然被阿孝塞到洗衣机滚筒里,一只大大眼睛从出水孔里小心张望,让人看得忍俊不禁。一个下午季授诚都在翻看这些照片,一张张都耳熟能详,几年下来整整积累了十大本,全部都按时间细心分好,一张也舍不得扔掉。
“可惜夏栋的照片大多都找不到了,否则也能集好几本呢。”
“手术决定了吗?”
提起手术,夏杰的脸立刻沈了下来:“还要等,儿童中心的几个麻醉师说麻醉师考察去了,这边医院的技术又不够格,光许医生一个人也不顶事,夏栋身体最近又变差了,手术不能再拖,真急死人了。”
“我看还是联络外地医院比较好,小礼给我了几个医院名字。”季授诚说:“现在用网络查不是挺方便的。”
“也只有这个办法。”夏杰挠头郁闷的说。
他们查到後半夜,早上起来又连续打长途电话,征询了全国各大心外科医院,原本国内做这种手术的医院就不多,大半没有空床位,另一些合适的却要价太高。夏杰气得要摔电话,只听季授诚淡淡的说:“北京不是就有现成的医院。”
翻开那家的网页,是全国同行里技术口碑最好的,也是病孩父母最明智的选择。夏杰认真注视他黑了一整圈满是血丝的眼睛,黯淡的瞳孔里是无奈,是忧愁,但更多的却是理解。
夏杰坐到他面前,捧起他的手,认真的说:“我不想欠她家人情。”
“都已经火烧眉毛,还讲什麽面子。”季授诚微笑著说。
“但是……”夏杰急得冒汗:“但是这样对你不公平,阿诚,我跟她一起带孩子走,你怎麽办,我不是睁眼瞎,我不能伤你的心。”
“只是给孩子看病,又不是不回来了,现在欠她人情将来再还不就好了。”季授诚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麽,突然坦然笑了起来:“我会在宁波等著你们,等你带著健健康康的夏栋一块回来。”
夏杰紧紧把他抱在怀里,亲吻他的额头。
“你,难道不觉得委屈?”
有他这份心意,有他这句话,季授诚觉得足够了,虽然真的很难受,真的舍不得不甘心,但还是惨然的贴在他的肩膀上,平静的说:“年纪大了自然看的开,我没什麽优点,就是比较有耐心。”
大半辈子碌碌无为,庆幸的是生活过的虽然坎坷,却总有值得回味的地方,他就是靠咀嚼这甜蜜的几段回忆平平淡淡过日子。
希望是什麽?希望就是等待。
等待儿子一年回来一次,等待夏杰早点回到身边。
他有足够的耐性,也有足够的时间。


23


这两天,季授诚到医院的时间明显少了,他带著小叶爬山下水,每天都在外面玩,父子两个都晒成印度黑碳,他还借了阿孝的数码照相机,一回家就冲到街对面的照片店把当天拍的印出来,铺在写字台上,一张一张认真修剪,做成一本相册。
他做的那麽专注,夏杰回家总能看见他坐在台灯下写写画画,凝重的神色似乎是完成一种神圣的仪式。小叶也有些反常,平时就内秀的孩子,最近像个小姑娘似的赖在爸爸身边不走,吃饭睡觉洗澡都要和爸爸一起,夏杰这两天联系北京办理转院忙的焦头烂额,也顾不上吃味,只是觉得奇怪。不过在小雪家的帮助下,夏栋总算能去北京做手术了,机票买在第二天,上午出发下午就能到那里,总算能松一口气了。
大清早起床,夏杰打著哈欠走出房间,只见小叶坐在爸爸怀里,两父子傻傻的窝在沙发上入定,一大一小神似的脸加上迷惑的表情,可爱的让人想一把抓在手掌心里把玩。夏杰玩味的凑过脸一人亲了一口。
“泡饭在锅里。”季授诚回过神。
“恩,你们两个那麽早起来就是为了发呆啊。”夏杰进卫生间刷牙。季授诚暗暗叹了口气,摸摸儿子的头说:“头发又长了,爸爸给你剪剪吧。”
从小到大,小叶的头都是他剪的。熟门熟路拿好工具,把大白布猛的一抖,迎风敞开恰好围到孩子身上,水壶稍稍打湿头发,就拿起剪子刷刷刷的飞舞,一缕一缕顺头路牵到发梢,齐手剪一小段,再顺头牵下一缕,孩子的头发光滑柔软,细细的贴在手心。季授诚剪的那麽认真。夏杰看的出奇忘了吃饭,强烈要求晚上也给他和夏栋剪一个,季授诚虚应了声,拨弄著孩子的头发璇儿默默剪著,时间不等人,夏杰出门先去医院了,季授诚却手上不停继续剪。
孩子大了,以前他的头只有自己巴掌那麽大,现在却只能盖上头顶一小半。用剃头推子去脖子上的小碎发,往常,小叶总是因为头痒,屁股上像著了火,扭啊扭啊不老实,今天却格外听话,在电动推子沙沙的声音里,孩子纤细的脖子微微颤动著。
最後到了前头,牵起他的刘海,突然发现孩子满眼都是泪花,瘪著嘴压抑的抽泣。
“怎麽了,剪疼了?”他吃惊的问。
“我不想和妈妈一起走,我想和爸爸在一起。”小叶小声说。
“不是说好了,你跟妈妈走,以後还能回来看爸爸,爸爸会天天给你写信。”
“可我会想你的。”小叶闷著头扎到他怀里,甕声甕气的说。
“爸爸不是给了你照片,还有电话号码,要是想爸爸就打电话。爸爸……也想你的。”为了掩饰微红的眼睛,季授诚强打起精神,挥舞著剪刀说:“来,我们继续把头剪完,把小叶变成一个帅帅的小绅士。”

中午,小叶一身新装,背著爸爸新买的背包,顶著帅气的新短发来到医院。夏栋差点没把他认出来。趁大人们讨论手续问题,小叶偷偷拿出背包,把一样样小东西放到病床上。
“这个是魔法卡片,整套的只差一张风卡了,这个皮卡丘是三叔过年的时候从北京带来的,还有这个,是我们养的蚕宝宝卵,我数过,一共156颗,明年春天可以孵很多很多蚕宝宝……”
夏栋被他变戏法似的唬的一愣一愣,奇怪的说:“我下午就出院了,为什麽把这些拿过来,我们一起回家一起玩不就好了。”
“这些是送给你的,不是一起玩的。”小叶扁扁嘴说。
“那好,我全带到北京去,然後买新礼物回来给你。”
“我下午也要坐飞机走了。”小叶眼圈红红的。
夏栋吃惊的叫了起来:“你去哪啊?”
“你小声点。”小叶朝夏杰那个方向张望一下,小声说:“爸爸不让我告诉夏叔叔,我下午要和妈妈一起坐飞机去美国。以後都要住在那里,也在那里读书。”
“怎麽这样,太赖了。”夏栋忽然觉得鼻子酸酸的:“那我回来就看不到你了。”
“恩。”小叶满眼的泪花。“夏栋哥哥,我不想和你分开。”
“我也不想。”
两个孩子头抱头,哇的哭了起来。
季授诚听到哭声,急忙走过来。
“小叶,好好的哭什麽啊。”
夏栋拉住他的衬衫下摆恳求说:“老师,能不能让小叶留下,别送他去美国,求你。”
季授诚一时也找不到安慰的措辞,只好哄他:“小叶只是搬去那里住,过一段时间自然会回来,等你身体好了,也可以过去看他的。”
“为什麽我们要分开,你不去美国,我也不要去北京看病。”夏栋两腿一蹬,在床上撒泼。
“别耍孩子脾气,你要听话。”季授诚赶紧把他抱住,现在这麽激动,好不容易降下来的体温又得升高了。顺手在他额头摸了一把,果然有些微烫手。这时夏杰也走进来,一看他这个情况,赶紧请来胡子医生,给他打了一针。
“他的情况时好时坏,虽然只有一天也得当心。处方病历卡我都给你们备著,开两天的药以防万一吧。”白胡子医生说:“这药下去让他多睡一会,等下午再出院,切忌激动。”
夏栋紧紧抓著小叶的手,神智逐渐模糊,虽然不情愿,但还是眼皮打架,昏睡过去。醒来时,手心已经空空,房间里只剩下夏杰一人,床头闹锺显示一点多了。
他大惊,冲夏杰喊:“阿杰,阿杰,小叶呢。”
“他们回去吃午饭了。头还晕不晕,我们收拾好了也早点回家。”
笨,他们才不是回家了呢,夏栋眼珠一转,大喊:“我要喝水我要喝水。”
“知道了知道了,你小子不是挺精神的,这麽难伺候。”夏杰赶紧去倒,热水瓶空了,只好到茶水间去冲。
夏栋咕噜一翻身,灵活的抓起他挂在床头的外套,掏出皮夹,也不管里面卡啊钞票啊,统统往背包里一塞,掉头想了想,又拿起胡子医生的药带子,然後火速逃离病房。

夏杰打水才几分锺工夫,病房里早就没半个人影子。臭小子一声不响溜的无影无踪,值班护士,楼道打扫卫生的大婶,病人家属都没有看见他。夏杰越找越急,渐渐起了不好的念头。赶紧到上衣口袋掏手机,发现皮夹里两千多块的现金,三张银行卡都不见了。
这小家夥是预谋出走吗,好大的胆子。
气冲冲跑到大楼门口,听门卫说,一个十来岁小孩刚打了一辆出租车走了,至於到哪里去就不知道了,夏杰快抓狂了。
电话打到季授诚处:“阿诚,夏栋跑了,他有没有回家去找你们?”
“没有,我没有看见他。”
电话里人声嘈杂,似乎有大广播的声音,夏杰皱了皱眉头:“你们在哪,不是在家吗?”
“我出来办点事情,马上到家里和你会合。”
季授诚挂了电话,调头看了看乖乖坐在长椅上喝饮料的小叶,蔡文娟摸摸他的头,笑著说:“有急事你就先走吧,我们会在上海办移民,大概逗留几个星期,你可以随时过来。”
季授诚蹲下来,抱起小叶亲了一口:“乖乖听妈妈的话,到了上海就打爸爸手机。号码能背出来吗?”
小叶点点头,抓著爸爸的手不肯放。但事情紧急,季授诚放开他的手,急匆匆跑出大门拦了一辆的。
他前脚刚走,一辆计程车後脚就停在大门口,夏栋戴上棒球帽,压低上身一溜烟跑进机场。
检票口开始进客,蔡文娟提起行李,带著小叶到关口排队。人流很大队伍慢慢前进著,轮到他们了,蔡文娟把行李放上传送带,一回头,小叶不见了。刚刚还跟在身边,拉著他的手,怎麽凭空消失了。慌忙问身边人,大家都没注意,她赶紧求助机场保安,不大的候机厅顿时闹的鸡飞狗跳。
机场边门,夏栋拉著小叶悄悄溜到打车点,招了一辆出租,火速逃离犯罪现场。
“叔叔去东站,谢谢。”
司机是个三十岁上下的年轻人,一听孩子这麽老练立刻乐了,现在孩子不得了啊,前两天报纸上还在说有一个8岁孩子自己从宁波飞回成都,今天就让他碰上一个不但自己坐飞机,还能打车回家的,厉害。
小叶坐在後座,眨巴眨巴大眼睛,悄悄问:“夏栋哥哥。我们这样随便跑出来回来,爸爸生气了怎麽办?”
夏栋咬咬他的耳朵,说:“谁说我们回家,我们要去这里。”大手一拍,车座上出现一张中国行政地图,特粗麦克笔在“鸡爪子”上豪迈的画了一个大圈圈。
“海南岛!”小叶惊呼,夏栋赶紧捂上他的嘴,警惕的看看前排司机:“我们下车再说。”
城东的汽车站人山人海。两个孩子跑到候车厅,仔细阅读电子牌,失望的发现没有去海南岛的汽车。(当然是没有的,小孩果然是小孩)
“我们还是回家吧。”小叶看见周围那麽多陌生大人,有点怕怕的。
“回去又得把我们分开,你要给带到美国去,我要跟阿杰去北京。”夏栋愤愤:“我才不干呢。”
“可是为什麽要去海南岛呢?”
“你记得上星期住在我病房对面的傻胖吗?”
小叶低头想了想:“五分锺才做20道口算的那个。”
“对,他和我说,他奶奶上星期去了海南岛,替他许了一个愿,接著上星期他身体就好了出院了。”
小叶睁大眼睛:“这麽灵?”
“所以我们也去海南岛吧。只要能到天涯海角,无论许什麽愿望都能实现。”
“那我们怎麽去,没有汽车,坐火车去吗?”
夏栋突然站直,豪迈的大手一挥:“心诚则灵,我们要靠自己的脚一路走著去(汗= =),嘿嘿,车站外面这条马路就是同三线。”
见小叶一片茫然,他得意的说:“同三线就是中国沿海贯通南北的大通道,三就是海南的三亚,我们只要沿著这条路笔直走,就能到海南,然後去天涯海角。”
“那要走多少时间?”
“海南比较远,估计要一个星期吧(汗 小栋栋很乐观= =)。”夏栋叹了口气,拍拍鼓鼓的背包说:“不用担心不用担心,我有万全准备。”
小叶顿时对他崇拜的五体投地:“好棒,夏栋哥哥你什麽都想到了呀。”
“那当然。”
就这样,两个小孩带著美好的理想出发了。尽管正值八月酷暑,宁波市郊热浪滚滚,烈日当头,在卡车飞驰的国道线上,两个小朋友顺著路基一步一步靠他们的脚慢慢向前开进。两旁绿树环绕,远处稻田抽穗,一片绿油油沈甸甸的麦浪,风景倒也好看。
脚疼揉一揉,累了坐在地上歇一歇,渴了喝口背包里的水,一路上两人轮流说故事笑话,倒也不显得寂寞,时间过的飞快,天上的太阳不知不觉就落到身後去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远在家里的两个爸爸却快急疯了,季授诚还没到家,就接到蔡文娟的电话又折回机场,在大厅的监视录象里发现两个孩子的行迹,可偏偏他们出门打车,根本找不到一点线索,掏空脑子都想不出他们会去哪里。
眼看天全黑了,还没有他们的消息,夏杰报了警,但警方一时也没有什麽好对策。
而不久後的两天,东海上空今年的十号台风正逐渐向陆地逼近中。


24


夏杰听到儿子和小叶一起在机场失踪的第一反应是吃惊,紧接著是难过甚至愤怒,小叶要移民这麽重要的事情,季授诚居然绝口不提,一个多星期来,季家所有人包括夏栋都知道了,惟独他不知情,这不是分明把他当外人看待。在市区内搜索了一天,疲惫回到家,第一句话就是对这件事情的质问。
“为什麽不把这件事情告诉我。”
季授诚面部发僵,说:“你不是迟早都要知道的,而且你最近已经够烦的了,我不能因为自己的私事再给你添乱。”
“借口!”夏杰气的大喝:“都是借口,要是那样,今天早上夏栋出院的时候你为什麽不告诉我,什麽叫你的私事,难道我们不是一家人,不是应该共同分担事情,我对你什麽都不隐瞒,你却事事都不告诉我,只会自己私下里解决,你有没有顾及到我的感受。”
“我以为这样对谁都好,夏栋可以动手术了,小叶去美国可以过更好的生活。”
“你以为我们乐意把你抛下,各自飞走吗,我们是一家人。”夏杰坚定的,浑身气的发抖说:“你这种态度,这种想法,好象我们从来都没在一起过,你有想过我们的将来吗,你根本就不相信我,相信我们能在一起一辈子,对吗?”
季授诚最怕看见他那双炙热的眼睛,不禁调转头去,说:“我不是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一辈子这种事情谁能保证,更何况是两个男人,我想都没有想过将来会怎麽样?”
“可我想过,”夏杰按住他的肩膀,语气坚决掷地有声的说:“我和你在一起,把两个孩子养大,看他们健健康糠读大学,成家立业,然後等我赚够了养老的钱,就让你提前退休,一起游山玩水,我要和你和孩子们组成天底下最幸福的一家人。”
他警惕的意识到季授诚躲闪的神色,顿时心冷了大半:“你还是不相信吗,我有什麽做的不够,你不能相信呢。我不会带夏栋去北京,我们留在这里动手术,夏栋也不愿意走的。”
“你发什麽疯,不要因为冲动而毁了孩子的生路。”
“是你在毁了我们的生路,伤了我们的心。”夏杰咆哮:“我要让你相信,现在就用行动让你相信。”
夏杰忽然猛低下头,强硬咬住他的嘴唇,两手粗暴的扯开衬衫。
“做什麽……你要做什麽?”季授诚拼命躲闪,但他像发了疯似的把他拖到床上,一味制压在他身上,面部狰狞:“你──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我!”
身上的薄衬衫变成一条条破碎片,夏杰强行分开他的腿,直接伸进他的要害,季授诚被他从未有过的暴力吓坏了,左右挣扎却引来更残忍的动作:“你冷静点……别这样……夏杰,别这样,求你……”
近乎凄厉的叫喊振醒了夏杰,他猛抬起头,凝视那双饱含惊恐的眼睛,停下手坐直,季授诚立刻缩到床角,团起身体。夏杰想凑过去抹去他腮边的眼泪,也被他受惊似的躲开。夏杰长长叹了口气,滑到地板上抱住头。
季授诚呆呆的坐著,像个石雕一动不动,似乎还沈浸在刚刚的恐惧里。忽然头上盖住一件新衬衫。只听夏杰甕声甕气的说:“我晚上睡外面,你早点休息。”
门轻轻开启的声音,季授诚正松一口气,却又听他说:“今天这件事情,我不会道歉的。”门关上了,房间里一片寂静。
那天晚上没有一丝风,天黑漆漆的没有一点亮光,空气里闷热无比,弥漫著暴风雨之前的死寂。
一大早,雪大小姐风尘仆仆匆匆来敲门,她爸爸动用在公安局的关系,警察局已经在全市各车站旅店公共场所发布了两个孩子的照片,报纸电视也都联系好了,一早就报道寻人启事,争取最快找到孩子。
夏杰兴致不高,自头到尾都一言不发,季授诚默默听完她兴高采烈的话,道了声谢。雪大小姐被扑了一头冷水,嘟起嘴不乐意了:“你知道我爸爸动用了多大关系,我妈求了多少人情,现在是什麽时候,听说今天中午台风就要在温州登陆了,一切以防台为重点,谁还有心思管两个小孩的事情……”
季授诚一震,立刻扑到阳台上张望,室外果然异常,天黑沈沈的,没有一丝阳光,大朵大朵的云快速从空中滑过,而地面上反而静的出奇,蝉也不叫了。
而同三国道线上,景色则更加壮观,远处地平线上猛压下来的大朵大朵黑云,转瞬间就流动到头顶,大片看不到边际的乌云,像潮水冲向沙滩一般“吞噬”著另一边白亮的天空,从未在野地里看见过如此神奇的云景,小叶傻傻的抬头看天,还是夏栋机灵,慌忙把他拉到路边大树下。路上的车辆纷纷加速,这是一场大暴雨来临的前兆。
头顶,天开始下雨,黄豆大的雨点猛砸到地面上,啪嗒啪嗒很快连成一片,干燥的路面立刻被无数条小溪覆盖,汇成一片。
风,从四面八方吹来的风,猛烈的把路边的大树都吹弯了,夏栋抱著小叶紧紧贴在树干上,坚持著不撒手,路边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骑不动自行车,只能推著迎风走,猛刮来一阵强风,小孩们眼睁睁的看著他连人带车被吹飞出去十几米,附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小叶惊叫出声,夏栋却死死拉著树干不放他过去,贴著他的耳朵反复说:“别看他,别看,一放手我们也会被吹走的。”
“夏栋哥哥,我想回家。”小叶吓的哭了出来。
“别怕别怕,风一下子就会停的,你再坚持一下。”夏栋咬牙安慰他:“我们想点好事情,你看,等我们走到海南,你会许什麽愿望啊。”
“我……我要求你的病早点好。”小叶结结巴巴说:“你呢?”
夏栋笑了笑说:“我要求你不去美国,我们一家人要永远在一起。”
雨越下越大,夹带在风里猛烈打到两人身上,全身早就湿透了。小叶冷的发抖,不禁往夏栋身上靠:“夏栋哥哥,你身上好热啊。”
夏栋发烧了,体温猛窜以至於两腮发红,头晕眼花,一个趔趄扎到水里,小叶赶紧扑到地上扶起他。
“夏栋哥哥,你怎麽了,不要吓我啊!”
夏栋深深吸了口气,掏出背上湿透的包,胡乱找了胖子医生的药吞了下去:“我们得找个能躲雨的地方,到路上拦一辆车吧。”
小叶连忙点头:“我们坐车回家吧。要麽我给爸爸打电话,让他来接我们。”
“不行,我们已经走了那麽远,绝对不能回家。”
“但是……”
“胆小鬼,你怕了……”
小叶抽抽噎噎,不敢回嘴。夏栋努力站起来:“不许你打电话,绝对不许!”
话音刚落,他又直挺挺的倒了下去,一动不动。小叶跑过去使劲推他,但他紧闭起眼睛怎麽也醒不过来,公路上已经没有一辆汽车经过,狂风暴雨下的旷野一个人都没有。他吓的大哭,叫喊声却轻易被无情的风雨掩盖过去。
“爸爸!!!!!!”
这年8月5日上午9点锺,巨兽在东海东南部海面上徘徊,在它附近,空气在高速运动,每秒锺45米。
人们把它叫做“蜂王”,这是一个来自於老挝的名字,但後来在网络上被人们改称“风亡”,因为它横扫中国大地,瞬间改变了千千万万中国人的生活。
自5日下午3点在台州登陆,宁波北仑港很快就感受到了威力。8月6日狂风呼啸了一夜,中国女排这时正在北仑参加女排世界锦标赛资格赛,由於风声太大,基本上所有的人都没有睡好。女排助理教练俞觉敏早晨起来才发现,一夜狂风之後,“蜂王”撕开了比赛馆的屋顶,雨水灌入比赛场地,包括照明设施在内的多处电器泡了水,无法正常使用。而这座总投资高达2.3亿元的体艺中心正是女排世界锦标赛资格赛的比赛场地。比赛只好搬家。(取自05年台风“麦莎”的新闻报道)


25


电视新闻不间断报道台风消息,紧闭的玻璃窗被强风吹得摇晃起来,并发出“哗哗”的巨响,让人担心是否会突然掉落下来。不时响起的炸雷让停在楼下的车辆防盗器警报声响成一片。小雪心神不定坐在沙发上,时刻注意在客厅来回烦躁走动的夏杰,警惕他趁自己不注意就那麽冲了出去。
卧室门突然大开,季授诚一身雨衣冲出来。
“你干吗,这个样子?”
“我得出去,小叶在叫我。”季授诚平静的穿好套鞋。
“你们怎麽出去,会被风吹走的。”小雪尖叫道。
阳台传来一声玻璃破碎的声音,一打开房门,楼道里就呼啦声一片,风从细小的缝隙里钻进来,发出一阵阵啸叫,似乎是在验证小雪的话。
“小孩不是傻瓜,这个时候早就躲到安全的地方偷著乐呢,我们再等等电话,警方发现他们立刻会打电话过来的,也就等这一天工夫。”
季授诚两耳不闻,戴上雨帽,慢慢走了出去,夏杰把他拉到自己怀里,深深凝望了他半晌,说:“你别去,我去就好,我是他们的爸爸。”
“我们都是他们的爸爸。”季授诚推开他,!!!走下楼梯。
夏杰没再多说,同样冲到房间里换了一身雨衣,任是小雪如何阻止,还是出了门。
“你不会明白,我必须去找他们,因为我们是一家人。”他这麽说。
即使在高楼林立的市区,“蜂王”威力也没有一丝减弱,夏杰和季授诚坐在车里,感觉车子在晃,人在跳,像地震了一样。逐渐加大的阵风将一些粗大的树枝吹折落在街中间,公路的低洼处开始积起深水。路边巨大的广告牌露出了狰狞的钢架,广告幅早就不知道吹到哪里去了。
季授诚猛的握住夏杰的手,手心不住的战抖,夏杰怎麽会不知道他的心思,凑过去把他搂在怀里轻轻吻他的额头。
“他们两个都是鬼精灵,不会有事情的。”
“我认输了。”季授诚含著眼泪:“这次找到他们,我再也不把他们送走了。”
夏杰拍拍他的背,重新发动汽车,忽然,汽车上方的广告架摇摇欲坠,猛的向他们这边砸来。
大难临头,季授诚居然只是恍惚的呆坐在那,幸亏夏杰机灵,猛的按住他的头,滑到车座前方空隙里。只听得轰隆一阵剧响,头上方的玻璃碎片四溅,钢板像巧克力般松软下来。车顶被砸成了V字形。
季授诚两耳轰鸣,左肩剧烈疼痛後就麻木没有感觉。隔了很久才听见四周有人紧张的呼救,搬动东西的声音。
“里面的人还好吗,答应一声啊。”
“在,救……命!”夏杰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季授诚努力掉转头,只见他以一种畸形的方式横躺在方向盘下面,额头血流如柱。他意识到季授诚的目光,努力把手从座位下面伸过来,两人手指紧紧交握在一起。
不久,附近一家钢构公司的工作人员开来了铲车,当他们用铲车把广告牌铲起一些高度的时候,抢救人员马上在後头喊著号子,一起用力,硬生生地把变了形的後车门拽了开来,拖出了两人。
急救车也及时赶到,季授诚的左肩因重压而骨折,因为覆盖在他身上,夏杰浑身上下被玻璃划了十来条大口子,幸亏没有伤到筋骨。
大难後的重生,季授诚躺在救护车上不声不响,只是用健全的右手紧紧抓著夏杰的手。救护人员想把他们分开,但季授诚坚持不上担架,只让他坐在身边,一下一下抚摩著他的脸颊。
夏杰注意到周围急救人员异样的目光,念及到季授诚脸薄,想稍稍离开他一点,但季授诚靠到他怀里,表情坦然。
市急救中心就设在季授礼本院。夏杰与众人合力把担架抬下车,其中最年轻的一个女护士悄悄凑过来问夏杰:“你们两个兄弟感情真好!”
夏杰一愣,还没回答,季授诚已经伸手过来,自然的回答:“他是我的爱人。”
护士小姐呀的一声叫了出来,一向脸皮厚的夏杰居然满脸通红,倒是季授诚面不改色,。无谓的直视周围惊讶的目光。护士小姐忽然笑了起来,羡慕的说:“你们感情真好,要是我男朋友有像你们那麽体贴就好了。”
众人笑了起来,气氛顿时缓和下来。
忽然,季授诚的手机响了,夏杰一愣,困难的横跨过他的身体,从另一侧裤带里掏出。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季授诚按接听,小叶的哭声就从话筒一端传了过来。
“爸爸……”
两个爸爸喜笑颜开,激动万分,季授诚赶紧问:“小叶乖乖,你在哪啊,有没有受伤?哥哥呢?”
“爸爸……”小叶只是哭,可怜的孩子真的吓怕了,电话转到另一个大人手里。
原来老天有眼,在两个孩子可怜无助,面临绝境的时候,公路上经过两辆长途货车,司机立刻把他们接上车,但是开到半路,国道上的积水越来越多,在一处涵洞口,积水深过小腿,卡车陷在泥水里熄火动弹不得,连牌照都被冲走了。无奈之下,他们打了急救电话,市防汛抗旱指挥部派冲锋艇把他们从卡车里拉了出来。
夏栋已经昏迷了3个多小时,心跳非常微弱,急救中心的医生虽然从包里找到医生的处方,但上面的字迹已经被水冲的模糊不清,问小叶,他呜咽著说不清楚,便打电话向爸爸求救。
夏杰立刻把孩子的基本情况告诉医生,那边决定火速把孩子送到医院急救,季授礼一听说哥哥进来急救,联系骨科准备手术,又把门诊中的许志明拉出来,当孩子送到时,一个简单的急救队伍已经准备就绪。
手术比想象的还要困难,孩子病情紧急,推进急救室已经测不到心跳。推开周围无望放弃的医生护士,季授礼使出浑身解数,电击强心针双管齐下,终於看到孩子微弱的心跳。众人呼了一口气,立刻推进手术室。
“他的情况有可能经受不住手术的创伤打击,但这也是唯一的办法了。”许志明郑重说。
夏杰搂著同样是伤患的季授诚坚持守在楼道里等。
在哥哥的极度信赖的目光下,季授礼亲自进手术室当一助,但是心脏切开来时,号称铁竿神经的他也经不住浑身冷汗,赘生物比想象的还要多,其中一块甚至侵犯至肺动脉瓣,如果进一步发展会导致心脏内血流方向紊乱,夏栋的心脏就“触礁沈没”了。
“病人心跳停止。”
季授礼一惊,不由停下手,回头却看见许志明冷静的眼神,他没有停,继续熟练的清除了这片危险的暗礁,丝毫不见动容的表情。
在看著他的一瞬间,季授礼忽然觉得无比放心。如果是他的话,一定能行的,绝对!
夏栋的心脏停跳8分锺了,当许志明小心翼翼地用一块特殊材料的“布”修补了室间隔黄豆大小的缺口时,血流开放了,夏栋的心脏迅速恢复红润,有力地跳动起来。
所有人都露出欣喜的微笑,盯心跳的小姑娘甚至大声欢呼起来。两个主刀医生还显得比较镇定,季授礼抬头望了许志明一眼,他满额的细汗在无影灯下微微发亮。虽然有口罩挡著,却能感觉他在微笑。
心中,阳光普照。

台风气势汹汹,来得快,去的也快,第二天是个阳光普照的好天气,丝毫没有留下阴影。在众人的关心瞩目下,夏栋慢慢睁开眼睛,他看见了很多熟人,老爸愤怒的脸,老师焦急的脸,小叶紧张的脸。
海南之行还是泡汤了。臭小叶这个叛徒,还是打了电话。
夏栋张张嘴,夏杰听不清楚,凑上耳朵,只听他说:“我……绝对……不去……北京。”
“你想去也去不了了。”夏杰拧他鼻子说:“你的手术已经做完了,而且非常成功,等会要好好谢谢许医生。”
夏栋睁大眼睛。小叶欢叫著跑上床,坐到他身边说:“是真的,夏栋哥哥,我爸爸说,我也不用去美国了,我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了。”
“季老师……”夏栋下意识望向季授诚。
夏杰不乐意了,说:“小笨蛋,你怎麽还叫他老师,都是一家人了,换个称呼。”
夏栋看著季授诚微笑温柔的样子,反倒有点不好意思:“……爸爸。”
“不对啊,你叫我爸爸是爸爸,那不是要和夏叔叔搞混了。”
“阿杰那个笨蛋才不像个爸爸呢。”夏栋撅起嘴巴不客气的说。
“臭小子,掌嘴!”
夏杰大喝,小叶在一旁给他加油助威。
病房里笑声一片,正迎合了窗外碧蓝如洗的万里晴空。


全文完

番外--看电视


虽然夏杰崇尚电脑第一,网络无敌,但是他也非常喜欢看电视,有两个节目是绝对不能错过的,一个是足球联赛,他是个铁竿英超球迷,曼联的比赛场场不落,当鲁尼如脱缰野马横扫前场,一记右射破门,新村方圆一百公里就会在凌晨两点上演“金刚”。
作息时间正常的季老师前半夜被人性骚扰,腰酸背疼好不容易睡熟,最受不了这麽折腾,不过他忍耐性甚好,顶多迷迷糊糊起来,带著幽怨困顿的一张脸坐到他身边陪著他看。不出三分锺,夏杰就坐不住了,赔笑的搂著他躺到床上,动作轻柔的亲亲脸和眼睛,哄到他继续睡过去,再蹑手蹑脚抱著枕头溜到客厅看电视。
05年百事曼联皇马足球豪门月,总算是在自己家门口过了一把球迷瘾。晚上下班,他饭也没吃早早的坐在沙发上等球赛开始。要死,怎麽广告一个接著一个,快点开始比赛。
“夏杰,晚上要吃什麽,红烧排骨好不好?”
“好好好。”正在做作业的两个小鬼大声叫了起来。
“家里没酱油了,夏杰,你去买瓶酱油来吧。”
夏杰看看电视里不断翻动的广告,恋恋不舍,回头瞄了一眼夏栋,悄悄说:“小子,你去买一瓶过来,
“不行,我口算还没做呢!”
夏杰摇摇牙,塞给他十块钱说:“去一趟,找回来的都给你。”
夏栋古怪一笑,向季授诚嚷嚷:“爸爸,阿杰用钱卖通我诶!”
季授诚白了不良爸爸一眼,擦了擦洗菜的手:“还是我自己去吧。”
这下,夏杰猛的跳了起来,二话不说出门,溜的比兔子还快。短短五分锺,他气喘吁吁拎著一个玻璃瓶几乎撞进门来,一看电视,刚刚出现绿色的草坪,他长呼了一口气,把瓶子放到厨房桌上,猛灌一大口白开水,回到沙发上继续悠哉哉看球赛。
上半场过去十分锺,北京现代被曼联压的那泥(宁波话,烂泥)一样,7分锺就被踢破大门。
“娘的,踢得稍微有点样子啊!”话音刚落,电视屏幕被人挡住了,季授诚拎著他买回来的玻璃瓶说:“几岁的人了,看看上面什麽字。”
“啊!”夏杰定睛一看,瓶子上赫然写著“绍兴陈醋”四个大字,低声咒骂道:“小店的人也太没知识了,我明明跟他说酱油的,怎麽给我瓶醋,那个,那个……醋还挺好,小叶喜欢糖醋排骨,晚上就吃糖醋排骨好了。”
小叶好意提醒他:“夏爸爸,这个月,你已经买三瓶醋回家了。”
季授诚无语,都懒得和他多说。
那天晚上,夏杰的饭味道特别酸,像是倒了一整瓶米醋进去那样的酸。

除了午夜足球联赛,夏杰也爱看原声电影,数字电视的午夜场是球赛前的空挡,最喜欢和季老师温存完毕後,看个一小段。那天晚上,你侬我侬之後,打开电视机,播的是美国恐怖片《极度深寒》。
这片子颇对他胃口,美国拍的恐怖片不像小日本那麽BT,制作精良场面大,尤其是前面军火走私贩运用高科技进入豪华游艇那段剧情十分紧张,让人看的津津有味。
季老师迷迷糊糊上厕所,一眼瞄到一把斧头切开一个黑人脑瓜子,黑灯瞎火的,不由被刺激的倒退三步,深吸一口气说:“最好到里面去看,要是孩子们跑出来,非把他们吓死不可。”
“没事没事,他们早睡死了,你明天不要早起,我就在这里看吧,把声音开小一点。”
季授诚继续回去睡觉,电影越演越精彩,章鱼怪的触角伸到游轮的各个角落,一个个走私贩子逐渐被吞噬,游轮中心场,章鱼怪现出原形。
小叶耷拉著脑袋起来去小便,猛然看见电视屏幕里遍地白骨。
“啊!!!!!!!!!!!!!!!!”
午夜惊魂。
夏杰吓的一激灵,回头见小叶一路往卧室狂奔,季授诚听见声响,慌张打开门,连睡衣扣子都没系好。儿子一头扎进爸爸怀里,浑身直打哆嗦。
“叫你不要在这里看,吓到小孩了吧。”
夏杰冷汗:“我怎麽知道他会突然起来。小叶乖,电视里放的都是假的。”摸摸小叶的背,吓的汗流全身,怎麽屁股地方都是湿的?
季授诚也奇怪起来:“不是尿湿了吧,你都小学两年级了,还尿裤子。”严肃的声音压的小叶抬不起头,满脸通红。
“你别骂他了,怪我,那是吓的。”夏杰赶紧拿来干净裤子,给他换上。
关了电视,开了满屋子灯,小叶还是死活不肯离开爸爸,季授诚无奈只好带著孩子一起睡。夏杰看完电视在沙发上凑合了一个晚上。
谁叫自己看片子不谨慎,活该。
可没想到,小叶惊魂的日子比他想象的长,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一到天黑就缠在爸爸身边,决不单独留在暗房间里,睡觉当然也和爸爸一起。看见他坚定的扒著两人的甜蜜大床,夏杰只好退出房间,自觉到客厅沙发翻被子。最离谱的是,小叶被浴室里夏杰洗澡时留在玻璃上的影子吓得半死,又尿了一回裤子,气的季授诚又打又骂。
夏杰那个郁闷啊,一个星期的幸福时光都被这小鬼搅黄了。最苦恼的是,小叶似乎对他有了心理障碍,近来老躲著他。伤心!!
下午放学,季授诚照例回家做饭,小叶负责扔掉家里的垃圾袋,时间晚了,天色黑了点,他颤颤巍巍挨著墙跟走到垃圾站。忽然草丛里传来一声轻微的骚动,他抖了抖,掂起脚尖跨了两步,恍惚里看见草丛堆里伸出一只雪白的手。
“哇!!!!!!!”
飞了垃圾袋,拼命往家跑,正巧夏杰停了车回家,抱起迎面跑来的小孩。
“又怎麽了?”
“草丛里,有,有鬼。”
“小笨蛋,这世界上没鬼。”
“有的,有的,那里伸出来一只手。”
夏杰不相信,不顾小孩反对带著他回去。哪里来的手啊,是一片破塑料袋挂在小柏树枝上了,小叶又说草丛里有声音,夏杰扒才树丛,一只野猫猛的从他们脚边窜过。
“小笨蛋,所以说你疑神疑鬼,根本没什麽吧。”夏杰刮刮他的小鼻子:“你都已经两年级了,不要再怕这怕那的,像个男子汉一点。”
小叶下定决心点了点头。
到睡觉时,季授诚很奇怪,小叶一个晚上没有缠著他,洗了脚也没到主卧抢被子睡。
“你跟孩子说过什麽没有?怎麽他不害怕了。”
夏杰呵呵一笑,一把抱住季授诚的後背,轻轻吭,呜,久别一个星期的皮肤,实在太怀念了。他三五下剥了上衣,光溜溜的把亲亲爱人压在身下。
KISSKISS,刚要进入整题,门轻轻开了,季授诚受惊一把把夏杰推到地上,拿被子捂住下身,只见小叶犹犹豫豫站在门边。
“爸爸,我还是很怕,能不能再和你睡一个晚上?”他可怜巴巴的翘起一根手指头,说。
天那,夏杰只好抱著一条被子继续和沙发约会。
再也不看恐怖片了。
他愤愤想。


END


《追逐》番外--谁是爸爸?谁是妈妈?


“呼呼……”
“呼呼……”
两个脱的只剩一条裤衩背心的小屁孩趴在柳树下的沙地上。暴晒的阳光被浓郁的树阴遮挡在三米开外,蝉惬意的叫著,多麽滋润的假日下午啊,小朋友们脸上却愁眉不展,心事重重。
“夏栋,你家有没有放小鱼的地方啊?”
“有啊,你跟我爸说,他马上给你买个大鱼缸。”夏栋心不在焉在沙地上画圈圈。
“哦。”小叶捧著脑袋想了想:“爸爸说,我们住到一起就是一家人,是不是说我爸爸和你爸爸结婚住在一起呢。”
“应该是吧。”夏栋叹了口气,他也正烦这个呢。
“那……那,为什麽人家爸爸结婚是娶个漂亮妈妈进门,我们的爸爸怎麽不是啊?谁是爸爸,谁是妈妈。”
“那就让你爸爸当妈妈拉。”
小叶撅嘴不同意:“不要,我爸爸是男人,怎麽当妈妈。”
“那我爸也是男人啊!”
两小孩大眼瞪小眼,同时调头,对著沙地沈沈叹了口气。
“小朋友们,难道你们爸爸没有教你们,遇到不懂问题要虚心请教老师嘛。”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李老师又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这个问题好办啊好办。”
“我问你们啊,两个爸爸谁力气大捏?你看一般家里力气大的都是爸爸,小的都是妈妈拉。”
小叶一听来劲拉说:“我爸爸好厉害的,五一节的时候把这麽大这麽大的苹果搬到四楼去呢。”他怕自己说的不够具体,使劲用手笔画,五一节学校发水果,西瓜苹果香梨柚子四色合起来百来多斤,季老师人看来瘦瘦小小的,力气还是有一把。
“你家爸爸呢?”
夏栋皱起眉头:“阿杰很懒,从来不干活。”
小李老师一看不对,赶紧又说:“那,你们看呢,爸爸都是比妈妈要严肃的,谁对你们凶一点那。”
“阿杰很凶的,动不动就拍我耳刮子。”夏栋愤愤。
“才不是呢,夏叔叔对我可好了,从来不凶我,但是我一做错事情,爸爸都得批评我直到认错为止,难道你没挨过他批评吗?”
想起学校里挨批罚站的日子,季授诚平日为人师表从不和学生打打闹闹,虽然面上温和近人,但生起气来很吓人呢。夏栋心有余悸直点头。
又不对了,小李老师额头冒汗,思来想去说:“那个,你看现在家里都是妈妈在管帐的,爸爸工资统统上缴,你们新家里谁管帐?”
两小孩齐刷刷抬头问:“老师,什麽叫管帐。”
“就是家里的钱都教给谁保管拉。”
小叶看看夏栋认真回忆说:“好象是夏叔叔,上星期他给爸爸好大一笔钱,爸爸的工资卡也都交给夏叔叔了。”
“没错没错,阿杰管钱以後,我的零用钱都少了,那家夥真小气。”
我晕,小李老师眼冒金星,面对这两个纯洁的未成年人该怎麽解释。有了,绞尽脑汁想出一个杀手!,问:“一般谁睡懒觉,谁做早饭的呢。做早饭的绝对是爸爸,睡懒觉的就是妈妈。”
“李老师,你怎麽说倒了呀。不是应该妈妈做饭的吗?”
“苯!现在都流行新好爸爸。”小李老师弹了弹小叶可爱的脑门,呵呵直笑。小受被操劳一夜,当然得是小攻做早饭伺候到床头才甜蜜。
夏栋一拍大腿,气愤的说:“阿杰那个笨蛋做出来的东西焦不拉叽根本不能吃,幸好是季老师当我们的爸爸呀!!!”
小李当场吐血。夏杰夏同志,你你你你你……怎麽可以……这到底是要她怎麽来解释这个问题呢。
“李老师,你这个方法真好,真的很清楚很好懂的捏。”
夏栋点头:“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事实摆在眼前……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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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拉,你们搞错了。”
呜!!!那麽完美的大叔受年下攻怎麽能颠倒过来呢。
小李老师咬牙,终於闭上眼睛吐出难以启齿的话:“你们晚上自己到卧室验证吧,谁在上面就是爸爸,谁在下面就是妈妈……”
“?”小朋友的眉头全都挤成一个川字:“为什麽?”
眼前小李老师羽化飞仙不知去向。

和纯洁无暇的未成年小朋友解释攻受问题真的真的是不可能完成之任务。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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