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在某一天,他发觉这个人的身上带着危险与死亡的味道。
(那个人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短兵相接、铁器的碰撞擦出火花,那不是一把好刀,可是在他挥洒自如的神态里、也许那是最对他胃口的刀。
刀的银融入他的血肉、他的意念、他的思考、他的疯狂,他的一举手一投足,是那样的狂乱却又精准无比的可恶。
锐锋画过皮肉、月身斩断筋骨,闪亮的凹槽中溢满了顺势落到手柄的鲜红。
乱的发媚。
(什么都听不见了。)
刀是消耗品∣∣他说过。
那么人呢?
斑斑血迹沾上月牙色的衣袍,在伴随着惨叫声与戏谑笑容的一瞬间,他在心里大吼着。
(为什么你听不到呢?)
“你不是捕快!你是杀手!”展昭批评。
“我本来就是,何需你来提醒?”白玉堂笑的好开心。血从他玉色的颊上滑落,那不是他的血,他不容许大部分的受伤,他认为带着疤痕很丑。
“你不该投入六扇门,有你动私刑就根本没有王法!”展昭望着白玉堂绝美焕发的容颜,顿时呼吸困难。
“当初……”白玉堂抽刀、使冰凉的刀尖抵着展昭下颔,“是谁拼了命也要将我给带回开封?相信这对你我来讲都还记忆犹新……”
“那是圣命难违!”展昭没动,他从刀上嗅到了血腥味,那上头不知道带了多少条人命,“你以为我很乐意?”
“我‘一直’觉得你很乐意。”白玉堂缓缓的收刀回鞘。“听到你这样说真是令人感到失望,不过你是南侠,大可不理那小皇帝说什么,谁让你这么认真呢?”
白玉堂的嗓音在展昭听来分外刺耳,他不知道该反驳什么比较好,他无法否认,当初他带白玉堂冲冲的回开封,确实是有点一厢情愿的成分在。
他欣赏白玉堂的才能,但不包括个性。
江湖传闻五义,钻天鼠正平、彻地鼠豪情、穿山鼠义气、翻江鼠机伶、锦毛鼠毒阴。
他不该错估了先前的传闻……展昭想。
“你在心里头偷骂我对不对?”白玉堂问。然后、他望见展昭眼里的郁色。他淡淡的说:“我从来就不是你所想像中的那种人,我很骄傲、很自大,跟欧阳春或是丁氏兄弟不一样。”
“你自负的起。”展昭说。他眼角余光落到白玉堂的衣襟,上头有着深红的细痕,然后他感到喉咙干涩,那种残酷的颜色沾染在月牙白上竟是如此的妖艳!
展昭不敢继续想,那些血腥的图案就像要融入自己的脑子,伴随着白玉堂银亮的刀舞、惊梦的刀吟、断魂的刀口,看似杂乱无章却又异常规律的刀光,像蜘蛛为了等待猎物而特地扎成的网,好美、好邪、好让他挥之不去。
“多谢夸奖。”白玉堂满意的漾出微笑。
展昭说的话很实在,多一分不虚、少一分不隐,他说白玉堂自负的起,那事情理所当然就是这样,而白玉堂也丝毫未见恭谦。
“咱们……回去给包大人复命吧。”展昭平稳的说。
“可以。”白玉堂踢了地上躺着的一只手臂。
“别这样。”展昭阻止。
“你不认为这些家伙死有余辜?”白玉堂勾了勾唇角。
“他们只是杀手,你总该留个活口带回去问话的。”展昭叹着气。
白玉堂又踹了那条手臂一下,展昭正待发作,却突然看见被白玉堂踢开的袖口中,赫然出现了一个刺绣八卦的图样。
“‘两仪天下’!”展昭剑眉一拧。
两仪天下是最近三年内兴起的杀手组织,行踪诡密,并无特定的兵器,以信誉闻名江湖,几乎从未失手。若是成员被逮,有服毒自杀的,也有就算是受尽折磨也不会吐出半个字。
“你觉得抓活的回去会有用吗?”白玉堂带着轻微鄙夷的口吻,“万一给跑了任何一个,你是打算拿命去陪?”
展昭不理会白玉堂的讽刺,蹲下身去检验尸体。结果他从几人的身上搜出一些暗镖、暗器以及毒针,也有的带着分水刺及防水的沙皮鱼靠,可能是水底行刺用的。
“你查不出什么名堂的,若是那么轻易就给你搜出些什么可疑的东西,这两仪天下早改名为耻辱天下了。”白玉堂斜着眼,巡着整个场子,不过嘴里仍说着不中听的言语。
“也许它真该改改名。”展昭缓缓的转过身子。
“什么……”白玉堂注意到展招手中挟着的一粒铁灰色的事物。
“‘银星’。唐门的暗器呢!”展昭有些得意。
“你怎么不说是霹雳堂的‘月丸’?”白玉堂冷冷的问。
“重量不同,银星轻、摇起来里头纹丝不动,月丸稍重、晃动时可以感受到里头有微微的震荡。”展昭解释。
“你怎么知道?”白玉堂终于有点好奇了。蜀中唐门与江南霹雳堂,不管哪个都是属一属二的大帮派,对于独家机密这档子事,都是绝对不容外人了解的。
“我办案时间比你长,看过暗器武器的种类还会少了?就算不知其一、也知其二,有时候从死者的服装、携带物品、独门兵器等等大约可以判断,不管是银星还是月丸,我都有幸见过、也碰过。”展昭小心翼翼的捧着那粒银星,站起身来。
“我看看……”
白玉堂哼声,挟手要夺,展昭闪去,没让他拿到。
“怎么?不给我?”白玉堂一夺没成功,冷着声问。
“我是怕你不小心,这东西很危险,太大的震动会让它爆炸的,到时你受伤就糟糕了。”展昭无奈的解释。这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他霸着做啥?为什么姓白的老是不明白自己实是好意,执拗的程度比丁兆惠还糟糕。
“你倒好心?别是怕我把你的命一块拖去见阎王吧?”白玉堂撇着嘴,手心伸着,就偏要跟展昭讨来看看才甘心。
展昭只得在心里大大的叹上三口气,他是什么样的人,共事一年多还不明白吗?
“好、给你,你当心点。”展昭很轻的将银星放在白玉堂掌中,在他轻触到那白皙的肌肤时,很有种不顾一切的冲动想将那玉般的双手紧紧握住,然后占为己有。
他又想起了白玉堂的刀舞,那是一种纯粹的灿烂……
“这银星也没什么了不起嘛!暗器不都是这套。”白玉堂的声音打断了展昭几乎又陷入沉思的情绪。
展昭才说:“这外表是不稀奇,可是它的构造……”
话音未落,便瞧见白玉堂将银星随手往地面一抛,展昭慌了,扑身向前,抱着白玉堂滚了三尺多远。
过了些时候,却奇怪的没听见爆炸声,展昭不禁回头瞧着,只见一颗与银星大小相似的白色圆石安稳稳的躺在地上而已。到了此时,他才明白方才是上了白玉堂的恶当,亏自己还拼命想保护对方,简直就像笑话一样。
“走开啊!”白玉堂被紧紧压在展昭胸口,满脸胀的通红。“只不过是颗小石头,就把个大名鼎鼎的南侠吓成这副德性,多丢人呢!”
“你以为我是为了谁!”展昭抓住白玉堂的肩往地上推去,“要是真的爆炸了,你总算还有个人肉盾牌给你挡着咧!”
“凶什么?我又没让你保护我,自以为是。我不过是扔个小石头而已,是你眼花瞧错,怪的了谁?”白玉堂偏过头去,似一点反省的意思都无。
“好好……反正都是我的错就是。”展昭知道跟白玉堂起争执一点用也没有,举双手投降的永远是自己。他爬起身,顺便将倒在地上的白玉堂也给拉起来。
白玉堂拍拍自己身上的灰尘,提步向前走去。展昭本以为白玉堂会露出得意洋洋的神情,但却意外的看见那清秀秀的脸蛋上只残留着一些红晕,有可能是刚才呼吸不顺所引起的。
展昭在白玉堂后头跟着,脑袋有些发昏,胸口是烫的,他摸摸自己的脸,总觉得也有热从颊里往外透。
(这不过是个开始……)
原本只是带着凉意的金风,没过一会儿却演变成愁煞人的秋雨,细丝般的细水在一瞬间落成斗大的珍珠,砸的人好不疼痛。
“都是你这笨猫!还在林子里头迷路,现在可好,这回儿全变成落汤鸡!”白玉堂用袖袍遮掩着头发,不过显然没有多大的用处,雨水渗过衣服,弄得一身湿黏。
“刚才是你走前头的耶……”展昭小声的反驳。好在雨声大,白玉堂也没专注,要不然他大概又得讨一阵好骂。
“这附近没有住店,就前头还有个破窑,咱们去避避再说。”展昭指着前头,他在来时边追踪边观察四周,这儿叫归燕林,地处偏僻。原本对方是要将他俩诱入敌阵再一举消灭,结果反被杀之。
“嗯。”白玉堂不情愿的应了声。
两人踏进废窑,里头光线阴暗,好在顶上没破洞,还算干燥。
白玉堂解下头上挽的髻,用力的甩开头发,几颗水珠飞溅到展昭眼里,他的视线一瞬间模糊起来,眼前正拨着衣裳的人竟似儿时在相国寺参拜间让他好着迷的仙女画像,那时他还真打算寺中没人注意,想将那画揭了偷偷带走,最后被个小和尚发觉,自然事情没成功。
“……火。”
展昭才转神回来,却被白玉堂凑近的脸吓了跳。
“什么?”
“发什么愣!我问你有没有火呀!”白玉堂瞧着展昭愣愣的模样,有点好笑,不过嘴上仍旧是不客气的。
“有、有、陪白五少爷出门怎可少了东西?”展昭有些嘲讽般的嘿声。他从衣袋内掏出一个防水油布小包,里头有火种和火石。
这回白玉堂可不说话了,他赌气着踢了几枝细柴给展昭。展昭耸着肩,拾来点上火。又自己去废窑角落抱了一捆大概是以前人遗留下的薪柴,绕着已点燃的细枝慢慢搭成锥状。
“你先走开些。”展昭对风口吹了两口气,抬头望见白玉堂的眼,又加了句:“我是怕你被烟给呛了、可不是有什么别般心思,更不是要跟你作对,别老像个刺猬似的瞪来瞪去,小心扭了眼。”
“你……!”
白玉堂气着了,正要骂,却没想到给展昭一拉,也就坐下了。“好啦!烟散了,有什么事情烤干身子再说,外头风大,万一你受了寒,你的四个哥哥若怪罪下来,我可担不起。”
白玉堂狠狠的摆了展昭一眼,解下月白外挂,凑近火边烘着,一阵风吹进窑,他放下的长发飘向火舌。
展昭下意识的伸手替他挡着,那发梢柔冷的触感划过手腕,早已盖过了被火尖烧灼的痛,耳里听见柴火的爆裂细响,视线落在白玉堂映着火光的薄唇,既姣好却如此无情。
“我最讨厌你那种什么都好像很厉害的态度。”
白玉堂的声音薄薄的,好像刀。
展昭撤回视线,改盯着眼前跃动的火焰,手也马上缩了回来,心虚的有点莫名。
“厉害的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白玉堂像梦呓般的继续说。“我总有一天会赢你,让你佩服我。论武功、我没欧阳春强、论聪明才智、我也没智化、沈仲元厉害,不过我有我的法子。”
“赢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展昭问。
白玉堂的脸转向展昭,展昭发觉他又不由自主的瞄向白玉堂轻启的唇,他的理智在发出警讯,但他阻止不了。那唇像毒。
“我要赢你,我要你望着我。”
白玉堂说着这句话时,眼神里的魅透出绝大的自信、神态中融着噬骨的诱惑与销魂的绝望。
(“绝望”?为何那时候的他是那种表情?)
矛盾与复杂在倾刻间发生。
展昭错乱了。他的四肢发寒,全身犹如堕入冰窖,他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像是有什么东西挂在心口上摇摇欲坠。
为的是谁?为的是那句话?或者为的是那种自负的有点欲绝的神情?
“我……”展昭甚至觉得自己的声音不该这样哑,但他仍继续说:“你爱和我争,那是你的事情,我问心无愧,孰强孰弱又有何妨,我活着的这些年来,没辜负自己的良心,这就够了。”
白玉堂的眼色变了,他敛起魅、取而代之的是狂和愤怒。像受伤的野兽还被人在伤口用力戳了下,鲜血直流。
“我说过……”他清晰的一字一句更像刀了,“我最恨的,就是你那种什么都漫不在乎的态度、自以为洒脱的神情还有博爱天下的观念!”
展昭抿着唇,闭上眼,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在此刻“装作”对于白玉堂的任何言语“不在乎”。
废窑外的雨淅沥的直下,风呜呜吹着的声响,有点像是谁在哀鸣,一声声的,夹着冷列的雨丝。初秋应该还不会太冷的,至少不会冻的打寒颤,但白玉堂烤着火的手指正细微的抖着。
展昭眼睛虽闭,但他耳中听着白玉堂有点急促的呼吸声,好像每吸一次气,对自己的愤怒就又增加一分。不过两人没有说话,让人窒息的沉默伴着因为风而吹斜的雨,尖锐的像会刺伤人。
衣服摩擦声,干草的移动的沙沙声,展昭警觉的张开眼,一阵银光闪过。却没料到白玉堂握着一把金晶光粲然的匕首,唰的一声朝展昭的门面刺去。
展昭一见寒光扑面,稍一把脸偏,匕首划过他颈侧,就在一瞬间的空档,他两根手指已挟住薄刃,白玉堂一愣,展昭随即往后倒,哼了声作出受伤的模样。
“有人对吧?”展昭眼神往窑口一瞟,拉着白玉堂的颈子低声凑近他耳盼说。
“算你厉害。”白玉堂咬着唇。
“你不会拿根本杀不了我的武器跟我动手。”展昭低笑,接着颤巍巍的从地上站起。
“展昭、今天你该当丧命于此!”白玉堂提高音量嚷,手中匕首舞成一片银圈,刷刷刷的往展昭身上招呼,但锋刃却才点到又马上收转。
“好啊、白玉堂你这卑鄙小人,竟为了争功……而暗算于我,就算我做了鬼也不会……放你干休!”展昭捂着“受伤”的地方,说话刻意中气不足起来。
“我倒要看看一只死猫有何能耐?”白玉堂冷哼着,袖袍翻飞,身体呈白鹤展翅,直往展昭身前扑去。
(又是那种感觉,好像连性命都不要似的,与武器融为一体。)
血光。
为什么∣∣他的眼神是真的带着恨意与死意。
展昭在往后倒时这么想着。
更大的血花伴随着窑顶的轰隆声,从被打破的洞中,有个黑色的影子喀当当一下缩了回去。在黑影从展昭身子上拔扯出时,他的嘴角溢出鲜红,身体卷缩着,地上、窑壁上挂着怵目惊心的痕迹。
白玉堂愣了,他握着匕首的手指是冰的。
展昭怎么了?展昭……
“白玉堂,我帮你除去你的心腹大患,你该如何感谢我?”一个身材高瘦的蒙面青衣人,慢慢的从窑口踱了进来。
他的视线呆滞而缓慢的从展昭身上转到青衣人身上,白玉堂突然明白了,原本他与展昭定好的计划是由两人假扮争执,自己杀伤展昭,如果是敌人应该会进来杀死自己以永绝后患;可是他们却忽略了另一种可能性,这青衣人反助白玉堂杀死展昭,接着卖他人情。
“你是谁?”白玉堂冷然问。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你也别问我名姓,反正你替我做件事,就算是报了我这恩情。”青衣人悠悠的说。
“我没有必要听一个来路不明的人说的话。”白玉堂勾着嘴角。
“就算我把展昭其实是白玉堂杀死的事情传出去也无所谓吗?”青衣人的笑声中带着奸险的意味。
白玉堂感到指尖一颤、匕首差点把持不住,但他的脸上仍是一片不在乎的神情,“展昭身上的致命伤可是飞锥打的,全江湖都知道我锦毛鼠在刀上下了几十载的功夫,怎么可能突然换了趁手兵器?你还是快滚吧!免的小爷我动手。”
“哈哈!好个锦毛鼠,看来我这借刀杀人之计果然是行不通了?”青衣人眼里闪着光,怒笑道。
“我这刀不借无耻之徒。”白玉堂笑道。
“暗施偷袭同僚算不算无耻?”青衣人尖锐的问。
“天下谁都可以骂我,但就属你最没资格!还不快滚!真要见血吗?”白玉堂的声音冷如冰。
“好、算我这人情是做给鬼了。”青衣人转过身似要走,但却回手朝白玉堂的胸膛就是一锥。
锥是颇有份量的武器,后头还牵着钢链,但这青衣人却能出手无声,直叫人防不胜防,难怪就连展昭武功如此也没能闪过。
白玉堂很有种冲动,他想尝尝被飞锥破胸的感觉,若是这样,他的血会喷上窑顶、会溅上窑壁、会流到展昭身边……
嚓的一声,锥子刺耳的撞上窑墙、石粉砖片纷飞。
原来白玉堂早有防备,那青衣人的袖口微一飘,他就知对方要动手,仗着以前在陷空岛苦练独龙索的轻身功夫,右跨一步以些微差距闪过飞锥。
白玉堂终于亮刀,拔刀只一声,嘎然而止。他的手指很冷、但却坚定,他发誓会杀了眼前的敌人,那是比沉默还要安静的怨,比寒潭还要冷冽的恨。
青衣人将锥收回袖里,他望着白玉堂,眼里透着不可思议,“你……根本不想杀展昭?”
“想。”白玉堂扯出自嘲的笑,“不过此时此刻我更想杀你。”在他说到“你”这个字时,他出手,刀光带出一段段银锦,一刀快似一刀,刀法依着他的本性刁钻毒辣,脚下轻功绕着青衣人打转。
青衣人的锥适合作远距离攻击,一旦容白玉堂近身,却显的左支右拙起来,不过他也非廉价货,马上想冲出刀网向后跃,白玉堂明白飞锥的危险和破坏力强大,碰上了非死即伤,一把弯月越划越急,但白玉堂不急、他要稳,他要精准的封住青衣人的退路,他要青衣人死。
雨从窑顶的破洞落下,伴随着锥影刀光的逼催,四散。
谁也没想到,一滴微不足道的雨竟成为胜败的关键。有时人生便是如此,棋差一着就落个全盘皆输、踏错一步成千古恨。
水珠无巧不巧的喷进白玉堂的右眼,很自然的、他感到痛,刀势缓了一缓。
只是缓了一缓而已,但高手以性命相搏,哪里能让你“缓一缓”?
青衣人觑准了方位,以生平之力往后跃出刀舞、然后打出黑锥。锥子是需要一定的距离才会发出最强威力的武器,青衣人算的确实,以他远跃的力量加上发锥的气势,白玉堂是绝对难逃一死。
又是血花、这是第三次,在这废窑中。
白玉堂的眼无神的望着前方,像是连最后一丝灵魂都被抽去,他口里轻轻唤着的,是展昭的名字,轻柔的像是在诀别。
“怎么……”青衣人向外凸出的眼里已经分不清是恐惧还是悲哀,因为他已经断气。他的锥刺进了白玉堂横在胸前的弯月刀身中,牢牢的嵌合住了。
青衣人的胸膛有把突出的剑尖,恰巧有力的穿透心脏,剑名叫“湛卢”。持有者是南侠展昭。
展昭抽出剑,青衣人先是往前跪倒,然后咚一声的面朝下躺平。
“当啷”、湛卢落地,随着展昭伤痕累累双手所淌下的血滴。
原来展昭从被第一发飞锥击中前,就用双手运气护住胸膛要害,他知道来者武功非比寻常,有意探对手的底,所以先假死,而且他的双手受到重击,一下子麻木不仁,只得静待机会反击。当青衣人后跃发锥,他便瞧准了对方的落点将湛卢候着,其实他的手现在连剑都拿不稳,根本无法偷袭,但青衣人却是自己将背送上门来的,且宝剑锋利无比,自然给他一举得手。
“白玉堂……你没事吧?”展昭苦笑着,颓然坐倒在地,嘴角溢出的血泡更多了。看来那锥的力道已灌透手骨,打伤了内脏。
白玉堂抛下被锥毁去的刀,愣愣的走上前,“你活转了?还是借尸还魂?”
“我是死了一次,不过阎王爷叫我回来救你啊,所以我只好回来了……咳……”展昭笑,却被血倒灌喉咙,呛咳着。
白玉堂缓缓蹲下,手指不由自主的爬上了展昭的衣摆,牢牢的抓住,好像在确定展昭是不是真的活了。
展昭的手又痛又麻,胸口也喘不太过气,可是看见白玉堂这番模样,他却突然觉得,好像受伤也挺值得的。
“杀掉你的,只能是我。我不会让给别人的。”白玉堂低声发誓。
(那是杀意的执着?或者是另一种别的感情?)
展昭原本是该回开封府覆命,可此地却离武昌较近,况且白玉堂目前身属武昌府颜案院大人的左护卫,颜案院原包拯门生,与开封府的交情自当非比寻常,展昭双手呈半废状态,不宜长途劳动,因此当下便决定先前往武昌修养,待好之后再回京交差。
一路上,展昭饮食不便,连动一动手指都觉得痛撤心肺,最后只得用两片木板固定夹着,叫他提匙拿筷根本就是天方夜谭。白玉堂起先是装作不在意,就等着展昭开口央求自己,不过展昭天生硬脾气,就算肚子饿的咕咕作响,仍旧哼也不哼一声。
白玉堂看着展昭那样,心里头总有点过意不去了,原想替展昭请个伴当给他照料,但又怕这前往武昌的半途还有可能遇袭,多一人就多一分累赘,最后两害相权取其轻的情况下,终于下定决心自己动手做。
不过照顾人对白五少爷来说,可是打娘胎出来的头一遭,他生来就是富家大少,一辈子都是给人服侍,哪里服侍过别人?况且他要照顾的对象还是他最不情愿的对头。
“白玉堂……你的表情能不能稍微温柔一点?”展昭嘴里咬着没弄断的青菜,含糊的又说:“你每喂一口,就瞪我一眼……要是别人……就给你吓饱了。”
展昭当然知道白玉堂喂自己吃饭是被迫于无奈,可是也没严重到自己好像欠他几百万两银子不还吧?那张原本很好看的脸,现在臭的跟什么似的。
“你嘴巴塞东西就不要说话!难看死了!”白玉堂哼道,然后发泄似的用筷子撕鸡腿。好在这家伙还没有得寸进尺要求东、要求西的,否则他就不管这家伙了。
展昭乖乖的没再说话,却在饭馆里头东张西望起来。
“头不要乱转!”白玉堂挟着鸡丝直接捅进展昭口里,差点没戳进鼻子。
“‘八仙过海、大禹治水、江河长流、湖中天地。’你觉得这首诗如何?”展昭边咀嚼鸡肉边问。
“你不会做诗就别念出来让人笑话,你这头不连尾,押不对韵的,差之以矣。”
“你说我这诗不好?”展昭似感到有些失望。
“当然不好,你还吃不吃菜?要虾还是要肉?”白玉堂有些不耐烦的往东上首的炒溪虾与偏西的梅花扣肉指了下。
“就虾子吧,这虾子弄得好,胡椒和盐巴正放三分,鲜的很。”展昭回答。
“是鲜,不过‘八大江湖’的把戏已经玩老了!”白玉堂说到“八”时一拍桌面,内劲透桌,一把筷子高高飞起,不过并不惊动其他菜盘,说“大”时抄起筷子疾射饭馆二楼雅座,说到最后“江湖”二字时,惨叫声已经响起。
不只白玉堂有动作,展昭在白玉堂发射筷子时,也同时出手,其实应该是出脚,踹向一张正坐着四位客人的桌子。
四个客人奋力一跃,正欲躲闪掀翻了的汤菜还有迎面而来的桌子,不料那桌却中途裂成四瓣,分别打向四人。原来展昭踹桌时,不只踹了一脚、而是四脚,只是速度快的叫人看不清,而他使的巧劲早已算好了四人将闪避的方位,就要叫对方避无可避、躲无法躲才叫高明。
只听得碰碰碰碰连四响,那四人不是被桌片打了胸、就是捶了腹,口吐鲜血的倒在地上。
展昭有点歉然,若不是他手无法动弹,怕万一又生变,这才下了重手。刚才他吟的那首歪诗句首前四字凑起来正是“八大江湖”,意思是江湖上被列为旁门左道的八种手法:迷药、暗号、骗术、易容、埋伏、摆阵、蛊术、赶尸。
这间饭馆原本用餐的人颇多,现在剧变突起,又有人受了伤,客人们纷纷争相走避,有的人趁此机会连饭钱也没给就溜了,就算有大胆者,也只敢隔着对街、遥遥观望而已。
又一阵巨响,原来是白玉堂窜上二楼雅座,毫不留情的将上头中了筷子的埋伏一脚一个给踹下楼来,四个埋伏均是壮汉,但白玉堂似毫不费力,踢人像踢皮球般的轻松,埋伏落地前,还压烂了桌子。
“四个四个,不是梅花桩,那就是龙门阵了?”白玉堂轻轻从二楼落下,姿势美妙的像仙女。“凭你们也想摆龙门阵?别变成蛇就该偷笑啦!”
“你……怎么知道……”其中一个壮汉捂着眼,从指缝间穿出来的竟是竹筷,显是白玉堂下手不容情,废了对方一只招子。
“我可不知道你们想干嘛,去问笨猫吧!是他叫我动手的。”白玉堂凉凉的将一切罪过推给展昭,不过他也不知道展昭是如何看出来对方设有埋伏的。
“我也不清楚你们埋伏的正确位置,是这位仁兄说的。”展昭苦笑用下巴指指白玉堂,刚才白玉堂问自己要吃虾还是吃肉,哪里是好意关心?而是以盘子摆放的方位告诉自己有敌人,叫他挑一个解决。“不过我倒是知道你们刚才在桌上摆的门道,酒杯一齐下扣是指一同动手、互相交换小碟子是两边包抄,接下去不用我讲了吧?”
展昭在入开封府之前算是绿林豪客,江湖黑话、暗号、密语他全摸了个精通,就连极少数人在用的手法他也略知一二,他天生就对解谜这事敏感,也算是一种才能吧?
“你小爷我刚好是奇门遁甲的能手,你们这几个王八蛋藏在哪里能不晓得吗?”白玉堂柔柔的语气使人不寒而栗,这是他玩弄对手的一贯做法,俗话说会叫的狗不会咬人,但这套说法却完全不能套用在他身上,若他是狗、绝对是那种咬住就不会放,而且非得撕扯的让对象皮开肉绽为止。
这饭馆的建构正是两层四面五角、能在这里动转的阵势只有五五梅花桩和四四龙门阵两种,而梅花桩的起始位置是北面转东,不过北面有个厨房属火、北也属火、火相太旺与梅花桩的木相克,白玉堂马上判断不可能摆梅花桩,那只剩下龙门阵而已。龙门起始西、以东偏西为辅,西属水、东属风,相辅相成,厉害无比,若要破阵就得抢先机,所以他才对西方动手。
“你们是谁派来的?”展昭问。
不过没有人答腔。
“你这么问,会有人回答才怪。”白玉堂冷笑着望向那群东倒西歪的埋伏,“你们给本小爷听好了,现在我会一直问你们问题到我高兴为止,如果不回答或是你的回答让我不满意,我就用这个……”他亮出匕首,“切下你身上的某个部位……当然啦!你们可以不用说没关系,当你们都变成支离破碎的尸块时,自然就不用说话了。”
白玉堂看有人露出惧色,心想再加把劲就可以逼问出来,但此时展昭却道:“白玉堂,算了吧。”
“你说什么?”白玉堂怒道。
展昭真的觉得,一个人生气时,也能够如此艳丽,实算上天下奇闻了吧?他摇了摇头,唤来正缩在一旁发抖的掌柜问:“你们这里的地保是谁?”
“是……是西街第三间的胡大永……”掌柜颤着声。
“甚好。烦你请地保将这几人押送离此处最近的县衙拘留,没有武昌案院的指示不准放人,若问谁说的,就提开封府展熊飞。”展昭边说、边打手势叫白玉堂稍安勿躁。
白玉堂气鼓鼓的,可是却只待在一旁。
“您是……展大人?”掌柜不可思议的问。
“是。”展昭点头。“你这店子砸了什么,回头请县衙赔给你,也说是我说的。”
“哼、这点小钱自己出不起吗?”
白玉堂走近,拍了柜台,当他提起手、一锭亮晶晶的纹银坎在木头里,掌柜看着眼睛都发直了。
“我是白玉堂,你要叫我白大人。”白玉堂说。
掌柜急忙称是。
展昭又暗叹口气,他发现自己跟白玉堂在一起的时候经常在叹气,除了无奈还是无奈。无奈白玉堂的自负高傲、无奈他的作风残忍、无奈他老爱跟自己争强斗胜、无奈……大概还有一些别的,不过他暂时想不出来了。
两人等地保来到,又吩咐了一些话,这才离开客店。
走不了多久,白玉堂的性子开始发作了,他说:“姓展的,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方才为何拦着我?”
“因为没有必要让你跟那群人浪费口舌。那是襄阳王的人,”展昭耸肩,“最近襄阳王招募到一个能人,精通机关什么的,襄阳王的冲霄楼原本只是普通的楼阁,最近却开始大兴土木改造,王官雷英美其名是设计者,但实际上幕后却另有其人。我叫你饶过他们并不是因为同情,而是必须让他们以为我们还不知道他们的底。万一真叫你给逼问出来了,那襄阳王就会改变计划,到时事情就会比现在要复杂的多。”
襄阳王是当今真宗皇帝的弟弟,君山七十二旱寨、三十六水寨全属襄阳王封地,依靠山势,前有龙、后有虎镇守,拥兵自重,谁也奈何不了他。若不是当初智化定计盗九龙珍珠冠,再由艾虎栽赃,皇上才有警觉襄阳王欲谋反之事,不过襄阳王势力日渐坐大,手下能人甚多,要是再不想办法解决,大宋江山可能得颠覆了。
白玉堂听着,原本还微微点头,但到后来却叫道:“好啊!冲霄楼内摆门道的事情,怎么就没告诉我?这消息是谁去打探回来的?我找他算帐去!”
展昭道:“冲霄楼内摆什么东西都还不清楚,消息是沈仲元捎来的,你也别恼。我们的任务可不是管冲霄楼如何,而是先找出杀手组织,逼他们不可以再对两位大人下手才是。”其实、先前是他故意隐瞒有关冲霄楼的事情,以白玉堂的个性,若知道那楼里全都是奇门遁甲之类的阵势,一定会因为技痒而忍不住跑去探个究竟,倘出了什么不测可就糟了。
“两仪天下是谁派来的难道你猜不到?”白玉堂摆了展昭一眼,从袖口中掏出白丝,束起发来。
“襄阳王啊。”展昭知道白玉堂接下来即将要说的话,他连叹气的力气都已经消失殆尽。他和白玉堂是为了打探三天前分别刺杀包拯与颜春敏但却未遂的刺客,这才很难得的跨县联手,因为根据从未出错过的小诸葛沈仲元捎来的情报,这两批人其实是同属于一个组织,不过沈仲元又说这批组织的人要一网打尽是不可能的,至于原因他没说。
“你还有点脑袋嘛!”白玉堂头一甩,银瀑似的发流泻而下,“所以我们要阻止两仪天下现在有两条路走,一、宰了襄阳王……”白玉堂不理会展昭已经拧起的剑眉,“二、直接杀去两仪天下的根据地。”
“驳回。”展招很干脆的回绝白玉堂的提议。“理由一、襄阳王府戒备森严,你根本进不去,就算进去了也是死路一条,如果你不想再看到颜大人哭的淅沥哗啦就请不要这么做,理由二、我也很想杀进两仪天下的总坛,问题是如果你知道在哪里的话麻烦你告诉我好不好?”
“很好,那我们这次的追查根本就是笑话。”白玉堂甩着袖袍。“干脆一开始就你待你的开封、我待我的武昌,你服侍你的包大人、我照顾我的颜大人,两不相干才叫轻松。”
“怎么会没用?我们出来追查就是要让两仪天下有个警惕,不敢轻举妄动,而且这是一种拖延,近期内你四哥和智化正订下计划要揭襄阳王的底,再过一阵子,襄阳王都自顾不暇了,哪还管的了杀手组织的事情,没了老板,他们还为谁卖命呢?”展昭解释着。
“我们是打游击的?”白玉堂突然明白了,难怪颜春敏当初吩咐自己务必跟姓展的好好配合时似乎是在隐瞒些什么,原来是这种吃力不讨好,最后也没啥功劳领的烂工作。
“可以这么说。”展昭扭着自己的腕骨,一下子不小心弄的太用力,痛的他眯起眼,“我知道你会不高兴,不过这也是工作的一种,反正这阵子我们就各逞其力,杀手来一个是抓一个,来一双擒一双,就拖延到把襄阳王翻过来为止。”
“为什么就找我们?”白玉堂不满的问。
“其实这也是重责大任嘛!大人的安危也是很重要的,虽然听起来是有点像诱饵……”展昭陪着笑脸。
至于真正的原因是“抽签”抽到的,当初智化分派工作时就说需要两人牵制杀手组织,原本欧阳春自愿,但智化说要让欧阳春跟自己去诈降君山,之后剩下的人就抽签,原本白玉堂当时就已属武昌府,但不知是谁太热心连他的签都一起做了,最后发表的结果糊里糊涂就成了“展昭”与“白玉堂”两人得去和杀手组织周旋。
智化还取笑这叫“猫鼠一窝”,接着又很幸灾乐祸的提醒:“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什么的。虽说白玉堂已为颜春敏护卫,但恰巧襄阳王这案与武昌、开封都有牵连,刚好让他俩去办。
“既是这样,颜春敏那小子干什么不老老实实的告诉我原因?”白玉堂犯着嘀咕。
“你也知道,颜大人平时气势在你面前就矮一截,他既爱护你又怕惹你不高兴,这才没跟你说呢!”展昭回答。
对颜大人来说,白玉堂是他心目中最重要的人,那种已经到了疯狂程度的爱护除了当事者毫无感觉外任谁都看的出来,不过也没人敢当着颜春敏的面提起这种事情就是了。
“说就说了嘛!我是他手下,难道我还敢骂他不成?”白玉堂完全没有自觉自己受宠程度的道着。
“倒不是怕你骂啦……”展昭苦笑着打哈哈。
“那是什么意思?”白玉堂追问。
“嗯……喔、我口渴了,前面有茶棚,帮我讨杯茶吃好吗?”展昭顾左右而言他的转移了话题。
“你是猪啊!刚吃饱了又要喝水!”白玉堂对于自己刚才的问题似乎也豪不在意的模样,嘴上唠唠叨叨,往路边茶棚走去。
展昭将手拢在袖里,望着白玉堂娉婷的背影摇头。
如果白玉堂的个性不要那么刁钻、不要老爱和自己争、不要……展昭想到这里,却又自问道:倘若白玉堂没有那么些个缺点,那白玉堂还算不算是白玉堂呢?
“白大人,您回来啦?辛苦您了!”把守的侍卫恭敬的向白玉堂打招呼。
展昭温和的跟守卫点点头,跟着白玉堂进了府邸。
府中打扫的很清洁,没有多余的装饰,一切以俭朴为主,就连下人们似乎也不太多。展昭四处瞧了一下,感觉这里跟开封府很相似,连严谨的气息都如出一辙,所以颜春敏为包拯门生这事还真不是说假的。
“白大人,你可回来了,咱们大人这几天就光是念着您呢!”一个差役手上晃着锁板,远远瞧见白玉堂便大声招呼。“早有人去通报了,快去见大人吧!”
“知道啦!真罗唆。”白玉堂撇嘴,转头跟展昭道:“跟我去见那小子吗?”
“这是自然,既然到这里,怎可不去拜会大人?”展昭笑道。心想白玉堂对颜大人果真没大没小,口里直叫“那小子”的,但颜大人大概完全不在意吧?
白玉堂领着展昭,东拐西弯,绕过摆放档案的房间,正穿过长廊时,一个温文的声音唤道:“展昭?你怎么在这里?”
“啊、瞧我还真没记性,公孙先生也调任武昌府了呢!”展昭一回头,只见公孙策一身青布衣,手上捧着一堆书册,跟以往在开封工作时的狂热模样丝毫未差。
“你眼中只有白护卫呀!哪还记得我呢?”公孙策眨眨眼,尖瘦的脸上透着戏谑。
“公孙先生千万别这么说啊,我展某人哪敢忘记你?等会儿咱们去喝两杯,叙叙旧可好?”展昭知道公孙先生是开玩笑,所以只微笑着回应。
“好、你请,我就去。”公孙策狡狯的勾着唇,很媚、与他的眼神一样。
“一言为定。白玉堂也来吗?”展昭问。
“你们自己去吧!我可累了。”白玉堂拢着头发,一扭身。“姓展的,你不是要去见大人吗?快走吧、别打搅公孙先生办事。”他不喜欢公孙策,这种“不喜欢”与对于展昭的“讨厌”是完全不同的类型,对公孙策的……比较接近“厌恶”。
聪明人一向讨厌聪明人,白玉堂很聪明,而公孙策更是聪明人中属上顶尖的类型,那细长的眼,不管是眯起或是睁开,都像可以看透一切似的叫人害怕,这种人很危险,比杀气还要叫人恐惧的气味,那是属于死者的气息。
“嗯、那就等会儿见了。”展昭道。
公孙策自若的抱着那叠文件,一个转身,回到他的档案房里了。
“就是这里。”白玉堂指指前头的木门。
看来这门后就是颜案院办公的地方,展昭又想起开封,包大人有时后也是彻夜未眠的在书房里头办公,蜡烛燃烧的香气混合着墨水与纸张独特的味道,他与公孙先生长伴大人左右,随时讨论案情,这也不可不谓另一种惬意。
“玉堂!”
砰的一声,颜春敏从书房匆忙的走出来,连帽冠都歪斜在一旁。“你回来啦?你有没有受伤?辛苦你了!”
展昭在一旁瞧着,觉得好笑,真认为颜春敏宠白玉堂实在是宠的有点过火,便干咳了声抱拳道:“在下开封府展昭,拜见案院大人。”
“咦?你是展昭?”颜春敏仰起秀气的小脸,仔细的审视展昭起来。
展昭身材修长,高过颜春敏几乎有一个头,
“正是。在下奉包大人之命前与白玉堂一起追踪杀手集团,不料却意外受了伤,想借贵府休养生息几天,不知大人允许否?”展昭恭敬的垂首问。
“你是包老师的手下,又是玉堂的朋友,本府当然欢迎,你就放心的在这里养伤吧!有什么事情尽管向下面人吩咐就是。需要替你请大夫看伤吗?”颜春敏的声音细嫩,有些像小孩子,就连脸蛋也稚气未脱,不过以他这种年龄却当上案院一职,显然也非省油的灯。
白玉堂听见颜春敏说展昭是他的朋友,心里有点不自在起来,不过碍着大人官衔的面上,他也没说些什么。
“不劳大人操心,在下的伤自行调理即可。”展昭忙说。
“嗯、那就这样吧。”颜春敏说毕,眼神直望着白玉堂。
展昭知道颜大人急着找白玉堂说些体己话,也就识趣的告退出去了。
他跨出门时不慎被门槛给撞了脚指,疼的差点叫出来,加上他心里头从初见到颜春敏的那一瞬间,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压在自己心口上,闷的很,很莫名其妙的感触。莫非自己是在不高兴吗?可是没有理由啊?
他信步踱到后花园的亭子里坐下,他手上的伤口痛的像火在烧,若不是自己知道只有手骨裂开,筋脉受损不严重,他会觉得自己大概以后都无法再用手了。他凝视着从手肘到手腕、再从手腕到手指一圈圈整齐的包匝,这不是请大夫包的,而是白玉堂包的,当时他还真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那个时候的白玉堂很专注,似怕包错一点般、专注的让自己一直望着他的侧脸入了迷。
他是知道白玉堂生的很好看,从初见到他的时候就意识到了,那种美是浑然天成的娇与媚、陶瓷般的白色肌肤,会让人有想一亲芳泽的冲动。公孙策的皮肤也很白,但那种白却是病态的苍白,像是多年不见天日似的。
对了、一亲芳泽?这是一个正常人会对同性朋友产生的遐思吗?
不……那是因为白玉堂实在是长的太漂亮的关系。
不过、那是纯粹在欣赏而已……等等、在他所认识的朋友中,也有几个很漂亮的男人啊,公孙策是偏执邪媚、沈仲元是深沉丽质、智化是精明潇洒、丁兆兰是雍容华贵、丁兆惠是活泼可爱,还有刚才所见到的颜大人则是稚嫩纤细。
白玉堂是不一样的∣∣展昭的脑中突然冒出这句话。
白玉堂的美是……很高傲的、是带着永不示弱的态度还有不可一世的自信。
所以?
“所以什么?”展昭知道这是个很直接却又不得不迂回婉转去回答的问题。
“展昭、你的手怎么了?”
展昭吓了跳,忙抬起头来,原来是卷不离手的公孙策。
“嗯……受了点伤,不过不碍事的。”展昭苦笑道。然后将如何与白玉堂追踪、遇敌、又遭偷袭的事情概说了一番。
“你的手还是让我看看吧。”公孙策摇着头,接过展昭的手,从指尖轻按到手肘。他精通各家医术,举凡观脉、针灸、推拿、抓药、开方无一不精,只是开封府中人人身强体壮,会特别有伤想找他医治的人不多,使他一身才华大多无武用之地。
展昭被公孙策一弄,痛的咬牙,公孙策取出甘草片让展昭含着,好使他舒服点。“你这伤幸好是有让我看,否则就废定了。”
“不是只有骨头裂了?”展昭皱眉。
“可是你的骨头发炎,很快的就会烂到骨髓里头去,到时就就算筋脉还连着也没有用。你一定是觉得外伤好的差不多了,内伤就没去注意对吧?”公孙策在说这些话时,仍带着一贯的微笑,好像有那种“反正是死道友又不是死贫道”的意味在,不过他真正的情绪,却是谁也瞧不出来的。
“可以治好吗?”展昭望着自己的双手,口中的甘草似也嚼出了涩味。
“若是不可以治,我也不同你讲了呢!”公孙策笑道。“不过我有个疑问,希望你能老实的回答我。”
“愿闻其详。”展昭一听能治,自然高兴,忙点头。
“你的伤会变成如此严重,完全是因为受了三次伤害之故,你第一次被飞锥刺进手臂中时,就应该知道自己的手骨已经裂了,要是再继续运动的话,难保不会筋脉具断,可是你仍旧奋力的握紧剑,等待那青衣人自动凑上剑尖,你提剑时又是第二次伤害,最后青衣人整个撞上剑,力道有多大相信你是最清楚的,这是第三次伤害,你很幸运,手筋没当场废掉,不过你的骨头断裂情形比你自己想像的还要严重好多倍,你的骨头并没有裂的很平整,刚才我摸你的手就是要确认断折的位置,像这种情况,我会称之为‘复杂性骨折’。”公孙策顿了下,又继续说:“刚才我所说的,你应该很明白吧?”
展昭点头。
“我想问的是,你为什么在第一次受伤之后,还要拼了命的去杀死青衣人呢?你当时是诈死,应该有更好的机会等那青衣人靠近,再杀之……不是吗?”公孙策的目光,飘向亭子的尖顶。
“我没有下一次机会。”展昭回答的很快、很坦率,“若要等那名青衣人再靠近我一次,可能白玉堂不是受伤、就是死了。当时那滴雨虽然是个意外、但对白玉堂来说却是个足以令他致命的危机,我不得不做、而且也不后悔。当时我完全没想到我以后会怎么样,例如说手会废掉会是会死掉什么的,我只知道我不能让白玉堂陷入危险。”
公孙策的表情有点奇特,他望着展昭的眼神很妙,硬要说是赞赏倒不如说是错愕展昭的回答。
最后他说:“人的一生中,能够找到一个值得自己用性命去保护的人,那样也就够了。有时候这样的事情得靠直觉来判断,就像我第一眼看见包拯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个人是我这辈子唯一的主子,就像太监郭槐对于太后的那种深刻感情,足以替那个人生……或是死去。”
展昭愣了。他没见过这个样子笑着的公孙先生,那不是叫人猜不透、摸不清的笑容,那是一种极为孩子气,却又非常成熟的笑,这种表情太真,太执着。
“‘无怨无悔’这四个字你听说过吧?”公孙策敛起刚才的笑,换上普通的戏谑,“这是男女之间常常起的誓,不过能够真正做到的人并不多,那并不是已经失去理智的疯狂爱情,能够遵守这四的字的人必须保有清楚的思考、他要很明白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然后牺牲奉献。这是对于自己所认定的那个‘特定对象’的尊敬。”
“公孙先生,你讲的好深。”展昭有点茫然。他脑袋里有东西黏糊糊的搅动、手很痛、刚才闷着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像有抓住什么了吗?”公孙策开始替展昭推拿手骨。
“我不知道。”展昭忍着像被针刺到指甲里头的疼痛,勉力说着,“头里头好像有人打了几个结,现在拆不掉,去想的话就好像会越来越复杂。”
“无法思考的话就干脆什么都别想。”公孙策好容易接起了一块小指骨,“如果是沈仲元的话,一定会批评我说的是假道学。他是旬子性恶理论扭曲后的崇拜者,事事以利益为优先考量,一旦谈到感情层面的话,他都会说那一切都是虚伪不实的东西。”
“……应该……不是那样吧?”展昭已经痛到差点就说不出话来,不过他迫切的需要一些东西能让自己分散对于痛觉的注意力。
“我也觉得不是。你知道墨子的兼爱为什么会失败?”公孙策望着展昭忍痛的表情,感觉挺有趣的。
“为……什么?”展昭问。
“因为那种理论已经失去了人性。你无法爱你的邻居如同爱自己的儿子,人很自私,但那是天性。不管爱上谁都一样,为了一个比较重要的,你只好放弃另一个。”
公孙策的理论,一直在展昭的脑海里打转,但他仍然不确定自己是否真正的理解了什么东西。
也许一切都只是自作多情的幻觉罢了。
无论何时看着雨滴落下,心情都不会太好。欧阳春听着窗外的雨声、夹杂秋燕啁啾,不禁担心着在这种阴湿的天气里头,出任务去的好友们会不会因为一个不小心滑倒还是什么的,而中了敌人的诡计。他一向喜欢出太阳的日子,那与他的个性相符,很光明正大。
淅沥淅沥的声音,与一种很轻微啪答啪答的踏水声融合在一起,好像那种踏水声是故意配合着雨滴落的声响,又好像是雨声刻意替踏水声打拍子,这显示来人轻功极佳,如果欧阳春的内功不好、大概就听不见了。
欧阳春的脊背像绷紧了的弦,随时蓄势待发。那声音确实是朝着自己房间的方向过来的……
“欧阳大哥,是我呀。”若有似无的柔声,从欧阳春的窗边传进来。
“仲元吗?”欧阳春缓缓吐了口气。
“嗯。”又是轻柔飘邈的声音。
“快进来吧!”欧阳春忙开了窗户,“别伫在外头淋雨啦!怎么挑这时候来?”
沈仲元没有撑伞,长长的乌丝有意无意的扫过欧阳春的脸,伴随着一种桂花般淡雅香气与细小的水珠,轻巧巧的跃进欧阳春房里。
“我是来通知你一下……那个展小猫……受伤了。”沈仲元杏眼一勾,拖长了语调。
“展昭受伤?”欧阳春急了,“你不是跟那帮杀手有交情吗?怎么容得……”
沈仲元打断欧阳春的话,“那个伤了展昭的人不是组织内的人,因为那个组织知道展昭不好对付,而且一旦伤了展昭,又难保我不会找上他们,所以……他们花钱请了一个善用飞锥的人去对付展昭和白玉堂。基于老规矩,若不是组织里的人亲自动手,就算是我也没办法拿他们如何,不过我已经小小的警告过他们了……”
“那他们两个现在怎么了?”欧阳春急问。
“白玉堂没事,展昭手上带伤,正在颜案院那里休养。”沈仲元说着,退下湿漉漉的外衣,但显然水渍早已渗透到里头去了。
欧阳春顺手脱下自己的外挂递给沈仲元,“穿上吧!小心受风寒。”
沈仲元也不欧阳春客气,接了就穿上,“至于襄阳王那里……他最近越来越重用我,这让我有机会进到冲霄楼内观看有关机关的布置,里头的机关非常巧妙,依着五行八卦的方位而改建,外围的四个门会随着时辰的变化而转动,楼有三围,中围有八个门,内围有十六个门;有七层,每层的机关都不同,同样的、楼内阶梯每三个时辰移动一次,可说是千变万化。楼的最顶层放着一份盟单,盟单内写着与襄阳王同谋的反叛者名册。”
沈仲元本为欧阳春的旧识,为人机警深沉而且成府颇深,但对北侠欧阳春却是十分佩服,当初欧阳春拜托他到襄阳王那里当卧底,他也二话不说就应允了。
欧阳春听后,沉吟道:“也就是说,若要扳倒襄阳王,就得先破冲霄楼?”
“不、对于冲霄楼还不能太过于轻率,待我再探清楚些再说,而且在大举进攻襄阳王府之前,还得先让君山归降才行。万一鲁莽行事,则很有可能腹背受敌功败垂成。”
“说的对。”
一种与沈仲元的软声温语截然不同的类型的慵懒声音从欧阳春的房门外传来,只见一个黑衣清峻的的男子开了门,却只靠在门板上。
“智化……”欧阳春的神情开始不自在起来。
“喔……是智化哪……好久不见了。”沈仲元虽然脸上是笑着的,但眼里却很明显的闪着敌意。
“自然是我。”智化像是对于沈仲元凌厉视线浑然未觉的答道。
“你听到多少?”沈仲元眯起眼问。
“你问欧阳哥哥啊?”智化一脸闲适。
“从仲元你一进来开始吧,他就在外头了。”欧阳春不擅长说谎,也不愿意欺骗。即使知道他说了实话可能会伤了这个老朋友,因为这代表着沈仲元的功夫不如智化。
沈仲元的脸色坏变,智化此时扬起的笑容像是在向他昭示着“我赢了”。
“智化,别诚心逗仲元了,他辛苦替咱们带情报来,谢他还来不及呢!”欧阳春忙打圆场。
“哼……”智化撇着嘴,目光一飘,死盯着沈仲元身上那件欧阳春的外衣。
“有人酸溜溜的……嗯?”沈仲元一只手,很自然的按上了欧阳春肩头,这个动作无疑对智化是一种挑衅。
欧阳春一看两人情形不对,才要发话,偏偏智化的手上早已套上钢爪,张牙舞爪的朝沈仲元扑去。
“你们别……”
“你闭嘴!这是我和这家伙的事!”智化沉声道。他最气的,并不是沈仲元老是借故纠缠欧阳春,而是明明喜欢的就是别人,却总爱抢别人东西的那种“只是为了好玩”的心态。他还气一点,就是欧阳春那种暧昧不明的态度,这家伙对谁都好,但到底是要拒绝或是两者择其一,他完全没有说清楚。
沈仲元倒没料到智化说动手就动手,闪躲的有些狼狈,手上被抓了三道血淋淋的红痕。
“死狐狸!竟敢伤我!”沈仲元捂着伤口倒退几步,咬着牙从怀中取出银蛇软鞭,咻咻咻舞成鞭花。
双方都在找空隙想趁机进击,智化的钢爪适合贴身肉搏,他武功来自异域,出手方位与中土武功有很大不同,抓、撕、扯、勾,一招招既蛮却精,像是非致人于死命不可;沈仲元持银长鞭,舞动时周遭一片银光,不但眩人耳目,也有先声夺人之效。鞭上还有倒刺,凡被卷上非皮开肉绽不可,他鞭法严谨,可攻可守,一时之间,智化也没能破银网,两人僵持不下。
正当两人斗的起劲时,突然智化正往前劈出的钢爪却像坎在石头缝中的,完全无法动弹,而沈仲元的情况也是一样,他的银蛇鞭也像在哪里卡住似的,往回抽时纹丝不动。
“算我求求你们吧!现在是我们同心对抗外敌的时候,不要同着闹了。”欧阳春皱起眉,由他脸上的表情看来,一向性子温厚的他,脾气也被挑起来了。原来智化的钢爪被欧阳春的手指拑住,而沈仲元的软鞭七寸处,也被他擒个正着。
“欧阳大哥,快放开,有倒刺的!”沈仲元眼睛尖,已经看到欧阳春的掌上有血迹。
“除非你们别再打了。”欧阳春板起脸。
“好、我数三下,一齐撤手。”智化冷冷的道:“一、二、三。”
铿一声、夹杂着一阵叮当作响,智化的钢爪断了两根、沈仲软鞭七寸上的倒刺全部碎在地上。欧阳春怕两人假装撤手,却可能再度斗个不休,索性使了暗劲,先掐断钢爪、再捏碎倒刺,也好给两人警惕。
“姓智的!今日你弄伤我,我日后绝对会要你辛苦百倍偿还!”沈仲元卷起银鞭,恨恨的跃出窗外。
沈仲元与智化这梁子今日算是结上了,其后沈仲元盗走颜大人的节目,害智化忙的焦头烂额之事,现在先暂且不表。
欧阳春望着随秋风咿呀摇曳的窗子,叹着气说:“这可好了,仲元平时小心眼也就罢了,今天怎么连你都这副德性?他报复心极重,日后他没整回来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唉……外头还下着雨呢!万一他受了寒怎么办?”
“你是真不懂还假不懂?”智化走到窗边,栓上窗子转过身用背倚着。“沈仲元那小子是故意摆谱给我看的,分明是想追的人追不到,这才来对你示好,等哪天你真给他弄上手、他却又不要了呢!”
“我的天哪……你也想太多了吧?”欧阳春揉揉额,“仲元他只是来给我送个讯,谁想到你会在外头偷听呢?让你听着也就算了,你又何必故意进来惹他生气?这只是徒生事端而已。”
其实智化精明过人的脑袋猜的没错,沈仲元的确是因为心上人不理会自己,心情不好所以才来找欧阳春发泄一下,至于报讯只是顺便,展昭的伤有人观照、白玉堂没事、至于冲霄楼的内部构造又只知道了大概,说实话,这种讯息不过是节庆烟花,好看却不中用。
“我就是不爱让那小子碰你。”智化坦然的说。就某种程度而言,他有种比欧阳春还要直接到让人感觉恐怖的特质。
“你啊……我是男人喔……”欧阳春无法,面对智化时他一直都是落于下风,他对于眼前这个会坦率的说出“我喜欢你”的男人,总是抱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并不是说想逃开,可是也无法积极的面对。他像困在一个浅井里,只要能爬出来就成,但却又不愿意费力气去这样做。
“你若是女人的话,我还不要咧!”智化环着手臂,他知道欧阳春还在逃。他往前一步、欧阳春就退一步,这种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不过就是碰不到。但他很乐于陪他的欧阳哥哥玩这种你追我逃的游戏,除非欧阳春喊停,然后干脆的拒绝自己,否则鹿死谁手还说不定。
“我发誓过,以后得出家当和尚的。”欧阳春搔搔头。
“你在考验我的决心?”智化的目光直直勾着欧阳春。“我告诉你,你以后当和尚、我就做道士,贫僧贫道扯了个直,一起云游四海、普渡众生。”
“我……”欧阳春本就口拙,一时又给智化闹了个手足无措,一个我字甫出口,却又不知道该接什么才好。
“拒绝我啊!”智化突然提高音量,“现在、在这里、‘拒绝我啊’!”
此时天外闪过一道白光,映的窗边智化的脸也是一片惨白。
欧阳春吐出第一个字时,外边巨大轰隆声响起。
“又下雨了……”展昭坐在后厅太师椅上,双手交叠在膝,看起来很文雅。不过那只是因为他的手现在不能乱动的关系,现在他整天得与药气为伍,那种味道说臭不算臭、说香又谈不上,不过府里的人的确是都不会在他身边打转很久就是了。
“你的手现在是不是又酸又麻?”公孙策抱着药箱,缓缓走近。
“是啊、酸到骨子里头去了。”展昭皱着眉头。
“总之你在我规定的天数内,手都不可以有剧烈动作,否则就算痊愈了,以后遇上阴雨天,就会开始酸痛。”公孙策说着,还故意轻戳了下展昭的手背,吓的展昭差点跳起来。
“那不就像是得了风湿?”展昭边说,悄悄将手慢慢移到离公孙策远点的地方。
“是很像,不过风湿不会麻痹,这种伤害若留下后遗症,则会造成暂时性的手臂麻痹,虽然只有短短的一时半刻,但这种情况对你们练武者而言,是最凶险不过了吧?”公孙策将药箱往桌面一放,“手伸出来吧!该上药了。”
展昭闻言,只得可怜兮兮的把他好不容易移到一旁的手给移回来,他是不怕痛、可就讨厌酸和痒,但公孙策上药时会顺便针灸,每次被针一扎就是又酸又麻痒,苦不堪言。
“昨天……沈仲元来找过我。”公孙策轻呼了口气。
“咦?我怎么不知道?”展昭闷哼一声,一根银针刺进他的指节。
“他喜欢爬窗子,偷偷摸摸像个小偷似的。”公孙策的脸上闪过一丝情绪,但展昭不知道那代表了什么意思。
“他只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行踪而已吧?”展昭回答。
“他来跟我说有关于冲霄楼更进一步的情形,而我嫌他打探的不够详细,他气着了,很快就走了,谁不知道他是借故来找我,结果被我泼冷水。”公孙策的口气有点类似抱怨。
“借故找你?”展昭想了下,最后点头说:“因为沈仲元仰慕你的才能,所以有意亲近是吗?但你又为何泼他冷水?莫非你不喜欢他?”
公孙策笑出声,“这世上有一种人,明明就喜欢人家,却又死都不肯表明,就连卖乖也得拐弯抹角的让人一点也感受不到好意。你觉得这种人可能抱得心上人归吗?”
“应该……不大可能吧?”展昭迟疑着,“不过,这种人倒是一片真情真意,说起来还有点可怜呢。”
“你又知道他哪里真情真意了?”公孙策挑眉。
“比起那种老是将山盟海誓挂在口上,哄的人家姑娘服服贴贴,但却一肚子坏水的人要好上太多了,这种人一旦受到其他诱惑或是灾难来袭,马上就转脸无情。虽然你说的那种人也许不懂得清楚表达自己的心迹,可是却实实在在的在爱着一个人,这种情操可贵多了。”展昭望着屋檐下已经连成线状的小水柱,有点像是有感而发。“如果一个人存心要欺骗对方,那就刻意做些对方喜欢的事情,或是顺口背几句花言巧语也就得了,但是一个明明想对对方好,但却又费尽心思隐藏自己的好意,若说这个人不是真情真意,那里会这样做呢?”
“嗯……”公孙策微向上扬的眼角轻扫过展昭正望着厅外的侧脸,“说的你好像很了解一样,怎么?你在恋爱吗?”
“啊、没这回事!”展昭反射性的想摇手,但却又马上想到自己的手还在裹药呢,于是忙道:“我只是这么想而已,没别的意思。”
公孙策呼口气,“想知道我刚才说的人是谁?”
“是谁?”展昭问,不过他却隐隐觉得,似乎不该多问人家的私事。
“自比卧龙的小诸葛。”公孙策轻笑,但他的眼里却有种好漠然的感觉。
“沈仲元?”展昭不由得张大了嘴。“等等、那你说他昨天‘借故’找你……咦?这个……也就是说……应该不会吧?”
“意思是沈仲元对我有……”公孙策刻意停下来,看看展昭的表情。
“‘非份之想’?”展昭很天才的接下去。
公孙策在扎针的手差点没刺错地方,他嘴角抽续着忍笑。“你的用词还……真鲜。”
“先不管那个啦!”展昭胀红脸,有点结巴道:“我的意思是很难以置信,那个……嗯……沈仲元他喜欢你啊?”
“嗯、他虽然半个字都没有说,也很刻意的不表现出来,可是我就是知道。”公孙策说。“我看人很准,也很容易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有些时候我甚至可以比本人还要了解他到底想要什么。”
“总觉得……很悲哀。”展昭垂下眼,“喜欢上男人的话……”
好像有种被拉扯般的痛觉,在他心里慢慢编织成一种很难去形容的意念,虽然那只是很细微的念头,但的的确确的存在着。
“你在意那种所谓的道德标准?”公孙策尖锐的问着。
“并不是那种问题。”不知为何,展昭很坚决的否决了。“你不喜欢沈仲元对吧?”
“没错。不过我并不讨厌他,只是因为我们太像了的缘故。他跟我是同一种类型的人,偏执、狡猾、擅长算计,对于某种特定事物有狂热的倾向,然后互相对于自己的信念有所坚持。”公孙策的言语像把利刃,精细的将所有事情分析与切割。然后、他慢慢的将身子倾向前方,靠进展昭的脸,“不过嘛……如果是你的话……”
公孙策的唇很薄,毫无血色,但是形状姣好。带着病态的美、眼里闪着惑人的星与放肆的荡。
展昭此时只想到,若是此刻沈仲元在此的话,肯定会相当不高兴吧……
“有试过接吻吗?”公孙策的声音听起来很柔、很舒服。他说着时的气息,已经喷上了展昭的脸,混合着艾草与檀木的馨香窜进展昭的鼻子,造成一种足以使人晕眩的错觉。
“没有……”展昭茫然的摇头。他的视线落在公孙策的唇上……有那么一瞬间,他回想起那天与白玉堂在躲雨,金红的火光映着他的侧脸、飞扬的发与红艳的唇上。
展昭脑海中的意像不知不觉的在一阵如水面波纹般的同心圆中重叠、然后溶解,眼前越来越靠近的人到底是谁?
是谁呢?
(是那个一生只有一次,命中注定会狠狠爱上的人吗?)
“……我是谁?”那人问。
(只剩下片段在闪动了……)
“白……”
“啪啦!”
瓷器落地的声响。
展昭警觉的回过神环绕四周,只见公孙策笑吟吟的在自己面前,若无其事的擦拭着银针。不知何时出现的白玉堂正弯腰检拾一个摔落在地的酒盅。
“白护卫……怎么了?”公孙策笑问。
“没什么、一时失手。”白玉堂缓缓的将瓷器碎片放入手中。
“喔、以后小心点也就是了。对了、我突然想起我还有卷文案待处理,颜大人急着要呢!”公孙策这几句话说的很突兀,但理由却听似理所当然,然后他转向正待离去的白玉堂“所以白护卫,你帮我把展护卫的手上药、然后包匝,东西全部都在药箱里,你会做吧?”
“我为什么要……”
白玉堂才要拒绝,但公孙策却快他一步说:“你会答应吧?”
“我可以拒绝吗……”白玉堂的声音开始自暴自弃。
“呵……好问题。你替展护卫弄好后,记得把药箱还回‘我的房间’。”
公孙策说完,大步的离开后厅,只留下展昭的错愕和白玉堂的愤恨难平。
展昭望着白玉堂,突然觉得腼腆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开始交谈才好。刚才他失神时,想到什么了啊?
白玉堂抿着嘴,坐到展昭身边,开启药箱随便一嗅,再挑出一黑一白两瓶药摆桌上。“哪个先擦?”他没好气的问。
“黑色。”展昭说,然后他好奇的问:“你怎么知道是这两瓶?”
“这几天你身上全是这两种味道,想不知道都不行。废话少说啦!”白玉堂拔开黑色瓶塞,一时之间浓郁的药草味扑鼻,他拧起眉,忍住有点想吐的冲动。恶……全是大补药材的味道,人参、何首乌、灵芝、八仙草……
他拿起药箱中给人上药的细竹片,挑了药材脂膏均匀抹在展昭手臂的各处关节上。白玉堂边抹,才发觉了公孙策炼药的高明之处,一般而言,药材各自都有原本的颜色,若混杂在一起则会变成褐色或灰黑色,这瓶药虽然是集合了各大药材,除了气味仍旧保留之外,在颜色上却是一种半透明的乳白色,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方法炼制而成,但肯定不是寻常大夫能做得到的。
白玉堂好容易替展昭抹完之后,放下细竹片,拿起另一白瓶拔开,发觉里头装着的是很细的白色粉末。这种白粉的气味很特别,只觉得嗅了之后有清凉感,却不清楚是由什么药材做成的。
“这个只要洒在刚才你抹药的地方就行了。”展昭忙说。他又看着白玉堂的一举一动入了迷,他想白玉堂应该也知道自己一直盯着他瞧吧?他会觉得自己很没礼貌吗?不过……他不也什么都没说,就放任自己望着他看吗?
白玉堂倒了些粉末放在手心,另一只手抓起一丁点白粉,开始细细的洒在展昭指骨上。“真希望我洒的是盐巴。”他冷冷的说。
“我外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就算你洒盐我也不会痛啊!”展昭苦笑着提醒。
白玉堂面无表情的踩了下展昭的脚背,痛的他雌牙咧嘴的。
展昭不敢再开口,不过有点想笑的冲动,正在为了一点小事情闹脾气的白玉堂,感觉像小孩子。
白玉堂将展昭的伤口包匝处理完毕后,迅速的将药瓶放好,盖起药箱,起身准备走人。完全没有想再多留一阵子或是想跟展昭交谈的意思。
“白玉堂!”展昭望着白玉堂的背影唤着。
白玉堂停下脚步,但是没有回头。
“谢谢你。”展昭说。
白玉堂往前又走了几步,最后说:“不要老是对每个人都笑的像个笨蛋一样,恶心死了。”
展昭下意识的伸手摸摸自己的脸。
“我在笑吗?”
他想着。
屋外的雨似乎毫无停止的迹象,冰冷却又热切的响着。
白玉堂粗鲁的叩着公孙策的房门,当他敲到第三下时,从里头传来一向温和的嗓音。
“请进。”
公孙策坐在桌前,支着头正在翻一本史培恩着作的“药王论”。
白玉堂关上房门后,将药箱碰一声砸在桌上,不过公孙策却没有因此而被激怒,依然悠哉的处之于泰然。
“请坐。”公孙策抬起头,苍白的脸遇上白玉堂的气势相形之下显的有些畏缩,但那不过是表象而已。
公孙策大约二十来岁,正该是年轻人最狂、最傲,也最有本钱嚣张的岁月,但他没有,他一直是内敛文雅的,从外表看来,他甚至很弱质、有些微病态。不过、与他有频繁交集的人都知道,“你宁愿惹火包拯、也不要去犯到公孙策”。
这点白玉堂自然相当明了。他虽不畏惧公孙策,但也不会没事想去挑衅他,他知道“公孙策”与“展昭”的差别在哪里。
白玉堂坐下,他在等着眼前的男人想说些什么。
放下厚重的药王论,公孙策开口道:“你怎么会弄掉酒盅?”
“一时失手罢了。”白玉堂的回答跟一个时辰前说的一样。
“我最近在研究一种有趣的秘术,”公孙策笑着替白玉堂倒杯茶水,“‘以精治神、以神操之、精神合一’,简单来说就是以精神来操纵对方的意志,也可以引导出对方心中的真实想法,我想呢……这法子若能行的通,以后就算不必动大刑,也能使人犯乖乖招供。”
“‘摄心术’……”白玉堂咬着唇。
“也许你们武林人士是这么称呼的吧?”公孙策笑笑,“而刚才呢、因为你的‘一时失手’破坏了我好不容易正在进行的‘实验’。”
“你想怎么样?”白玉堂冷声问。他就知道,难怪这家伙刚才对展昭……
“所以我刚才才请你帮个小忙,就算补偿了。”公孙策起身,提起放在桌上的药箱,然后收到墙上的木柜中。
“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原谅我了?”白玉堂语尾上扬,显然很不高兴。
“那倒不必。因为先前听了展护卫一番很有意思的理论,所以我心情很好,反正我已经得到我想知道的答案,那就够了。”公孙策放好药箱,回到原座位,拿起药王论继续翻阅。
“我不打扰你看书了。”白玉堂离开座位,准备出去。
“送你一个情报。”公孙策头也不抬的说。
白玉堂停下,他的手正放在门闩上。
“沈仲元已经把展昭受伤的消息传回开封府里,接下来会有谁跑来武昌,你可以猜猜看……当然啦!如果你一点也不在乎的话,我这情报算是白给了。出去时门请带上。”公孙策的语气在白玉堂耳里,显的相当刺耳风凉。
“这不劳你费心。”白玉堂推开门,寒风瑟瑟迎面扑来,雨还未歇。
白玉堂走到廊外,不由得握紧拳头。他知道接下来会到此地的人是谁,那人也是老朋友了,不过对此时的他而言,那人的身分是个天大的讽刺。
他一拳打向廊柱。
白玉堂轻轻踱回后厅,很意外的发觉展昭居然还留在那里。他心中一紧,不再往前走,只伫立在柱后,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展昭正在审视自己的手臂,上头一圈圈很密实的包匝,他用手指轻轻抚过,不过已经找不回白玉堂前刻才留下的余温。药力渗进他的皮肤,一丝丝的开始夺走他的触觉,每次上过药后都是这样,上药的地方一切感官会慢慢失去,虽然可以动,但却像行尸走肉一般;其实展昭有时会很害怕,害怕自己的手若有一天真的完全失去感觉该怎么办?
他擅长使剑,不过在他学会用剑之前吃了很多苦头。他并不特别聪明,只是凭着对于剑术的一种热情,支持他不懈的学习更高深的技巧。在多年来与敌人、朋友过招,甚至是拼生死时,他慢慢的磨练出一种独有战斗神经,他知道该如何靠着身体去感觉,锻链反射闪躲的能力,即使是如清风般细微的杀意,他都可以又狠又准的攫住,然后决断的做出反应。
他的肌肤,有时候甚至取代了他的眼,当有危险靠近时,先做出反应的并不是思考,而是身体。
如果……他的手不再有感觉了呢?那被他视为第二生命的剑术又该置于何处?
展昭自嘲的想:当时拼了命去救白玉堂的时候却完全没有想那么多呢!
“因为我在这里,所以你不过来吗?”
展昭慢慢的将双手稍微用力的伸直,若是这个动作在他的手还有感觉时做,一定会很痛。也许这是只有毫无感觉的人才能享受的怪异特权?
“嗯……那也好。你待在那里也……挺好的。”展昭继续说。他知道白玉堂在,也知道白玉堂知道自己是在跟他说话的,不过他无法猜透白玉堂到底在想些什么。是在生气呢?还是冷淡的在看着自己受伤时的笨拙模样?
不过展昭却知道白玉堂此时是没不带着恶意的。那种望着自己背后的视线,是一种类似全然空白中的专注
白玉堂转个身,轻轻的将背靠在柱上,展昭温厚的嗓音让他的心跳变的好快,他想走,但是却没有跨出第一步。
(或许就这样被绑住了呢……)
“我唱歌给你听好吗?”展昭突然很无俚头的问。
白玉堂的头向后仰,然后碰上了柱子,红色的柱子衬着他身上的白,产生一种非常强烈的视觉印象。他想起展昭的官服也是红的,大红的颜色像在艳阳下盛开的牡丹,若自己与他并排站在一起,到底是谁比较抢眼,却也很难比较。
“这是上次兆兰带我去‘丰贺楼’听到的歌,很不错呢!那个唱曲的姑娘年纪很小,大概才十一二岁,但是她的歌真的很好听喔……”
此时展昭听见衣服摩擦的声音,他猜白玉堂会不会就这样坐下了呢?
实际上,白玉堂是靠着柱子,缓缓滑下的,他的姿势像猛然跌坐到地上,但却又优雅许多,他感到虚脱,有很多情绪一下子全都涌上心头,像是某个平衡点突然垮下,无法支撑太多的东西。
“展昭在说什么?”
白玉堂闭起眼。
“……歌?对了、他说要唱歌给我听……”
大江大水天自高
人生得意莫言早
是非任凭后人断
轻舟穿向两岸笑看山河绕
儿女情长梦醒又一朝
是谁懂得人间荣华不少
平常心看待才好
谁负谁胜谁败又有谁明了
浮云世事最难料
春夏秋冬世道有高低潮
计较太多人易老
何不共苦同欢尽兴就好
人生就怕知己少
展昭的歌声有一种江湖快意的味道,不过恩仇之类的,他并没有特别去强调,也许他唱歌的方式就如同他的为人一样,正直中包含着温柔。
歌声从白玉堂靠着的柱后传来,歌是普通的歌、但唱歌的人可不普通,那是“南侠”、那是“展昭”。他像独自一人只穿的单薄的衣服走在寒天冰地里,全身不停的颤抖。
他觉得那个歌声像在不停的刺探自己的内心,恶狠狠的逼他承认一些事情。
展昭唱完两轮,决定起身,走向白玉堂所在的位置。他才往那个方向前进了两步,就听到白玉堂叫着:“不准过来!”
那声音……有点凄厉、还有点哽咽。
“好。”展昭点头,不过他知道白玉堂看不到自己的动作。“我就在这里跟你谈好吗?”
“我什么都不想听。”白玉堂的声音很微弱。
“关于两仪天下的事情……”
“你根本不是要讲这个!”白玉堂很快打断了展昭的话。
展昭沉默了下,然后说:“说不定你是最了解我的人。你一直视我为劲敌,处处针锋相对,不过我不讨厌你。真的。”
白玉堂整个人缩在柱边,将头侧着摆在膝上,他的肩膀微微的抖动,手指抓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好紧。
展昭从白玉堂不规则的呼吸声中很轻易的知道他在哭。但他知道白玉堂即使在这种想放松紧绷情绪的时刻,仍然拼了命的去掩饰,这样好辛苦,也好痛苦。
“你真的不要我过去?”展昭又问。
白玉堂摇头。
但他忽略了一点,他在柱子后做的动作,展昭是看不见的。
展昭等了会儿,以为白玉堂的沉默表示答应,他大步跨向白玉堂所在的位置。才刚蹲下,恰巧白玉堂抬头,一双盈满泪光的眼与展昭错愕的对上。
展昭一时之间感觉好像看到了什么“太私人”的东西,不过却完全舍不得移开视线。
白玉堂像受到猎人惊吓的鸟,撑起身子就要跑,展昭反射性的抓住白玉堂的肩膀,不过一阵剧痛却从臂上袭来,他的感觉在药效初期过后就会慢慢恢复了。
展昭皱眉的异样表情,让白玉堂警觉到展昭是忍着剧痛在抓住自己的,而且他知道,若是自己此时还坚持要走,那展昭也会不惜一切代价的缠住自己,那到时候展昭的手会变成怎样,应该也可想而知。
他会因为这点事情而心软吗?
不会的!因为他是白玉堂啊……
他应该现在、立刻、马上,离开这里,远离展昭!可是……
展昭突然一脸认真的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哭,不过有时候,痛痛快快的哭出来是一件好事,有事一直闷在心里头会生病的。然后,我会把今天的事情全忘的一干二净,若我事后再提起这个事情,就叫我不得好死。”
“你……放开我吧……”白玉堂的无力的说道。为什么眼前的这个人,总是把别人的事情摆在第一位?那是天性太良善或是身为一个强者所不自觉流露出的同情?
“我若放开,你会跑掉吗?”展昭问。
“我如果要跑……现在的你拦不住。”白玉堂的声音低到将近听不见。
展昭的指头终于离开白玉堂的肩膀,他懂白玉堂这么说的意思,算是折衷的答应他不跑了。
“你会冷吗?”展昭问,不过他自己却很快的接下去说:“我会冷喔……”他又再度将双手慢慢伸向白玉堂,“你不会跑掉吧?”也许这个举动会激怒白玉堂也说不定,也许他会一怒之下而把自己的手打断,也许他真的会这么跑掉。
展昭只是在赌而已,他完全没有把握,他开始想像触碰白玉堂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是冰冷的僵硬,还是温暖的柔顺?他的手没有停止,刚才触动伤口的痛楚还附着在指尖,然后一路麻到心里。
白玉堂没有躲开、更没有逃跑,当展昭的手抚上他脸颊的同时,他的泪从眼角滑到下颔,然后在要落到地上的时候,被展昭的另一只手接个正着。
虽然那不过是一滴水,但展昭却感觉好沉重。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悲哀?他想知道。
他走近,他有预感白玉堂真的不会再跑了,然后他以一种完全保护的姿态,将白玉堂揽进怀里,他轻压着白玉堂的脑后,让他的下巴靠在自己的肩上,耳边听着的是不规律的吸气声,还有感受到冰凉凉,从自己颈侧溜下去的泪。
白玉堂像个木人,只是站着,任凭泪尽情的落。他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只是至始至终他都不去承认。展昭的体温很高、有一种让人昏晕的温暖,不过这种好受的触感,现在不是他的、以后也永远不会是。
“这样子做……是为了所谓的……友谊?”白玉堂的头埋在展昭的肩上,所以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也许你根本不当成一回事,不过我是真的拿你当好兄弟、好朋友看的。”展昭回答。他说完,感到白玉堂似乎颤了下,不过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
“再……一下子就好……这种温度……”
白玉堂想着,他阖上眼。
“公孙先生!公孙先生!”一个衙役匆匆忙忙的敲着公孙策的房门。
“怎么了?”公孙策轻轻的拉开门,动作轻巧的像猫。
“果然如公孙先生所料的……”
衙役话还没来的急说完,公孙策就接着道:“来了是吗?”
“是的、不过还多了几个人……”
“哦?”
公孙策沉吟了下,最后说:“你就领我去看看吧。”
衙役忙点头。
“果然是你。”白玉堂倚在门柱上,朝来者一笑。
“白玉堂……怎么你好像没什么事的模样嘛!”那人嘟起嘴,看起来很甜美可爱。
适合“甜美可爱”这个形容的男人不太多,但白玉堂眼前的男人却绝对是万中选一合适的过分的类型。
“只有笨蛋才会在战斗中受伤。”白玉堂凉凉的回应。
“展大哥才不是笨蛋!”那人像扞卫着什么似的,马上辩解道。
“嘴巴还是一样坏……”一个黑衣青年也跨进厅堂,“兆惠你就别跟他计较了。”
“智兄、可是……”丁兆惠大大的眼睛用力的眨呀眨,显然很不服气,但是又拿白玉堂没办法。
“嗯、好久不见了。”智化很轻松的对白玉堂点了下头。然后像个兄长般的拍拍丁兆惠的肩头,以示安抚。
“还好啦!”白玉堂扯着嘴角,突然、一道伟岸的身影出现在厅口,让他不由得惊讶的道:“欧阳大哥?”
“白五弟,在这还过的习惯吗?”欧阳春明朗的笑脸一到,好像带动四周气息全变的温暖起来。
“你们全为了那只笨猫而来的?”白玉堂睨着眼,似有点儿不高兴。
“当然还有为了看看咱们的好兄弟嘛!”
智化圆着场子,不料关心展昭急切的丁兆惠却在此时问道:“展大哥呢?他伤的严不严重?我想去找他啦!”
“哼!早知道你们都是来找那家伙的……”白玉堂冷下脸,“那家伙在后头花园里,要去自己去,我不送了。”
智化剔了下眉,正待阻止,但丁兆惠一听说展昭身在何处,马上飞也似的溜了。
“真是急躁……”欧阳春叹口气。
“诸位来到这儿,还真是使本府蓬荜生辉呢!”颜春敏从厅后迎了出来,他身子娇小,穿上正式的官服后显的有点滑稽,不过他是大人,自然没人敢笑话。
跟在颜春敏后头的是公孙策,他有礼的向众人一揖到底。
“拜见案院大人!”欧阳春与智化依照江湖人的礼数抱拳致意。
“各位从开封远道而来,本府已吩咐预备酒菜,请诸位移驾后花园,待本府替诸位接风洗尘。”颜春敏满脸堆着笑容,显然对于众位有名有望的大侠们来到这里而感到很高兴,突然他奇怪的道:“呃……公孙先生,你不是说有三位侠士,怎么只见到二位……”
“回大人的话,丁二侠先大人一步到后花园去了呢,想是肚饿,对于饭菜有些迫不及待吧?”公孙策说着玩笑话,化解了尴尬。
颜春敏觉得江湖人个性率直,对于丁兆惠失礼的事,也就没放在心上了。
众人让颜春敏带路,往后花园的方向走去。
此时智化低声拉着欧阳春道:“瞧兆惠那小子真积极,哪像哪个不解风情的家伙,有人爱还犹豫不决,推三阻四拖拖拉拉的……”
“我、我哪里有……你就别戏弄我了吧?”欧阳春苦着脸。他最怕智化来这招,明讽暗骂嘴上就是不饶人,自己又说不过他。
“我有指谁了吗?你这是对号入坐,心虚了不是?”智化轻哼了声,就是不放过欧阳春,总要弄得他面红耳赤才甘心。
“你无理取闹。”欧阳春最后只得说了这么句。
“是不干不脆的人不好。”智化应着。
白玉堂不理会前头的两人正在斗个没完,兀自紧抿着唇,发泄般的踢着脚下的石砖。
酒席摆在花园中的乘风庭,展昭与丁兆惠远远的瞧见颜春敏一行人,忙迎上去行礼。丁兆惠本就生的可爱,笑靥如花的亲热态度,很容易就博取到年纪相仿的颜春敏的好感。几人一同坐下,以官阶最大的颜案院为上座,依次是欧阳春、智化、展昭、白玉堂,而年纪最小的丁兆惠敬陪末席。
席中,颜春敏跟丁兆惠聊天聊的起劲儿,大有相见恨晚之意。酒酣之际,智化说道:“光是喝酒,不嫌气闷吗?”
“智先生以为如何?”颜春敏问。
“既是饮酒,那就行酒令合着,助助兴。”智化笑道。
文人制酒令,堪称一绝,不仅要风雅,还须幽默,不仅比机灵,还拚学问。
“文邹邹这套我可不行。”欧阳春苦笑。
“我也不成,到时给人笑话。”展昭也附和。
“只是玩玩而已,谁也别笑话谁,这总行吧?”颜春敏愉快的说着,显是智化的提议对了他的脾胃,跃跃欲试。
“既是这样,就客随主便嘛!”丁兆惠天性好玩,也不管自己会不会,都想参一脚。
“好啊、由大人起个头,咱们轮流接下去。谁接不下去就算输了,要罚三杯酒。”智化比了个请的动作。
颜春敏想了下,便说:“咱们当官的,最痛恨的便是犯法事儿,就以此为题,对子里头必须有包含触犯律法的事儿才算合格。我先说:‘持刀哄寡妇,下海劫商人’。”这够狠了,若被官厅捉拿,少不了要在牢里蹲上三年五载。
欧阳春搔搔头道:“呃……‘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这句更是变本加厉了,杀人放火这样的重罪,就算不判死刑吧,也要坐穿牢底,或者刺配边疆。
接下来论到智化,他微笑道:“‘酒沾衫袖重,花压帽檐偏’。”
丁兆惠质疑道:“智大哥,这人只是喝醉酒,并没有犯法呀!”
智化微微一笑,“酒能乱性,他醉得这样不成形,还有什么事干不出?”
“妙对!”颜春敏拍手笑道,“我先饮一杯。之后的条件更难,后接的人还得对仗才行。”
“任凭大人出便是。”丁兆惠说。
颜春敏道:“‘发冢’。”
丁兆惠答:“‘窝家’。”
“这倒不错,盗墓对窝藏。”欧阳春点头。
“该玉堂了,我出‘白昼抢夺’。”颜春敏望向白玉堂,因为有点私心,所以便出的简单些。
“‘昏夜私奔’。”白玉堂悠悠的说。
欧阳春不解,便问:“剪径的强盗大白天下手,不足为奇,可是男女私奔与盗窃有什么关系?”
“私奔就是偷情,偷香窃玉,当然算啦。”白玉堂答道。
“说的好,”颜春敏很高兴的饮了一杯,“该展护卫啦!我出:‘打地洞’。”
“‘开天窗’。”展昭神秘的眨眼。
“打地洞为盗可信,开天窗明明是为了房屋采光嘛,怎么跟盗窃扯到一块儿了?”颜春敏正等着解释。
“如今那些贪官弄出许多苛捐杂税,专门搜刮民财,敲骨吸髓,民间谚语将这种鱼肉百姓的行为称作‘开天窗’,这叫作‘大盗不盗’,顶高明顶安全的要算是他们啦!”展昭说这些话,其实对颜春敏的官职而言是大大的不敬,不过案院大人本清廉,没做过亏心事,自然不以为忤。
“展昭这对子,恰巧让我想起另一个好对呢!”公孙策说着,啜了口酒。
“那就快说呀!”颜春敏催促着。
“‘三橹船’可对‘四人轿’。有没有人知道其中涵义的?”公孙策的口气,像是早就知道没有人可以回答的出来似的得意。
“公孙先生你就别卖关子了,听的叫人心焦。”丁兆惠吐吐舌头。
“好好、我说就是。三橹船用来载运江洋大盗,这就不用讲了,那四人抬的大轿中坐着的老爷难道只会小偷小摸?他们更能大搜大刮。”
大家回过神来,哄然一笑。
“那么这场比试,大家都对出对子,算谁输啊?”丁兆惠高兴的问。
“算不输不赢,每人自饮三杯吧!”颜春敏说着,捧起酒杯说道:“我先干为敬。”然后豪气的一饮而尽。
“只是行酒令,未免太过无趣,咱们这有许多江湖人,不如来段武艺表演如何?”公孙策笑说。他有意让诸位显显本领,于是便趁此时提出。
“这好是好,就不知众位侠士是否同意?”颜春敏仰着小脸,堆着期盼。他一生都与儒道为伴,对于武林人士的强悍有着一种特别的憧憬与想像。
“我先来!”丁兆惠兴奋的道,接着转向白玉堂说:“白玉堂,来陪我过两招吧!”
“哼、也不怕丢了脸?”白玉堂以一贯的傲气回应。
“若是欧阳大哥,我还真怕他三分,但对手是你的话……那可不见得。”丁兆惠师出名门,对自己的剑术有很大的自信。
“双方点到为止,千万不可伤了人。”颜春敏怕见血,又担心两人从比试跃为拼生死,连忙这么说。
“知道了。”白玉堂散漫的应着。
丁兆惠一个月面翻身,脚才点地,配剑抽出,嗡的一声长吟悠然不绝,剑身古意盎然、剑尖青森森,显是名家打造。
“‘巨阙’?”白玉堂神情一凛。
“算你有眼光,这剑原本是展大哥的,不过我们交换了,他现在的配剑‘湛卢’恰巧跟这是一对。”丁兆惠得意的说。
白玉堂一按刀柄,白月弯刀出鞘,这把刀原本被飞锥打坏了,但他已拿去铁铺重新铸过,现在光亮如新。
“光是兵器好,人差劲又有何用?”他冷笑。
“你就接招吧!”丁兆惠不加理会,叱的一声,提剑就刺。
剑芒毕露,青光闪烁不定,剑尖忽左忽右的在白玉堂身边出没,丁兆惠摧动绯焰内劲,顿时剑芒威力加倍,以暴雨般的速度朝白玉堂攻去。
白玉堂脚尖一点,仗着轻功往后疾退,未拿刀的左手一扬,三颗圆石打出,分别袭向丁兆惠的头、胸、腹。丁兆惠长剑轻松一划,三颗圆石全被削成两半落到地上,他手持神兵利器固然是优势所在,但他目光敏锐,认清圆石来势之准也是上乘。白玉堂像是早知道丁兆惠会破他暗器,满脸不在乎,又是仗轻功往上跃,避过丁兆惠的两次斩击。
“光是会躲,称什么英雄好汉?”丁兆惠叫道。
“我可没说过我是英雄好汉。”白玉堂笑了声。然后他终于出手。“你瞧仔细了……”
刀舞。银亮的刀网。
剑雨。炽热的剑阵。
双方的兵器交织着一片不和谐音。
白玉堂衣袖翻飞,像只翩翩的白色大蝴蝶,丁兆惠气焰高仗,一剑快似一剑,像是非得把眼前这只刁钻的蝴蝶给扎死在剑下。
首先是武功最高的欧阳春看出了丁兆惠的眼神不对,那种神情、不应该只是比试而已。
智化一凛,捏了欧阳春的手一把,低声道:“要阻止吗?”
欧阳春咬了下唇,最后摇摇头说:“先静观其变再说,那有可能是兆惠对白玉堂的心结,他的剑意不纯,里头带着很奇怪的怨,甚至还有点儿恨。不过若事态真的一发不可收拾,我会动手的。”
“你倒明白人家的意念不单纯……”智化刻意提高语尾,有点不是滋味。
“唉、你还闹呢!这种事弄得天下皆知对你又有什么好处?”欧阳春虽皱眉,但眼光却没离开过正在拼斗的两人,只要哪个人一出现危机,便可当下营救。
“我可没想过什么好处不好处的,我就爱跟你闹。”智化的语气中有着“反正你又能奈我何”的意思。
欧阳春摇摇头,悄悄的将手伸出,然后握紧了智化覆盖着袖袍的腕部。目前的他……最多也只能做到这样为止了。
智化对于欧阳春突然伸过来的手感到不知所措,这是欧阳春第一次主动有轻微的亲近举动。他不由自主的胀红了脸,低下头去。
由于欧阳春正专注的盯着白玉堂与丁兆惠的战斗,所以很可惜的,没注意到平时潇洒率直的黑妖狐智化此时腼腆羞赧的模样。
展昭的视线只注视着白玉堂一人,他很清楚的告诉自己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可是却无法克制,看着白玉堂使出的一招一式,他觉得自己已经被那种太过抚媚的动作给迷去了三魂七魄。
(雨夜中的刀舞……是那个时候吗……)
丁兆惠的绯焰内劲此刻已达到巅峰,巨阙剑原本铜绿的色泽在内功贯穿下,竟散发着一种淡淡的红晕。
现在巨阙剑甚至不必直接触碰到物体,剑身的高热只要稍微靠近,白玉堂的衣衫便出现一道道烧灼的黑痕。
白玉堂眯起眼,将刀法改为守势,紧守门户,而且尽可能的不让丁兆惠的剑与自己的刀相碰触。原本叮当乱响的拼斗此时只剩下呼呼的迫击声与破空声。白玉堂的刀只是普通的刀再加强一点罢了,前番刀剑相碰已经让他的刀身上出现许多缺口,他知道若现在的情况再硬撞上,他的刀头可能会被削掉。
“展大哥是为你受伤的吧?”丁兆惠的神态狠戾,与平时大相迳庭。
“他可以选择让我去死啊!不过他没有不是?”白玉堂勾着唇,显然是在挑衅。
两人交谈的音量不大,又伴随着刀剑声,除了内力深厚的欧阳春听的真切外,就连展昭、智化都只感觉声音模模糊糊的不是很清楚,至于完全没有武功根基的公孙策与颜春敏就半点也听不见了。
“像你这种家伙……”丁兆惠大剑一挥,白玉堂侧身闪过。“为什么展大哥总是事事在替你着想,为什么是你!”
“这我怎会知道?”白玉堂一个后仰,放出一把圆石,趁丁兆惠一瞬间眼花之际,闪到他身后,唰唰唰三刀,全攻向他颈部,迫的丁兆惠只得回剑自救,一时有些手忙脚乱。
“只要有你在,展大哥就不对劲!从以前我就发觉了!”丁兆惠的这剑直取中宫,势如破竹,白玉堂实避无可避,只得架刀硬挡。
这下只震的白玉堂气血翻腾,他急中生智,一张嘴,一口鲜血喷向丁兆惠的脸面。
“玉堂!”颜春敏着急的大喊。
看见这一幕,展昭差点就冲上前去∣∣如果不是欧阳春反应更快,及时拉住他的话。
“别插手,你瞧着吧。”欧阳春知道丁兆惠是为了展昭才会这样,若现在让这争端的起原去插手的话,恐怕事情会闹的更复杂。其实欧阳春心里隐隐猜到内情可能不是普通的扞卫友情那么简单,可是也不愿去加以深思,因为他本身就有个更大麻烦事在等着自己。
丁兆惠的眼里溅了血,痛的闭上眼。
就这么个瞬间,胜负已定。白玉堂倒转刀把,架在丁兆惠的颈项上,白玉堂走近他耳畔低声道:“不管展昭他当我是什么,他只会看着我,你赢不了的。”然后他收起刀。
丁兆惠愤恨的用袖口擦去脸上眼中的血,这时他望向展昭,心里有一丝丝希望展昭会走过来安慰自己,可是他发现了展昭他只是愣愣的望着白玉堂而已。
那种眼神望的很深很深,好似就算有人挡在展昭面前也无法阻止的专注。
丁兆惠低下头,喃喃的念道:“好呀……好个白玉堂……我也不会让你好过的……”
白玉堂用手抹去嘴角的血,对颜春敏笑道:“大人、属下献丑了。”
颜春敏忙急急迎向前,关怀的问:“玉堂、你没事吧?刚刚你吐血了,我……对了、叫大夫来……”
“小伤不碍事,不劳大人介怀。”白玉堂一拂袖,轻松自如的坐回原席,提起酒杯正待饮,却被展昭一把给拦下。
“不准喝。”展昭很难得如此强硬的对白玉堂说话。
“我喝酒碍着你了?”白玉堂吸口气,抓着酒杯就要往喉头灌,展昭动作快他一步,忍痛将杯子抢到手,一口气先喝空了。
展昭另一只手隔着自己袖袍往白玉堂背心后一抵,一股热气从白玉堂背后的要穴直窜而上,他喉头一甜,又欲沤血。展昭随即抽回手,低声怒道:“都这样了还敢喝酒!你不要命便罢,颜大人还不伤心死了呢!等一下酒席散了我回头去找你。”
“猫哭耗子!”白玉堂寒着脸。
“是真关心。”展昭回道。
智化看丁兆惠不大对劲,想过去安抚他,但丁兆惠却仰起头,脸上恢复了先前的笑容,甚至颇有风度的对白玉堂道:“这场比试是小弟输了,刚才拳脚若有得罪之处,还望你海涵。”
白玉堂虽觉得丁兆惠前后态度改变的太奇怪,但既然人家都如此恭谦了,自己也不好再讽刺什么,只得说:“哪里哪里,我不过一时运气罢了。”
“诸位再来吃点酒菜吧,都凉了呢!”公孙策笑咪咪的,像没事人般朝大家招呼。
众人点头称是,回到原位。
“刚才两位的武艺真是精采,各有各的强、各有各的精,真是令本府大开眼界。”颜春敏说着,偷瞧了白玉堂一眼,还是有点担心他的伤势。
“大人过奖了。”丁兆惠说。
“丁少侠不必太谦,你让本府看了如此精采的一场武艺较量,本府还愁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相赠少侠呢!本府先敬你一杯。”颜春敏亲自替丁兆惠斟酒,然后两人彼此一饮而尽。
“大人,在下不才,斗胆想请大人给个彩头。”丁兆惠眨着眼,一脸期盼。
“喔?若本府可以做到的,请尽管说不要紧。”颜春敏诚心说。
“在下想请大人做个媒。”丁兆惠笑答。
智化一听此语就知要糟,公孙策的神色也是一凛。
颜春敏微笑道:“莫非是丁少侠看上了哪家有福气的姑娘,想央本府说好话?”
“不、在下是替我家妹子说的。我家妹子前些日子已许配给展大哥,还以配剑交换当信物,只是展大哥总因公务繁忙而没空完姻,在下刚才想,不如趁展大哥正在修养的期间,让他冲冲喜,说不定伤会快些好呢!”丁兆惠很快的说着。“在下想请颜大人当主婚人,不知大人的意思……”
“这是好事啊,当然好。本府还是生平第一次给人主婚呢!”颜春敏看丁兆惠说的眉飞色舞,也很替他高兴。
展昭反射的想拒绝,却没料到颜春敏竟答应的如此豪爽,一时无言。而且这桩婚事的确是先前到丁家拜访时就定下的,实际上并无悔婚的理由。
欧阳春只觉得好像有哪里怪怪的,搔了搔头,而且这是展昭与丁家的私事,就算有什么意见他也不好多口。
智化眼睛一转,就知道丁兆惠在打何种主意。他望向白玉堂,有心想知道这人会有什么反应,不过白玉堂却毫无表情,静静的挟菜吃,好像眼前的一切对话全都没有发生似的。
公孙策仍旧笑咪咪的,无法让人猜透的程度比白玉堂犹过之。
“大人,择期不如撞日,婚期就定在七天后如何?明天在下就启程回墨花村打点一切,到时还想借用府里的厅堂一用。”丁兆惠继续说道,语气中透着兴奋不已。
“七天后?不会太快了吗?”智化有点看不下去了,狐疑的问。
“怎么会快?我家月华妹妹都等了一年多了,我还恨不得明天就看到妹子嫁给展大哥,也好了一桩心头事呢!”丁兆惠固执道。
“丁少侠如此心急,也是为了妹子嘛!这样也罢,婚期就定在七天后,等会儿我去翻翻黄历,看哪个时辰比较好,咱们几个人商量一下,也是助人一臂之力。”颜春敏只感到替人完婚这事既热闹又有趣,心里没多想其他的,显然乐的很。
“是……大人好意,在下领受。”展昭抱拳,但表情却僵着。
成亲是天大的喜事、月华姑娘的人品也是人中龙凤,当初自己不也一口气允诺下来了吗?但现在这种犹豫抗拒的心情又是怎么一回事?
智化暗暗摇头,他知道这门亲事一结,会害惨的人可不只一个。
酒席散后,展昭寻到白玉堂的房间,才要敲门,却发觉木门咿呀一声被打开了。
“还真的傻呼呼的跑过来了呢。”白玉堂露出微笑。
他很少笑的如此温和,尤其是对展昭。所以展昭愣了下,只得说:“我是来看看你伤的如何罢了。”
“丁兆惠那小子能有多厉害?”白玉堂哼声。
“他有多强你我都心知肚明,你也别瞒我,兆惠的绯焰内功非同小可,被砸到可不是吐血就能了事的。”展昭沉声道:“你要自行调理还是我助你?”
“谁要你相帮?”白玉堂回道。
“好,我在外头就坐着等你。”展昭说着,真的撑着剑一屁股坐在白玉堂房门前。
“随你的便吧。”白玉堂退回房内,门又咿呀一声扣上了。
“我已经叫厨房备了退火的莲子银耳汤,若我不小心睡着了,你要记得自己去取。”展昭说。
白玉堂没回话,但展昭知道他一定听明白了。
“智化,总觉得兆惠他……对于展昭娶亲这事,似乎热切的过分?”欧阳春在回客房途中,将智化拉到一旁问道。
“你笨哪!你头不是很大颗?仔细想一想好不好?”智化环着手臂,觑了欧阳春一眼。
“我的头就算再大十倍,聪明才智也不及智先生你的万分之一,这总行吧?”欧阳春讨饶着说。他知道智化一定比他清楚内情。
“兆惠是故意的。”智化呼口气。“因为他知道展昭对白玉堂的感觉已经慢慢的陷入一种无法自拔的情绪里。”
“展……展昭?”欧阳偏着头。果然他的直觉神准……
“你没瞧见刚才展昭望着场中的战斗时,他只有盯着白玉堂而已。一般来说,如果拼斗的两人都算自己的好友的话,才不会单只看一个人呢!”智化转头望向欧阳春又道:“就算我与沈仲元再打一次,你也不会只看着我吧?”他故意说的云淡风轻,“就是这么回事儿。”
“这……就算展昭对白五弟真有个什么……那跟兆惠又有什么干系?”欧阳春还没明白过来,只得继续追问。他的个性就是直来直往不会拐弯的类型,很多情感方面的问题需要有人挑明着跟他说,他才会领悟。
智化忍不住揉着太阳穴说:“怎么有人可以迟钝成这样?”
“我……我就是不知道嘛!”欧阳春觉得自己被骂的好无辜。
“兆惠非常非常喜欢他的展大哥,可是呢、南侠偏偏跟北侠你一样是个大木头,啥都不晓得,只一个劲的护着他的‘好朋友’白玉堂,结果兆惠终于爆发了,心想自己得不到手的东西白玉堂也别想要,于是就策动这场婚事,好让展昭无可推托,非得娶月华姑娘不可。这样你那颗塞住脑袋开窍了吗?”智化霹雳啪啦一口气说完。
欧阳春被智化说的头昏脑胀,一下子还无法完全理解,他沉默了会儿,才终于恍然大悟的拍了下掌道:“哎!喜欢人就喜欢人嘛!做什么搞那么复杂?兆惠也真是的,我去跟他谈谈好了。”
“就算你去说也无法改变什么的。”智化摇头,“他对展昭很执拗,而且白玉堂今个儿又故意跟他挑眼,兆惠听不入耳的。”
“那就放任婚期一天天的逼近,然后有牵扯的人一起痛苦吗?”欧阳春不解的问。
“那种事情……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你最好也不要插手,让当事者自行解决。”智化突然冷然的说。
“你怎么这么说?不管是展昭、白五弟或是兆惠,都是咱们的好兄弟不是?现在为了这种事情而闹了个分崩离析,岂不可笑?”欧阳春忙道。
智化一下子伸出手,揪住欧阳春的颈子。“你还不了解感情的本质……”然后他将唇欺上。
欧阳春瞪大眼,一时不知道是该推开智化、还是该……
智化缓缓的将唇抽离,带着慵懒与蛮不在乎的神情,“这种东西可以很脆弱、也可以很坚强;它甚至可以让兄弟手足反目,也足以颠覆整个国家社稷。”
“你……!”
“因为我们是人啊。”智化轻声道。
公孙策做着每晚例行的公事,先将仵作呈报上来的验尸清单分类排好,再将仍有疑点的案件提出。
他卷起文案,正待绑上丝绳,却一不小心纸张划破手指,他感到痛,才刚卷起的公文松脱落在地上。
“怎么了?”软绵绵的语调从窗口边传来。
公孙策回头,一张比当今红楼招牌歌姬还要妖媚的脸正在窗外笑吟吟的望着自己。
“沈大侠还真闲,襄阳王放你假吗?还是办事不力,被流放边疆了呢?”公孙策弯腰拾起公文,坐回书桌前。
“说什么鬼话!”沈仲元板起脸,跃进窗内,“我是来告诉你,冲霄楼的设计者已经被我找着了,只要想办法擒住他,叫他尽吐楼内机关布置,要破楼取盟单还不容易吗?”他从袖内取出一封信笺扔到公孙策跟前。“不过那人厉害的很,要抓他最好去跟我师弟柳青借‘五鼓鸡鸣返魂香’,白玉堂跟柳青有交情,叫姓白的跑一趟吧!”
“知道了。”公孙收下信笺,“不过这件事要办最快也得等七天后再说。”
“七天?”沈仲元不解。
“因为展昭七天后要娶丁家小姐,至少在这之前……让白玉堂稍微静一下比较好。”公孙策很令人意外的露出了若有深意的表情。
“这是怎么一回事?”沈仲元伸手将落在额前的发塞到耳后。
“展昭要娶亲,怎么?忌妒人家娶得美娇娘?”公孙策呵呵笑了几声,“反正大概有好戏可看了。”
“你果然不是什么好人。”沈仲元心有戚戚的道。
“彼此彼此。”公孙策理所当然的模样好像是在接受什么夸奖。
“我要走了,你的手指最好包一下。”沈仲元纤手一撑窗框,又翻身出去了。
“辛苦了。”公孙策有礼的说。
沈仲元的身子停了一停,最后道:“……哪里。”
白玉堂将在八脉中游走的真气一一回归丹田,深深呼气后,胸口窒碍感才逐渐消退。丁兆惠果然不是泛泛之辈……哼!
他才刚挪动身躯,就听见外头叩的一声,接下来还有“哎呀”的低呼。
该不会是那家伙因为打瞌睡,结果去撞到什么东西了吧?
白玉堂轻移到房门口,又听见叩的声响,接着展昭的声音就传来:“你醒了……不、呃……你没事了?”
“嗯。”白玉堂应声。
“啊、我去拿莲子汤给你喝。”展昭说着,就要起身。
“不用了。”白玉堂靠在门边说。
“可是……”
“你很高兴吗?”白玉堂没头没脑的突然问。
“如果你是问我娶丁家小姐的事,那我老实告诉你,我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展昭叹口气。一般人听见那么奇怪的问题,一定会不知其所然,但他就是知道白玉堂是在问什么事情……
“嗯、他虽然半个字都没有说,也很刻意的不表现出来,可是我就是知道……”
展昭突然想起公孙策的话。
他全身一震,用一种极为诧异,非常不可思议的眼神瞧着隔着他俩的那道木门,好像要把那阻隔望穿似的。
“那为何不拒绝?”白玉堂的声音像包裹着寒冰。
“我没有理由。”展昭回答。
白玉堂沉默了。这不是先前早就预料过的结局?自己还像个傻瓜似的问什么呢?
周遭的空气在两人异常的气氛下凝结住,这让他有种错觉,好像这份僵持会永远持续下去。
“所以……”展昭终于打破僵持,他一脚踢开木门道:“给我理由啊!”
那种十分粗鲁,而且像是任性的孩子随意脱口而出的要求,听起来却十分诚实。
白玉堂一时之间呆愣着,他甚至对于展昭率性破门而入的行为毫无反应。
“给我你所能想到的,最真实的理由。”展昭一步步逼近白玉堂。
白玉堂没有后退,他甚至没有移动。
展昭的唇凑进白玉堂耳边,仅仅半寸的暧昧距离让两人同时陷入一种快要窒息的幻觉。
“我没有那种东西。”白玉堂的眼神很迷茫的望着前方,展昭的气息在他身边挥发,他的脑袋燥热到几乎无法思考,“不过……我有要求。”
按照平时,从至傲的白玉堂口中听见有所“要求”,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而这个纪录却被展昭给打破了,但是不是值得高兴还有待商确。
“你说。”展昭感觉自己的心脏跳的很响,咚咚的声音甚至萦绕整个身体,掌心出汗,他一生中头一次遇到这种状况,心中不确定自己所说的一字一句是否得体,几乎失去稳定性,很想将眼前的人抱个满怀。
他不晓得为何会这样,就像个在面对心仪女孩子正紧张的羞涩少年。
“只看着我,在我离开你之前。一辈子记得我。”白玉堂说的很用力,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他的眼神过分的认真。
这已经是他的极限,像那种要求你侬我侬海誓山盟的东西他一向最不屑、也永远不会去说、去做。但他还是极为笨拙的,表达了自己想传达的意思,对于展昭,他真的认栽了,像这种会异常思念的心情、无端的烦躁、莫名的在意以及恨意的执着,即使极端的抗拒着,也仍旧会一直存在下去。
“……好……我知道了。”展昭苦笑着说。
白玉堂穿过展昭身边,轻声说:“我去厨房拿莲子汤喝。”
待他走后,展昭才缓缓的举起手,最后又无力的放下。
(也许他在交错而过的瞬间,未来的分歧点就从这里开始转动了……)
在等待迎娶的七日间,全武昌府上下都忙的不可开交,甚至连颜春敏都亲自监督布置的工人有没有在偷懒,贴在各处的大红字,刺目的传达喜气洋洋,弥漫着一股盲目的狂热。好在颜春敏强调俭朴,否则按照一般婚礼的习俗,还会更加铺张之能事。
白玉堂站在自己的房门前,瞪着贴在自己门上的大红双喜一会儿,然后伸手将之揭去。
“果然还是会不高兴吧?”一个声音说。
白玉堂回头,智化提着一卷纸从廊边走近。
“只是觉得很刺眼而已。”白玉堂淡淡的应着。
“我就开门见山的问吧,你真的愿意看展昭娶丁家小姐?”智化尖锐的问着。
白玉堂推开房门,不理会智化的发问。
智化闪身到白玉堂身边,用钢爪扣住门板,硬是要拦下白玉堂。“我个人虽然对你的作风看不太顺眼,不过在某些方面我还挺欣赏你的;你为何不给展昭多一点时间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
“嗯?我以为这件事情你不会插手?”白玉堂的手从门上放下,不过他毫无表情。
“我没有要插手的意思。”智化干脆的否认,“只是有时也想试图改变一下一些原本无力变更的事。”智化的眼里闪动着有点感伤的光。
“有时候,当个女人比当个男人要好……”白玉堂突然笑了起来,不过那种声音听起来很痛苦,智化知道白玉堂在逞强。
“因为女人在男人面前可以尽情释放自己的柔弱?”智化问。
白玉堂又笑了,“因为女人可以只靠感情与直觉活下去,而男人只要还保有一分理智,就算有再多的激情也终究无法说服自己。与其在一辈子的矛盾中求生存,倒不如一次全部放弃还比较好。”
智化也笑了,然后他松开钢爪。“我果然欣赏你。”
“展昭他什么都不明白……所以,没有必要将这种事情继续抽丝剥茧下去。”白玉堂晃了下头发、深吸口气,像要拼命抑制那种想宣泄的悸动。
“展昭会知道的,迟早。”智化笃定。
“他是很聪明,不过当他明白的那一刻,我就赢了……‘我就是要他后悔’。”白玉堂很刻意、也很得意的在句末加重语气。
“为何?”
“这个嘛……反正已经是最后了,他应该习惯我的任性了吧?”白玉堂的眼神似乎正在怀念某种过往的情景。
智化知道此刻的他是无法进入那种有如玻璃般易碎,却毫无缝隙的气氛中。所以他缓缓的离开了。
欧阳春手拿一叠红色的双喜字,望着屋上的横梁发呆,刚才他在闲晃时被颜春敏逮个正着,于是颜春敏不由分说的塞给他那叠喜字,要他帮忙随便贴哪里都好。
他还有自觉自己的美术才能不怎么样,所以他在贴之前很犹豫到底要怎么样摆才好,原本想贴梁上的,可是后来转念一想,贴那么高根本就没人会看的到,所以只得作罢。突然他想到,展昭的卧室到时会作洞房用,所以也应该贴几个,因此他小心翼翼的捧着浆糊和那叠纸,匆匆的绕到展昭的房门外。
“展昭!你在吗?”欧阳春喊。此时他嗅到房内有丝丝的酒气。
“欧阳大哥吗?请进来吧!”展昭的声音由房内传出。然后房门被拉开,一股酒气直扑而来。
欧阳春皱眉道:“一大早就在喝酒啊?”
展昭苦笑:“不是喝呢……打开摆着而已,也不会醉。”他拍拍桌上一坛女儿红,上头的泥封已破,近闻更是呛人。
“不喝酒却又为何开?”欧阳春奇怪的问。
“原本是想饮,但甫开封却突然想到公孙先生告诫过在我伤好之前饮不得,所以只好摆着了,想试试看这酒气能不能把我给醉死,不过显然没什么作用。”展昭叹着气。“欧阳大哥要喝一杯吗?”
“不、我不喝。怪不得前几天席上都没见你酒沾唇。”欧阳春点头,却又道:“不过白玉堂与丁兆惠比试结束后,你倒是把白玉堂的酒抢过来喝了。”
展昭有点腼腆道:“欧阳大哥记性真好。因为白玉堂那时喝酒,只会加重内伤而已,他又不听我的劝,这才将酒抢过来,一时之间也没想太多。”
“这样真的好吗?”欧阳春望着手上的红纸,却觉得这种东西其实是包袱。
“啊……我不要紧啦!我的伤已经快好了,才一杯而已……”
“不、我不是问这个。”欧阳春打断展昭的话。“我说话比较笨,不过我是想知道,你娶丁小姐的事情……真的就这样了吗?没有其他……嗯……其他的人选?呃、我的意思是说……你难道没有别的,心仪的对象?”虽然智化曾经要自己别插手,可是光只是在一旁看着自己的好兄弟陷入一种矛盾的悲哀中,他心里也不痛快。
“不知道。”展昭回答的很快,语气里头有种莫名的倔。
“这种事情……有不知道的吗?”欧阳春试探的问着,总觉得现在的展昭异常的烦躁。
“我不晓得!那个人趁我还弄不清楚的时候,一下子就把我丢下了,那以前的那种态度是怎么回事?现在叫我怎么办?”展昭吼叫完才发觉,自己所面对的人是欧阳春,他为自己的态度感到歉然,可是却又无法老实的将所有问题全盘托出。
“白玉堂?”欧阳春问着智化先前提过的人选。
“对啦!”展昭反射性的答道,但却马上诧异的望向欧阳春,疑惑着为何他会知道。
“是智化跟我讲的。”欧阳春看出展昭眼底的奇异,所以这么回答,“他还跟我说叫我别管这档子事,不过我是看不太下去就是了。”
展昭摇摇头,“白玉堂他……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有时候觉得他离我好远,好像拼命跑都追不到,有的时候又觉得他好像很故意的……在诱惑我,还是其实他没那个意思,反倒是我被迷住了呢?”
“白玉堂有表示过什么吗?”欧阳春把浆糊红纸先摆在桌上,有意思想先了解情况。
“他说……要我只望着他,一辈子记得他。”展昭有些含糊的道,像个在回忆往昔的追念者。不过那明明只不过是三天前的事而已,为何会感到如此遥远呢?
“他很勉强的说这些话吧?”欧阳春几乎可以在脑中重现那样的情景,不知为何,他想到智化老爱跟自己闹的模样,在某方面看来,这种情况也许有其微妙共通性的存在。
“嗯……那种表情不知道该算是很努力,还是该算毫无波动,我居然分辨不出来……我发觉我跟他相处了如此长的一段时间,一直拼命试着去了解他,可是似乎是做了白工,我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他会为了一些我感觉无关紧要的事情大发脾气,有时却又冷静的像块永不溶解的冰;他的笑容很好看,可是对我笑的次数用一只手就数的出来,我不晓得我自己怎么了,我想现在就去找他,然后……然后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展昭趴在桌上,抱着头苦恼的样子其实很蠢,不过欧阳春很有同情心的没去取笑他。
欧阳春静静听着展昭已经快要近乎语无伦次的发表,他也不晓得这算是个怎么样复杂的结,展昭跟自己勉强算是同一类型的人,既然都顿感的话,若由自己去解读情势似乎很奇怪。不、展昭应该比自己好多了,至少他没被智化骂过笨……
正当欧阳春的直线型脑袋正想到偏处时,展昭抽起桌上的一张红纸囍字,悲伤的笑道:“你看这种东西,好风凉,自己大红大紫就好,也不管看见的人死活。”
“颜大人叫我拿去随便贴的,我想你房间应该还没有,所以就拿过来了。”欧阳春知道此时不该发表任何意见,所以只捡了不相干的说一说。
展昭点了下头,“那就……麻烦欧阳大哥了……我出去吹风。”
然后他就走了,好像不动一下的话,就觉得冷静不下来,现在也不能喝酒,他想找点事情做,可是全府上下都在筹备婚事,他一见到那些红红花花的东西就浑身不舒服。
“拜托你们,全都停下来吧!”
展昭想这样大喊,他觉得好像只有自己的时间流动是特别缓慢的,周遭的人都陷入一种喜庆的忙碌与疯狂,那些人的脸渐渐看不清了,咧着大大的笑容跟他道喜的人却像在拼了命嘲笑自己似的恶毒。他开始痛恨丁兆惠,干什么没事跟颜大人提起婚事!然后一股内咎却又猛烈的升起,这婚事本来就是自己亲口允下的,关兆惠何事?兆惠只是疼妹妹而已,何错之有?
他该痛恨的是他自己。
婚礼来的很快,当展昭在前头领着花轿进府时,他正呈现一种十分茫然的积极。
他对每个来观礼的宾客有礼的微笑,敬酒……不、是以茶代酒。这是公孙策特别交代的,他警告展昭,要是敢喝酒的话,后果就自己瞧着办。
反正酒茶一色,也没人瞧的出来,当他敬到白玉堂那桌时,白玉堂早喝了个半醉,连看他一眼都无,一旁正在劝的智化轻轻对展招摇了摇头。欧阳春的心情似乎也不怎么样,直接拿起海碗往嘴里头灌,虽然是很海派的喝法,但却抑郁的不知道是何种情绪,沈仲元只来了一会儿,跟展昭道声恭喜就准备走了,结果被席前的公孙策给拦下,不知到哪去密谈些什么。
这些事情展昭全都瞧在眼里,他很冷淡的想着:这周遭的一切好像都和我没关系……
然而这不过是变相的逃避罢了。
新娘子在洞房里等待夫君,这又是另一番期盼的滋味,虽然她不知道自己的这种期盼,对于展昭而言,只不过是毫无欣喜之情的唯一压力。
酒宴过后,宾客散尽,展昭在那即将离去的人群之中仔细搜索着那抹白色的身影,不过却已踪迹不见。他感到有东西抽痛了下,这是失望吗?
他缓缓步入洞房,每踏一步就觉得自己的脚上好像绑了铅块,无法迈的很快。
终究,他还是踏入了自己的房间,此时无论是床罩、枕头、床单包括坐在床头新嫁娘的衣饰凤冠,全部青一色是艳红。
床沿的丁月华听见展昭走近的声响,在喜帕底下的双颊酡红,欣喜与娇羞无限。
展昭感觉自己对眼前的女子一点欲望都没有,正当他在犹豫时,听见了一声很柔、很轻微、很哀伤的叹息。
在屋梁上。
展昭对丁月华道了声:“对不起。”接着随即破窗翻上屋顶。
这天是初三,新月弯似女子的眉。微弱的月色打在那白衣人的身上,仍无损他本身的光华,反倒使他更加冶艳的不可方物。
“为何来?”展昭问。
白玉堂醉的很厉害,眼前的展昭似乎幻化成两三个人影在晃动,他嘻嘻的笑了几声,却甩长衣袖,转了两个圈,轻唱道:“……轻舟穿向两岸笑看山河绕……儿女情长梦醒又一朝……然后……嘻、再唱一次给我听吧……”
展昭望着白玉堂一会儿,尽量压抑住内心的激动,使自己能够很平稳的走向他。
白玉堂突然止住了笑容,眼里露出恐惧,“……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不应该在这里的……”
“因为想见你。”展昭在这一刻,终于懂了。
只是个很简单的理由而已。
展昭的毫不矫饰,坦率以及坚定,让白玉堂像被电击般的震住,他的脑袋晕眩的很严重,接着身躯软绵绵的往后倒。
展昭冲向前,将白玉堂横抱在怀里。
(因为想见到你喔……)
双唇相接时所发出的细碎声响,由颈边一直往下延续,温暖舒服的触感,之后因燥热所产生的不安,情难自禁所流露的媚态,像被一一抽取出来的蚕丝,既拥有完美的质感,然而实际上却是最坚韧的束缚。
那并非是单方面的牵扯而已。
白玉堂直到展昭挑开他的衣领,这才猛然发觉事态已经一发不可收拾,那个原本应该在洞房中温香软玉抱满怀的新郎倌,现在怀中的人却是自己,而且刚才那个主动献吻的人……好像也是自己?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白玉堂推开展招,护着衣领往床头退。
“你该不会现在才清醒吧?”展昭有点哭笑不得的问。
“我……我喝昏头了嘛!不过这跟你没有关系呀!”白玉堂急急的道,藏在右手袖里的匕首已滑到手心,他预备若是展昭再逼近就动手。
“喝昏头跑到喜房上头唱歌?”展昭挑眉。
“我才没有……”白玉堂反驳的语气就连自己听起来都很无力。
“表面上装作不在乎,结果心里还是很在意的嘛!”展昭拑住白玉堂的脸,他看出白玉堂的眼神正在闪躲。“洞房花烛夜故意跑到别人的屋顶上去,要是刚好在做什么事情的话,你听了不是也心里不舒服吗?搞自虐也不是这样的嘛!”
白玉堂咬咬牙,他自己也不是故意要跑到那里去的,他只是想,若是真听到什么的话,就当成一个对自己残忍的记忆好了。
“那你上屋顶是为了把我赶跑,好让我别妨碍你的好事啦?”他叫道。
“在你的观念里,为何我对你的好意只会转成恶意?”展昭问。
“你只是想看我笑话!”白玉堂坚持道。
“如果我想要打击你的话,就直接跟月华小姐做下去就好了啊!而且最好是发出越大的声响越好对不对?”展昭说完,狠狠的往白玉堂的唇上压下去。
他的唇微张,展昭趁势使舌探入,粗暴的抬起他的下巴,让双方的唇摩挲的更激烈。白玉堂趁着自己还残存一点理智时,将手中紧紧握住的匕首慢慢的往展昭的颈后滑去,在他猛力一刺时还稍微弄偏了方向,不过展昭的脑后似也生了眼睛,一挥手,打落了匕首,还顺势将他的手握住。
白玉堂好不容易待到展昭抽开唇,他喘着气道:“你是……什么意思?你爱跟谁相好……我才不管!”
“睁眼说瞎话,那你现在解释一下刚才你干嘛跑到我房顶上去?还叹气叹的让我好在意、态度让我好迷惑、行为让我不得不去抓住你?”展昭一把将白玉堂拽到跟前来,然后直接压倒在床上。这里是白玉堂的房间,充满着一种松子与杏仁混和的淡香,一波波刺激着展昭的神经,刚才接近丁月华时的冷淡早已不复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炽热的欲望,他抓开白玉堂胸前排扣后说:“今天是我手痊愈期的最后一天,不过不管那么多了,我打算用身体记得你,这种后遗症的痛会跟着我一辈子,这样你觉得满意吗?”
漫漫长夜,展昭决定要用忠于情欲的方式排解。
隔天一大早,展昭是被痛醒的,他仰躺着缓缓举起自己的手看,明明外伤已全好了,关节各处也可以活动自如,但就是会痛,因为外头正滴滴答答下着雨。他试着想像公孙策冷笑着骂自己的样子,后来因为那种恶寒太过真实所以至于作罢。
白玉堂趴着的身子因感受到外在的寒冷,本能的往展昭身上靠,展昭想起昨天自己做了什么,先是胀红了脸,后来又大着胆子从白玉堂的颈后往下摸,原本只是很单纯的想碰触而已,但却因为白玉堂微小的呻吟而起了另外的邪念。
“喂……白玉堂……”展昭轻声的在白玉堂耳边唤着。
此时的白玉堂完全没有平时的警觉性,敏锐的神经也在昨夜的疲乏后暂时松弛下来,只觉得耳边有东西在吵,大概是蚊子苍蝇之辈的东西,他勉力举起手往耳边挥了挥,却被展昭握住。
“不起来吗?”展昭咬着白玉堂的耳朵。
“嗯……啊……好烦啊……”白玉堂慵懒的拖长声,让展昭的侵犯欲更胜。
“那我做就好了,你可以继续睡。”展昭知道白玉堂现在的昏沉状态,应该就算听到了什么,也是马耳东风。
他从白玉堂的脊骨往下,一路到了仍旧湿溽的秘穴,由于昨夜留的液体根本就没清洗掉,所以还润滑的地带很容易就让他的手指窜入,而且还是一次两根。
“唔……嗯嗯!”白玉堂的内壁受到有一下没一下的刺激,不由得弓起身子,他叫道:“展昭!你在做什么……嗯……”
“你可以继续睡无所谓。”展昭欺上白玉堂的背,一副那种天塌下也处之于泰然的口气。
“呜啊……最好我这样还……嗯……可以睡啦……啊……拿出来……”白玉堂咬着被子哼着。
展昭笑道:“难道不会舒服的快睡着?”
“你……给我去……啊……死!”白玉堂敏感的地带受到抚弄,含泪颤抖着将头埋在被里。他无声的呐喊着为什么事情的发展会朝着最奇怪的方向进行?
“我记得我上次被飞锥打中,快死掉的时候你好像很伤心,那还是不要好了。”展昭一脸正经,不过嘴里说的话似乎很像市井中的登徒子,正在调戏好人家姑娘。
他边说,吻在白玉堂背上落下,偶尔欺负般留下细小的咬痕,然后以舌划过,即使从背后看不见白玉堂的表情,但从滚烫的身躯上仍可清楚的感受到由体内散发出的激情。展昭轻轻的拿手包覆白玉堂发胀的欲望,粗糙的指尖在分泌出透明液体的尖端狎弄着,却很有技巧的控制住不让它发泄。
白玉堂抓紧被子的指节紧到泛白,他呜咽着:“啊啊……不要……快放开……去死啦……”
即使是这种时刻,白玉堂还能想起要口出恶言,展昭想也许这真的是天性使然。
“那么现在让我进去应该没问题吧?”展昭很故意的问着,毕竟能够对白玉堂使坏的机会可能只会比欧阳春主动吻智化的情况还高那么点而已。
“……随便。”白玉堂沉默良久后,终于咬着牙,一副即将赴死沙场的语调。即使自己说不,这家伙还是会做吧?要不然昨天叫了半天也没见这家伙理过他一下,那既然是这样的话,干嘛又假装好意的问?
“我知道了。”展昭正搅弄得手指从白玉堂的后穴中抽出,一声对他而言根本就是摧情药的呻吟让他无法很斯文的将欲望贯入,由于先前就留下很多润滑的关系,所以只要稍微有动作,马上就会有黏液从缝隙渗出,在这种充满着春色肉欲的画面刺激下,展昭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道,猛烈的撞击让白玉堂最敏感之处有一种好像就要被毁掉的痛苦,可是却又被随着抽送磨擦所产生的快意,层层堆叠上顶峰。
“啊啊……!”白玉堂的声音快哑了,身体像被分成两处,一端是极为兴奋、另一边则是非常疲惫,他模糊的想要是有人不知死活的问起他怎么倒嗓的,他绝对要让那人好看……
之后展昭待在武昌的几天内,每晚都是在白玉堂的房间过的,不见得真的有做什么事,甚至连接吻也很稀有,他只是想待在白玉堂的身边,以往一定别扭到底的白玉堂很稀奇的没有拒绝,说不定那种充满死亡气味的预告从那时的两人间就已经隐隐发觉到了吧?
丁月华不知是怨还是识趣,婚礼后的三天就跟着丁兆惠回娘家了,原本展昭以为丁月华会索性将他根本没碰过她的事情跟她两个哥哥说,不过看那两兄弟的模样八成是还被蒙在鼓里。智化好像跟欧阳说了什么,所以欧阳春每次看到他与白玉堂走在一处,都会极力的假装好像没事,其实从他微泛红的耳根就大概可以猜到这个纯情的大哥到底想到了什么。
公孙策之后在替展昭复检手伤时,果然冷哼了声,然后说:“以后万一因为这种事情而死掉的话,我可不负任何责任喔!”
展昭只得苦笑。
“这样子我到底算什么啊?”白玉堂支着头,趴在床上懒的动。
“如果可以的话,我还真想到你家下聘。”展昭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拿匕首切桃子,弄得手黏答答。
“有胆子你就去做啊,可是我会说不认得那个疯子喔!”白玉堂张着嘴,像贵妃般等着展昭把桃子片送到自己嘴中。
“不过对于心爱的女孩子的话,直接娶回家是最好的吧?”展昭舔了舔手,但好像有把手弄的越来越黏的趋势。
“那怎么行?先不算我根本就不会、也不可能嫁给你这点好了,如果我嫁到你家,这样我就变成偏房了耶!听起来好丢脸喔!”白玉堂突然坐起身来,不满的叫着。
“可是丁月华这桩婚事也不可能退呀!”展昭又递了一片桃子给白玉堂,声音听起来很苦恼。
白玉堂很快的吞掉桃子,冷冷的说:“就算你可以悔婚,我也不会嫁给你喔!”
“为什么你不是女的?”展昭开始唉声叹气。
“我是男的对你而言有差吗?还不是一样很快就‘下手’了。”白玉堂冷笑着,“我告诉你,对付你这种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你一辈子愧疚,我就喜欢看你伤心难过的样子。”
“好好……我认了。”展昭举双手投降。“不管怎么说都是我的错,您满意了吗?”
“这是自然。”白玉堂仰起头,“快点切啦!我还要吃。”
展昭开始切着另一半桃,即使是心甘情愿的服侍着白“贵妃娘娘”,但多少还是参了点无奈。“我啊……说不定自从见过你之后,就被迷的神魂颠倒了……”他低下头去,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
“我知道啊,因为你一直都只有看着我嘛!”白玉堂得意的应着。
在展昭和欧阳春、智化三人告别颜春敏准备启程回开封时,展昭问白玉堂要不要一起回去,而白玉堂却仍旧傲气十足的道:“不必了、姓颜的小子还需要我,而你只要记得约定就行了。”
他口中所指的约定自然还是那句老话“一辈子记得我”。
展昭无奈的指着自己的手。那是每当阴雨天就会随时随地提醒着他的痛楚,也是最深刻的无形烙印,虽然那是自找的,不过他可从来没有后悔过。
白玉堂笑了,他笑展昭活该,不过展昭并不知道,他离白玉堂的下一个笑容已经遥遥无期了。
“结果到最后,这种事情到底算谁赢了呢?”
展昭在回程的途中自问着。
他是得到了白玉堂的身体,不过却丢了一生里头最狂野的感情,屈起指头算一下,从他真正体验到喜欢一个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也不过只有短短半个月多,那种美好的气氛像是华丽的苏绣锦被毫不留情的剪子裁断,而且连一滴可以值得悼念的血也没有流出来。
不、也许这件事情以一般的胜负观点来说就是错的,本来就没有要比赛什么的意思在,象感情这种东西如果用太过明了的方式去判断,未免肤浅。不过、说不定就是因为白玉堂的好胜心太强,以致于自己不管怎么做,也无法使白玉堂放下傲气坦率的来靠近自己。
如果能够再让自己与白玉堂相处一段时间,他或许会找到能够明快的与白玉堂互动的最适当姿态,可是他有那种已经来不及了预感。
“如果你想留在武昌,我可以回去跟包大人陈情。”智化突然打断了展昭的思考。
展昭只是摇头。最后他说:“如同白玉堂现在是颜大人的重要干部一样,我也是包大人的左右手,我不能擅自离开岗位。现在包大人已经把公孙先生借给颜大人、已经等于自断一臂,在这种时候,我更不能随便放下工作不管,这样会给包大人添麻烦的。”
“是这样子说没错啦……”欧阳春抓着脑袋,可是这样子白玉堂……
他是对这方面的事情迟钝了点没错,可是他就是觉得展昭的行为很像所谓的“吃了就跑”,要是白玉堂是女人的话,他绝对是二话不说拿刀逼着展昭非把白玉堂用软红大轿名媒正娶回家去才是。
“喂、展昭,欧阳哥哥想问你,没有对白玉堂‘负责’的心吗?”对智化而言欧阳春再想啥根本就是一目了然。
“咦?”展昭红着脸,“为什么你们……”
“我住的客房就在白玉堂房间附近而已,你们应该庆幸那时候刚好只有我在而已。”智化笑嘻嘻的说:“本来我听到惨叫是想去救人,后来听声音不太对,结果明白怎么回事之后就不便打扰了,够义气吧!”
“真是……多谢你喔……”展昭苦着脸。“请务必不要把你‘听到了什么’的事情告诉白少爷喔,他要是知道了,大概会气到疯掉吧?”
“那月华姑娘怎么办?”欧阳春像突然想起还有这么个女人似的问起。
智化暗怪欧阳春哪壶不开提哪壶,正要说话,展昭却道:“月华姑娘现在因为我这阵子公务繁忙,所以暂时先回丁家去了,就算以后真把她接回开封,我也不会碰她。这么说虽然很不负责任,但也只好这样了。”
“啊……真是莫名其妙的人生,无法跟心爱的人厮守,然后很不得已的伤害别人,整天因为杂务而忙的要死,一旦可以闲下来却又觉得很空虚。”智化望着展昭,“这是你的心情写照吗?”
展昭呼口气:“不只我这样吧?”
智化抿起唇,不说话了。
展昭回首看了眼来时之路,虽然他们才离开武昌不到三个时辰,可是他却已经开始在想念着白玉堂了。
雪白的刀光。
仍旧是那么美、那么艳。
他的身边全是敌人,目光落到他的弯月爱刀上,刀头已折。“刀在人在、刀亡人亡”,这句话他一向奉行不逾,那现在呢?刀已毁,那人是否也该亡?
他想起刚才从东门进楼,东属白虎、他未换夜行衣,一身白,仍属白虎、依他生辰排列,守护星君又是白虎,一山都不容二虎了,何况是三虎?
“也许真的会死在这里……”
他冷笑了下,没想到一向擅长五行机关的他,竟会栽在这种小事上。额头上的血流入眼里、身上的伤口正淌着血,滴滴答答的提醒着他的狼狈,但仍旧勉力支持着,他是如此的骄傲,永远不会在敌人面前示弱
“来者何人?”对方喝问。
“无名小辈不值得我奉告。”白玉堂温柔的抚着他的刀,好像这把断刀是无价之宝般的疼爱着。
“哼!擅闯冲霄楼者死,你没听说过吗!”对方狞笑一声,启动机关,白玉堂所站立的位置突然朝两旁分开,白玉堂无立足之处,身子直往下坠,连手上的那把弯刀都已经拿捏不住了。
他重重的摔在冰冷的石板地上,待他好不容易撑起已经残破的身躯,等着他的,却是一群重重包围的弓箭手。
“白衣、弯刀、投石……你是白玉堂?”
在白玉堂已经逐渐模糊的神智中,大约猜到正在问话的人就是襄阳王。
“没错……”白玉堂一开口说话,大量的鲜血就从口中冒出。
“你来冲霄楼做什么?你落到特制的铜网内,还想活着出去吗?”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白玉堂恨声道,他说完话,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襄阳王袖口一动,白玉堂知道他要下令放箭,他拼着最后的力气从投石袋中掏出一颗圆珠往地上砸去!
那是当初他偷藏的唐门暗器“银星”。
原本只是想留个纪念的。
白玉堂纤瘦的身躯随着接连而来的爆炸与火光,即将带着展昭的回忆一起埋葬在这冲宵楼底了,在这一瞬间,白玉堂记起那个他与展昭的那个单方面的“约定”,他笑出声,在心里想着一道对子:“今生有约”……那么下一句该是什么呢?
轰隆一声巨响,爆炸所产生的飓风夹杂着特殊火药的威力,将冲霄楼底下的八卦铜网几乎破坏殆尽。包围白玉堂的一群弓箭手不过是血肉之躯,全被炸的翻飞,一片片馍糊的肉块先是弹上了天,再落到地上,伴随着血雨。
襄阳王命大,身前有好几个死忠的肉盾挡着,所以只被火药炸伤了一只手而已。不过由于白玉堂的火药将冲霄楼的基部给弄损了,所以襄阳王的反叛大业只好暂缓,这使得开封府众人拟定破楼计划时,能有更充裕的时间准备。
不过这些缓冲期,却是白玉堂燃尽生命换来的。
在展昭痛醒的时刻,欧阳春连门也没敲,直接踹开冲进他房间。他几乎着急的连话都讲不清楚。
“展昭!我、我跟你说……”欧阳春大大的喘了口气,“白玉堂他一个人跑去冲霄楼盗盟单,结果……结果现在一点消息也没有,恐怕……”
“别说了!”展昭从床上坐起大叫。
欧阳春被展昭的反应给吓到,只能望着眼前的人踌躇的沉默着,智化原本是要自己先把消息压下来,但是他知道隐瞒不了多久。而且……他认为这件事情谁都可以不用说,但展昭却是那个唯一不能不知道的人。
展昭垂着头,双肩抖动着又开始大叫:“什么‘今生有约’!为什么那个笨蛋老是这样任性妄为呢?一旦死掉的话……一旦死掉的话不就什么都没有了吗?”
“展昭,你冷静一点,白五弟又还不一定……”
“我知道啊!”展昭吼的更大声,不过眼泪却掉下来。“我知道啊……白玉堂他最相信的人是我啊!我看到他死掉影像的那一瞬间,我就知道他不会再回来了!”
“你……看到了吗?”欧阳春尽量轻声询问,避免刺激到展昭。
“现在没有在下雨,”展昭爬到床边抓紧欧阳春的肩,“可是我的手却好痛……好痛啊!”
“你可能只是思念过度而已,不要太担心了……”
展昭再度打断欧阳春的话,“好痛……只有白玉堂才会这样开我玩笑而已,就连死掉了,也要让我忘不了……可恶……”
欧阳春知道,展昭说的痛楚,一定不只是手而已。
也许展昭是对的,白玉堂可能真的已经……虽然展昭与白玉堂两人实际上相处的天数光扳手指就可以数出来,但是他却觉得,两人互相了解的程度却远远超过其他人所想像的。
展昭伏在欧阳春的肩头上,很用力的哭泣着,那种悲鸣,就连感情一向鲜少波动的欧阳春听了也感到鼻酸,欧阳春拍着展昭的背,问道:“刚才你说的那个‘今生有约’是……?”
“白玉堂出的对子……他明明就知道下一句,可是却不说……他一定知道我会多难过……”展昭的喉咙一阵干涩,已经说不下去了。
欧阳春只是默默的听着,他也难过,只不过他知道,自己的难过跟展昭的椎心之痛比起来,大概算不了什么。
“沈仲元带讯来说,白五弟的尸骨已经被火化后送往君山收着……听说他死的很惨,因为是在很近的距离直接受到炸药波及,所以身体四处被炸的血肉模糊,在捡尸块的时候说不定还有跟其他人的尸体混在一起……襄阳王敬重白五弟是条汉子,他的尸骨这才没曝尸荒野。”欧阳春虽然极力的表现不那么沉重,但一旦提起有关白玉堂的事,仍然不由自主的感到哀伤。
“不愧是白玉堂,就连死掉也那么大手笔,跟他一起陪葬的人大概也不少吧?”智化虽然是开玩笑的口气,但是眼中殊无笑意。
欧阳春看出白玉堂的死也对一向慵慵懒懒的智化造成了冲击,智化也应该对于推翻襄阳王的计划开始认真了起来,看来襄阳王可该注意点了……
“白五弟是因为颜大人的官印被襄阳王派去的刺客所盗,他一时大意,没追回官印,自责的很……公孙先生早料到白五弟说不定会一时冲动跑去破冲霄楼想将功折罪,还特别吩咐五弟的两个仆童要好好监视,结果白五弟反倒威胁他们绝对不可以说出自己的行踪,之后就偷偷溜了……唉、虽然这么说感觉对不起展昭,但是白五弟的死,完全是他自己太过于自负冲动所致,这怪的了谁?”欧阳春边说,边摇头叹气。
“谁知道呢?也许是天意、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因果循环,白玉堂他嚣张了一辈子,就算是死去也同样轰轰烈烈,还有一个展昭会真心真意的记着他一生一世,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好遗憾的?”智化的语气倒像颇为羡慕。
欧阳春点了点头,像有所领悟。突然他问:“智化,你知道‘今生有约’的对句是什么吗?”
“哦?怎么大老粗今日扮起风雅来了?”智化挑着眉。
“你别管,先告诉我吧!我可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害我一直很在意。”欧阳春抓着脑袋,原本他是想问展昭的,可是当时的那种气氛,他想问也问不出口。
“很简单啊、‘来世续缘’啊!”智化轻松的回答。
“啊、是这样啊……‘今生有约,来世续缘’……”欧阳春感叹的念了一遍,然后喃喃的道:“这小子就连死前也不坦率,还刁钻的卖弄谜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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