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天气的错。
初秋正是凉爽时候,竹叶带来的风凉凉的,一扫夏日的燠热。
不是人的错。
开封府难得的悠闲,包大人、公孙先生、张龙、赵虎、王朝、马汉偷得浮生半日闲,批公文的批公文,读书的读书,打盹的打盹,大堂上不见人影,只有麻雀两三只。
天下太平,可喜可贺,为什麽心中隐隐有些烦燥,怎麽也平复不了?展昭自斟自饮,越来越觉得无聊,喝到嘴里的竹叶青也渐渐发苦。
这不是期盼已久的清静吗?才没几天,展昭已经闷到快沈不住气,除了闷之外,还有一些狐疑和胡思乱想。
那只老鼠死到哪里去了?
× × ×
三天前。
把抓来的犯人交付大牢,已经是深夜了,紧绷了一天的神经一下子松懈了下来,展昭现在只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倒头就睡。
一推开房门,一点寒光向他袭来!
展昭连眼皮也不抬一下,举起左手,轻松格开来袭的兵器,右手两指疾点来人腋下软麻穴。
来人一看来势凌厉,轻轻一笑,宛如一只灵巧的蝴蝶,翻飞退开。
展昭趁机点燃灯火,室内登时明亮了起来。
一个白衣青年身长玉立,明亮的眸子带著戏谑和笑意,站在他眼前。
展昭叹了口气,坐下来倒了两杯清茶,一杯平平掷出,一杯自己大口喝乾。
「我说白玉堂白大侠,好日子不过,到开封府来,有何贵干?莫非,凭你的本领,还要找包大人申冤不成?那你可走错房间喽,包大人住东厢房。」
白玉堂接住茶杯,也大口喝乾,一听,气得暴跳。
「你这个死猫!你白爷爷我买到上好的竹叶青来请你尝尝,你倒奚落我,我今天不剥你的猫皮,就不叫锦毛鼠!」
说著说著,「鼠爪」就伸上来,作势要剥猫皮。
平常正经八百的展昭这时也起了玩心,伸出猫爪,「哼」「哈」有声,半真半假的和他打闹起来。
「看招!」
白玉堂一掌朝展昭门面劈来,展昭气定神闲,头一偏,身一侧,不费吹灰之力,化解这波攻势。
白玉堂攻势再起,低头一拳击向展昭小腹。
展昭微微一笑,伸出手掌托住白玉堂的拳,另一手托住白玉堂後背,轻轻把他推开。
不管白玉堂怎麽打,展昭就是不还手,轻描淡写几个动作,就化解白玉堂凌厉的攻击。
白玉堂的攻势完全被封锁,虽然早就知道展昭武功略胜一筹,但是他就是不肯认输,现在展昭从容的态度,在他眼里,都变成了嘲讽他的动作,一向好强的他,气得涨红了白皙的脸,瞪圆了原本就圆滚滚的眼睛,动作加大加快,改掌为爪,踏入展昭中宫,往展昭脖颈抓去!
展昭没料到他动了真火,再加上累了一天,精神有些涣散,一个不注意,一双鼠爪就向眼前抓来,他反射性要用内力把来人震退,一刹那,白玉堂的脸进入他的视线。
此时白玉堂的眼睛因怒气而比平常更为明亮,彷佛滴得出水来,别有一番动人的神韵。展昭心神一荡,动作也迟缓一下来,「唰」的一声,脖子上出现三条血痕!幸好展昭内力雄厚,白玉堂的手一接触肌肤,立即反震弹开,再加上两人玩闹没有使出全力,这三道伤口只是皮肉伤。
「啊!」
叫出来的,不是受伤的人,而是伤人的人……
两个人都呆住了。
……
白玉堂低头看看自己的手,眨巴著大大的眼睛,眨著眨著,眼眶竟然开始泛红,手足无措,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看到他的样子,展昭不由得心软,只得微微苦笑,道:「没事,别难过。」
「谁难过了,谁教你这只死猫不躲?活该!」白玉堂脸一红,大叫起来。
展昭想不到他竟然如此蛮横,累了一天,遇到这只不讲理的老鼠,再好的脾气也磨个精光。冷哼一声,他转过身去,脱下外衣和靴子,躺上床。
白玉堂看他准备睡觉,一虎步跳到床前,推推他。
「喂,猫儿,你不会真的要睡吧?陪我喝两杯再睡啦!好不好嘛?」
白玉堂两手抓著展昭的手臂猛摇,两只黑亮的大眼睛写满恳求,任何人看到他这个样子,都会答应他的要求。尤其是溺爱他的四鼠,常常沦陷在那对黑潭里,什麽都赔光了。在陷空岛,不管闯下什麽祸,只要他一脸无辜而充满悔意的看著四位哥哥,四位哥哥马上「割地赔款」,私底下再互相「检讨」彼此「教育失败」,「检讨」到打坏桌椅和请大夫来治伤的程度。白玉堂靠著这一套,一皮天下无难事。
偏偏就有人不吃这一套。
「展某明日尚有公事在身,白兄若要喝酒,敬请自便,展某恕不奉陪。」
用冰山的温度说完话,铁石心肠的猫背转过身去,顺手拨开鼠爪,抽回手,掖好被子,闭上眼,完全不理目瞪口呆的小白鼠。
白玉堂呆了片刻,正要发作,展昭稍稍挪动一下身子,衣领敞开,无意间露出脖子上的伤痕,白玉堂一股怒火像浇了冰水似的,瞬间熄灭。
咬了咬薄唇,白玉堂一跺脚,转身打开房门。
挥手熄灭灯火,房间陷入一片黑暗,白色人影犹如一缕白烟,消失无踪。
黑暗的房间中,传来一声轻叹。
× × ×
「白老鼠不会真的生气了吧?也好,难得有三天清静。」
展昭啜著白玉堂留下的竹叶青。
这坛酒果然是极品,不知道花了白玉堂多少银子?一个人喝酒,真是无趣。平常有只小老鼠在身边打转,成天吱吱喳喳,吵个不停,有时候让他想把耳朵塞住,现在才发现,连续几天没听到老鼠叫,原来是非常非常无聊的事。
白老鼠,你死到哪里去了?
白玉堂特别有长辈缘。
从小,每次过年,四位哥哥就喜欢带著他到处跑,一方面是「现宝」,炫耀自己宇宙无敌超级可爱的弟弟,沐浴在众人艳羡的眼光,那种感觉,比走星光大道还过瘾;另一方面,可以接收大把大把的红包、玉佩、金坠子……,每年「善男信女」贡献的「香油钱」,足够让陷空岛过一年好日子。
这个本事,到白玉堂长大後,不但没有退步,反而增强到无限大的程度,不管是爷爷奶奶、叔伯阿姨,哥哥姐姐,只要看到他他灵活促狭的大眼睛眨呀眨,薄薄的菱角嘴绽开春花一般的笑,灵巧活泼的动作,所有人都立刻抛下防备,把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包容他所有的任性。
白玉堂有很多哥哥,每个人都疼他宠他,什麽都答应他,如果他要天上的星星,他们不但会去摘星星,还会把月亮也一起摘下来,包得美美的送给他。
有这麽多人爱他,应该觉得很幸福,可是,他总觉得心底深处有一个很深的坑,深得像个无底洞,永远填不平,好像……好像在等著他用什麽东西来填。
每当他看到那个人,他就觉得那个坑好像开始补起来了,那个人一个笑容,一个眼神,可以让他高兴一整天,也可以让他叹气一整天,喔,不对,是叹气三个「一整天」。
现在他就在叹气。
一身白衣倚靠在窗栏,无视於楼下路过行人投来的惊艳目光(老实说,是已经麻痹了),低垂著长长的睫,一双大眼无神的看著楼下,剑眉微蹙,白皙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敲窗栏。
坐在对面的儒雅书生放下手中的书,关心的看著他。
「贤弟,茶凉了不好喝,这家店的『雨前』不错,来,趁热喝。」
说著说著,书生倒了两杯茶,一杯递给白玉堂。
白玉堂缓缓侧过身来,看著眼前的书生。
「哥,我问你。」
书生-颜查散,也是新科状元,就是白玉堂众多哥哥之一。
真奇怪啊!经过生死大劫,经过被背叛那令人绝望的心痛与黑暗,以为自己已经心如止水,但是,只要这个义弟一个眼神,就能使他的心海漾起涟漪,一波又一波…。
恍惚的想著,颜查散表面上仍保持一贯的表情,柔声答:「问吧。」
「我……是不是很讨人厌?」
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掩不住眼底的轻愁,贝齿咬住下唇,白玉堂看著自己放在桌上的手,低低的问。
又是为了他吧?颜查散的心微微作痛,痛中还透著一股酸,好像有一只大蚂蚁,狠狠的在心口咬了一大口。
只有他才能让你这麽伤怀吧?
伸出手,轻轻抚摸柔软而滑不留手的黑发,看著那双清澈的大眼,充满慈爱与温柔。
「怎麽会呢?锦毛鼠白玉堂名满天下,谁不敬重?」
白玉堂豪情顿升,坐正身子,露出久违的笑容,端起杯子。「哥,我敬你。」
颜查散看著这个弟弟,也笑了。
云层散,透出阳光,天空,一下子开了起来。
× × ×
穿著颜查散为他订作的新衣,白玉堂和颜查散并肩站在枫树下。
绸缎庄里最昂贵的「雪绮」裁成的白衣,衣料轻薄柔软,一起风,衣摆就随风飘拂。
身旁的颜查散穿著一袭浅蓝绸衫,显得儒雅俊秀而脱俗。
若有人路过,会不会以为看到神仙?
一阵清香传来,白玉堂定睛一看,路旁几株菊花摇曳生姿。
「哥,叫雨墨买螃蟹去,晚上咱们吃螃蟹,赏菊花。」
朗声一笑,白玉堂纵身一跃,几朵菊花瞬间得手。
颜查散挂著宠溺的笑,无奈的摇摇头。
「唉呀!」
只见白色身影急急立定,一脸疼痛的表情,捂著自己的手。
颜查散连忙驱前:「怎麽了?」
白玉堂一脸痛楚和不甘:「给蜜蜂螫了。」堂堂锦毛鼠竟然败在小小蜜蜂手上,传出去教他怎麽做人?
颜查散抓过来他的手,只见无名指上被蜂螫得肿了起来,看上去十分疼痛,颜查散抿紧唇,取出缝在衣领的针,把埋在白玉堂手指里的蜂针挑出来。
十指连心,本来就肿痛不堪的手指被颜查散如此粗鲁的对待,白玉堂痛得哇哇乱叫,不停挣动,颜查散下一个动作却让他瞬间停止所有动作。
蜂针一挑出,颜查散不加思索,立刻低下头,吮吸白玉堂受伤的手指。
白玉堂长到这麽大,从来没有和别人有如此亲密的动作,全身血液「轰」的冲上头顶,满脸通红,除了「你……你……」之外,说不出话来,连手都忘了收回来。「白大侠」变成「白大虾」,而且是煮熟的那种。
只见他们两人,一人顾著吸,另一人满脸通红,呆呆的任他吸,形成一副诡异的画面。
展昭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
展昭想杀人。
非常非常想杀人。
风尘仆仆的从开封赶到洛阳,连一口水都还没有喝,就赶到这片枫林,竟然看到这幕「不堪入目」的画面。
远远看到一蓝一白并肩站在树下的身影,看起来那麽和谐,那麽相衬,自己的出现,似乎是多馀的,他怔怔的望著,心里像打翻了酱料铺子,有点酸,有点咸,有点涩……
直到蓝衣人把白衣人修长的手指含进嘴里,展昭心里的酱料铺变成火山,爆了。
眼前一片血红,五脏六腑埋藏的火山争先恐後的喷发,震得他悚悚发抖。
他想把蓝衣人那颗猪头打得稀巴烂,让他永远起不了邪念;他想把白衣人按到膝盖上,痛打一顿屁股,再教他怎麽「守身如玉」,不准别人动他一根手指。他想把这两个人一个丢到东海,一个丢到西域,让他们永远见不了面。他有很多很多想法,挤得脑袋快要爆炸,两眼快喷出火。
白玉堂抬起头,看见了他。
「猫儿!你怎麽来了?」
绽开阳光一般的笑,白玉堂抽回手,眼神迎向他。
展昭不愧是展昭,暗自深呼吸几下,勉强维持「南侠」的风范,淡淡的说:「有差事,要找颜公子谈谈。」
白玉堂黯然垂下眼帘。公事,公事,永远是公事,若不是公事,这只猫永远都不会想到他吧?
颜查散却没有错过展昭眼中一闪而逝的怒火和妒意。
原来这只猫不是完全不在乎小白鼠,颜查散想到这里,不由得想作弄一下这位以沈稳著称的「御猫」。
故意脚一软,向白玉堂怀里倒去,白玉堂见状,大惊失色,忙不迭接住。
「哥!」
颜查散装出一副重度贫血的样子,两眼无神,全身无力,手扶额头,低低的说:「愚兄真是没用,不比你们练武的身子好,才吹一下子风,就受不住。」偷看一下两眼正燃烧著熊熊火焰的青衫人,低下头掩饰快要藏不住的笑,顺势倚向白玉堂胸膛。
白玉堂不疑有诈,连忙扶好他,回身往客栈的方向走。
「我们出来太久了,赶快回去休息,叫雨墨叫一桌菜来给哥补一补,哥最近瘦多了。」
後面站一只赶路赶得满身风沙,一脸疲惫的猫,气得脸一阵青一阵白。
「死老鼠,我这一路赶来,也瘦了啊,你怎麽不说?」
× × ×
冷,很冷,非常冷。
雨墨看著展昭的脸,只有这个感想。
一旁的颜查散完全不受影响,他一改刚才回来时病恹恹的样子,据案大嚼,吃得非常香甜,好像三天没吃饭一样。而且还不断夹菜到白玉堂碗中。
「玉堂,这是你最爱吃的鲤鱼,听小二说,是今天店里最好的鱼,来,多吃一点。」
「玉堂,多吃点青菜。」
「玉堂,你太瘦了,全身都是骨头,刚才撞得我好疼,你要多吃一点。」
白玉堂对他突如其来的殷勤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对著面前堆得尖尖的小山,埋头苦干。
展昭脸色越来越难看,一双筷子猛向碗里的鸡肉戳、戳、戳,可怜那只鸡,死後还要遭受这种酷刑。
颜查散看著展昭的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黑,想到五弟平常受尽这只木头猫的欺负和冷落,今天他终於为五弟出了一口气,心里一阵阵快感不由得源源而生,几乎就要笑出声来。
看看展昭的脸已经臭得不能再臭,自己也玩得差不多了,颜查散这才正色问展昭:「不知展大人来此有何贵事?」
展昭这才想到这次的任务,也正色答:「皇上有旨,由颜公子接任巡按,包大人特命我前来护送颜公子回京接旨。」
颜查散大惊,虽然十年寒窗苦读为的就是金榜题名,早日为国为民奉献心力,但是年纪轻轻就接下如此重大的责任,欣喜之外,心中更多的是压力和不安,他不禁低头沈吟。
一只温暖坚实的手搭上肩头,转头看去,白玉堂真挚中带著鼓励的眼神默默的看著他,心头一暖,手覆上白玉堂的手,也默默用眼神传递谢意。
一旁的展昭沈著脸,一杯一杯喝起闷酒来。
这只死猫,赶著去投胎啊?
白玉堂挪了挪坐在马背上的臀,压下全身三百六十个骨节的哀嚎,愤愤的想著。
从五天前开始赶路,他们一路上,除了晚上住店打尖之外,几乎完全没有休息,连续五天没命的赶路,不要说是骑了五天马的白玉堂,连坐在马车里的颜查散和负责赶车的雨墨,也颠得头昏脑涨,脸色发白。
带著两个不会武功的人上路,不能施展轻功,只好一步一颠的赶回开封。这五天餐风露宿,白玉堂可是吃足了苦头,光鲜的外表蒙上一层厚厚的沙尘,一向爱乾净又自恋的他,早已颠得七荤八素,完全顾不得自己的形象,只能倔强的苦撑著,绝不让那只臭猫耻笑自己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
这就是猫儿平常的生活吗?多少个寒暑,猫儿就是过著这种日晒雨淋,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吗?不管何时看到他,他总是一派气定神闲,庙堂之上,也一副「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怡然自得,是一路风霜淬炼而成的吗?自己对他有多少了解呢?
想著想著,白玉堂不禁痴了,怔怔凝望著前方那个不知何时又削瘦一些的身影。
展昭回头,看见白玉堂一脸恍惚的看著自己,立刻回过马身,靠了过来。
「玉堂,累了吗?到前面那片林子就可以休息了。」
白玉堂一听,如蒙大赦,脸上亮了起来,随即又板起脸逞强。
「谁说我累了?凭你白爷爷我,哪里是这样就会累的?」
展昭摇摇头,笑了笑,再度驱马向前,领著马车向前行。
赶著马车的雨墨心想,这展大人笑起来也挺好看的嘛!白相公生得俊,笑起来露出两个梨涡,像开了花似的,已经够迷人了,展大人也不差,一笑起来,好像从云里露出太阳一样,让人暖烘烘的,舒服得不得了。这几天总看他绷著一张脸,想必是为了保持四品带刀护卫的形象,害得其他人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早知道他笑起来那麽好看,真该叫白相公多跟他说笑才是。
偏偏这几天自家相公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像个牛皮糖似的,成天黏著白相公不放,放著展护卫孤伶伶的,怪不得心情不好。奇怪的是,展大人心情越不好,他们家相公心情好像反而更好,黏白相公黏得更紧。他们是不是有那个断掉袖子的毛病啊?唉哟,相公,千万使不得呀!虽然白相公真的又俊又俏,比大姑娘还标致,还救过你的命,你也不能乱来啊!这叫我怎麽向老夫人交代?相公以前不会这样,一定是那次坐大牢把脑袋坐坏了。我的命怎麽那麽苦?好不容易盼到相公熬出头,以为自己也可以跟著享福,现在怎麽会变成这样?
雨墨胡思乱想,出了神,没注意到两马一车已经步入林中一片空地。
展昭勒住马,下马并走上前来,替雨墨勒住马,轻拍雨墨的肩,雨墨一下子回过神来,看见一张俊朗含笑的脸正凝视自己,吓了一大跳,差点摔下车。
「累了吧?马上可以休息了,麻烦总管帮忙准备一下。」
雨墨连声应和,开始准备晚饭。
颜查散也下了车,帮著雨墨准备。
展昭正蹲著生火,白玉堂抱著一件乾净白衣,凑上前来,在展昭耳边轻声说:「猫儿,刚才我看到一条山涧,我想……」
展昭看他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直直的望著自己,呼出的气息喷在自己耳朵,柔滑的发丝垂在自己脖子上,一阵热一阵痒,不知怎的,竟然觉得有点窘,他连忙向旁退一步,故作镇定地点点头:「去吧,别走太远。」
早在他那个「去」字脱口而出的同时,一缕白色身影已飘得老远,留下一声长笑。
「谢了,猫儿。」
展昭叹了口气,继续手上的生火工作。
忽然,颈背一阵微微刺痛,他的直觉告诉他,有人在看他。
他缓缓站起身来,右手以别人几乎不会发现的动作按在腰间的巨阙剑上,向著林中深处,平静地开了口。
「朋友,马上就入夜了,林中露水重,不妨出来一聚,一同烤个火。」
沈寂片刻之後,一声长笑,一个人悠闲地从展昭注视的方向踱了出来。
「不愧是御猫展昭,什麽都瞒不过你。」
话声一落,一个黑衣男子缓缓从林中踱出,脸上挂著轻松、愉悦而略带戏谑的微笑,彷佛在自家後花园逛著逛著,望见许久不见的至交好友。
展昭当然不是他的至交好友,他甚至可以对天发誓,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不过,对於他嘴角那抹笑,竟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熟得像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黑衣男子当然不是来逛花园,他全身上下一副黑色夜行装扮,腰间佩挂短刀,身後包袱鼓鼓地,看不到内容。
只见他三十出头的年纪,瘦削挺拔的身形,微黑的皮肤,一脸精悍之气,一看就是练家子,此时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精光四射地打量著展昭,眼神清亮透澈,展昭有一种几乎被看穿了的错觉。
来人抿唇一笑,拱手作揖。
「在下黑妖狐智化,见过展大人。」
展昭连道「不敢」,心中忖度,这黑狐妖智化隐迹多年,不知为何重现江湖,又为何来到此地?
暗暗观察四周,没有其他埋伏,展昭仍然不敢掉以轻心,按剑立定,正要问明来意。
林中一阵悉索之声,展昭与智化都转过头注视声音方向,只见沐浴完毕的白玉堂披散一头湿发,一脸满足,像只喂得饱饱的大白老鼠,一步三晃,摇摇摆摆地出现。
说时迟,那时快,智化如同一头猛虎,向白玉堂扑去!
展昭大惊,一句「玉堂小心」脱口而出的同时,巨阙也「锵」的一声弹出剑鞘!
白玉堂只见一团黑影扑来,手无寸铁的他,还来不及反抗,就被抱了个满怀!
「五弟,好一阵子没看到你,你就长那麽大了,怎麽都不来看我,真是想死老哥哥我啦!」
「唉哟!你……你这只臭狐狸、死狐狸、烂狐狸,放……放开我,唔……嘴别过来,再过来我宰了你,放手……你放手!唔……脏死了,我的脸会烂掉,不要过来!」
「五弟,不要这麽无情嘛,让老哥哥再香一个。」
「不要!死猫,别光顾著看,过来帮忙!哇!呃……变态呀!」
智化一边上下其手,一边啧啧有声地对著白玉堂的头脸,就是一阵乱亲,白玉堂不断扭动挣扎,惨叫连连,而咱们的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昭呢,一手拿剑,一手拿鞘,愣愣地看著这出「恶霸调戏良家妇女」的好戏,嘴巴忘了关。
× × ×
拨了拨火,一抬眼,看到气得鼓起脸颊的白玉堂正瞪著智化和自己,想不到一向骄傲狂妄、自命不凡的小白鼠,也有「惨遭狼吻」吃瘪的一天,展昭几乎藏不住笑,忍得肚子好疼,一张俊脸也微微抽搐了起来。
白玉堂看到展昭的表情,就知道他在忍笑,顿时一把火直往头顶烧,恨不得撕了他那张臭脸,又不便发作,只得「哼」的一声,一边用布巾擦著头发,一边转过身,不再看围坐在火堆边的展昭、智化、颜查散等人。却不知他白皙如玉的脸因为愤怒和火光的映照而染上红晕,一头长发披散下来,直到腰际,欺霜赛雪的白衣,因为刚才的挣动而微微敞开,露出脖子和肩膀一片洁白光灿的肌肤。
展昭知道白玉堂长得俊美,却不知道他可以美到这种程度,一时竟然有些心旌摇曳。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才发现智化和颜查散也两眼发直,盯著白玉堂猛瞧,这一看,不知怎的,展昭心中无名火升高数丈,站起身来,脱下外罩长衫,有点粗鲁的,「丢」到白玉堂身上。
「才刚洗完澡,也不把衣服穿好,当心著了凉,赶不回开封。」
白玉堂才刚觉得有点寒意,身体就被罩上还留有展昭体温和清爽气味的长衫,脸一红,正要开口道谢,听到展昭这句话,以为展昭嫌他累赘碍事,气得跳起来,指著展昭鼻子骂。
「白爷爷就算病死,也不会拖累你们。」
恨恨一跺脚,白玉堂转身冲进车内,自顾自地生闷气。颜查散看了展昭一眼,跟了上去,想必是赶著「灭火」去了。
展昭没想到小白鼠今天脾气这麽大,愣了一下,摇摇头,注意力转到智化身上。
智化一笑:「五弟个性一点也没变,倒是难为展大人了。」
「不敢。让智兄看笑话了。」展昭抱拳苦笑,一正脸色,问:「但不知智兄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智化眼珠子一转,贼贼地笑。展昭这才想起来,为什麽他总觉得智化的笑很眼熟,原来他的笑和白玉堂很像,都是那麽狡黠、狂妄、调皮和神秘,似乎藏著无数个作弄人的鬼主意。每次展昭看到白玉堂露出这种笑,就寒毛直竖,知道有人要倒大楣了。
他现在就有这样的感觉。
智化开了口。
「展大人,你有把握你们四人能囫囵回到开封吗?」
展昭心头一凛,脸部肌肉仍然纹风不动。
「此话怎讲?」
智化诡谲一笑:「展兄可曾听说过襄阳王?」
「襄阳王礼贤下士,向为江湖敬重,展昭慕名已久。」
「展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智化站起身,拂了拂衣上的灰尘。「襄阳王不仅多方拉拢江湖侠士,近日也积极培养朝中势力,巡按一职出缺甚久,襄阳王早已属意吏部王大人,多次举荐,皇上迟迟不允。上个月,襄阳王欲以皇叔身分奏请皇上宣布接任巡按人选,正巧皇上批阅包大人奏褶,阅至包大人盛赞新科状元颜查散才华出众,为栋梁之材,龙心大悦,当场批示,由颜查散担任巡按。据说,王爷当朝掷笏而去,皇上还差安公公亲赴王府,劝慰了几次。」
展昭心念一转:「智兄言下之意,莫非襄阳王要对颜公子不利?」
智化背过身,双手负在身後,眼帘低垂,笑意不减。
「智某这些年来寄居霸王庄,算来襄阳王也是我的主子。在下只是不忍见有为青年葬送生命,其馀的……智某不便多言。」
「难道襄阳王竟敢狙杀朝廷命官?」
「展大人此言差矣!一来,颜查散尚未接掌官印,何来朝廷命官?二来,前方落雁坡是洛阳到开封必经之道,山径幽蔽,盗匪出没不定,连官府都没办法根除,颜查散在路上遭遇不测,谁能说不是遭人劫财害命?」
展昭一听,想想也有道理,心头渐渐沈重起来,不禁怔怔出神,一言不发。
「区区襄阳王,也能把你吓出猫尿来!」
白玉堂不知何时已整理好仪容,出现在他们身後。
只见他一头青丝以雪白丝帛束起,身上披了一件白色绸缎大氅,内衬洁白罗衣,衣袍随著晚风轻轻飘拂,配上一双晶莹如玉,顾盼如飞的眼,真是好个丰神如玉!
白玉堂手一扬,一团物事投向展昭。
展昭顺手接过一看,却是刚才为白玉堂披上的青衫,上头飘来丝丝沐浴用的香豆面子的清香,展昭心神一荡,一时竟为之语塞。
白玉堂挑了挑眉:「也不穿上衣服,当心著了凉,赶不回开封。」
展昭明知他用先前自己的话奚落自己,也不回话,苦笑著穿回衣服。
智化听见白玉堂的话,面色一变,走上前来。
「五弟,你有所不知,襄阳王府卧虎藏龙,倘若倾巢而出,即使是我等,也未必能全身而退,更何况有那歹毒的冲霄楼,更不知折损了多少英雄好汉。」
「「冲霄楼?」」
智化难得面色凝重,默默颔首。
「襄阳王重金礼聘西洋技师,打造了冲霄楼,冲霄楼楼高数十丈,内部设有重重机关,极为凶险,智某潜居王府多年,不曾见过有人闯入还能活著走出来。」
展昭也不禁脸色一变:「如此凶险?」
智化点点头:「听说楼内除了藏有各式奇珍异宝之外,还藏有一个天大的秘密。」
「天大的秘密?」白玉堂眼中充满好奇。
「智某仍在探访中,奈何冲霄楼实在过於凶险,智某至今还未能一探,惭愧,惭愧。」
「即便是龙潭虎穴,也要闯上一闯。」白玉堂一扬眉,眼中竟是不驯的傲气。
智化脸色大变,一把抓住白玉堂双臂,瞪圆双眼,咬牙切齿,厉声怒道:「不.准.去!」
白玉堂见他神色异於平常,两只钢臂勒得自己生疼,心知智化已经动了真怒,即使狂傲如白玉堂,也知道这时不宜捋虎须,只得怏怏撇过头去,「哼」了一声,不发一语。
好一会儿,智化敛了敛脸色,含笑抱拳。
「智某告诉庄内出来拜访故友,算算该是回去的时候了。展兄,五弟,多多保重,勿忘智某今日所言,路上小心。」
言毕即转身欲离去。
「等一下。」
白玉堂头也不抬,淡淡地说:「臭狐狸,好生注意著,如果让白五爷看见小艾虎没了师父,就算到了阎王老子跟前,白爷爷照样剥你的狐狸皮!」
智化一笑,摆摆手,一溜烟从来时方向消失,无声无息。
× × ×
展昭默默凝视著跳动的火焰,脸上几乎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白玉堂看出他的眉宇之间郁积的愁绪。
「展小猫,你怕了?」
展昭回过神来,抿唇一笑:「怕。」
「咦?」白玉堂瞪圆了眼睛怪叫。
展昭随手拣了几根柴,添进火中:「不知天下苍生又要遭受什麽样的风波苦难,更不知英雄豪杰又有多少折损?」
他的脸上除了轻愁之外,隐约透露一股浩然正气,澄澈的双眼宛如两潭平静的深渊,引人进入蕴藏在心中的那片浩瀚大海。
白玉堂为其气魄所震慑,不禁怦然心动,反思自己,一味任性,不知闯下多少大祸,惹得兄嫂伤心烦恼。皇上钦点御前四品带刀护卫以後,仍然一天到晚耍赖装病,要不就以开封府的饭难以下咽为由,拒绝接印,若不是包大人的多方回护和包容,就算他有十个脑袋,恐怕也不够砍,若是牵连兄嫂,陷空岛又要遭逢大难。这样的锦毛鼠,怎能与御猫齐名?
展昭见他脸色阴晴不定,以为他也开始担心起来,掏出怀中一件物事,抛向白玉堂。
白玉堂接到手中,只见是一个铜制酒壶,打开栓子,一股清香扑鼻而来。
「竹叶青?」白玉堂诧异地望著展昭。
展昭露齿一笑:「一只老鼠留下的。」
白玉堂皱了皱挺直的鼻,轻哼一声,就著壶嘴饮将起来。
抹了抹嘴角的酒渍,白玉堂露出捉狭的笑:「如果每餐有这种酒下饭,开封府的饭也不会太难吃。」
展昭看著他,宽慰的笑了。
× × ×
这里是哪里?
颜查散伸出手,只看到一片黑暗,他摸索著,缓缓地,一步紧连著一步前进。
突然脚底被某件物事绊了一下,颜查散来不及反应,整个人摔到地下。
回过神来,鼓起勇气,继续摸索地面,却一把摸到刚才绊倒他的物事。
竟然是一个人。
突然有一道亮光投射下来,照在这个人身上,颜查散定睛一看,耳中「轰」的一声,彷佛一个焦雷打在头顶上。
「玉堂!」
竟然是白玉堂!只见他脸色惨白,一双灵活的大眼此刻正紧紧闭著,苍白的唇角,鲜血源源不绝溢出,一袭白衣血迹斑斑,几乎被染成红衣。
颜查散心胆俱裂,嘶声呐喊:「玉堂,你怎麽了?醒醒啊,你醒醒啊!」
不管他怎麽喊,白玉堂仍然动也不动。
颜查散强自镇定,压抑住恐惧,伸出颤抖的手,探向白玉堂鼻下。
没有气息。
那曾经温暖的躯体,再也不会散发出气息,只剩一片冰冷和死寂。
「不─────」
……
「哥!哥!你醒醒!醒醒!」
是谁在摇我?
颜查散睁开眼,在微弱的月光中,一张写满关心的俊脸担心地凝望著自己,是他!是刚才在梦里差点失去的那个人!
颜查散使出全身的力气,紧紧拥抱住眼前温热的身躯,吸取著熟悉的气味,彷佛溺水者抓住一块浮木,怎麽也不肯放手。
白玉堂不禁纳闷,最近走的什麽运?动不动就被「全身摸透透」。看颜查散被恶梦吓得不轻,他只得任他抱著,轻轻拍抚颜查散的背,就像小时候作恶梦时,哥哥嫂嫂对他做的那样。
良久,颜查散稍稍平复下来,白玉堂托住他的身子,扶他躺回软榻,帮他掖好被子,点起灯,取来布巾,为他擦去满头满脸的汗水。
颜查散忽然抓住他正在擦汗的手,眼中充满恳求:「玉堂,别走,留下来陪我。」
他的脸还因为刚才的惊吓而泛白,全身悚悚乱抖,紧抓著白玉堂的手,冰冷而汗湿,微微颤抖,眼中也尽是惊悸和哀求。
是什麽梦让他如此惊慌失措?
白玉堂看著义兄惊魂未定的样子,不忍。
「嗯。」不知不觉,头点了下去。
第二天一早,展昭漱洗完毕,遍寻不著白玉堂。
这只小老鼠又溜到哪里去了?
展昭满腹狐疑,正待四处搜寻,马车方向传来雨墨低声惊呼。
一个箭步冲向马车,掀开帘子,当场愣住!
车内白玉堂与颜查散两人相依相偎,搂作一团。颜查散睡相尚称端正,白玉堂可不老实了,左手、左脚和半个身子都压在颜查散身上,头倚在颜查散肩膀,束发丝带早在睡梦中挣脱,一头乌溜溜的长发散开来,披泻在两人身上,更显得襟口露出的胸膛肌肤莹白若雪。沈睡中,脸颊泛出淡红,长长的剑眉向两旁舒展,两弯浓浓的睫毛在下面微微翕动,唇瓣微启,好梦方酣。
展昭先是耳热心跳,太阳穴「突」「突」的跳,一腔热血直冲上来,噎得他气息浊重,几乎完全不能冷静思考;低头见到那只环绕著颜查散的手臂,忽然间,如入冰窖,从头顶冷到脚底,一旁的雨墨脸色发青,展昭知道自己脸色恐怕是一阵青一阵红,不会比他好看,迷乱之中,习惯性地深呼吸几口,硬生生把胸口翻涌的酸气压下。
榻上颜查散悠悠醒来,一张眼,看到展昭双眼喷火,杀气腾腾,简直要把自己射出几个洞来,颜查散下意识缩了缩身子,觉得半边身子发麻,一转头,白玉堂沈睡的脸映入眼中,颜查散一愣,有些不知所措。
三人僵著不动,车内一片寂静,只听得见白玉堂均匀的呼吸声。
颜查散不禁暗骂自己玩火自焚,搞得现在像是一只被毒蛇盯上的青蛙,动弹不得。
他开始为自己先前的不知死活深深忏悔,不动声色的,偷偷抽回被白玉堂压住的身子。悄悄起身,趿好鞋子,像个被活逮的情夫,蹑手蹑脚穿过展昭身旁,拉著雨墨逃出车外。
白玉堂在睡梦中顿失温暖,冷得蜷缩起来,「嗯~」的抗议了一声,双眼维持紧闭状态,两手抢过踢到一旁的被子,胡乱把自己裹成一个茧,翻身再睡,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引爆一颗未爆弹。
展昭一面告诉自己:「冷静……要冷静。」一面钻进车内,坐上软榻,僵硬地伸出手,粗手粗脚,粗声粗气,推了推白玉堂。
「起床了!」
无奈白玉堂眼皮像上了胶,一动也不动。
展昭忍著气,再推了推。
白玉堂挥开他的手,呢喃不清地说:「哥……别吵……再一下子……一下子就好了嘛……」
展昭最为人称道的,除了绝世的武功之外,就是雍容的气度。包大人曾经捋著长胡须,欣慰地说:「展护卫年纪虽轻,气度之恢宏,远胜许多年高德劭之人。能得展护卫之襄助,实老夫之幸,亦为大宋之幸也。」赵虎也曾经咧著大嘴傻笑说:「展大哥脾气最好了,我好几次溜班被他抓到,他都不骂我,只是笑笑而已,害我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呵呵呵!」只有白玉堂翻著白眼说:「那是痴呆迟钝,麻木不仁。」有了开封府众人的保证,天下没有人会质疑展昭会发脾气,不过,今天他们会发现,他们错了。
「白──玉──堂!」
一声怒吼划破清晨的平静,惊得树林中鸟儿乱飞,松鼠乱窜。
正在山涧边洗脸的颜查散,不觉打了个寒噤。
× × ×
雨墨偷眼看看白玉堂,笑成一个掩嘴葫芦。
早上展大人凶巴巴地把白相公拽出车外,宣布众人只有一刻钟的时间可以梳洗,就急毛窜火地一口气把喂马、套车、发乾粮的工作做完,时间一到,还没等到白相公慢条斯理梳好头发,就把他拎上马,自己也跨上马,宣布启程。
白相公早上一向爬不起来,以前展大人和相公还会让他多睡半个时辰,今天展大人不知怎的,又回复到前几天那种冷冰冰的样子,硬是一大早就把白相公拖下床,逼著他上路。
只见白相公慌乱中穿上的衣服两边襟子没对好,发束也歪了一边,到现在上路已经一个多时辰了,白相公精神仍然没有全部回复,依然睡眼惺忪,坐在马上摇摇晃晃,不时频频点头,大概还在和周公交际应酬。
白玉堂初识颜查散时,假扮成一个穷酸书生,样子落魄得不得了,从那以後,雨墨眼中的白相公,都是人模人样的,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狼狈。
展昭回过头来,看见白玉堂这副模样,暗暗愧疚。
自己一向的冷静自持到哪里去了?明知小白鼠就爱赖床,自己每次都故意让他多睡一点,今天早上就不知怎的,又气又恼,一股酸气直冲,酸得他极度不舒服,当时他只想让白玉堂也跟他一样不舒服。现在看他两眼无神地坐在马背上摇,展昭心中竟然微微酸软起来。
转身向雨墨打了个手势,停下马车,展昭回马来到白玉堂马前,取过他手里的缰绳,替他勒住马,默默帮他整理头发和衣裳。
白玉堂困得迷迷糊糊,懒得搭理展昭,垂著头,眼睫半垂,默默任他温柔而俐落地整理自己的衣裳。
目光中,只见展昭修长的手指、大大的手掌抚过他的衣领,把每个线条调整对齐,眼神温柔而专注。再解开绑歪的发带,用手指略微爬梳凌乱的头发,动作之间,一个不留神,手指掠过白玉堂的耳垂,白玉堂耳朵一痒,「啊」的一声,不自觉扭过身去,捂著耳朵,怔怔凝视展昭。
两人一时竟都有些尴尬起来,各自涨红了一张俊脸。
白玉堂抢过发带,连忙说:「我自己来就行了。」急急忙忙绑好头发,面色一整,故作若无其事状,桃红色的耳垂却已泄露他的心情。
展昭不语,掉过马头,向前迈去。
白玉堂一向视展昭为头号劲敌,和他讲话时,总是横眉竖目,极尽尖酸刻薄之能事,展昭虽然在口头上客气,应对上却总是百般冷淡,有时被他逼急了,表情动作会有些僵硬,但是言语和态度上总是维持基本礼貌,白玉堂总觉得,他们之间有一堵好高好厚的墙,任他在墙外如何呐喊,墙里的展昭依然故我,置若罔闻,让白玉堂心灰意冷。
但是,今天展昭似乎有一些不同,似乎有一点……软化了?有一点……变温柔了?
白玉堂怔怔想著,连展昭不时回头看他,也没注意到。
展昭以为白玉堂困意未消,内疚更深,直想著过了前面的落雁坡,到了开封境内,就找家旅店,让小白鼠好好补个眠。
两人各怀心事,不知不觉,一行人来到了落雁坡。
展昭想起智化的话,扫去心阵思虑,全神贯注,一心一意戒备起来。白玉堂见状,也警醒起来,一同戒备。
才走一小段路,敌人就「不负众望」地出现。
展昭见到前方路上的十来人,剑眉微微蹙了起来。
这十来人装束与一般百姓无异,唯一不同的是,他们从眼部以下都罩著大方巾,让人看不出本来面目。
展昭从他们的身形和武器判断,应该没有什麽过人之处,不禁暗暗松了口气,却也讶异襄阳王竟然如此轻敌,派这些寻常脚色来。
展昭打量他们时,对方也不发一语,默默打量起他,须臾之间,两方人马都把对方看了个透澈。
展昭手握剑鞘,直视来人,发现有几人额际已经渗出汗来,眼皮开始不受控制地跳动。
杀气,似乎有了形状,有了颜色,凝聚在这小小的路径上,浓厚得几乎让人不能呼吸,如果这时候掉一根针到地上,大家都会听到针落地的声音。
终於,一个乾瘦的汉子踏出一步,「哇啦啦」叫:「此山是我开……」
如此沈重的气氛,竟然是被这家伙尖细而刺耳的声音破坏,众人一愣,差点绝倒。
就在这个时候,另一个冷峻而清亮的声音响起:「废话少说,动手吧。」
一团白色身影从展昭身後腾跃而出,挽出一朵剑花,杀向对方阵营!
一切实在来得太快!大部分的人都还没有看清楚,事情就发生了。
众人只见一团白影直奔而来,带起几道寒光,还没来得及思考,冰冷的剑气已经逼近,割得脸皮作痛,眼皮也睁不开。
众人禁不住打了个寒噤,纷纷举起兵器,还没眨眼,已经听见「叮」「当」乱响的撞击声,在喘一口气的时间内,几个身躯和截断的肢体夹著惨叫、闷哼和喷溅的鲜血,翻滚著摔到地上!其馀人急忙跃散开来,下意识握紧手中的兵器,惊魂未定,瞪视来犯的白衣後生!
白玉堂手执长剑,站在正中央,面无表情,讥诮而孤傲地斜视他们,目光无比清亮幽冷,犹如千年寒冰,白衣如雪,完全没有沾上一丝血渍污迹,迎风飘拂,映著如玉的脸庞,宛如画中才会出现的神仙美人。但是,他手中的长剑鲜血殷然,凝结成一串红艳的珍珠,滴溜溜地沿著剑尖缓缓坠落,告诉众人,这不是画中出来的美人儿,而是从地狱出来的勾魂使者。
妈呀!这是怎麽办到的?
带头的枯瘦汉子颤抖而汗湿的手几乎握不紧钢刀,偷偷看看还在地上哀嚎翻滚的同伴,吓得一哆嗦,一抬眼,那个煞星噙著一个饱含讥讽意味的笑,看著自己,看到那个笑,枯瘦汉子犹如在十二月天里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控制不住地,全身悚悚发抖,有生以来,他从未如此害怕,就算是收到阎王爷的请帖,恐怕也不能让他吓成这样。
「魏老三!」
枯瘦汉子-魏老三,回过头去,另外一双更冷更幽深的眼眸正对著自己,眼中的冷酷和威胁,让魏老三全身冷汗涔涔,才一下子,已经汗湿重衫。
魏老三勉强鼓起勇气,吞了口口水,润润突然变得乾涩的喉咙,用他那尖细的嗓音,向著白玉堂一行人,色厉内荏地说:「别以为你、你、你会……会这两……两下子,就……就很了不起,大爷不怕,识相的,把钱交出来,大爷我可以……可以考虑饶你们不……不死。」原本应该是语气凶狠的一番话,被他讲得零零落落,越来越弱,到最後,几不可闻。
白玉堂一扬眉,举步正要上前,展昭一把拦住:「玉堂,颜公子安危要紧,你先护著颜公子和雨墨离开,这里由我来收拾。」
展昭刚才见白玉堂动手,暗暗叫苦,唯恐这只沈不住气的小白鼠吃了闷亏,全心在一旁注意,心想若是白玉堂不敌,自己可以为他助阵。但见来人武功稀松平常,想必只是一般拦路毛贼,心中稍稍放松下来,才想到此行最重要的任务,连忙提醒白玉堂,以免好勇斗狠的他过於恋战,误了大事。
白玉堂久未动手,正想藉机舒展手脚,听展昭说得有理,只得心不甘情不愿收回招式,跨上马,示意雨墨赶车前进。
白玉堂上了马,揽住缰绳,傲然睥睨展昭,撇撇唇,吊儿郎当地笑道:「臭猫,别著了这些家伙的道,要不然,大爷我就四处宣传你是只三脚猫。」
展昭笑笑,也不理他,挥挥手催他离开。白玉堂掉转马头,护著马车走了。临去之前,不断以凌厉目光扫过众人。
来犯众人早已吓破胆,没有一个敢追上去,魏老三虽然一时嘴硬逞强,一见白玉堂如电目光,手脚不听使唤,眼睁睁见他扬长而去。
展昭伫立原地,不言不动,连剑都没有出鞘。
众人回过神来,见他目光和煦,体型修长但不壮硕,俊朗大方,不似方才那位白衣後生那般浑身充满煞气,不禁起了轻敌之心。
展昭尔雅的一笑:「在下不想为难各位,能否请各位自行离开?」
来犯众人方才一动手,就被白玉堂打得落花流水,一肚子气正没处发泄,听他说话如此猖狂,又见他这等模样,不觉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齐举刀向他砍去!
展昭摇头轻叹,暗想,为什麽总是有人喜欢找他打架,他长得那麽不讨人喜欢吗?
一边想著,一边举起巨阙,连剑带鞘,瞬间出了十剑八掌十二脚,挡住所有攻势,把方圆三尺封了个滴水不漏。
这些土匪武功平常,举起刀剑一阵乱砍,攻了半天,累得气喘吁吁,却怎麽也近不了展昭的身。
展昭武功高过这些人何止十倍,随便一出手,便可将他们全数格毙,只因心存慈善,不想伤及人命,始终不拔出剑,只凭拳脚和剑鞘来对付他们,一时间竟有些绊手绊脚起来。
众人动手之际,方才喝令魏老三的那名黑衣人却不加入战局,站在一旁,一双眼冷冷的注视著正与众人缠斗的展昭,那眼神,就像一只等待猎物的秃鹰。
展昭一侧身,闪过一个挥舞著钢刀的汉子,伸出两指如戟,疾点他腋下软麻穴,汉子两腿一软,躺了下去,这一刹那,展昭已经使出一个拐子打倒一个,踢翻两个,才一会儿工夫,躺了一地人,吱吱歪歪,叫苦不已。
最後只剩几个人和展昭搏斗,这些人武功算是稍微好一点,暂时没有被打趴,不过,这只是时间迟早的问题。
展昭越打越觉得怪异,这批盗匪来得奇怪,出手之间,他一进攻,他们立刻闪开,他一退,他们反而黏了上来,却完全不朝他的要害动手,看样子,不像是要置他於死地,倒比较像是故意拖住他的行动。
想到这点,展昭恍然大悟,暗叫不妙,这下子恐怕中了调虎离山之计,白玉堂他们……,一想到这里,胸口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这时,一声短促的笛声传来,展昭知道,这是江湖中人用来传达讯息的手法。
发生了什麽事?
一想到那可能的後果,他的心,不听使唤地狂跳起来。
展昭听到笛声,心神大乱,一分神,「唰」的一声,衣衫被划出一道口子!
幸好此时正值初秋,早晚偏凉,展昭衣服穿得厚,这一刀只划破一边袖子,展昭仍然毫发无伤。
饶是如此,还是把展昭吓了一跳,暗自惭愧於自己的惊慌失措,展昭强自镇定,但也无心恋战,手脚一改斯文,全变成快速凌厉的招式。
对方和展昭交手以来,只觉得这位公子比先前那位来得温和,虽然缠斗甚久,也没有看到他有什麽惊人的身手,不由得松懈了一些,此刻见他招数突然变得又急又狠,防备不及,瞬时闹了个手忙脚乱。
展昭平时温煦的笑容完全消失,他冷沈著一张脸,趁著一个闪身,躲开一刀一斧的攻击,伸出手,左右手各抓住两个大汉,奋力一撞,把两人撞得眼冒金星,不支倒地。展昭看也不看一眼,蹲下身,一个扫堂腿,扫倒三人,这三人还来不及哀嚎,已被点了穴,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展昭站定身形,蓦然转身,凝视这场战局最後一个对手──魏老三。
魏老三一见大事不妙,转头欲向黑衣人求援,却发现黑衣人早已不知去向,不由得暗骂一声,转身就想跑。
才刚举起脚,一个人影已经飘到身前,一手揪住他後心的衣服,一手点了他的穴,魏老三登时成了泥塑木雕的人偶,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
魏老三直愣愣地看著眼前那张俊逸的脸,只能尴尬地猛笑,额头上的冷汗顺著额头滴下来,渗进眼里,刺得眼睛生疼,他仍然不敢眨一下眼,唯恐一闭上眼,就到阎王殿去报到啦。
展昭一脚把他踹倒在地,踏住他的胸口,冷冷地说:「说!是谁指使你?是不是襄阳王?其他人在哪里?」
魏老三痛得整个脸扭成一团,哼哼哎哎,半天说不出话来,展昭不耐地加重力气,踩得魏老三「唔」的闷哼一声,不敢再罗嗦,强忍著痛说:「这位爷饶命啊!小的不知道什麽襄阳王啊!」
展昭虎目一瞪,缓缓加重劲道,魏老三胸口像压上千斤重石,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他连忙边喘边告饶:「爷,轻、轻、轻一点,轻一点……」展昭收回一点力气,他喘了喘:「是真的,我们几个都是附近的猎户,昨儿个,有一个黑衣蒙面人,拿了一包银子,叫我们来这里等人,等到正主儿来了,就上去拦住,他说我们只要负责拦住一个就行了,其他都别管,他会帮我们,谁知道,现在跑得不见人影,我们几个伤了,还不知要找谁赔呢?」说罢又「哎哟」「哎哟」的喊起疼来。
展昭看他不像说谎,旁边躺倒的一干人等也点头如捣蒜,齐道:「是啊,是啊。」
微一沈吟,盯了魏老三半晌,展昭当胸把他一把抓起,魏老三这才刚开口抱怨:「哎哟,又怎麽了?我的小祖宗……」展昭已出手解开他的穴道,却又瞬间疾点他几个穴道,魏老三只觉得全身的束缚一松,随後又是几股气流进入身体窜动,吓得脸色大变。
「你……你这是做什麽?」
展昭神色不变,一双黑亮的眼睛看不出任何想法。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塞入魏老三手中。
「找个高的地方,生个火,把这个放进去。你最好不要给我耍花样,我已经用特殊手法给你点了穴,七日内不解开穴道的话,七天後,你会尝到万蚁钻心之苦,七孔流血而死。」
魏老三连忙调息,运转体内真气,发现胸口有一处隐隐作痛,想必真是中了奇异的点穴手法,大惊失色,几乎当场就要下跪求饶。
展昭无暇理他,转身欲乘马离去,却发现坐骑已经口吐白沫,倒卧在地,气绝多时!
魏老三见状,吓得猛摇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喊冤:「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大爷饶命啊!」
展昭脸色转厉:「交代你的事还不快办!你不想要解穴了吗?」
魏老三慌忙爬起,满脸眼泪鼻涕也不擦一下,连滚带爬,冲了出去。
展昭见他离去,解下鞍袋背上,头也不回,有如风驰电掣,向著白玉堂等人离去的方向狂奔而去。
× × ×
落雁坡的山径上,一条青色的人影犹如一抹轻烟,又如一点流星,飞跃而过。
展昭施展轻功,几个起落,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已经走了常人徒步需要花上半天时间才赶得上的路程。
纵是如此,展昭仍然心急如焚,恨不能插翅而飞,赶上白玉堂等人。焦急、自责、担心种种情绪在心中交织,再加上刚才一番战斗後尚未调息即全力赶路,让他汗湿重衣,气息不稳,饶是如此,他仍然丝毫不敢停留,拼命狂奔。
「玉堂,你要撑住,一定要等我来,千万不要出事啊!」
展昭心中不断默念,想起那白衣人儿离去时那晶亮的眼,轻蔑的笑,是如此狂傲,如此洒脱,就像那次他去陷空岛讨三宝时,白玉堂见到他时的那个笑容,也像每次白玉堂跑到开封府来捣蛋时的那个笑容,如果失去了那个笑容……
想到这里,展昭的心脏,好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揪住,猛力揉捏,痛得他一个机伶,几乎晕眩。
展昭不敢再想,加快了几乎不能再快的脚步,继续向前奔去。
一路狂奔,终於听见前方树林传来打斗之声,展昭面色一肃,急忙赶上前去。
展昭一路苦苦追赶,听见前方传来打斗声,只见前方林中剑影闪烁,衣袂翻飞,心下一急,脚步更是飞快。
还不待走进林中,已经看见地上有几具尸骸,展昭停下脚步,蹲下探视,发现死者身上多是深长而整齐的剑伤,似是白玉堂手法,心想前方必是白玉堂正在与人动手,他赶紧立起身,飞身跃至林中。
林中一处空地上,三人正围著一个白衣人打斗,四人各有所长,一时分不出胜负。
白衣人正是白玉堂!只见他翻腾自如,犹如一只雪白蝴蝶翩翩振翅而飞,手中长剑却如灵蛇吐信,刁钻狠辣,招招都是要人性命的招式。
围攻三人中,一人使判官笔近身相搏,勾、点、按、捺,全朝白玉堂要害下手。
另一人手持柳叶刀,走的是轻巧的路子,站在外围掠阵,时时冷不防的挥刀砍刺白玉堂,亏得白玉堂武功了得,一时不致吃了大亏。
最後一人身形壮硕,这麽凉的天气,他却裸露一双胳臂,露出隆隆的肌肉,赤了一双肉掌,直攻白玉堂下盘,掌风扫得白玉堂衣裳下摆不停翻动,猎猎作响。
展昭跃近林中,眼光所及,除了打斗中的四人之外,还看见满地尸骸,血迹处处,想必已经血战甚久,一旁马车翻覆,颜查散头上包扎一块白巾,面色惨白,倒卧在一棵树下,雨墨左手臂也扎了一块白巾,苦著一张脸照料颜查散,不时惶恐地回头看看战局。
展昭正待踏前一步,耳边传来一声凄厉的呼号。
原来白玉堂悍不畏死地踏入使判官笔者的中宫,一剑刺入对方小腹,对方吃痛,垂死之际,紧紧抱住白玉堂,判官笔也向下狠狠戳入他的肩头!
「老二!」「二哥!」另外两名对手瞋目大吼,却已唤不回他们兄弟的性命。两人目中充满血丝和泪光,齐齐瞪向一身白衣的凶手,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白玉堂捂住左肩,奋力挣开使判官笔者尸身的怀抱,踉踉跄跄退了几步,面色苍白,鬓角鼻翼微微见汗,还微微的喘著气。自从在路上中了埋伏以来,他不曾休息,挥剑砍倒一个又一个的对手,经过漫长的血战,纵然是武功高强的他,也开始觉得吃力,有点神浮气虚,现在受了伤,一举手牵动肌肉,伤口就热辣辣地痛,但是在这危险的当口,他绝对不能作丝毫的休息,眼前颜查散、雨墨都受了伤,需要他保护,而展昭……仍没有消息……
他心头一阵恻然,随即不敢多想,微一调息,勉强压抑住胸口翻涌的血气,举剑就待再战。
「住手!」一个青色人影跃入双方中间阻止战事,一个侧身,一把扶住白玉堂!
白玉堂抬眼一看,正是展昭,心中又是宽慰,又是气恼,怒骂:「死猫!现在才来!」
展昭扶著白玉堂退至数步之外,检视他的肩伤,发现伤口不深,未伤及筋骨,这才稍稍放心,点了几个穴道止住血,掏出金创药,撕下衣襟,迳自为他包扎起来,一边包扎,嘴里一边应道:「抱歉,来晚了。」
对方见一人从天外飞来,吓了一跳,不由得倒退三步,惊恐交加,打量来人,又见展白二人值此血战之际,犹有馀暇裹伤谈话,分明是看轻自己,壮硕大汉气得七窍生烟,怒问:「来者何人?」
展昭只顾帮白玉堂裹伤,头也不抬,淡淡地说:「开封府展昭。」
这五字说得轻描淡写,却不啻是在二人胸口重重搥了五下大锤。
大汉骇然变色,失声问:「开封府展昭?你是人称『御猫』的南侠展昭?」
展昭帮白玉堂裹好伤,替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这才转身面对他们,口称「不敢」。
二人见他年纪虽轻,气度却是雍容大方,犹如江海,腰间长剑样式古朴,却是凛凛生威,想来不假,而且……
大汉瞥见展昭身後的俊俏白衣後生,心念一动,颤声问:「那他是……锦毛鼠白玉堂?」
白玉堂冷哼一声,撇过头去。展昭则是笑而不答。
大汉心中百转千回,不断暗骂探子梁光贪杯误事,每次出任务,都喝得烂醉回来,像这次,要不是回程巧遇隔壁房智化,还不知道怎麽回来呢。这趟回去,一定要秉报主子,把梁光撤职查办,换了智化顶替他的职务。
那个混帐梁光,只说有两个年轻人跟著颜查散,一个温文儒雅,一个白净得像水葱儿似的,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他们才带了这麽少人来,害得二弟葬送於此,一想到这里,眼眶就红了起来。
不过,谁能料到展昭会在这里?京城盛传,展昭不假外出,两天後才托人送回假条,说要去抓老鼠,引起京城居民议论纷纷,大家都为展护卫抱不平,说他公忠体国,连抓老鼠这种琐事都事必躬亲,实在过於劳苦。那包大人的死对头庞太师还向皇上参上一本,说开封府不注重环境卫生,以致老鼠横行,影响居民健康。皇上便下诏要求开封府改善,开封府还因此发起灭鼠运动。这件事传遍京城,大家都知道展昭去抓老鼠了,谁知道他竟然会出现於此,真是令他们始料未及。
突然听闻一声惊呼,大汉抬眼望见使柳叶刀的汉子怔怔的望著天空,他也跟著抬头一看,一缕蓝色的烟正从山的另一边升起,像一条蓝色的绒线,横过天际。
展昭微微一笑,心想,这魏老三办事办得不差。
是开封府的暗号!这更证实了眼前此人确实是展昭。开封府的人见了这道烟,想必会尽快赶来吧!一个白玉堂已经杀得他们死伤惨重,再加上一个展昭,他们还有活路吗?
好汉不吃眼前亏,大汉咬咬牙,沈痛地向使柳叶刀的汉子说:「三弟,我们走吧!」
「三弟」一愣:「大哥!」但是一见到「大哥」的眼中掩不住浓浓的恨意和不甘,以他对「大哥」的了解,他知道,「大哥」绝不会善罢干休,现在作出这个决定,心里一定痛如刀割,一霎时,他突然懂了,「大哥」是不希望他们都葬送在这里!
抹去脸上的泪,点点头,抱起「二哥」的尸体,愤恨地瞪了白玉堂一眼,「三弟」跟著「大哥」,默默离去。
展昭沈默地看著他们的背影,面色凝重,眼中除了悲悯之外,还有挥不去的不安。
展昭默默目送二人离去,过了一会儿,身後传来冷冷话声:「为何放他们走?你难道不知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吗?」
展昭苦笑,摇摇头:「罢了。」
白玉堂气得跳脚:「什麽罢了?颜兄、雨墨和我都伤在他们手里,你再晚来一步,恐怕就要替我们收尸了。」明知展昭脸色剧变,白玉堂还是咽不下这口气,继续像连珠炮一般发泄怒气,完全不让展昭有插话的馀地:「你不要跟我讲什麽国法,什麽仁义道德!我只知道,天底下,没有人能伤害我白玉堂和我身边的人,还能大摇大摆离开!今天你不杀他们,好,明儿个,我回去查清楚他们是何方神圣,一剑捅了他们的窝!」
展昭连忙道:「玉堂,你杀了他们的人,应当小心他们的报复,不要再惹是生非,得饶人处且饶人……」
白玉堂厉瞪:「是谁让他们有机会报复的?」
展昭脸色一暗,低头不语。
白玉堂冷笑:「我可不像展大人那般有仁有义,明明吃了大亏,还要为对方设想。我锦毛鼠白玉堂在你们这些侠义人士眼中,就是阴狠毒辣,顽劣不堪,不配和你们交往,倒是委屈你这个南侠作陪了。」一拂衣袖,转身离去,临走还丢下一句话:「失陪,还有别人需要我,我没空和你谈大道理。」
「玉堂,不是这样子……」展昭被他一阵抢白,来不及反驳,白玉堂已经气呼呼地走向颜查散倒卧的地方。展昭无奈,只得苦笑著跟上前去。
× × ×
经过简单的检查,颜查散和雨墨分别只是在翻车时碰著了头和擦伤手臂,伤势不太严重,只是因为两人受了惊吓,又流了血,脸色都很难看,展昭想想,实在不宜再赶路,索性找了一处隐密的山洞,一行人先在这里过夜,等救兵前来。
一路上,展昭与白玉堂二人之间,完全没有对话,展昭明知白玉堂生自己的气,偏偏不善言辞,不知道如何解释,只得默默打水、生火、准备食物,除了为颜查散和雨墨疗伤时交代了一些话以外,其他时间闷不吭声,成了一个闷葫芦。白玉堂发完脾气,心中气恼已经消除大半,以他的性格,只要展昭再来安抚一下,再大的火也会渐渐消去。偏偏展昭依然不言不语,只顾著埋头做事,倒像是白玉堂冤枉了他似的,时间一久,白玉堂消了一半的火又慢慢升高,心里更是委屈烦闷,满腔气苦,一句话也不想说。两人就这样僵持了一个晚上。
白玉堂伺候著颜查散和雨墨睡下以後,展昭抱著一堆枯枝,从外面走来。
放下枯枝,展昭看看颜查散和雨墨,开口问:「他们睡了?」
白玉堂不理他,转身走到自己的卧榻,把衣服解松了一点,准备睡下。
「等一下。」展昭走上前来,一把拉起白玉堂:「还没有换药呢,来,我看看。」
白玉堂逞强,一扭身,想要甩开他的手,但是展昭一双手紧紧攫住自己,温柔中带著不容拒绝的强硬,白玉堂扭了几下,甩也甩不开,只得放弃反抗,转过头,寒著一张脸,不理展昭。
展昭解开白玉堂的衣服,露出肩膀,见到裹伤白布已经渗出斑斑血点,连忙解开白布,只见雪白肌肤上一个暗红的血洞,旁边还凝结著乾涸的血块,伤口边缘微微红肿,还渗著血,看起来甚是骇人!
展昭心头一跳,缓缓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指,轻按伤口附近泛红的皮肤,只听见白玉堂「嘶」一声从齿缝中倒吸一口气,身体也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展昭不禁眉头深锁。
「拿酒来。」
白玉堂探探身边刚刚脱下的外衣,掏出昨夜展昭给的铜酒壶,展昭接过去,咬开栓子,一把抓住白玉堂的肩膀,一口气把酒往他伤口倒。
酒精渗入伤口,灼热刺痛,简直像是用烧热的刀子再捅上一刀,痛得白玉堂心叶儿跟著颤抖起来,整个人不停抽搐,几乎就要跳起来大骂,无奈展昭一只铁爪牢牢抓住,白玉堂连挣扎一下都不行,只得咬牙强忍,心里不住大骂展昭,对敌人心慈手软,对他却是心狠手辣,越想越气,乾脆彻底又周到地「问候」展昭祖宗十八代。
展昭沈著一张脸,手里不停,快速而轻柔地为白玉堂治伤,等到展昭拭去血水,撒上金创药,包扎完毕,白玉堂已是痛得满头大汗,全身瘫软,整个人几乎是「挂」在展昭身上。
展昭擦擦汗,呼出一口气,为白玉堂拉好衣服,温柔地扶他躺下,白玉堂乖乖躺著,两只大眼睛迷迷蒙蒙,还带著因疼痛而浮出的泪水,茫然地看著展昭。
展昭被他看得竟有些不自在起来,赶紧多拿一条毛毯过来,把他包得严严实实,柔声道:「睡吧。」
白玉堂白昼一番征战,早已疲累不堪,经过刚才治伤,更是觉得全身疲软,一点力气也没有,展昭语声一落,他已经闭上眼睛,沈沈睡去。
展昭看著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江湖侠士,怎麽睡著了就完全变了一个样?
白玉堂一双大眼紧紧闭著,两排浓长羽睫密密覆盖下来,盖住底下那双不时闪烁著光芒的眼睛,脸部线条因为放松而柔和圆润,完全没有丝毫防备与算计,看起来竟然有一点……可爱?
展昭一惊,一个大男人怎麽会可爱?更何况,他是那个令人头痛不已的白玉堂,上次赵虎夸他长得比大姑娘还漂亮,差点被他打断门牙,如果展昭说他可爱,他一定会拔剑杀来。展昭不由得摇摇头,看来自己真的是太累了,只要一遇上这只小老鼠,脑子就不能正常思考,回去以後,一定要找公孙先生看看自己有什麽毛病。
沈睡中的白玉堂哪里知道展昭的心思,只见他皱了皱眉,扭动了一下,换了一个姿势继续熟睡,嘴巴微微张开。
展昭上前替他把毛毯掖好,忍住想偷捏他那挺翘鼻子的冲动,笑了笑:「这家伙。」心里想,这山洞里石地又硬又凉,小白鼠睡起来一定很不舒服,明天早上去割些草来垫垫,应该会好一点。
第二天一早,白玉堂就醒了。他早上一向习惯赖床,但是睡眠中一个翻身,触碰了伤口,在疼痛中,他惊醒了过来。本想再睡,一睁眼,望见对面展昭卧榻空无一人,立刻睡意全消。一骨碌坐起,不经意扯动伤口,痛得他忍不住「哎」一声叫了出来。
捂著伤口,望著展昭叠得整整齐齐的卧榻,再望望山洞较深处正在沈睡的颜查散和雨墨,白玉堂一边努力保持清醒,一边思索:「这只臭猫一大早跑到哪里去了?」
× × ×
展昭站在沼泽边,用巨阙剑割下一束又一束的芦苇,一叠一叠放在身旁空地,一个早上下来,已经堆成一座小山。那震动武林的神兵利器倘若有知,知道自己沦为镰刀,恐怕只能大叹时不我予。
昨晚白玉堂睡得不好,偶尔翻身时,眉头皱得紧紧的,脸上写著痛楚和不适,於是展昭天一亮就来到这片距离山洞有好一段距离的沼泽,准备割些芦苇回去,为三个伤者铺张床。
他专心一志,不停割芦苇,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臭猫!你在干什麽?」
展昭抬头望去,只见白玉堂站在土坡上,笑吟吟地看著他。这时天已大亮,白玉堂一袭白衣在清晨阳光照耀下,白得令人目眩,衬著背後的蓝天,展昭有一种错觉,觉得白玉堂即将飞上天去,羽化成仙。
白玉堂出来寻了很久,才在这里找到展昭,只见眼前一片白茫茫的芦花,向前延伸,直到视野尽头。芦花接连天际,宛若云海,随风摇曳,起伏不定,形成一波波白浪,其中有一处露出一个缺口,像云海中的一个孤岛,一个青衫客站在其中,特别显眼,此人正是展昭,而此刻展昭正抬著头,微眯著眼,傻愣愣地看著自己,白玉堂一见展昭,「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一个长身,白玉堂跃至展昭身前,指著展昭的脸,哈哈大笑:「一个晚上不见,展小猫就变成大花猫了。哈哈哈哈!」
展昭一愣,想起早上添了柴火之後,脸也没擦,就急忙赶来割芦苇,现在一定是一脸灰,再加上汗水和芦絮,脸上又黑又白又灰,正如白玉堂所说的,像只花猫一样。想毕,展昭抬起手臂,往脸上擦了两下。
白玉堂连忙拉住他的手,掏出手帕,一个劲的就往他脸上擦。
展昭眼中所见,尽是一张白玉无瑕的脸,一双晶莹如波斯玻璃珠的眼睛,满盈著笑意,随著手帕的移动,看著自己的脸;略显苍白的薄薄菱唇两侧勾起,噙著一抹笑,诱人也醉人。
展昭心跳无端加速,连忙屏气凝神,眼帘低垂,任由白玉堂擦拭。
白玉堂擦了几下,终於把展昭的脸擦乾净,满意地把手帕收回怀中,随即逼问展昭:「喂,你一大早有觉不睡,跑到这里做什麽?」
展昭只觉得他吐气如兰,热热的喷在脸上,不由得心神一荡,连忙弯腰假装整理割好的芦苇。
「我看你睡不好,打算割些芦苇回去铺著,让你好好睡。」
「谁要你假好心!」白玉堂嘴上不领情,心头可是甜丝丝的,本来想故作生气状,一时忍不住,甜甜的笑了出来。又想到刚才展昭一头一脸煤灰、芦絮、汗渍,数道黑痕纵横交错,活像个花脸猫,更是笑得前仰後合,停不下来。
展昭见他大笑,也忍不住微笑起来,两人相望而笑,昨晚的嫌隙也烟消云散。
此时,两道人影倏地从芦苇丛中窜出,直取白玉堂!
展昭眼尖,急忙拥住白玉堂向一旁闪开,避过袭来的刀和掌。
两人仓皇立定,回眸注视来者,白玉堂一看,气得大骂:「又是你们两个!」
果然是昨天逃脱的两人!此刻他们已经脱去脸上的布罩,以真面目示人,壮硕大汉一脸络腮胡,铜铃眼睁得斗大,狠狠地瞪著展白二人;另一人则是瘦长脸型,面色微黄,一双细长眼睛也是直瞪展白二人。二人眼里,尽是毫不掩饰的恨意。
展昭见到他们的形貌,回想他们昨日武功路数,几个名字突然跃入脑中,心头一震,不禁脱口而出:「『开山虎』邓冲、『飞天豹』杨标!你们是『北地三雄』?」
络腮胡大汉「开山虎」邓冲凄然一笑:「正是。不过,现在『三雄』只剩两个残兵。」目光一冷,有如两道冰刀射向白玉堂:「全都是托这兔崽子的福。」
展昭把白玉堂推至身後,问:「昨日展某已经放你们一条生路,为何今日又来寻衅?」
「既然知道我们的名号,应该知道我们兄弟三人形影不离,誓同生死,昨日这个兔崽子杀了我二弟『铁手书生』江一风,我们兄弟俩若是不杀了这个兔崽子为二弟报仇,日後到了地府,有何颜面见结义兄弟?」
黄脸汉子「飞天豹」杨标昨日葬了「铁手书生」江一风,愤恨难消,好不容易说服邓冲,赶在援兵未来,白玉堂又负伤之际,前来报仇,兄弟俩明知展昭厉害,但是思及此番再不报仇,恐失良机,因此决定拚死也要杀了白玉堂,告慰铁手书生之灵。两人埋伏一夜,现在才找到仇人,杨标性急,恨不能立即手刃白玉堂,啃他的骨,喝他的血,此刻早已等得不耐烦,啐了一声:「大哥,还跟他罗嗦什麽?」抡起手里钢刀,便砍向展白二人。
白玉堂听见邓冲左一句「兔崽子」,右一句「兔崽子」,早已一肚子火,看见杨标杀来,冷笑一声,从展昭身後跃出,拔剑迎上前去,两人杀作一团。
展昭伸手欲拦,一道掌风却同时迎面而来,逼得他举手接了一掌。邓冲名为开山虎,素以掌力强悍霸道闻名於世,这次他使尽全力一击,展昭手掌和他一贴,只觉邓冲雄厚内力直贯右手,沿著手臂,窜入肩膀、胸膛,直逼内腑,纵是展昭内功深厚,也震得胸口气血翻腾。
展昭试图稳住两脚,两脚直立不动,深陷土中,却被掌力推得向後退出五尺,划出两条深沟。
另一方,邓冲被展昭内力反震,当场「哇」的一声,吐出两团鲜血,却仍勉强站住,不肯示弱。
展昭暗中缓了口气,开口道:「邓冲,展某敬你是一条好汉,希望你不要执迷不悟,白白赔上两条性命!」
邓冲哪里听得进去?他「呸」一声吐出口中馀血,状如疯虎,举起双掌扑向展昭。
展昭见漫天掌影形成一片淡金色的光晕,向自己袭来,却只是左闪右避,不愿迎战。
白玉堂瞥见,连声骂道:「迂猫、蠢猫、大笨猫!你对人家仁慈,人家可不会对你客气啊!」
一不留神,飞天豹一刀削去白袍下摆,把白玉堂吓出一声冷汗。
「小兔崽子!先顾好你自己吧!」
白玉堂见展昭乱发慈悲的老毛病又犯了,心急如焚,恨不能立即赶到他身边,一剑宰了邓冲,偏偏杨标死缠不休,气得火冒三丈,原本一开始因为扯动伤口,有点施展不开,现在怒气冲天,尽管伤口又迸裂出血,犹如剜心蚀骨地作痛,他却强将疼痛抛至九霄云外,招式尽出,只求速战速决。
那杨标武功虽然逊於白玉堂,但是满腔恨意使他完全忘记对死亡的恐惧,心中毫无顾忌,一出手都是要人命的动作,白玉堂伤势未愈,又心系展昭,难免碍手碍脚,一时竟无法击败杨标,两人打了个难分难解。
展昭见邓冲执迷不悟,心中却痛惜这位铁铮铮的好汉,不忍痛下杀手,只是一味闪躲,邓冲却不领情,抖手就是四拳十二掌,打得展昭左支右绌。
展昭心想,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却仍然不放弃劝服邓冲:「邓冲,你是个好汉,不要一错再错,只要你们收手离开,我可以秉明包大人……」
突然传来一声长嚎,展昭转头一看,正看见白玉堂手中长剑贯穿杨标身躯。
白玉堂抽出剑,带出一朵血花,随即因精疲力尽颓然坐倒在地。杨标一阵抽搐,摔到地上,两眼睁得大大的,似乎在诉说心里的不甘,却已经永远说不出口……
「三弟───!」邓冲狂吼,丢下展昭,就要向白玉堂冲去!
展昭一见,急忙大喊:「快逃!」伴随一声龙吟般的清越剑鸣,巨阙如一道寒泉涌现,终於出鞘!
讵料这邓冲跑了两步,竟然一矮身躲过展昭的追击,反手击向展昭胸口!
展昭措手不及,急忙侧身,堪堪避过当胸一掌,却避不过接下来的一掌,左胁一阵剧痛,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人也震飞出去,摔入沼泽!
「猫儿!」白玉堂大惊失色,撑起虚软的身子,就待前往救援。
邓冲眼中冲满杀机,一步步走向展昭。
展昭被他一掌打飞,落入沼泽湿地,被四周密密的柔韧芦苇接住,使他不致受到地面反震之伤。他强忍不适,欲立起身再战,无奈脚下尽是湿滑泥泞,全无可著力之处,一时竟然站不起来!
邓冲已经杀红了眼,不管是白玉堂还是展昭,在他眼中,都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他想,杀一个是一个,杀两个是一双,只要能杀了其中一个,另一个就算苟活,也必定终生承受失去同伴的痛苦,心意已决,只道就算拚了性命,也要伤害两人,此刻觑著机会,岂能放过?当场将全身真气运转,内力贯注於右掌,全力击向展昭天灵盖!
眼见展昭就要毙命掌下,一个白色人影如闪电一般飞入两人之间!
展昭鼓起全身真气,正待举剑抵抗,却见白色人影横在身前,替他受了这足以开山裂碑的一掌!
「碰!」一声肉掌击在物体上的闷钝响声,极为细微,听在展昭耳里,却如石破天惊!
白色影子像断线风筝,飞出数丈之外,坠入茫茫雪海。
展昭魂飞魄散,瞠目嘶吼:「玉堂───!!」
见到白衣像风筝一般飞离视线,展昭像接触一股强大的电流,电得他心脏炸裂,神智粉碎,天地间,任何事情都变得微不足道……
炽热的怒火,混杂著冰冷的杀气,悄悄升起。
开山虎邓冲正欲冲上来再下杀手,一股剑气迎面而来,令他呼吸一窒!挟著一声长啸,数道寒光如同银蛇般缠绕他的身体,才那麽一瞬间,连一声嚎叫都来不及发出,邓冲像一个被猛然摔破的水袋,周身喷出数十道鲜红的涌泉,翻滚著摔了出去!
展昭拚尽全身的力气使出这一剑,用剑鞘拄著泥中石块,如蜻蜓点水般一跃而起,蹬、蹬、蹬退了几步才摇摇晃晃站定,还不待站稳,一旋身,跌跌撞撞,往白玉堂坠落之处奔去。
虽然不过数十步的距离,对此时展昭来说,却不啻是遍布荆棘的漫漫长路,刺得他心头血淌个不停,走起来备感艰辛。
目蕴痛泪,任凭左胁掌伤阵阵作痛,未得到休息的肺部也灼热酸胀,全身肌肉更是叫嚣不已,都不能让他停下脚步,因为,这些痛楚都比不上心口那像钢刷子不断来回刮擦一般的剧痛!
玉堂,你千万不能有事!
他心心念念,反反复复,不停祷念,慌乱地拨开不断遮住视线的芦苇。
终於,看到了一抹白!
展昭一喜,奔上前去,映入眼帘的,竟是一整片椎心刺骨的白!
白玉堂仰躺在一片芦花中,双眼紧闭,面色惨白,一点血色也没有,加上白色的衣服,白色的芦花,放眼望去,除了凌乱的发、紧蹙的眉和密合的睫漆黑如墨,竟无其他色彩!
展昭抢上前去,一把抱起白玉堂,想探视他的鼻息心脉,手却抖得没办法做到,闭闭眼,颤抖著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右手搭上白玉堂的颈侧。
还有脉搏!虽然微弱得令他几乎无法察觉,但是那幽然一丝的跳动千真万确是脉搏!
展昭强忍住因激动而几乎落下的热泪,扶白玉堂盘膝坐好,举手按在他的胸口,源源不绝地,把内力输入白玉堂体内。
凝视著那张惨白的脸,展昭心腔子一阵阵揪痛,他一面灌输内力,一面默念:「白老鼠,你可要撑下去!不能放弃啊!撑下去!」不一会儿,内心的煎熬和内功的迅速消耗,使他额头不断渗出汗水。
经过一盏茶的时间,白玉堂突然全身一震,「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乌紫色的污血。
展昭面露喜色,把他翻转过来,一掌抵住他的後背,以内力摧动他体内真气,助他吐出污血。
白玉堂继续吐了几口血,展昭见他吐出来的血已经呈现鲜红之色,知道他体内淤积之血已经排出,收回右掌,接住白玉堂歪倒一侧的身体,轻轻扶他躺下,焦急地凝视著他,只觉得时间似乎停止在这一刻,这跨越生死界的片刻,对展昭来说,却是良久,久得令人断肠。
终於,静静的,白玉堂微微眨动著睫毛,缓缓睁开眼睛。展昭俯视著那双黑白分明的瞳仁,眼眶一热,竟然说不出话来。
白玉堂蠕动著失去血色的嘴唇,挣扎了半晌,声音轻细低弱,恍若来自九幽:「猫儿,我们,都死了吗?」
展昭全身一颤,闭闭眼,眨掉几乎溢出眼角的泪,再度凝视白玉堂,沈重地摇摇头:「没有,邓冲死了,没有人能伤害我们了。」
白玉堂一惊,挣扎著想坐起,突然脸色一变,捂住胸腹,软软地往後躺倒,展昭连忙扶住,将他的手拉开,扯开他的衣襟!
白玉堂又急又窘,扭身就待挣开,却被展昭一指点倒。
「得罪了!」展昭扯开衣襟,只见洁白结实的胸膛上,躺了一个丑陋的鲜红掌印,掌印边缘一处呈现紫红,几乎就要滴出血来!展昭轻轻一按,白玉堂立刻全身剧震,不停抖索。
是肋骨断了,如果不接上,断骨错开事小,若是插入肺叶,非同小可。展昭略一思索,出手如电,一掰一捏,把白玉堂断骨接上。
白玉堂窘迫至极,没有警觉,一阵刺骨疼痛突然来袭,疼得他一口牙咬得格崩作响,豆大汗珠也滚滚而下,只能趴伏著喘气。
展昭撕下衣襟为他包裹固定肋骨,却见他嘴唇不断蠕动,声若蚊蚋,念念有词,凑近一听,都是一些「死猫」「臭猫」「给你白爷爷记住」的话,没想到这只白老鼠伤成这样还没忘记骂人,不禁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只好安慰自己,刚才去阎王殿抢人时没有抢错人。
包扎完毕,重新替他穿好衣服,展昭从怀中摸出一个药囊,倒出几枚丹药,喂白玉堂服下。见他脸色稍稍好转,这才盘膝坐下,默默调息养伤。
白玉堂缓缓回过神来,怔怔看了他一会儿,脑海里不断浮现刚才展昭眼底滚动的光点,那是泪吗?堂堂御猫,会为他这只老鼠落泪吗?这是不是表示,白玉堂在展昭心中,还是有一点份量?这是不是表示,他不只是个麻烦精?
想著想著,还是没有答案,蚀骨的疲惫与疼痛耗去了他的精神,让他眼皮越来越重……
展昭调息完毕,一睁眼,见到白玉堂两眼又紧紧闭上,以为他又昏厥,一阵紧张,赶紧为他把脉,发现他的脉象虽然微弱,但是平和顺畅,又听见他鼻息均匀悠长,才知道他是睡著了。仔细一看,白玉堂在沈睡中却微微颤抖,嘴唇也微微发紫,展昭暗骂自己粗心,让一个重伤之人躺在被晨露浸湿的草地上,以白玉堂现在的身体,当然承受不了寒气。
小心翼翼,像捧著稀世珍宝,展昭轻轻抱起白玉堂,不敢震动怀中人伤重的身躯,没有施展轻功,一步一步,缓缓走向回山洞的路。
低头看看白玉堂睡得像个无邪孩子的脸,耳边听著他匀细的呼吸,抬头望望圆圆的蓝天,四周白茫茫的芦花海,像个帐蓬把他们包围起来,展昭心中竟然甜甜的,暖暖的,前所未有的平静与踏实,这种感觉,有一点像是……幸福……
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公孙先生喜欢吟的那首诗。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那指天划地,将万物都硬拉进来赌咒的口吻,活脱脱就是白老鼠的口气,那样刚烈,那样霸道!只怕以他的性格,就算万物尽毁,就算天地异变,他也是不依不饶,纠缠不休吧?
怀中人似乎感受到他的想法,抗议似的扭了扭身子,抓住他衣襟的手却抓得更紧,窝在他怀里的头也钻得更近。
展昭正觉得好笑,却已听见远方似乎有人呼唤,一抬头,望见对面山路上,赵虎领著一批捕快,押著愁眉苦脸的魏老三,扶著颜查散和雨墨,匆匆赶了过来。
展昭笑了笑,手臂一收,抱紧怀中的白玉堂,迎上前去。
谁说秋天一定是萧瑟的呢?有时候,也可以很怡人,甚至,嗯,很醉人。
一个月後。
开封府。
白玉堂非常非常无聊。
不是天气的错。
天气虽然开始转凉,但是白玉堂住的房间里已经放了小火炉,整个房间暖烘烘的,一点也不冷。
不是人的错……才怪!都是一些大惊小怪的家伙!他只不过是发了点烧,躺了几天(扣去昏迷不醒的三天之外,还有大约十天),所有人,包括开封府上下,还有他那四个哥哥和他大嫂,都把他当作是豆腐做的,连房门都不准他出,说什麽外面风大啦!会著凉啦!更过份的是,竟然每天都派两个衙役轮流守门,说好听是保护他,其实,说穿了就是监视他,不准他出去,简直莫名其妙!他可是名满江湖的锦毛鼠白玉堂,现在竟然像待字闺中的千金大小姐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真是窝囊透顶!
尤其是那只猫!看他看得紧紧的,一天到晚跑到这里来,开封府什麽时候变得这麽闲了?下次看到皇帝老儿,一定要叫他多给猫儿事情做,不然就扣他薪俸,省得他整天盯著白爷爷不放!
不过,话说回来,白玉堂一回开封府,就因为内外伤发作、还有长途跋涉造成的疲劳,再加上受了风寒,使他发烧昏迷整整三天,一睁开眼,就看到展昭满脸疲惫,一见他醒来,才勉强挤出个微笑,说:「你吓死人了,白老鼠。」说完就趴在他床边呼呼大睡,劳动王朝、马汉把他扛回房去,睡了一天一夜才醒,醒来胡乱用巾子擦个脸又跑来他房间,盯著他看,好像没有这样盯著看,白爷爷就会断气似的。
这几天没看到他人,听说有事回常州老家去了。奇怪!他在的时候,每天被他盯得很烦;他不在,却是无聊得发慌。就算公孙先生来找他下棋,四哥来说笑话给他听,二哥拿了几本机关大全来给他解闷,他还是觉得无聊,无聊到一天到晚都会想著那个死对头的脸,想到发呆。
一定是闷坏了吧!他要想的,应该是如何加强武功,早日打败展御猫,创造「老鼠胜猫」的奇迹,让全大宋的人刮目相看,而不是镇日想那只讨厌的猫笑得有多好看,眼睛有多亮,手有多温柔,他一定是疯了,傻了,痴了,被邓冲那只瘟老虎打坏脑子了!
恨恨地用力抓抓头,瞪著眼前那盅鸡汤,整天不是鸡汤就是药汤,要不然就是这个粥那个羹,完全没有一点结实的食物,难怪他的脑子越来越不中用。掀开盖子,放了一个早上的鸡汤早已冷掉,一层黄黄的鸡油凝结,漂浮在上面,他缺乏胃口地盖上盖子,呻吟了一声,把盅推开,脸贴在桌上,心情万分沮丧。
我不要这个,我要吃百花楼的香酥鸡、临波楼的活鲤鱼、秋水轩的光明虾炙、雪芳斋的菊花酥,还有上好的女贞陈绍啊!这种日子比坐牢还惨,还要过多久?
白玉堂想著想著,越想越难过,一边呻吟,一边把头埋在桌上钻啊钻,像一只正在钻土的小土拨鼠。
突然听到「嗤」「嗤」的笑声,转头一看,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白玉堂高兴得跳了起来,抓住来人的手,就是一阵猛摇:「柳青,你怎麽来了?我正闷得慌呢?」
突然,一个想法如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白玉堂唇角慢慢勾了起来,眼睛突然亮得出奇。
不知道为什麽,柳青颈背的寒毛也全部竖了起来。
× × ×
展昭一回到开封,就急急忙忙往白玉堂的房间冲。
一进门,轻轻把门掩上,把剑和一个油纸包放在桌上,转头看到床上垂著帘子,床下放著鞋子,白老鼠还在睡,看来这几天他不在的期间,白老鼠果然乖乖养伤,没让他白白操心。
打开油纸包,一股诱人的香气飘了出来,露出一只热腾腾的荷叶蒸鸡。
这只小老鼠八成馋坏了吧!上次蒋平特地送了一条大鲤鱼来,偏偏卢夫人说鲤鱼是发物,白玉堂外伤未愈,吃不得,只得白白便宜了开封府上下,当时白玉堂喝著白粥,一脸愤恨、气恼、委屈、沮丧的表情,让他看了不忍。这次打常州回来的路上,特地为他买了一点吃食,给他打打牙祭,看看能不能让他开心一点。
虽然不忍心打扰白玉堂的睡眠,但是鸡肉不趁热吃不行,只得轻轻拨开帘子,正待叫醒他,眼前出现的脸,却让展昭一阵错愕,失声惊叫:「柳青!你怎麽会在这里?」
柳青只穿著中衣,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尴尬地笑笑,张大了嘴却不能出声,展昭拍开他的穴道,他喘了一口气,才道:「五弟他点了我的穴……」
还没听他说完,展昭已经抄起剑,像弹丸一样疾射出门外。
只剩柳青仍在嚷嚷:「喂,还有穴道还没解呀!你别走哇!唉,我是招谁惹谁啊……」
× × ×
百花楼是开封最有名的酒楼之一,好酒好菜,每天都吸引许多客人上门。这一天,在百花楼二楼窗边的雅座,一名男子叫了一桌子菜,狼吞虎咽,活像关了一个月大牢的囚犯,让小二看得目瞪口呆。
这名男子虽然穿了一件不合身的宽松酱紫绸缎袍子,令人对他的品味不敢恭维,但是他俊秀绝伦的脸和修长的身材,仍然吸引了所有酒客的目光,他那饿鬼一般的吃相,更是令人咋舌。
这名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自诩风流潇洒的白玉堂白少侠是也。
好不容易吃饱,白玉堂满足地拍了拍肚皮,有一种重见天日的感觉,他轻松一笑,自动忽略座上女客陶醉的惊呼和叹息,靠在椅背上发呆,打算再待半个时辰,就回去把柳青换回来,这下子,可真是神不知,鬼不觉,开封府那些笨蛋,没想到他有这一招吧!
想著想著,白玉堂十分得意,几乎就要哈哈大笑,却没注意到某个人,不,应该说是某只猫,正「咚」、「咚」、「咚」、「咚」冲上楼来。
白玉堂得意的摸著下巴,转过头,对上展昭喷火的眼睛,当场变成木头人。
展昭的脸黑得像开封府门前那对石狮子,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一副恨不得把白玉堂吞下肚的模样,把白玉堂吓得不敢动弹。
这只可恶的老鼠!可知道他是找了多少地方才找到这里吗?一路担惊受怕,又怕他病发倒地,又怕他遇到仇家,现在看到他竟然好端端地坐在这里大吃大喝,展昭真是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恨不得抓住他一阵猛摇,看看他脑子里在想什麽。可是,见到他宽大袍子下明显瘦了一圈的身体,削尖了的下巴,因为消瘦而显得更大的眼睛,展昭又想把他紧紧抱在怀里,让他永远逃不了,跑不掉。
白玉堂看到几天不见的展昭,有一点惊喜,但是,在展昭的眼中,除了怒火,还有一种炽热的情感,越来越逼近他,几乎要把他灼伤……
白玉堂别开眼睛,不敢看他的眼神,乾笑:「你回来了……」
展昭依然灼灼逼视,眼角馀光瞥见桌上酒瓶,脸色更难看。
这只老鼠身体还没有好,竟敢喝酒,真是不要命了!
怒火烧得更旺!眼见熊飞火山就要爆发!
白玉堂见苗头不对,赶紧偷瞄四周有没有逃生路线,展昭已经冷哼一声:「你想都别想!」一步一步向他逼近。
白玉堂千钧一发之际,灵机一动,向著展昭背後的楼梯一拱手:「包大人!」
展昭一惊,心想:「包大人来了!」不假思索转过身去一看,哪有什麽包大人!等到发现上当,那只狡猾的小白鼠已经攀上窗台旁的树梢,沿著树干,滴溜溜地滑到地面,向他做个鬼脸,转身一溜烟跑了。
展昭为之气结,蹬上窗台,一跃而下,一边追,一边大喊:「别跑!你有伤在身,快跟我回去!」
白玉堂跳上墙,头也不回,只顾著往前飞掠:「傻瓜才不跑!你这个笨猫,追得上再说吧!」
「白──玉──堂!」
「大笨猫!」
这两人,喔,不,应该说是一猫一鼠,就这样在开封境内你追我跑,展开一场追逐战,至於後来猫有没有追上老鼠,老鼠有没有乖乖回家,只有问他们自己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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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写完了!!!!!(狂哭喷泪呐喊~~~~~)
终於把生平第一篇小说写完,好高兴啊~~~~~~!
感谢鲜网、鹤舞和纵横的各位大大支持,没有你们,这篇文可能会腰斩,今天能写到这里,都是你们的功劳,谢谢!
当初一时冲动开始写,中途看了很多好文,越写越心虚,差点写不下去,弃坑潜逃,多亏大家鼓励,我才能把这篇文完结,你们真的太重要了,谢谢!
至於有没有下一篇,我自己也不确定,在这之前,我要先回覆会客室的留言。之前为了赶文,希望让大家早点看到热腾腾的文,只好先把会客室放一边,现在一定要去致谢一下。
还有,我必须休息一阵子,要不然,像这种不要命的写法,我可能会因为写文而过劳死,各位慈悲的大大,怎麽忍心让Claire过劳死呢?
总之,谢谢大家,有机会的话,一定会在这里和大家再见(深深鞠躬)
(完)
[猫鼠]貓追老鼠第二部有所思 全 BY:claire60825
[猫鼠]貓追老鼠第二部有所思 BY:claire60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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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有人说:「不是冤家不聚头。」这句话不见得适用於每一个人,但是,用在白玉堂和展昭身上特别贴切。
每当白玉堂看到展昭那和煦的微笑时,他就忍不住想要戳破那个笑容,看看能不能见到一个不一样的展昭,能不能见到那副人人称许的稳重笑容下,藏著一个跟他一样寂寞而炽热的灵魂。
於是,他一再地挑战展昭,消磨展昭的耐性,他相信,只要让展昭露出真面目,天下人,包含他自己,就不会那麽向往那个如蓝天一般正直而光明的人。
怎料,当他回过神来,才发现,在这场由他自己规划设定的游戏中,陷得最深,玩得最疯的人,是他自己。
※ ※ ※
「臭猫,放我下来。」
「……」
「死猫笨猫蠢猫大头猫!你要背你白爷爷背到什麽时候?」
背?可不是嘛!今年荣登汴京十大风云人物第一名的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御猫展昭不就正背著同为御前四品带刀护卫且荣登汴京十大风云人物第二名的锦毛鼠白玉堂,在汴京城郊大路上走著,只不过,背人的人脸上刮得下一层寒霜,被背的人则是涨红了一张俊脸,一面闪躲著路人讪笑的眼光,一面怒骂自顾自走著的人。
展昭脑海里不断浮现刚才的情景,越想越惊,越想越怒,只顾著压抑胸口乱窜的怒气,不管背上的小老鼠怎麽骂,铁了心,就是不理。
话说在半个时辰以前,他一路追著这只负伤潜逃的小白鼠,之前已经追了两个多时辰,正当两人只差五步之遥时,白玉堂竟然硬生生从屋顶栽了下来!
那一刻,他的心脏完全停摆,血液冻成冰河,幸好手脚比脑袋快一步,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麽办到的,只记得当时自己一个箭步飞奔上前,一把抱住直直落向地面的白玉堂,任凭满院子丫头、老妈子、家丁、大狗小狗鸡猫子喊叫,他也充耳不闻,整个脑子乱哄哄的,只有一个想法,逃!
等到意识恢复过来,他已经抱著白玉堂跑出十里远,刚刚喘了口气,低头一看,一颗心又纠结成一团。
白玉堂脸色白得发青,额上鬓角冷汗涔涔,平时闪闪发光的星眸闭得紧紧的,一只手紧抓著胸腹的衣服,拳头握得泛白,微微颤抖,另一只手无力的垂在身旁,随著身体的不定时痉挛而颤动。
展昭一看白玉堂的神色,就知道他岔了气,正痛得死去活来,本来嘛,就算是一个好好的人,这样不要命地奔驰两个多时辰,也会累得瘫倒,更何况是重伤未愈的他呢?
展昭赶紧把白玉堂扶到树下,一手环住他的肩膀,扶他半躺半坐,偎在自己怀里,一手放在白玉堂胸腹之间,轻柔却有力地为他推拿,抚平白玉堂翻涌的气血。
过了一会儿,白玉堂的脸色终於不再苍白,而且泛出阵阵红晕,全身僵直的肌肉也渐渐松弛,一双闭得紧紧的眼缓缓张了开来,虽然眼底还残存著些微惊悸和痛楚,但是毕竟是清明的。
展昭看到他稍微回复过来,心中的大石这才落了地,一放心,恼怒的情绪立刻排山倒海而来,几乎让他忍不住要痛骂这只专门惹是生非的混蛋老鼠。但是,看他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实在狠不下心。两种情绪在心中交战,就像两个大车轮,压过来,滚过去,几乎把他的心肝脾肺肾都辗出血来。
用力深呼吸两次,松了松握到泛白的拳头,展昭沈著脸,有点粗鲁地一把拉起白玉堂靠在背上,背起来,闷不吭声,埋头就走。
天知道他是花了多大力气才控制住自己的双手,没有把白玉堂活活掐死,偏偏这个小魔星还不知死活,一个劲儿在背後不停说、说、说。
「喂,死猫,你是聋了哑了傻了,还是吓掉魂了?白爷爷讲话你听懂了没有?」
展昭字字句句听得清清楚楚,却是懒得理他,听得烦了,也只能长叹一声,摇摇头。
「喂,你老是叹气,会老得很快,当心有一天看起来比我大哥还老。」
展昭想到鼠老大那张老得可以的脸,这一刻才理解卢方为何看起来如此「成熟」,又如此爱哭,偏偏那个罪魁祸首还不知道自己的罪过,还是继续说、说、说。
「没想到御猫也会成为锦毛鼠的座骑,好,既然你要当马,大爷我也不客气了。驾!」说完两脚还有模有样的踢了一下「座骑」的腰。
展昭哭笑不得,第一百零三次自问,到底造了什麽孽,才会招惹这个捣蛋界的泰斗,闯祸界的奇葩。不知不觉又叹了口气,想起卢方那副尊容,不禁苦笑,心想,十年後自己的脸可不要成为一片阡陌纵横的旱田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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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展昭背著白玉堂,继续走了一个时辰,耳边不再听见聒噪的鼠鸣,不由得停下脚步,讶异地回头看背後的小老鼠。
原来白玉堂一路狂奔,再加上一个多月前受的伤尚未复原,体力不像平常那般充沛,才闹了一会儿,已经不济地趴在展御猫宽厚的肩背上,享受那种坚实而温暖的感触,眼帘半阖,脑子放空,什麽也不想,明知展昭回头看他,也不想搭理。
此时天色已晚,月亮露出脸来,银蓝的月光撒在白玉堂的脸上,像笼上一层轻纱,轻纱下,半垂的长睫毛如黑天鹅的羽翼,浓密黑亮,睫下一对晶莹的眼眸,映照著月光,光泽闪烁,又像两颗夜明珠,又像两汪幽深的水潭。
展昭看傻了,过了半晌,有点头晕目眩,才发现刚刚忘了呼吸。
不动声色的慢慢吸气,展昭继续往前走,嘴里不忘叮咛:「抓牢了,小心别掉下去。」
白玉堂哼了哼,收紧了交握在展昭胸前的手,挪了挪身体,下巴靠在展昭肩头,整个人偎在展昭身上,像个没骨头的橡皮人一样。
展昭感觉到他温热而湿润的呼吸,一阵又一阵,喷在耳边颈後的肌肤上,有点热,有点痒,心中一种莫名的情愫油然而生,竟觉得四肢微微酸软,差点撑不住白玉堂的身体,几几乎要害他摔到地下,展昭吓了一跳,忙不迭将他扶好,这一扶,手下握住白玉堂大腿的力道更强,背上白玉堂的身体也靠得更紧,隔著衣衫,感受到那片肌肤柔滑如丝缎,包裹著结实而匀称的肌肉,不知道为什麽,展昭脑海里浮现的是帮白玉堂治伤时,还有协助公孙先生和卢夫人帮他换药时,看到的那具白晢、精瘦而线条悠美的躯体。更不知道为什麽,全身莫名其妙的一阵燥热,让他感到不安。
又不是第一次有这种肢体上的碰触,为什麽会有这种异样的感觉?
展昭不解,又觉得冒渎了白玉堂,又对自己那不可控制的遐思感到羞愧,心中混乱,脚下走得飞快,带起阵阵凉风,吹得身後的白玉堂一阵哆嗦。
纵使在混乱的思绪中,白玉堂的任何一个反应都能让展昭察觉,他赶紧停下脚步,轻轻放下白玉堂,脱下外罩长衫,转身披在正瑟瑟发抖的白玉堂身上,抓住他的手,穿过袖子,为他穿好长衫,再转身将他背起。
白玉堂套上展昭的衣服,衣上还残留著展昭的体温和清爽的体味,让他觉得好温暖,好安全,好舒服,他四处张望,发现两人现在已经走到一片田野,四下无人,再也不必顾忌别人的眼光,心情一松,便放心大胆地搂紧了身前的展昭,脸靠在展昭肩上,歪著头,看著夜空。
展昭半天听不到他的声音,不免有些诧异,微微侧过头,看见他睁大了一双圆圆的大眼睛,怔怔地看著天空。
「看什麽?」
「猫儿,今天的月亮好美啊!」
展昭也抬头看看,今晚的月亮的确很美,莹白而圆润。
笑了笑:「是啊。」
「月亮太亮了,反而显得星星少了,只看得见几颗大星。」
「嗯。」
「有没有看到那三颗连成一线的星星?」
「你是说参宿吗?」
「嗯。有一首诗说:『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猫儿,我们有一天会不会见不了面,像参宿和商宿一样?」
一阵长长的沈默之後,展昭勉强挤出一个微笑,用轻松的口吻说:「你不是说我们俩是死对头吗?既然是死对头,又何必一定要在一起呢?」
白玉堂一时语塞,讷讷地说不出话来,只道展昭恼他多番打扰,嫌他烦人,巴望著眼不见为净,想到这里,心中又酸又苦,喉咙里像哽了一团硬块,全身更是一点力气也没有,默默伏在展昭背上,变成一只没了嘴巴的小老鼠。
展昭本意是开玩笑,话才出口,看见白玉堂眼里藏不住的委屈伤心,心知他误解了自己的本意,恨不得把舌头咬掉。想要说些什麽来解释一下,却怕越说越糟,急得满头大汗,也是莫可奈何,只好保持沈默。
走著走著,心中还是放不下正在伤心的小老鼠,思虑紊乱烦燥,情绪更是低落,明明是小老鼠伤心,为什麽自己比他还难过呢?展昭实在想不通。
突然,灵光一现,想到一件事情。
「玉堂,我的长衫前襟口袋有一包东西,你帮我找出来。」
白玉堂一愣,伸手掏掏口袋,摸出一个手掌大小的油纸包。
「打开它。」
白玉堂两只手臂维持环绕展昭肩膀的姿势,两手搁在展昭胸前,撕开油纸包,就著月光一看,油纸包内装的是一些圆圆白白的,指头大小的东西,上头还沾著白色的粉末。
「这是什麽?」
展昭笑了笑:「在城里一间点心作坊买的,叫做『光明饴』,听说是仿照唐代留下来的做法做的,你前两天吵著要吃点心,我今天正巧路过,就买了。」
「光明饴?」那可是京城现在最抢手的点心啊!许多官夫人和千金小姐爱不释手,天天差人去店门口等,排了半天队也不一定买得到,绝对不是「正巧路过」就能买得到的。展昭素来不爱吃甜食,却专程去买了回来,一定是为了白玉堂特地跑去买来的。一想到堂堂御前四品带刀护卫混在一群三姑六婆和家丁之中排队买糖的画面,白玉堂忍不住想笑,鼻头却微微发酸,眼头也微微湿热了起来,赶紧藉著拈糖入口的动作,掩饰快要溢出的泪水。
这光明饴果然名不虚传!一入口,浓浓的奶香、麦芽香和恰到好处的甜味立刻充满整个口腔,白玉堂眯起一双星眸,长长的「嗯」了一声,脸上也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展昭看他吃得眉开眼笑,心情也跟著快活起来,脚步更是轻快如飞。
白玉堂满足地连吃好几口以後,拈起一颗糖,塞入展昭口中。
展昭只见眼前几根白晢修长如象牙筷子般的手指一晃,一颗糖已经进了口中,还没有感觉到糖的滋味,残留唇上那微凉而长了薄茧的手指触感已让他心神一荡。
白玉堂一双大眼睛笑得弯弯的,看著展昭:「怎麽样?不错吧?」
展昭机械式的点了点头,脑子里一再重覆出现的,却是刚才那种如触电般的感觉。偏偏白玉堂毫不知情,看到他唇边沾上一些糖粉,伸手替他拂去,更是让展昭连连触电,嘴也发麻,头也发晕。
白玉堂心情大好,又塞了一把糖到嘴里,把两颊撑得鼓鼓的,抱紧了展昭,两脚不安份的乱蹬,口齿不清的喊:「臭猫,快跑,快跑,像你这种乌龟速度,咱们什麽时候才回得了开封府?」
「诶……你轻一点,把我勒死了,你就得自己用爬的爬回去了。」
「你说什麽屁话!你白爷爷岂会如此不济?你这样说你白爷爷,看我踢你屁股!」
「唉哟!你怎麽踢人呢?」
「我就偏要!踢死猫,踢死猫。」
「信不信我把你丢在这里,让你变成冻老鼠。」
「你敢!」
「你就看我敢不敢。」
「臭猫!」
「臭老鼠!」
「笨猫!」
「笨老鼠!」
「你学我!」
「哪有?」
…………
月光下,一只猫和一只老鼠正在进行史上最幼稚口头对决,可是,他们脸上洋溢的笑,比糖还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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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汴京大街上,人潮熙来攘往,正是太平盛世的景象。
「通通给我让开!」
石破天惊的怒吼,惊得人群四散,各自慌不择路的逃亡,顿时,孩童的哭喊、寻觅亲人的焦急呼喊、砸破物品的响声,形成凌乱而令人惊慌的一幕景象。
一个彪形大汉冲出来,穿越过向两旁分散的人潮,眼神狠厉,一手拎著一个吓得面无人色的孩童,另一手握著大刀,架在孩子脖子上,几个胆小的妇女看了,都吓得连声尖叫,忙不迭地躲进路旁巷弄。
一条红色人影随即赶到,几个箭步挡住大汉去路,转过身来,一双澄澈的眼眸直视大汉。
「阁下,请放下孩子。」
好一个俊朗人才!身长玉立,剑眉虎目,仪态儒雅,却掩不住浑身上下散发的英气和侠义,红色官服更衬得他威风凛凛,卓尔不凡。
大汉一咬牙,转动手中钢刀,刀面反光,直映红衣人双眼,红衣人对上这刺眼光芒,眼睛眨也不眨,却为那孩子惊恐的神色蹙紧了眉头。
「阁下行刺八王爷未遂,本该束手就擒,切莫一错再错,滥杀无辜。」
「展昭,今天被你碰上,是大爷倒楣,大爷姑且不和你计较,识相的,让大爷走,要不然,大爷一刀宰了这小鬼,给大爷当垫背。」大汉边说边架紧刀子,锐利的刀锋划破孩子细嫩的皮肤,流出鲜红的血。
「淅沥沥~~」两道细小的水柱从孩子裤管底部渗了出来,敢情是孩子吓得狠了,尿了裤。
大汉怒骂:「臭小子,这麽不济事!再尿我一刀结果了你。」说完又是一阵乱骂,骂到後来,几近疯狂,口齿不清,让人无法听明白他骂了些什麽。
孩子脸色苍白,两眼焦距涣散,全身瘫软,像一只落水的小鸡,早已吓掉了魂。
展昭神色冷沈,瞪著眼前近乎疯狂的大汉及他手中的孩子,面上虽然平静如昔,心中却是焦虑愤慨。
几个熟悉的人影以令人难以察觉的缓慢而轻巧的动作,悄悄向他们靠拢。是前来支援的开封府弟兄!
唯恐伤及人质,展昭一面使眼色暗示他们暂时不要再靠近,一面以清朗的语声发话:「阁下若放下人质,展某愿意让阁下离开。」
「哈哈哈!展昭,你当我是三岁小孩?谁不知道御猫轻功有多好?我一放下这个小鬼,你马上就过来捉我去喂狗头铡。这小鬼虽然尿多了一点,却是我的保命符,万万放不得。」
展昭暗暗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燥:「只要你放下他,展某不为难你。」
「废话少说,让开!」大汉两眼血红,抱紧手中孩子,架紧大刀,势同疯虎,转身冲向路旁围观人群,再次引发一片惊呼和逃窜的狂潮。
展昭正待举步直追,一条白色人影夹著衣袂翻飞的「猎猎」声,从头顶飞过。
有如鬼使神差,全都发生在一刹那!狂奔的大汉手中的刀被弹飞,整个人像被一个看不见的透明巨大拳头当头重击,往後「砰」的一声仰倒,眉心间出现一个紫红色的大包,边缘渗出鲜血,而他的右手虎口裂开,也渗出血来。
展昭早趁他大刀离手那一刻赶到他身旁,飞出的刀锋只差一寸就划过他的左胁和孩子的肩膀,在千钧一发之际,他从大汉手中抢过孩子,毫发无伤,搂著孩子跃出数丈。
站定身形,放下怀中的孩子,候在一旁的捕快围了上来,把大汉五花大绑,扛了回去,孩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抽抽噎噎,吵著要妈妈。
展昭蹲下来,摸了摸孩子的头,柔声抚慰几句,才把他交给来接应的捕快。
看著捕快带著孩子走了,他才缓缓站了起来,望向正双臂环胸,站在树下,抿著嘴瞅著他笑的白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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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白玉堂松开环抱在胸前的双臂,一手叉腰,一手用肘抵著树,用手掌撑著头,斜倚树干,挑起一道眉毛,对展昭作出一个「还不过来?」的表情。
展昭缓缓踱了过来,嘴角微扬,一抱拳:「多谢。」
白玉堂好整以暇的站直身子,双手负在身後,眼角眉稍全是藏不住的得意:「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展昭笑了笑,转身就待离去,白玉堂见了,急忙一把揪住:「诶,你去哪?」
「回去覆命。」
「覆什麽命?这些琐事,交给下面人去办就行了。」
「总得亲自向包大人报告一下,更何况,包大人下午要升堂,还需要我们,你也别閒著,跟我一起回去。」
「别回去了,我刚才路上遇到王朝大哥,他说包大人进宫面圣去了,晚上才回来。咱们今天赚到半天休假了。」白玉堂揪住展昭的衣袖,拖住就往反方向走:「走,跟我去一个地方。」
「你要带我去哪里?」
白玉堂站定,似笑非笑地斜眼看著展昭:「猫儿,你信不信得过我?」
展昭一愣,点了点头。
白玉堂大乐:「那不就得了,走吧,我不会害你的。」
展昭被白玉堂连推带拉离开,临走前,只来得及向在现场善後的弟兄打个招呼,弟兄们见到一只雀跃的小白鼠拖著一只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红猫走,都笑了出来。
***************
「这是哪里?」
在展昭面前的是一排以竹子搭建的房舍,屋外花木扶疏,敞开的大门中,可以见到屋内布置得相当雅致整洁,还飘来一阵阵菜香及茶香,门口悬著「待月小筑」的招牌,招牌下,几位作伙计打扮的人和客人模样的人进进出出,看来是一家饭馆。
白玉堂笑嘻嘻的看了他一眼:「这可是我最近才找到的好地方。」
一个美艳的少妇迎了出来,见了白玉堂,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哎呀!白五爷,昨天才念著你,你今儿个就来了,你来得正巧,今天进的鱼可是好得不得了呢!」见到站在白玉堂身後的人,她愣了一下,心想,白五爷已经够俊了,这位爷比起来,可是一点也不逊色,这两人站在一起,不但不分上下,各有千秋,谁也抢不了谁的光彩,而且,见了这个,再看那个,就觉得第二个分外出色;回头再看第一个,又觉得第一个又有不同的韵味,两个一起看,更是说不出来的调和,双方互相烘脱,竟像是集中了天地之间的所有精粹,才孕育出这样的一对人才。
白玉堂见她一双眼睛在两人之间滴溜溜打转,却忘了招呼客人,笑著替她介绍:「这位是开封府展昭,你叫他『臭猫』就行了。喂,臭猫,见过老板娘祝三娘。」
展昭抱拳施礼:「见过祝三娘。」
祝三娘大惊,也连忙还礼,心里诧异,这位俊哥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展大人!没见过本人,还以为展大人是如何孔武有力的彪形大汉,谁知道本人竟是如此儒雅俊秀。传闻白五爷和展大人是死对头,今日一见,两人似乎感情不错,看来传言不见得都是真的。
白玉堂不等她回过神来,拖著展昭就往里面走去,一面回头大喊:「三娘,我们先到老地方去,今天就上平常那几道菜。」
祝三娘连声应和,急忙赶往厨房。
****************
白玉堂拖著展昭,穿过几条长廊,来到一个位在湖旁的小房间。
小房间内桌椅多用竹子组成,除了角落摆著几盆盆栽以外,没有太多多馀的摆设,以维持整栋建筑一贯的雅致整洁风格。
白玉堂拖著展昭走到桌旁,按住他的双肩,让他坐在铺了软垫的椅子上,再打开一扇窗,背著窗,在展昭对面坐了下来。
从展昭的角度看过去,窗外正是一片湖水,湖中荷花已经谢尽,几朵残荷伫立在水中,湖面积满浮萍,放眼望去,尽是一片碧绿,阳光从窗外洒进来,为白玉堂整个人的轮廓镶上一道金边,白玉堂鬓边几绺发丝也在阳光的映照下变成金色,迎风飘扬,衬著背後精美的窗框,碧绿的湖水,湖中的残荷、曲桥和亭台楼阁,整个景色彷佛一幅画。
白玉堂只当他是在欣赏风景,笑咪咪的为他斟一杯茶,问:「不错吧?」
展昭点点头,低头默默啜著茶。
白玉堂偷偷注视展昭,在这麽近的距离下,注意到他俊朗的脸略显苍白,眼睛下方泛著浅浅的青灰色,神情中有一抹外人几乎难以察觉的疲惫,不知为什麽,白玉堂的心一阵一阵揪痛起来。这只猫真是不会照顾自己啊!每天为国为民奔忙,起早赶晚,成天忙著办案,难得能睡几次好觉,吃几顿好饭,再这样下去,御猫早晚会变成病猫,那他可少了一个对手了!白玉堂当下决定,为了大宋的福祉,他这只锦毛鼠一定要把御猫养得健健康康的,更何况,这样才不会找不到伴斗嘴。
白玉堂心意已决,默默凝视展昭,心里立誓:「猫儿,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展昭见他一个人坐著发呆,脸色阴晴不定,忽而忧心忡忡,忽而睛光暴射,直直盯著自己猛瞧,不禁纳闷,摸摸自己的脸,心想:「我脸上沾到什麽东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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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白玉堂移步到展昭身後,展昭正要开口问他要做什麽,一双温暖坚定的手已经搭在肩上,起落有致,轻柔而含著适中劲道,为自己揉捏僵硬酸痛的肩颈肌肉。
练武之人向来不轻易让人近身,方圆三尺内,一感觉到他人的体温或任何波动,都会使他们的肌肉不自觉的绷紧起来,展昭也不例外,但是,当他意识到白玉堂的体温和肤触,整个人便缓缓放松,眼帘微阖,享受小白鼠难得的温柔和服务。
白玉堂按摩著展昭的肩背,突然发现,展昭并没有印象中的高大壮硕,他的身量和自己差不多,顶多因为风霜淬鍊而使得他肩膀比自己略宽一点,胸膛略厚一点,但是他的整个身形修长瘦削,全身肌肉匀称结实却不硕大,犹如一头猎豹。身在公门,繁忙的生活使他永远没有多馀的赘肉,这样瘦削的体型却曾经背负著受伤的自己走了长长一段路,想想,自己给他添的麻烦还真是不少。
手里不停,白玉堂偷看展昭,发现他竟然舒服得开始打盹,浓密而微卷的睫毛覆盖住平日坚定而炯炯有神的眼睛,脸部肌肉因松弛而显得安详平滑,看起来竟然有一点稚气,白玉堂一面窃笑,一面用最轻柔的动作扶展昭趴在桌子上睡著。自己坐到对面,也趴在桌上,凝视展昭的脸。
这只猫长得也不赖嘛!不过还是比白爷爷差一点。这个样子比平常好看多了,以後要常常逗逗他,免得他老板著脸,让人看了生气。
白玉堂看著看著,全身上下似乎感染展昭身上散发出来的安定和谐气息,不知不觉,也跟著睡著了。
过了一会儿,觉得有一股热气喷在脸上,撑开眼皮,一张放大的俊脸映入眼帘。
白玉堂吓得跳了起来,展昭看著他的动作,呵呵笑了出来。
白玉堂跺脚大骂:「死猫!臭猫!没事吓你白爷爷做什麽?」
展昭小睡片刻,精神养足了,一醒来,看见白玉堂趴在对面睡,听到有人敲门,便过去准备唤醒他,没想到他自己醒来,一醒来就又蹦又跳,动作甚是有趣,展昭心情更是愉快,对他的怒气丝毫不在意,自顾自走到门口开门:「我是要告诉你,有人敲门,八成是送菜来的。」
门一开,果然是祝三娘领著几个伙计进来上菜,她快手快脚的上菜,嘴里也没閒著:「白五爷,展大人,这些菜是小店的拿手菜,你们尝尝,这是照宫里内法酿制的玉梨春,还有,这几个火腿粽子,是小店招待二位爷的,二位爷和奴家一样,都是南方人,奴家请二位爷吃粽子,也算回味一下家乡风味。」布置好以後,祝三娘依然堆著满脸的笑,敛衽为礼,像来时一样,一阵风似的掩门离去。
展昭目送祝三娘离去,不等他回过身来,白玉堂已经坐下,夹起一块熏鱼送到口中,眯起眼,细细品尝鱼肉的鲜嫩和酱汁的香甜。
展昭一坐下,白玉堂就放下筷子,挽起袖子,替他剥了一个粽子:「猫儿,这祝三娘也是南方人,手下几个厨子烧得一手好菜。你最近脸色越来越差,该补一补啦!白爷爷今天心情好,请你吃顿好的,免得开封府的饭把你养得越来越瘦,养成一只瘦皮猫,白爷爷就算打赢你,也胜之不武。」
展昭接过碗来,看到忙著为自己盛汤斟酒的白玉堂,一股莫名的暖意蔓延开来,占据了整个心房。咸咸的粽子吃到嘴里,竟然有一点甜甜的味道。
白玉堂看他吃得香甜,也跟著开心起来,笑眯了一双眼,自己也吃将起来。
两人默默吃著,不时你看我,我看你,偶尔夹杂著几声轻笑,来自家乡的味道,本来就是令人魂萦梦系的滋味,有了同伴一起享用,味道似乎更浓郁,更可口。
啜一口玉梨春,展昭喝过御赐的正宗玉梨春,「待月小筑」和宫中酿的比起来,少了一股馥郁的香气,多了一点淡淡的甜味,偏甜的酒向来不为好酒人所喜,但是,不知道为什麽,今天就是要喝这个酒才对味。两人互斟互饮,酒过三巡,两人都有些醉了。
白玉堂脸颊微微酡红,星眸微微蒙胧,一只手臂挂在展昭肩上,半个身子倚在展昭身上,有些口齿不清的说:「猫儿,你想不想家?」
展昭感觉到他呼出的热气喷在颈上,引起全身血液一阵骚动,有些不自在的把白玉堂扶起,靠坐在旁边摆设的大圈椅上,口里应答:「我哪有时间想家?」
白玉堂歪在圈椅里,发了一会儿愣,才说:「猫儿,哪一天,我们回江南游历一趟好不好?」
展昭眼前忽然出现江南的小桥、流水、杨柳、烟雨,想起年少时意气风发,奔驰於江湖时的豪情,江南,自己生长的土地,现在竟然成为一个遥远的梦想。
他定睛看著白玉堂,想像眼前的青年一身白衣站在青山绿水中傲然睥睨天下的模样,突然觉得,这个梦想更令人向往。
和这只小白鼠一起游历,一定会凭添很多乐趣。
也许是酒喝多了,让堂堂南侠没有平时的正经,他突然很想看小白鼠生气的模样,於是,他开口说:「那怎麽成?我岂不是有收拾不完的烂摊子。」
果不其然,小白鼠涨红了脸,变成小红鼠,扑到他身上,作势要掐他脖子:「你这只臭猫!狗嘴吐不出象牙!」没想到平常灵活的身手因而微醺而有一些迟钝,一脚被椅子绊住,一个踉跄,整个人往前趴倒。
展昭连忙一把捞住,白玉堂才免於亲吻地面,但是,他整个人都偎进了展昭怀里,形成一个非常暧昧的姿势。
两人前半边的身子从胸部到大腿紧紧相连,两颗心的跳动瞬间加速到最高点,突然间,他们什麽都听不见,只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胸口涨得快要炸裂。
展昭看著白玉堂漾著一层水雾的眼睛,喉咙突然乾得像塞了一坨棉花;白玉堂看著展昭灼灼发光的眼睛,自己的眼睛也不受控制,像被磁石吸引,无法移开视线。
两人体温逐渐升高,再高,更高,有如野火,势可燎原……
「叩!」
不知道是哪一个不留神,碰倒桌上酒瓶,酒瓶倾倒的声响惊醒两人,两人像被烫伤一般向後弹开,各自别过一张酡红俊脸,不敢看对方。
怎麽会这样?展昭心里前所未有的混乱,他不是不懂男女情事,也知道身上那股热流是出於什麽因素,只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竟然会对一名男子产生这样的欲念。
我是怎麽了?白玉堂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刚才那种血脉贲张的感觉,身边那些红粉知己也不曾引起,为什麽凡事一遇到这只臭猫就乱了套?
「「我该怎麽办哪!!!!!」」两人无语问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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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猫一鼠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麽会了帐,怎麽离开待月小筑,他们的脑子已经失去作用,使他们变成两只依靠习惯而行动的生物。
他们恍恍惚惚,游游荡荡,失魂落魄,一前一後,两只脚自己运动,不知不觉就回到了开封府。
一进门,公孙策就迎了上来。
两人还处在恍惚状态,公孙先生的话声听在耳里,就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
展昭恢复得比较快,意识蒙胧中,脑子里捕捉到「离开」、「启程」几个字眼。
他赶紧打起精神,急忙问:「公孙先生,展某刚才没留神,没听清楚,能否再说一遍?」
「刚才宫里陈公公派人来传话,狄太后要回太原省亲,皇上命白护卫陪同前往,护送狄太后返乡,等明天圣旨一到,三天後启程。」
这番话像一个焦雷,劈在两人头上,「啪啷」一声,把两人都惊醒了。
两人张口结舌,互看一眼,说不出话来。
过了半天,展昭才挤出一个微笑,说:「这可是一个立功的好机会,好好表现。」
白玉堂觉得,自己像被扔进了千年寒潭,连心脏都结成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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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那天晚上是怎麽过的,两人後来都没有什麽记忆。
直到第二天接了圣旨,白玉堂依然有些恍惚,彷佛在梦中。
他不怕别离。在进入开封府之前,五湖四海任他遨游,相聚分离本来就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江湖男儿,又岂会因为离别而牵肠挂肚呢?真正让他在意的是那只猫的态度。
打从进开封府以後,两人虽然时常并肩作战,但是,有时候因为各自有不同的任务,分开三天五天也是家常便饭,反正出完任务回来,另一个人就在开封府等著,从来不觉得分离有什麽痛苦。有时候展昭还会故意笑说耳朵好不容易清净数日,引来白玉堂的几个白眼。
直到那天,四目交投,两人的体温彼此熨烫,心脏疯狂跃动,那一刻,他隐隐发觉,两个人的感情和从前不一样,而且,再也回不到从前。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什麽,但是,看到展昭毫无慰留或不舍,他只觉得好冷好冷,整颗心都被冻伤了。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给展昭添了很多麻烦,可是,展昭那蕴含著包容和宠溺的笑容,彷佛在纵容他,甚至是鼓励他的种种放肆,他甚至以为展昭有一点喜欢他,有一点溺爱他,而他也毫不客气的享受展昭的包容和体贴,像惊蛰後从冬眠中醒来的动物享受春阳的温暖,可是,自从那天以後,展昭态度一变,似乎躲著他,防著他,简直像在躲瘟神。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做错什麽,空怀著满腹惊疑和困惑,无处倾吐。虽然告诉自己,不要在乎,不要舍弃尊严去纠缠他、逼问他,却管不住眼耳鼻舌身意,总是跟著那个修长的身影打转,总是追寻那双蕴藉的眼睛。当他看见那个一次又一次转身遁去的身影,他就一次又一次吞下怀疑和屈辱的苦果,既酸且涩。一颗心也被郁闷和焦虑紧紧包围,好像被一个厚厚的茧包住,中间藏著一把锋利的尖刀,不断翻绞,把他的心割成片片,却流不出血来。
这两天,他的情绪起伏不定,混乱不已,脑海中,一个问题像捉弄人的恶鬼,不断反覆出现,打断他所有思绪,影响他冷静思考的能力。
那个问题就是:「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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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麽?
展昭也不停问自己。
这两天,展昭忙著处理公事,而白玉堂除了忙著准备远行所需要的物资之外,还要进宫会商行程中必须注意的事项,不然就是忙著赶赴各种大大小小的辞行餐宴,两人完全没有独处的机会。
也许这样也好,也许这样才能挽住既将出轨的感情。
他一直以为,对白玉堂的百般放任,是因为把他当作幼弟般宠爱,也是因为欣赏他那豪放不覊中不改纯真率直的性格,直到那天晚上,凝视著他那水光粼粼的眼眸,全身血液不听使唤的燥动,这才发现,自己的心竟然起了邪念,对白玉堂的感情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变质。
喜欢早上去被窝挖他起来,美其名是不让他因为赖床而耽误了工作;事实上,是贪看他将醒未醒时泛著桃红的脸颊,如孩童一般娇憨的表情。喜欢跟他斗嘴,表面上是不让他这只刁蛮的小白鼠骑到猫头上;事实上,是贪看他因愤怒而光彩夺人的眼睛,即使随之而来的可能是一连串的攻击,他也甘之如饴。喜欢和他一起办案,是因为倚重他俐落的身手和高强的武艺,还有两人之间合作无间的默契;事实上,是因为下意识里想要加强两人之间的牵绊。白玉堂对他来说,像一块闪闪发光的打火石,激发的火花,使他的生命不断重获光采。
在外人眼中,似乎是成熟温和的展昭在包容提携年轻气盛的白玉堂,展昭自己也一直这麽认为,直到这两天,他才发现,是自己一直在依赖白玉堂,依赖这个如烈火一般的人,为自己那如古井无波的心加温,一旦没有白玉堂,他的心将是一片冷清空寂。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白玉堂年轻,白玉堂冲动,白玉堂总是率性而为,你也跟著糊涂吗?展昭扪心自问,敢不敢面对世人异样的眼光?有没有「横眉冷对千夫指」的气慨?过去总以为自己行事坦荡,事无不可对人言,如今情生意动,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前所未有的情欲狂潮袭来,使他悸动不已,而对象竟然是一个男人!是他视为生死挚交的好朋友,好弟弟!面对这不见容於世的情欲,如果再放任它自由行动,恐怕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他不敢再想,不敢再面对这样的自己,不敢再面对白玉堂。即使一看到白玉堂,他的心跳就会加速,体温就会升高,热血就会开始四处流窜,但是,无论如何,他都要悬崖勒马,不可以让感情和欲念如脱繮野马般不受控制,不可以让事情陷入不可收拾的地步,不可以再用思想去亵渎同生共死的好伙伴。
要忍,要等,等到这股邪门的火熄了,灭了,等到他的心又恢复成无波的古井,他和白玉堂就可以回复朋友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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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一早,狄太后就要启程,白玉堂随行,这一别,不是三天五天,而是数个月不能相见。
皇宫里设宴为太后辞行,款待满朝文武,白玉堂自然也去了。
展昭没有去。
他刚从中牟县办案回来,官服还没换下,坐在後花园的凉亭,望著池塘中的残荷出神。
残荷映著青白的月光,凄清而孤寂。才在两天以前,他在另一处看过类似的景色,可是当时有阳光,有美酒,有白玉堂,感觉完全不一样。今晚难得有閒情欣赏荷塘月色,才发现荷塘月色竟是如此凄凉。
白玉堂今晚又会喝醉回来吗?
昨晚,白玉堂赴宴未归,展昭则是早早睡下,却辗转难眠,直到一更天,才听见一个熟悉的脚步声走来。
是白玉堂!即使脚步因为酒意而沈重踉跄,不似平常的灵活轻盈,他也能认出白玉堂的脚步声,就像在人群中也能轻易辨识他的气息一样。
脚步声来到门前,站著不动,似乎正打算推门进来,展昭心跳掉了一拍,不自觉的屏住呼吸,全身肌肉也紧绷了起来。
脚步声停留了一会儿,又踉踉跄跄离开。
展昭松了一口气,在这个时候,他真不知该如何面对白玉堂,可是,在放松的同时,他的心竟然有一些失望,有一些怅惘,不禁苦笑,自问,展昭啊展昭,你到底在等待什麽?希冀什麽?
隐隐听见白玉堂的房门开启後又关上,展昭翻个身,准备再睡。
过了一会儿,白玉堂房间里突然传出拨弄琴弦的声音,刚开始只是琤琤琮琮几个不成调的音,弹了几声,渐渐转成悠扬的乐曲,情意溶溶,扣人心弦。
展昭不懂音律,却隐约感受琴音中断断续续的情思,婉转缠绵,似有说不完的喜乐,又似有道不尽的忧思,牵动展昭愁肠,一腔柔情与幽怨逐渐溢出,涓滴汇成细流,百转千折,在心头围绕数匝,分不出是甜是苦,是喜是悲。
正当此时,琴音忽然从柔婉一转为凌厉狂乱,先前如百花吐蕊,春雨连绵,现在却如狂风骤雨,暴打梨花,摧人心神,展昭听到这里,一腔烦忧悲愤有如排山倒海,狂奔而至,压得他胸口热血翻涌,窒闷难当。
此时,琴声突然中断,戛然而止,奏琴者似乎在思量著什麽,迟迟不再继续。
「砰!」
奏琴者似乎以双掌重击琴弦,造成一声轰然巨响,此後,只留下嗡嗡馀音。
虽然不再传出琴声,展昭却再也无法入眠,只能睁著眼,看著窗纸的颜色从黑转灰,渐渐变成明亮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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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展护卫!」
一声呼唤把展昭从沈思中拉回。
公孙策早已站在凉亭前的小径上望了他好一会儿,见他回过神来,才走了过来,等他走近,展昭看见他脸上有一些忧愁,有一些关怀,也有一些疼惜。
在公孙策眼中,则看见一个英挺正直的青年,为了某种莫名的情绪而黯然神伤,日益憔悴,瘦长的身影看起来有些寂寥,鲜明的五官也笼罩了灰蒙蒙的雾气。
想到老天爷给这一个既仁慈善良,又有侠义心肠的年轻人什麽样的命运,公孙策心头就沈重起来。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展昭不但背负了侠名,也同时背负了盛名所带来的负累,虽然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展昭号称「南侠」,又是侠义之士中的佼佼者,胸襟、气度和本事,当然足以肩负为国为民的重责大任。但是,在开封府众人眼中,他只是一个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的年轻人,而不是一尊神像,他会受伤,会流血,在生理心理上,有和一般人一样的需求,可是他却将自己的所有需求都放到一边,以天下家国为重。天下,家国,对这个青年来说,这是不是太沈重的担子?
他不知道展昭和白玉堂之间发生了什麽事情,以往他们俩虽然不时会拌拌嘴,有时候半真半假的打斗比试,但是,那时候两人的神情都是那麽神采飞扬,洋溢著青春的活力和光彩,照亮了开封府,破除沈闷而肃杀的空气。这两天,两人一反常态,眼光不再相接,应对进退之间,不再有以往的热忱和相知相惜,反而用猜疑和冷漠来对待对方,同时也深深伤害了自己。昨夜的夜半琴声,今天早上两人苍白的面容,青灰而乾涩的眼神,在在都说明著,两人之间的裂痕不但割裂了他们的关系,也深深伤害了彼此。公孙策不忍心看到这样两个优秀的青年,就此形销骨立,更不忍见他们生死与共的情谊就此成为泡影。
展昭起身施礼,公孙策比个手势,请他不必多礼,便在他身边坐下,默默欣赏月色。
过了一会儿,公孙策开口说道:「记得上次在这里赏月,是在中秋节,我们几个不会武的,乖乖坐在这里赏月,白护卫偏要拉著你上屋顶喝酒喝到天亮,醉得不省人事,到最後,还是你把他抱下来的。」
展昭听到「白护卫」三字,眼皮跳了一下,虽然公孙策在昏暗的月光几乎看不清他的表情,却没有错过这微弱的跳动。
公孙策面色一肃,问道:「展护卫,白护卫是否犯下不可饶恕的大错?」
展昭没料到他竟然开门见山就问这个问题,不由得愣了一下,思索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没有。」咬了咬下唇:「如果有错,也是展某的错。」
「若是如此,为何展护卫明知白护卫明日即将启程,仍不愿及早与白护卫重修旧好?」
展昭苦涩一笑,默默不语。
「展护卫,你和白护卫都是难得的才俊,堪称开封府之双璧,共事以来,合作无间,若因嫌隙而不相往来,不再合作,等於将包大人股肱折去,实属可惜。更何况,你和白护卫从对手变成朋友,甚至成为互相依傍的伙伴,实在难得。展护卫迟迟不与他修好,莫非嫌他行事霸道,不知分寸?或是你们早有嫌隙?」
展昭连忙摇头否认:「不,展某绝无嫌弃之意,玉堂个性虽然刚烈,但是重情重义,且不失赤子之心,有许多可敬可爱之处,展某也有不如之处,怎会嫌弃他?」
公孙策欣慰的一笑:「不是就好。不过,展护卫,你可知你这两日的态度,已让白护卫误解?这几日,不但是白护卫闷闷不乐,你自己也不好受,你若不在行前向他解释清楚,恐怕白护卫这一去,愤恨难消,渐成芥蒂,待得回来,向皇上自请调任,届时,即使展护卫意欲修好,恐怕也苦无机会,如此一来,展护卫将永远失去挚交好友,这又何苦?」
展昭一听此言,如遭雷殛。这两天,他陷溺於莫名的混乱情绪中,忙著整理思绪和逃避,却未曾考虑对白玉堂造成的伤害有多深。如今思及昨夜的琴声,悲愤孤寂,似是白玉堂心声的写照。想到白玉堂所承受的伤痛,他的心竟然也痛上几分。他会就这样失去白玉堂吗?这个念头像一道冰刀狠狠扎下,令他全身冷了个透彻。原本强自平静的心,开始刮起冰风暴。
「楚辞有云:『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你与白护卫都是人中龙凤,原本各在一方,素不相识,却能相遇相识,从敌对转变为相知相扶持,是难得的奇缘,早已传为一段佳话,开封府上下谁人不羡慕?我实在不忍见这缘份就此散了。人生在世,不过短短数十秋,恩怨是非,转眼即逝,缘份亦是如此。展护卫,把握当下,切莫自误误人。快点去找白护卫说清楚吧!」
展昭突然好想好想看见白玉堂,想看他那双剪下秋水而缀成的眸子,想看他美玉一般光辉飞扬的神采,想看他宜喜宜嗔的脸孔,想看他潇洒自若的身影。他现在才发现,虽然有两天没相见,但是白玉堂的一颦一笑及两人共处时的一切一切,早已深深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形成一幕幕风景,在每一个空档时间反覆出现。
失去了那个人,生命将是如何的麻木和空虚?光是这个念头,就可是使他全身发冷,无法思考。
公孙先生说得对,人生不过短短数十秋,两人以血肉筑成长城,一同担起保护家邦的重任,表面上光彩,事实上,却是在刀光剑影中打滚,不知何时会赔上一条命,也许哪一天,就再也看不到对方……
如果失去了白玉堂,接下来的日子将是如何的灰暗、空虚、冰冷、麻木……
想到这里,展昭打了个冷颤,他突然强烈需要一把烈火来趋走心头的寒冷。
起身离开,从行走、急奔变成飞跃,红色的衣袍在夜风中翻飞,像一只扑火的飞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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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展昭赶到金鸾殿时,白玉堂已经不在那里。
用膳时间早已结束,皇上与后妃回宫就寝,只有三三两两几位大臣还坐在厅内閒聊。
问过几个太监,知道白玉堂还没有回去,只是多喝了几杯酒,到御花园透气去了。
谢过太监,走到御花园的一角,寻了一会儿,也没有看到白玉堂的人影。
继续找了一会儿,眼看已走至御花园最为僻静的一角,再过去便是冷宫,平常人迹罕至,连个留守的禁军或太监都没有,白玉堂会来到这里吗?
正在迟疑之际,假山另一边传来说话声,依稀就是白玉堂的声音。
展昭精神一振,匆匆绕过重重假山和洞庭石,终於望见月光下一团白影,一头青丝漆黑如墨,果然正是白玉堂。
展昭一喜,赶上前去,只见白玉堂背对他坐著,正和人说话。
这人正面向著展昭的方向,展昭认出是庞国丈的女婿孙秀,此人仗著庞国丈的势力为非作歹,包大人几次吃了他的亏,也拿他莫可奈何。
此刻孙秀对白玉堂甚是殷勤,陪著笑频频劝酒,白玉堂一手支颐,未置可否,展昭从背後侧面看去,看见他似笑非笑,乜斜著眼看人,眼角眉梢隐含一丝不屑和不耐烦,一手垂在身旁,手指有节奏的轻敲椅面。
孙秀端著一个精巧的酒壶,倒了两杯酒,一杯端到白玉堂面前桌上,一杯放在自己面前:「久闻开封府白护卫丰神如玉,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他笑著举起酒杯:「此乃龟兹国进贡的葡萄酒,皇上赏赐给在下,在下平常舍不得喝,今日与白大人一见如故,甚为仰慕白大人的风采,好酒赠名士,请白大人务必赏光,饮下这杯酒。」
白玉堂久闻孙秀臭名远颺,根本不想和他有任何瓜葛,偏偏这厮自从前日在饮宴中初识之後,就像牛皮糖一样,黏著白玉堂不放,好不烦人。依照白玉堂平常的性格,连和此人共处一室都嫌肮脏,今天有些醉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僻静之处,略作休憩,他却跟了过来。白玉堂有些累了,懒得理他,又懒得起身离开,只得任他絮聒,充耳不闻,只待他自讨没趣後自行离开。谁知孙秀弄来这等好酒,若是平常,白玉堂一定先尝为快,但是想到对面坐著一个讨厌鬼,令他胃口全消。
瞄了一眼面前的夜光杯,白玉堂不感兴趣的冷哼一声,表情淡漠而轻蔑。
孙秀见他倨傲神态,倒也不生气,只是笑了笑:「在下有心与白大人结识,白大人似乎不赏脸,可惜啊可惜,我本以为白大人是何等有气魄有胆识,今日一见,原来也不过如此。」举起酒杯,一仰头喝了,舔著唇上残留的酒液,以试探和挑衅的眼神凝视白玉堂:「这杯酒我已经喝了,但不知白大人敢不敢喝?还是说,白大人的酒量和胆量不过尔尔?」
白玉堂一向心高气傲,最经不起激,明知这是激将法,也无所畏惧,仗著自己艺高人胆大,又仗著此处为皇宫禁地,谅孙秀也搞不了鬼,白玉堂略一思索,冷笑道:「就算是毒药,我白五爷也不看在眼里,区区一杯酒,有什麽好怕的?只怕这酒是浪得虚名,入不了白爷爷的眼!」端起酒杯,就待一饮而尽。
「玉堂,不要再喝了。」
一个清雅而坚定的语声响起,把两人惊了一跳,回头一看,一个身著红色官服的儒雅青年站在假山旁,正是展昭。
展昭走了过来,站在白玉堂身旁。白玉堂一开始还有些怔忡,突然想起两人目前的状况,寒著脸问:「你来做什麽?」
「晚了,该回去了,你明天还要赶路。请孙大人见谅,玉堂明日有任务在身,不得贪杯误事,不便作陪,展某先替他告个罪。」展昭双手拢住白玉堂肩头,一股热气夹著湿气,透过衣衫,传到展昭的手心,展昭心中酸疼,只得紧抿著唇,屈身揽住白玉堂的腰,准备扶他起身。
白玉堂馀怒未消,奋力甩开他的手,负气说:「不要你管!你凭什麽替我决定?」转头向孙秀递出一个笑:「孙大人,咱们喝酒,别理他。」
孙秀受宠若惊,白玉堂一整晚没对他好好笑一下,现在这一笑,更显得丽如春花,齿若编贝,更令他大为倾倒。
他起身再倒一杯酒,陪笑道:「既然白大人愿意再多喝两杯,展大人也别勉强他,来,一同尝尝这难得的好酒,这酒甜甜的,喝不醉的。」
展昭虽然不情愿,也推辞不得,只得捧起酒杯,沾了沾唇,打算虚应一下礼数,便带著白玉堂离开。谁知此酒果然名不虚传,一端起酒杯,一股酒香与果香扑鼻而来,连不好杯中物的展昭也忍不住多喝了两口。白玉堂在旁嗅得酒香,馋虫直冒,也端起酒杯,展昭见白玉堂举杯欲饮,怕他多喝伤身,连忙放下酒杯,抢下白玉堂手中酒杯,阻止他多喝。
白玉堂酒杯一沾唇,喝没两口,也许是真的醉了,也许是没有防备,展昭一拉扯,他手晃了晃,大半杯紫红色酒浆泼了一身,白衣上绽开数点红梅。
白玉堂瞪圆了眼,忿忿看著展昭,嘿嘿冷笑:「怎麽,我白五爷多喝几杯也碍了展大人眼?就只准你喝,不准我喝?」
孙秀看了一眼白玉堂和展昭面前的空酒杯,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随即一歛表情,赶紧打圆场:「诶,别发火,别发火,我去打盆水,给白大人擦擦,你们好好谈谈。」
看了看孙秀离去的背影,展昭回头看著白玉堂,白玉堂发了一顿脾气之後,双颊酡红,虽然意图推拒他的扶持,却是摇摇晃晃,脚步一颠,反而跌进他怀中。
展昭一接住他的身体,就像三天前一样,全身血液不可自抑的一阵骚动,但是他这次再也舍不得放开,搂住怀中人细窄的腰肢,悄悄的吸一口白衣人夹著酒气的体香後,牢牢抱住。白玉堂却不让他称心如意,硬是倔强的挣开,两眼迷蒙,呼吸不匀,看来醉得厉害,明天恐怕又要宿醉头疼了,这只小白鼠啊!什麽时候才能让人不担心?
再次伸手欲扶,白玉堂像被烫伤般摇晃著闪开,厉声怒吼:「滚开!我白五爷不要你施舍,你去做你的正人君子,不要理我!反正你嫌我烦,现在你可以清净了,你还理我做什麽!」这一吼,似乎震动自己的脑子,他呻吟一声,抬起一手捂住太阳穴。
白玉堂所说的字字句句,听在展昭耳里,像一把尖刀戳进心窝,他此时才了解白玉堂有多在乎他,也才体会自己伤他有多深。
他上前一步,想要解释:「玉堂,我……」
话还没有说完,一阵晕眩突然袭来,展昭身形一晃,腿一软,坐在石椅上,只说了一句:「那酒……」还没说完,已有如玉山倾颓,伏倒在桌上。
白玉堂一惊,忘记还在和展昭呕气,本能的上前搀扶,却跟著腿一软,也趴倒在桌上。
过了一会儿,一个阴骘而森冷的笑声传来。
「嘿嘿嘿……小美人,他不理你,还有我啊!我会好好疼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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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话声方落,孙秀双手负在身後,施施然从假山後踱出,脸上的笑,淫邪而恶毒,像一尾锁定猎物的毒蛇。
白玉堂歪倒在石桌上,目眦欲裂,咬牙切齿:「果然是你搞的鬼!你想做什麽?你给我们喝了什麽?」
孙秀一面呵呵笑著,一面得意洋洋的走来,不怀好意的看著白玉堂。虽然刚才他已亲眼看到白玉堂和展昭饮下有问题的酒,现在也亲眼看到白玉堂和展昭中了圈套,纷纷倒下,动弹不得,他却仍然不敢掉以轻心,站在数步之外,以防白玉堂作困兽之斗。毕竟拔了牙的老虎仍有可能鼓起馀勇,以虎尾扫断敌人的脖子。
「没什麽,只不过是一点点『霸王倒』而已。」
「霸王倒?」白玉堂挣扎著想要站起,虚软的手臂和双腿却撑不住,身体一沈,软软趴伏在石桌上,气喘吁吁。他闭了闭眼,试图运气抵御。
孙秀笑著靠近一步:「别白费力气了。这『霸王倒』可是花了大爷我大笔白花花的银两才买到手,岂是你用内力可以抵挡的?让你长长见闻吧!这『霸王倒』可是用一百斤白乾熬煮七七四十九天,再加入西域特产蛇麻花粉末,又能压住酒味,又能增强药效。用了这麽多酒,也只能熬出这麽一小瓶。」孙秀从怀里掏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翠玉瓶,笑得好不开怀:「这一瓶,无色无味,像清水一样,不过,只要搀上一滴,嘿嘿,就算是一杯清水,也能让人醉得不省人事,足足要好几天才能醒来,哪怕是大罗金仙,喝了它,也是没辄,只能任人摆布啦!」
顿了一顿,瞄了瘫软在桌上却仍瞪著他的白玉堂一眼,一笑:「你可知道最妙的地方在哪里?告诉你也无妨,这一杯喝下去,醒来之後,对喝下之前数日的事情毫无记忆,刚刚告诉你这些,就算是白费了,反正你也不会记得。这倒可惜,等一下大爷打算好好疼爱你这个小美人,让你欲仙欲死,尝尝人间极乐,可惜你永远也不会记住了,唉~可惜啊可惜。」
再看了一眼至今连动也没有动过一下的展昭,嗤之以鼻:「御猫也不过如此!看不出白大人秀秀气气的,酒量倒是不错,刚才那一杯,相当於二十斤白乾,连展大人都起不来了,你这小美人还能撑这麽久,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也好,让大爷多看两眼你乌溜溜的眼睛,等一下更销魂。」
说完,孙秀更踏近一步,眼里流露出令人作呕的淫念。
白玉堂「呸」的啐了一声,眼里几乎喷得出火,恨不得把这个败类碎尸万段,他咬牙切齿怒骂:「你敢动……敢动白爷爷一根汗毛……白爷爷……剁了你。」
说话的同时,他似乎极力想要保持清醒,双眼却已迷蒙,说话也断断续续。
孙秀估量著白玉堂即将不支,更是惬意,人已站在桌旁,掂起酒壶把玩,「嗤」「嗤」的笑:「唉!谁叫外头工匠手那麽巧呢?连在开封府当差的都瞒得过去。喏,给你瞧瞧。」
说著说著,他把壶凑到白玉堂面前,白玉堂枕著臂,吃力的撑起头,往壶口一瞧,只见两个黑幽幽的洞。白玉堂天生聪明,混过江湖,又学过机关,一看便知道是什麽名堂,立刻脱口而出。
「转心壶!」
「嘿嘿!不愧是大名鼎鼎的锦毛鼠,也认得这玩意。看来你这几年没白混。」
所谓转心壶,就是在一个壶中有内外两层,外壶套著两个内壶,内壶则可以分别盛装不同的酒。外壶壶身开了两个洞,露出内壶外面的花色,斟酒人可以从壶身上露出的内壶花色辨别即将倒出的酒。内壶底下各有滚珠,中间有隔板,两壶各有孔洞直通壶嘴,斟酒前用手指轻轻将内壶向侧边推动,就可以任意变换内壶,决定倒出什麽酒,两种酒绝不混淆。这壶本来是设计用来增进饮酒乐趣,今日却沦为奸徒为非作歹的工具。
方才孙秀自己先倒一杯不含药的酒,饮了一杯,解除二人戒心,再利用如意转心壶的奥妙,诓二人饮下搀了霸王倒的酒。此时一见奸计得逞,得意非常。
打从在前天的餐宴中见到白玉堂第一眼开始,白玉堂傲人的容貌、绝世的风采,令他惊为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爱抚,虽然白玉堂总是不假辞色,但是白玉堂的冷漠和拒绝,不但没有使他打消念头,反而撩拨得他心痒难熬,不能自己,在魂牵梦系、辗转反侧两天後,孙秀再也无法控制邪念和欲望,遂费尽心思弄来这两件宝贝,打算趁著今夜白玉堂独处时施展阴谋,意图染指白玉堂。虽然中途杀出展昭这个程咬金,但是孙秀色欲薰心,心想,难得有此良机,稍纵即逝,乾脆一并撂倒,先把白玉堂吃乾抹净,事後再来个死不认帐,凭他是皇亲国戚,又有庞家势力撑腰,谅开封府也无可奈何。何况现下展昭昏睡不醒,白玉堂稍後也即将昏睡过去,两人醒後,将失去这一段记忆,没有办法指证孙秀,届时只能徒呼负负,莫可奈何。而霸王倒是浓缩的酒,没有毒性,也验不出什麽名堂,任是华佗再世,也会以为两人只是醉得厉害,看不出端倪。这个计谋简直是天衣无缝,连孙秀自己都很佩服他自己。
色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孙秀再也无力抗拒眼前活色生香的诱惑。
白玉堂全身筋骨化作一滩烂泥,伏在桌上,面色潮红,喘息细微,此种姿态落入孙秀眼中,更是撩得他春心盪漾。药效似乎已经开始发作,白玉堂面红过耳,一边呻吟,一边喘气,一边喃喃咒骂:「你这个下三滥的淫虫……看你爷爷……如何整治你……」话没说完,脖子已撑不住头颅的重量,整个头重重垂下,沈入臂弯中。
孙秀轻轻叫唤两声「白大人」,看见白玉堂动也不动,他才大著胆走近。
白玉堂一袭白衣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好似笼上一层轻烟,黑亮的发丝如瀑布般披泻下来,盖住半边脸,衬得黑的更黑,白的更白。
孙秀走到白玉堂身旁,握起一把发丝,把玩摩挲,月光下,黑色的发丝反射出莹蓝的光泽,孙秀手中那绺头发冰凉柔滑,有如生丝,而发丝覆盖下,露出颈後随著呼吸起伏的一方莹洁白润肌肤,微微冒汗,似乎散发著清香,诱人抚触品尝。
孙秀摸了摸眼前沈沈睡去的人儿,几乎不敢相信他不是画中的仙人,而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躯,感受到白玉堂体温的同时,一种狂暴而残虐的兴奋瞬间夺去了顾忌,他迫不及待托住白玉堂的腰,揽著他的肩,扶起他软弱无力的身体,仰躺在自己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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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秀已经控制不了自己,指缝间滑落的发搔痒了他的手,勾起他的色欲。握住一只如羊脂白玉雕成的修长手掌,指尖掠过一片光滑柔韧的肌肤,又像绸缎,又像上好皮革,却有生命体才有的弹性、温度和湿润,轻捏一下,享受那柔软中包覆著坚韧的触感,更撩起了他的兽欲。霎时,平静的气息变成粗喘,他用力抱紧怀中人儿,恨不得将其揉入体内,吮吻他每一寸肌肤。
低头,捧起那张精致的脸,准备满足累积数日的渴望,却对上一双清如秋水,冷若寒冰的眼眸!
那一瞬间,欲望化解,脑浆冻结。
「你!」还来不及说完,腰眼一麻,被人同时点了软麻穴和哑穴,整个人仰倒在假山上,沿著山壁滑坐地面,动弹不得。
刚才还不省人事的白玉堂站起身子,高傲而淡漠的斜睨孙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尊白玉神像。月光下,他的形态妖异邪魅,眼神清明幽冷,和刚才躺在孙秀怀里睡的柔弱男子判若两人。
一道寒光乍现,一把亮晃晃的刀架在孙秀脖子上,冷冷的朝他眨眼。
白玉堂缓缓蹲下,看著孙秀,「嗤」「嗤」的笑:「是谁说要让白爷爷欲仙欲死啊?不如你先登仙吧。不过,恐怕天庭不收你这下流胚子,我看你还是先去阎王殿报到!」
他那俊美无俦的脸孔,发著寒光的眼睛,夜风中翻飞起伏的白衣,在月光掩映下,浑然不似肉体凡胎,常人可能将其错认为夜游神仙,但是,在此刻的孙秀眼中,却比来自九幽的索命厉鬼来得骇人。
白玉堂挑起一眉,眼中闪烁著冷冽而锐利的光芒:「这麽一点小技俩,就想骗过白爷爷,你再回去练练吧!嗯~~~不对,不对,你呀……没.有.机.会.了。」语声轻细而温柔,宛如夏夜晚风,最後几个字更是轻如耳语,这般温柔的语声,听在孙秀耳里,却像是来自地狱的呼唤,他汗出如浆,腋下一片湿凉,全身抖个不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白玉堂轻笑著拉动手中的刀,像一个胡琴好手拉动弦弓,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半掩住充满兴味的眼神,专注欣赏鲜红色血液从苍白肌肤渗出的光景,像一个调皮的孩子。
「别怕,你刚才不是很勇敢吗?你不是兵部大人吗?好歹也带过兵,打过仗,要死,也要死得像个男子汉。」白玉堂笑著露出一排碎玉般的贝齿,那笑,曾让孙秀惊豔,现在孙秀却再也无心欣赏。
白玉堂突然面色一肃,眼中露出浓浓杀意,神仙一般的外貌下,沈睡多时、噬血而凶狠的一头猛兽完全苏醒,咆啸呼嚎,索求一场血祭!
「说吧,你比较不喜欢自己哪个地方?我帮你修修。别动!我这个人,最容易分神,你最好安静一点,免得我一不留神,多削一点,就不好看了。」说著说著,刀锋已经移至脸上。「眼睛,非礼而视,剜掉好了。」随著语声,刀锋沿著眼眶旁边的肌肤滑下,留下一道血痕。「嘴巴,非礼而言,捣烂。」下巴多了一抹鲜红。白玉堂语气淡漠,简直像在菜市场挑拣蔬菜。「手,非礼而为,剁掉。」覆著雪白衣袖的手腕一翻,孙秀手背立刻绽出血花。刀痕很浅,却恰到好处的划过皮肤最敏感的一层,孙秀吃痛,又不敢嚎叫,唯恐触怒眼前的煞星,瞪大了眼,咬牙忍痛,吭都不敢吭一声。
白玉堂撇撇唇,露出一副半是无奈,半是好笑的神情,摇头轻叹:「你身上需要改造的地方太多,我看我还是全部卸下,你下去求阎王爷另外给你换一副好身子,让你重新来过。」声音轻细,像在哄最心爱的猫咪,孙秀却听得毛骨悚然,惊恐的瞪大了眼,鼻腔里,似已嗅到浓浓的血腥味;耳朵里,似已听见来自阿鼻地狱的召唤……
「玉堂,别玩了,猫玩老鼠,也不过如此。」
孙秀吓了一跳,抬眼望去,不禁气结,一旁的展昭不知何时醒来,坐在椅子上,跷著二郎腿,气定神閒的看著他们,像在欣赏一出好戏。
白玉堂头也不回,眼睛仍然直直盯著孙秀,清澈而布满杀意,像一匹狼!
他冷冷的说:「我没在玩,而是真的要杀他。更何况,我不是猫,你才是猫;他也不是老鼠,他是连老鼠也不如的杂碎。像这种杂碎,杀他是为民除害,你可别又心软。」
展昭叹了一口气:「我不是心软。」他站了起来,走到白玉堂身旁:「杀了他,除了一时快意之外,对你没有好处。」
白玉堂冷哼一声,没有接话。
展昭直视白玉堂,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你真要杀他?」
白玉堂冷笑:「你怕什麽?怕有事吗?我把他剁成十七八块,连他妈都认不得,再丢到池里喂鱼,就算庞老头想找麻烦,也死无对证。」抬起眼,轻蔑的看了展昭一眼:「如果让人发现了,白爷爷我好汉做事好汉当,绝不连累你展大人!」
展昭伸手握住白玉堂一臂,沈痛的凝视白玉堂。
白玉堂故意不看他,没好气的说:「别再说了,别妨碍我动手。」话才刚说完,展昭已出手将他手中刀夺去,白玉堂正要发火,另一把剑已纳入手中。
展昭把巨阙带鞘放入他手中,轻轻合上他的手掌:「这把剑用起来比较顺手。你被孙秀轻薄,我护不了你,我也有责任。」眼神一暗,展昭笑得苦涩:「既然你要杀他,也算我一份,咱们俩别分彼此,要逃一起逃,要死……一.起.死!」一反刚才凄婉的语气,这句话说得坚决有力。抽回手,展昭一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坦然:「一路上有你作伴,也不枉此生。但愿有一天,还有机会一同饮酒,携手共游!」
白玉堂手中握著巨阙,沈甸甸的,竟有些抬不起来。展昭这麽轻易就把自己的命运交到他手中,倒令他始料未及。看看坐在地上的孙秀,全身抖个不停,眼泪鼻涕口水沾得一脸黏糊糊的,看起来又猥琐又可笑又可怜。为了这个小人赔上自己和展昭一生清誉和一世逍遥,值得吗?
但是,一想到刚才他那可恶的嘴脸,那双脏手摸过自己的发肤,就又气又呕,恨不得立刻好好洗个澡,洗去那种污秽而恶心的感觉。
白玉堂瞪著孙秀,不到片刻,心中挣扎交战不下数十回。
展昭默默凝视他,已经作了最坏的打算。
蓦地,「锵」一声,宝剑出鞘,一道寒光从白玉堂手中疾射而出。
孙秀呼喊不得,原本应该发出惨叫的喉咙如今只能发出一声闷哼。
时间彷佛在那瞬间静止。
鸦雀无声。
过了一会儿,展昭定睛一看,只见巨阙颤巍巍的插入孙秀头顶山壁中,孙秀虽然出了一身大汗,却是毫发无伤。
白玉堂一甩袍袖,冷著脸踱到一旁:「杀鸡焉用牛刀。这种货色,不值得用白玉堂的手和展昭的剑送他上黄泉路。」
展昭偷偷吁了一口气,笑了笑,拔回陷在山壁中的剑,收回鞘中。
白玉堂扬起眉,斜眼看他:「喂,你别光顾著笑,这家伙要如何处理?」
展昭思忖片刻後,尔雅一笑:「当然是请他享用自己准备的好东西了。」
孙秀一愣,还没有意会过来,白玉堂已经拍著手大笑:「妙啊!妙啊!这才叫做自食恶果。」
他说话的同时,展昭出手如电,当胸一把揪起孙秀,伸进他怀中,摸出那瓶霸王倒,再捏开他的牙关,孙秀还没有看清展昭的动作,一道液体流入口中,展昭一抚孙秀喉头,孙秀还来不及反抗,一瓶原汁原味的霸王倒已经吞入腹中,任孙秀乾呕半天,也呕不出来。
展昭一松手,孙秀「咕咚」一声栽倒,过没多久,就像一滩烂泥般瘫在地上,昏睡过去。
展昭对白玉堂笑了笑:「动手吧,反正他以後也记不得,不过,别下手太重。」
白玉堂立刻冲上去,对著孙秀肚子就是几脚,孙秀昏迷不醒,任他怎麽踹,怎麽踢,也毫不反抗。
白玉堂踢了几脚之後,馀怒未消,夜视目力甚佳的他,先前就注意到桌上有红蚂蚁,一直小心不让红蚂蚁上身,这一带花木扶疏,间杂几棵果树,附近必有蚁窝,他绕著假山走了一圈,果然在假山後面找到一个蚁窝。调皮的一笑,回来拖著孙秀走到假山後面,往蚁窝上一放,又拿来酒壶,浇了孙秀一身葡萄酒,在某个部位特别多浇一点,又踢了踢蚁窝,惊动蚂蚁,看到蚂蚁开始向孙秀的身体聚拢,才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看来,孙秀短期内是不可能对别人动歪脑筋了。
拍拍手,走回展昭身边,轻拍展昭肩头,说声:「走吧!」怎料手才刚碰到展昭的肩膀,展昭身子一沈,无力的倒向白玉堂怀中,体温高得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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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白玉堂吃了一惊,连忙扶住展昭,低头望去,展昭一张俊脸涨得通红,额头汗水涔涔,剑眉微蹙,似乎相当难受。
他忙问:「猫儿,你怎麽了?」
展昭似在勉力支撑,额头汗水滚滚而下,他咬牙闭眼喘了几口气,才吃力的缓缓说道:「这霸王倒果然歹毒,这下子可栽了。」
白玉堂脸色一变:「你刚才不是还使眼色叫我别喝,怎麽自己喝了?」赶紧拿出怀中卢夫人要他随身携带的醒酒丹,喂展昭服下。
方才展昭啜了两口酒,无意中发现孙秀神情有异,趁著白玉堂面向自己,比了个眼色,叫他别喝,再藉拉他手臂的动作凑近身子,用嘴形说出「有诈」两字,以两人的默契,白玉堂一看就懂,两人将计就计演了一场好戏,顺便教训教训那个专爱陷害忠良的登徒子。
虽然展昭警觉,但是先前饮下的两口酒早已进了肚子,再加上孙秀为了一举得手,加重剂量,只要一小口酒就可以灌醉一个酒量不错的人,即使展昭事後趁孙秀不备,趴著用手臂掩饰,呕了一些出来,也是徒劳。刚刚怕白玉堂真的下手杀了孙秀,闯下大祸,他强撑著不醉倒,现在酒意一阵阵上来,令他神智昏沈,胸口烦恶,几乎要倒地不起。
白玉堂听完他的解释,见他说话断断续续,脸色一阵青一阵红,醉得难受,心里急得不得了,一股无名火冒得三丈高,满口乱骂:「孙秀这个王八蛋,害人不浅,刚才太便宜他了,依我之见,还是把他剁了了事。」
说罢,抡起刀,气冲冲的就要走去砍孙秀。
展昭连忙一把拉住:「别……别去,我有话要对你说。」
白玉堂人在气头上,眼睛瞪得圆大:「有什麽好说的?等一下再说。」
展昭发觉自己意识越来越不清楚,现在倒下去,不知道何时才会清醒,如果白玉堂在他清醒前去了太原,不知道什麽时候才有机会表明心迹,用最後一丝意志力保持清醒,展昭吃力的说:「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白玉堂看他一副痛苦的模样,又是不忍,又是难过,只得怏怏的放下刀,重新把他扶好,嘴里叨叨念念:「好啦,好啦,要说什麽就快说,不要婆婆***。」
展昭靠著他的肩膀,看著月光从他头顶洒下来,映得他黑水晶球一般的瞳仁闪闪发亮,一股幸福而激动的感受油然而生,醉意使得展昭眼前景物开始旋转,雾气氤氲,他鼓起勇气,握紧白玉堂的手,说:「玉堂,我喜……」偏偏这个时候药力发作,害他话还没有说完就晕了过去。
白玉堂急得猛摇展昭:「喂,你说什麽?你要洗什麽?这种地方,你叫我去哪里找水给你洗啊?你给我醒醒,把话说完哪!」
突然,一道光从另一边出现,白玉堂连忙噤声,拉起展昭躲进假山凹陷处,藉著昏暗的天色遮掩身影。
一阵衣服拂过树木草丛的窸窣声响之後,一个作太监打扮的人出现。
白玉堂认出是皇上身边的陈琳陈公公,陈琳忠心仁厚,对於开封府人士一向礼遇,由於白玉堂当初在皇宫杀人留诗,等於暗中救了他一命,所以他对白玉堂特别好,每次白玉堂进宫,他总是额外打点,让白玉堂舒舒服服。
白玉堂看看怀中的展昭,略一思索,随即扶著展昭跳了出来。
陈琳受皇上之命,轻装简从,送一些夜食到八王爷府给狄太后品尝,又被狄太后留下,给了一些赏赐,进了一些点心,才急忙赶回宫中,他先命令随从离开,自己一个人抄捷径赶路,一路上幽暗僻静,让他心里直发毛,眼前突然出现一条白影,吓得他「哇」的一声叫了出来,倒退三步。
白玉堂连忙作揖:「陈公公,是我,白玉堂。」
陈琳拿起灯笼一照,果然是白玉堂,这才松了口气,却发现白玉堂怀里扶著一个人,那人竟然是展昭,而且正昏迷不醒,他不觉「咦」了一声。
白玉堂对他苦笑:「臭猫喝太多,醉了,怎麽叫也叫不醒,总不能丢著他不管,陈公公务必帮在下一个忙,送我们回开封府,不然,在下走不了啦!」
陈琳满口称是,帮忙扶著展昭,领著白玉堂,来到一处庭院。
进入庭院,来到一排房舍,「咿呀」一声推开门,用房里的火褶子点亮灯火,一间收拾得整洁的卧室展现在他们眼前。
「这里以前是宫女住的地方,现在盖了新的房舍,等到月底,这里就要拆了。现在人都过去了,只剩下一些家当还没收拾。两位大人先休息一下,小的去备轿。」
白玉堂默默颌首,陈琳匆匆离去。
白玉堂把展昭扶到榻上躺好,环顾四周,的确是一副刚刚搬迁的景象,除了最简单的家具之外,房内东西不多,只有榻上还有一套陈旧而整洁的寝具,大概是房子的主人趁搬家换了新寝具,旧的扔在这里让人收拾。
白玉堂扶展昭躺好,自己也爬上榻,躺在展昭身边。
连续几天连赶数场酒宴,每天宿醉尚未恢复就得赶下一场,体力早已透支,再加上闹了一晚,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难以支撑,白玉堂又累又乏,酒意又开始消褪,使他一阵阵发冷,看见展昭睡得正香,他忍不住也想要小睡片刻。
榻上只有一条薄衾,在微寒的夜晚,实在不足以御寒,白玉堂起身将薄衾拉开,把展昭和自己包裹好,躺下以後,仍然觉得有些寒冷,本能的靠向展昭散发著高温的身体取暖。
这猫身体好暖啊!简直像个暖炉,又像是软硬适中的抱枕,让他抱著抱著就舍不得松手,趁展昭昏睡,把头埋进他的颈窝,一股令人迷醉的气味钻进鼻子,他的心,悸动了。
伸出手臂,环抱住展昭的腰,脸也几乎贴到展昭脸上。
用脸颊轻轻摩擦展昭披散在枕上的发,发梢刮擦颈部肌肤,酥酥痒痒,白玉堂端详展昭的睡颜,微弱的灯光下,展昭脸部轮廓如山陵起伏,长直的眉毛下,浓密的睫毛有如黑天鹅的羽翼,覆住时而暖似春风时而正气澟然的瞳眸,挺直的鼻梁下,连接一对弧线优美的唇瓣,而那平常总紧紧抿著的唇,现在正放松而微微张开吐息,看起来相当柔软。白玉堂屏住呼吸,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顺著展昭挺直的鼻梁滑下,点在唇上,触手所及,果然如想像中柔软,不,甚至比想像的更柔软。
白玉堂突然一惊,这是做什麽?他竟然趁人之危,对猫儿做出这种不规矩的动作,幸好猫儿熟睡,不然,他真不知有何面目见他。
收回手,闭上眼,准备再睡,突然间,一双有力的手臂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他紧紧箍住!
白玉堂大惊,睁开眼,正好迎上展昭炽热的眼光,还来不及思考,一对滚烫的唇瓣已经堵住他的嘴,让他无法出声。
那两片不属於自己的柔软唇瓣覆盖住自己的唇,灼热的鼻息喷在脸颊,白玉堂也跟著气息粗重,血液沸腾,几乎无法保住最後一丝理智。
他推了推展昭,却发现手软得一点力气也没有,原本要怒吼,却不知道为什麽变成一句低喃:「猫儿,别这样……」展昭灵活的舌却趁机探进他的嘴里,挑逗他的舌,啜饮他口中的玉液琼浆。
白玉堂的理智和力气全化成了热热浓浓的糖浆,他再也无力反抗,任展昭的手扶住後脑,手指穿过发,搓揉他的头皮,另一手环绕他的腰,摩挲揉捏,似乎在享受那里的弹性和触感,唇舌摩擦、辗压、纠缠另一副唇舌,不时夹杂轻柔的啃咬,在每次白玉堂出声之前,吞下他的声音。
展昭昏睡中被一阵酥痒的感觉惊醒,酒力和药力的作用下,他心思迷乱,眼前的白玉堂眉目如画,在幽暗的灯光下,恍如梦境中的仙人,而他,不知不觉,成了冒犯仙人的莽汉,但是,那散发著青春气息的氛围过於诱人,就算冒著天诛地灭的危险,他也要啜饮眼前的甜蜜诱惑。
经过一番轻怜蜜爱的探索和品尝之後,展昭放开白玉堂的唇,一手捧起他的脸,一手用指节轻轻摩擦圆润柔软的耳垂,一边不断啄吻每一寸肌肤,细细的吻像春雨般连绵细腻,掠过白玉堂的额、眉、鼻、颊、下巴,最後来到眼皮,柔得几乎惊不起一丝水波,轻轻落下,唇下,睫毛如蝴蝶翅膀颤动,一遍又一遍刷过唇瓣。那份骚动,以超越光电的速度,从嘴唇传至心脏。
顺著象牙雕成的脖子一路啄吻,停留在锁骨,轻舔精致而性感的凹洞,在嚐到一丝带著清香的咸味的同时,没有错过唇下的轻颤,轻轻扯开两片衣襟,一片光洁平坦的胸膛展现在他眼前,随著凌乱的呼吸上下起伏。
意志更为昏沈,展昭俯下身去,品嚐那片光滑的皮肤和包覆在其下的匀称肌肉,一股激情涌现,他禁不住再次紧紧拥住怀中的躯体,像拥住用天地间最纯粹的水精炼而成的软玉,再也舍不得放手。他要这个人,这个灵魂,这副身体,他要他的一切,他的好,他的坏,只要是他的,他都要。无关性别,无关伦常,从相识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就认定了,这个人就是他一出生就等待的人,再也没有其他人可以替代。
再次覆住那对因为方才的蹂躏而变得湿润鲜红的唇,为了将自己的觉悟留下印记和证明,这一吻,不同於刚才的温柔怜爱,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昏眩的狂野热烈!
白玉堂的唇被掠夺,脑中的空气被吸走,神智也飞至霄云外,彷佛自盘古开天以来,宇宙间只有他们两人,他和展昭合成一个炽烈的太阳,所有的星曜都在他们身边回转,围绕著他灼热的身体和无比光亮却也无比浑沌的意识。
当展昭的手探入松开的衣襟,长著薄茧的手指抚过胸口敏感的肌肤时,白玉堂忍不住呻吟了出来。
那粗嗄而慵懒的声音吓著了白玉堂自己,这是他的声音吗?他竟然在一个男人身体下发出这种声音!
他震惊的奋力推开展昭,在慌乱中,整个人跌下了榻,一阵天旋地转,待他回过神来,扶著椅子站起,发现展昭竟已不胜酒力,再度沈沈入睡,不禁令他气结。
脸上还泛著一整片红晕,白玉堂怒瞪睡得不省人事的展昭,正要上前踹他起来,门外传来敲门声。
白玉堂情绪正在剧烈波动当中,突然听到有人敲门,吓了一大跳,有点手足无措,随即恢复冷静。
「谁?」
「是我,陈琳。」
白玉堂连忙拉好被扯开的衣襟,拨了拨有一点凌乱的头发,开门让陈琳进来。
陈琳一进来,看到展昭四仰八叉的睡在榻上,衣衫敞开,枕衾凌乱,不禁一笑,心想,这展护卫平常稳重大方,没想到睡相这麽差。
白玉堂顺著他的眼光看去,看到展昭的模样,想起刚才那一幕,不由得羞得面红耳赤,幸好灯光昏暗,没让陈琳看出蹊跷。
陈琳说明来意:「白大人,小的已经备好轿,就在外面等著,白大人现在赶快带著展大人回开封府吧!」
白玉堂连忙称谢,扶起展昭,跟著陈琳出去,门外两顶轿子正等著他们。陈琳帮白玉堂把展昭安顿好,再请白玉堂进入另一顶轿子,向带头轿夫轻声嘱付几句,便催著他们上路。
白玉堂坐在轿里,用手指随意耙梳了一下头发,心脏仍在狂跳,停不下来。回想这一晚的经历,有一点哭笑不得,堂堂七尺男儿,在一个晚上连续被两个男人轻薄,其中一个是令人作呕的小人,另一个,则是视为平生最大对手的男人,最糟的是,当展昭亲吻他抚摸他的时候,他竟然也跟著昏乱起来,毫不反抗的接受他种种无礼的举动,甚至感到前所未有的兴奋和畅快。
摸了摸微微肿胀的嘴唇,白玉堂怔忡的掀开窗帘,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只剩几颗孤伶伶的星子,接近地面的一端颜色开始变淡,天,就要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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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到了开封府,已经天亮了。
白玉堂谢过轿夫,匆匆把展昭扶进房里。此时天刚破晓,开封府除了门房之外,大家都还在沈睡中,白玉堂不想惊动他人,只得把展昭扶上榻躺好,轻手轻脚的为展昭脱鞋宽衣,再到井边打了一盆水,拧了一条巾子替他抹脸。
展昭醉得一点知觉也没有,乖乖的任他摆布。只见他俊脸酡红,双目紧闭,一时半刻醒不过来。白玉堂为他抹脸,不自觉的,眼光投注在一张端正平滑的嘴唇上,忽然忆起昨夜二人唇舌交缠的景象,想到当时自己那如痴如醉的丑态,顿时又羞又恼,而现在自己竟然为这酒後乱性的浑球做仆役的工作,气得一条巾子擦了一半就扔在展昭身上,忿忿的起身推门离去。
路过井边,正好遇见起来准备打水梳洗的公孙先生,简单说声:「臭猫醉了,在他房里。」不等公孙策进入展昭房里探视,便自顾自的回房准备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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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行,包大人、公孙先生、四大校尉及一干人等全已整装站在门口送别,离情依依,白玉堂与同行的蒋平、徐庆向众人一一拱手告辞,未见展昭前来,想必仍然醉卧不起,虽是意料中事,仍不免有些怅然。
搭上宫里派来接驳的马车,挥手示意众人不必相送,白玉堂头也不回,登车离去。
到了渡头,已是中午,眼前又是一场送别的筵席,正是皇上为送太后离开东京所办的最後一场酒筵。白玉堂有些厌烦的叹了一口气,只好应酬一下,巴望著赶快上船休息。
远远望去,皇上正和一位贵妇絮絮谈著话,那位贵妇头上戴著一顶以数十颗龙眼大小的珍珠镶成的珠冠光彩夺目,衣著华丽,举止閒雅,脸上罩著一方纱巾,让人看不清楚面目,但从皇上恭敬孺慕的态度可知,这名贵妇必定是他们一路要护送的正主儿──狄太后。听说狄太后不是皇上的亲生母亲,皇上一出生即遭奸人以「狸猫换太子」的手法掉包,差点儿命丧黄泉,幸亏有忠良的太监陈琳以食盒藏匿,送出宫外,由八王爷及王妃狄氏抚养长大,日後即位成了皇帝,知道自己身世以後,仍不忘养育之恩,视狄王妃如亲生母亲,事其至孝,并尊其为太后。狄太后思乡,欲返乡省亲,皇上立即选派京城最好的护卫数人随行,以免发生不测。
白玉堂看了几眼皇上和太后,看不出什麽花样,随即歛目低眉,吃起身前案上的酒菜,但因疲劳困顿,心绪不佳,纵然案上摆设的均是难得一见的佳肴美馔,也味同嚼蜡,吃了数口,便停下筷子,打量起四周来。
对面坐的正是庞太师,此刻正愁眉不展,想必正在为自己的女婿的伤势伤脑筋。想到那该死的孙秀恐怕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床,白玉堂忍不住「扑哧」一笑,惊动对面的庞太师。庞太师一抬头看到开封府的小魔头瞅著自己直笑,又是莫名其妙,又是生气,却找不到理由追究,只得低头饮酒,心中不住埋怨女婿怎的如此不小心,醉倒在御花园里,被红蚂蚁叮得一身都是,尤其是那令人难以启齿的地方,更是惨不忍睹,连皇上派来的御医都说至少要个把月才会好转,吓得女儿哭哭啼啼,闹了一个早上,害他差点出不了门,想到这里,不由得悠悠长叹,拿御赐的好酒来浇一肚子烦愁。
白玉堂啥事也不能做,酒也喝不下,饭也吃不下,怔怔的看著河水发呆。
那只猫什麽时候会醒?他醒了,还记得昨晚的事吗?如果记得,以後有什麽面目相见?这段日子见不著面,会不会想我?如果会想,是多想?
白玉堂想东想西,不觉出了神,等到蒋平催他,才发现酒筵已经结束,一行人准备上船。
岸边已经停泊十数艘小船,准备先接他们走汴河出京,由於汴河行经京城内十座桥,其中两座较为低矮,大船不能通过,是以先以小船接驳,行经西水门出京後,继续走汴河,到了黄河,再转乘大船西行,接汾水至太原。
白玉堂随著众人准备登船,回头一看,仍未见展昭身影,虽然明知他不可能前来,心情仍然不免沈重,遂默默无语,跟著两位拜兄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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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船舱,白玉堂认了一张软榻,鞋也不脱,拉起榻上被褥一裹,和衣滚入软榻,呼呼大睡。
同房的蒋平、徐庆跟著进来,徐庆一坐下,倒了杯凉水便喝,蒋平见白玉堂倒头便睡,怕他睡不好,上来坐在榻沿,为他脱了鞋,宽了外衣,让他睡好一点。
正当宽了外衣,里头的衬衣也敞开来,袒露出一片洁白平坦的胸脯,蒋平和白玉堂相处甚久,兄弟俩彼此什麽样子没见过?倒也不甚在意,只不过,白玉堂胸前数个红印,其中有些还蕴含紫色血点,几乎滴出血来,犹如雪中豔梅,蒋平见了不禁「咦」了一声。
白玉堂微微睁眼,顺著蒋平目光看到自己胸口红印,羞得面红耳赤,匆匆扯过衣襟,掩好胸口,裹上被子,翻身再睡。
蒋平心想,好五弟,昨晚八成找姑娘风流快活去了,怪不得累成这副熊样。心中窃笑,也宽了衣服,准备小憩片刻。
徐庆见他二人都要睡觉,觉得无趣,便离开房里,找人喝酒去。
船舱内只剩下两人匀细的呼吸声,和著水声,不一会儿,两人便沈沈进入梦乡。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砰」的一声,房门大开,徐庆慌慌张张的冲了进来。
蒋平惊醒翻身坐了起来,转头看白玉堂仍在沈睡,连忙以指比唇,示意徐庆不要吵醒白玉堂。
拉过徐庆,低声问:「三哥,什麽事慌慌张张的?」
徐庆一手指著舱外,一脸惶急:「那……那……那……那展昭来了!」
蒋平一惊:「展兄弟?」奇哉怪也,听赵虎说,展兄弟今早回来,醉得不省人事,照理说现在应该还躺在开封府,怎麽会到这里来?
急忙跟著徐庆走出船舱,站在甲板上,顺著徐庆手指的方向一看,岸上一人正策马奔驰,追著船队跑,马上人蓝衣袍袖随风翻飞,面目俊朗,气宇轩昂,不是展昭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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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阳光刺眼,展昭在鸟鸣声中醒来。
一睁开眼,一双放大的牛眼正盯著他瞧,把他吓了一跳,整个人「呼」一下跳了起来,牛眼的主人──赵虎也被他的反应吓得「哇」的叫了一声,往後弹跳三尺。
这一跳,展昭脑子里的小人一声令下,叮叮咚咚开始动工打桩,让他脑袋涨痛得彷佛有平常三倍大,眼球也突突直跳,更别提胸腹间阵阵作恶泛酸,他不禁抱头呻吟,这一呻吟,加倍的头痛与烦恶有如黄河决堤般滚滚而来,让他昏也不得,醒也不得。
旁边的赵虎凑了过来,看他难受得脸色发青,嘴唇发白,连忙倒了一杯凉水递给他,大剌剌的说:「展大哥,喝水!」
这一声叫唤虽然是平常音量,但是对於宿醉头痛的展昭而言,不啻是一个焦雷劈在耳边,他扶著痛得快裂开的头,瞪了赵虎一眼,接过杯子喝水,等到一阵头痛缓和之後,看了看四周,发现正在自己房里,至於是如何醉成这副德性,一点印象也无,小心翼翼移动身体,以免惊动脑子里肆虐的小人,低声问:「我……怎麽了?」
赵虎这次学乖,不敢大声,压低音量说:「展大哥,你早上啊,不知怎的,醉醺醺的回来,怎麽摇也摇不醒,公孙先生怕你醉得难受,给你灌了几颗碧玉丹,说是给你解酒,嘿嘿,还真是有效,果然展大哥才过中午就醒了。展大哥,你现在还好吧?」
展昭揉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勉强点点头。
赵虎看他面色不善,似乎仍然相当不适,拿起桌上一个白色瓷瓶,倒出三颗绿色丹药,递给展昭。
展昭服下丹药,只觉口中一股清凉芳香之气沿著喉头流入腹部,过了一会儿,烦恶渐消,神智渐明,身体稍稍轻快了一点,这才缓缓起身,问:「其他人呢?」
「现在是午休时间,包大人休息去了,大哥二哥帮公孙先生整理档案,我来照顾展大哥。」
「张龙呢?」
「喔,他去重新编组巡逻队,以後小白不在,人手少了,每个人巡逻范围都得重新安排……」
展昭一听到「小白不在」,耳里「轰」的一声,像是平地里打了一个焦雷,他连忙揪住赵虎,急问:「什麽小白不在?他去哪?」
赵虎瞪眼怪叫:「咦?展大哥,你醉糊涂了?小白护送狄太后返乡省亲,这件事大家三天前就知道了,你忘了吗?」
展昭脑子里一片混乱,绞尽脑汁也找不出这段记忆,印象中,昨天他才和白玉堂一同升堂,冗长的审讯过程,让他有一些精神涣散,站在对面的白玉堂察觉了他的分神,眯起一只眼睛,对他眨眨眼,做了一个鬼脸,让他差点笑了出来,没想到一觉醒来,连一面也没见到就已经两地分离,展昭又是迷惘又是怅然,怔怔的坐在榻上发呆。
赵虎见状,忙劝慰说:「展大哥,没关系,小白这一去,不过几个月就回来了。不过,大哥啊,你醒得真不是时候,我们早上才送小白他们走,你现在才醒,来不及送行。听说午时开船,估量一下,现在船应该开了一个时辰,还没离开京都吧!」
展昭一听,立刻跳了起来,急急忙忙抓了几件衣服套上,就著房内水盆草草梳洗,抄起剑就往外冲!
赵虎来不及拦,连忙问:「展大哥,你去哪啊?」
「去送行!」展昭头也不回,匆匆往马房赶去。
留下赵虎呆立原地,愣愣的问:「送行?船都走远了,怎麽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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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快马加鞭,沿著河堤拚命追赶,一心只想追上白玉堂,见他一面。
不知道为什麽这麽执著,他没有时间想,也没有心情想,现在他整副头脑,全部心思,都被一个念头充斥:「我要见他!我一定要见他!不能在没有见到一面的情况下就和他分离,不可以!」
那一夜的深情拥吻虽然已经埋藏在记忆深处,但是那灼热的温度、销魂的感触已经烙印在血肉里、灵魂里、细胞里,他对属於白玉堂的一切早已熟悉得像是自己的一部分,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深深迷恋,化作刻骨相思,渗入骨髓,令他难以忘怀,难以割舍,一旦别离,便有如剜心刮骨,令他神智迷乱,忽忽若狂。虽然明知君命难违,心灵深处却念著能多看几眼,烙在心房,以慰未来之无尽相思。
没有时间去为自己的行为找藉口,展昭一个劲的策马前行。
追了一个多时辰,终於让他追上了船队。
展昭大喜,快马加鞭,迎头赶上。
船上有人发现了他,大声叫嚷,不一会儿,船舱里的人纷纷出来观看,引发一阵骚动,人群中,就是没有熟悉的白色身影,正当他感到失望时,处於殿後位置的一艘船上有人一面跳跃,一面对他挥手,他定睛一看,是徐庆和蒋平!
他连忙大声招呼:「三哥!四哥!」
蒋平双手圈在嘴边,大喊:「展兄弟!你来做什麽?」
「我来送你们一程!」展昭见不到白玉堂,心里一急,问:「玉堂呢?」
「在里面,我去叫他!」蒋平连忙对徐庆说:「三哥,你去叫人把船停了,我去叫五弟出来。」
徐庆连忙称是,走到船头,拿著刀,命掌舵的张头儿把船停了,张头儿见他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腿早软了,只得乖乖从命。
蒋平进了船舱,见白玉堂仍沈睡不起,连忙将他摇醒:「五弟,五弟,快醒醒,展昭来了。」
白玉堂本来还在熟睡,意识蒙胧中,双手挥了几挥,想要推开蒋平的手,一听到「展昭」二字,立刻弹起身子,倒把蒋平吓了一跳。
白玉堂睡意全消,两眼大睁,直问:「猫儿?他来做什麽?」
「他说是来送我们,其实,我看他是来送你,他一来,看不见你,就问起你了。」蒋平随手帮他把睡乱的头发拢了拢,推他下榻:「快去吧!别让他等太久。」
白玉堂迷迷糊糊、匆匆忙忙下了榻,趿上鞋子,一跨步,差点摔一跤,原来一不留神,把鞋子左右边穿反了,一落地即站立不稳。
连忙重新穿好鞋,奔至甲板,往远处岸上一看,果然看见展昭下了马,站在河堤,伸长了脖子等他。
白玉堂又是惊喜又是焦急,恨不能立刻奔上前去会面,但是两人一人在船上,一人在岸上,距离十数丈,这等距离若是平时陆上,凭二人的轻功,几个纵跃便能轻易飞越,比吃大白菜还容易,偏偏现在是在水上,两人又都不会水,见了滚滚河水,只能乾瞪眼,寸步难行。
蒋平见白玉堂急得搓手跳脚,展昭一脸焦急、来回踱步,心下不忍,也急忙挖空心思,为他们设法,一低头,看见甲板上一困麻绳,灵机一动,连忙回舱里取了钢抓,固定在麻绳一端,忙叫:「三哥过来!」
徐庆过来问:「啥事?」
「三哥,你力气大,把这绳子扔过岸去,套到展兄弟旁边那棵柳树上。」
徐庆接过绳子,对展昭喊:「展兄弟,让让,小心别打著了!」见展昭让开了一些距离,徐庆也吩咐身边的人让开,将绳子在头顶甩了几圈,把圈子甩大,几次疾甩之後,圈子越甩越大,带著阵阵疾风,卷起一地风砂,当周围的人都被风砂扎得睁不开眼时,徐庆「喝」的呼吼一声,绳子已抛至对岸,穿过柳树枝桠,缠绕树干,固定在树上。
船上众人纷纷喝彩,徐庆也得意洋洋,双手叉腰,抬头挺胸,眉飞色舞。
白玉堂一见绳索连接两端,立刻联想到陷空岛上的「独龙桥」,知道蒋平是要他以渡「独龙桥」的方式渡河,满腹感激,看了蒋平一眼,蒋平嘻嘻一笑,推推他:「快去吧。」
白玉堂一点头,提气一跃,亭亭站立於绳索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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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绳索不过三根指头宽窄,人站上去,脚有一半悬空,白玉堂站在上头却是稳稳当当,如履平地,船上众人不禁纷纷喝彩,「好!」「厉害!」「佩服!」的赞叹此起彼落。
白玉堂两脚一前一後踏住绳索,先使个「千斤坠」稳住身形,那绳索一端系於船桅,一端系於岸上柳树,垂成一个浅浅的弧形,随著白玉堂下沈的身体而呈现一个下钩的角度,白玉堂伫立於其上,白衣飘飘,有如一朵随风摇曳的雪莲。
白玉堂深吸一口气充满丹田,膝盖一屈一伸,身形倒拔三尺,随即向前跃进,一待气将用尽,身形下坠,脚尖即轻点绳索,趁机换气,再以「蜻蜓点水」之姿向前飞跃,远远望去,又如一只飞翔自如的苍鹰,又如一道不断升起又消逝的白虹。
展昭站在岸上,明知白玉堂轻功了得,却仍不免提心吊胆,大气也不敢出一下。白玉堂在陷空岛曾以铁鍊连接两岛,横越江水,号称「独龙桥」,而白玉堂仗著一身好轻功,靠著独龙桥飞渡过江亦非难事,但是绳索不比铁鍊沈重厚实,况且河上风大,吹得绳索不断剧烈摇晃,白玉堂在绳上走著,也被风吹得几度站不稳,摇晃了几下,这一段距离虽然不过数十步之遥,却走得险象环生,令站在岸上观看的展昭一颗心提得高高的,放不下来。
一阵大风袭来,把绳子荡开,白玉堂脚一滑,滑出绳索,身体直直往河里坠!
「玉堂!」「五弟!」「白大人!」众人一阵惊呼,眼看锦毛鼠就要变成水老鼠!
这白玉堂好功夫!一手攀住绳索,急换一口气,借绳索的弹力往上一翻,重新站在绳上,不待站稳,几个腾跃,已离展昭只有数步之遥。
展昭吓出一身冷汗,不待白玉堂落地,急急奔上,一把搂住,携住手,跃回岸上。
白玉堂被一个温暖身体拥住,握住自己的手却是冰冷潮湿,抬眼望去,一双满溢著紧张和关切的眼睛盯著自己不放,让他放也放不下,走也走不了。
两人执手相看,一时无语。
过了一会儿,白玉堂才强颜一笑:「你来做什麽?」
展昭看著他又似含嗔又似含情的眉眼,竟觉得似乎已在梦中抚爱千百回,离情愁绪袭上心头,堵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沈吟片刻,才闷闷的说:「来送你。」
白玉堂见他气色仍有些颓唐,猜想他应该才刚刚酒醒,身体还不甚妥当,就快马加鞭赶来,此番盛情,令他感动,也令他心动,反手握住展昭的手,笑说:「好!不愧是白玉堂的朋友!」
展昭浅浅一笑,另一手把住他的手臂,两人相视而笑,情意融融。
前方飘来一艘小舟,舟上一名军官对著蒋平他们喊:「喂!前面在问了,你们停在这里做什麽?磨磨蹭蹭的,咱们什麽时候才走得了啊?」
蒋平连忙作揖:「抱歉!抱歉!开封府展护卫前来送行,白护卫和他说两句话,马上就好了。」
军官一听「展护卫」之名,肃然起敬,也作揖道:「既然是展护卫前来,我也不为难你们。我先向上头秉报一声。你们别耽搁太久。」
蒋平连声称是,军官命船夫速速前进,报讯去了。
蒋平连忙向岸上两人喊:「展兄弟!五弟!你们有什麽话,就快快说完,没时间了。」
白玉堂眉眼一挑,嘴角一撇,怒道:「才刚见面,就催著上路了。」
展昭无奈的笑笑,挽住他手:「君命难违,我们也别为难他们。」拉著白玉堂走到柳树後,避开众人睽睽的眼睛,展昭注视白玉堂,两手握住他的肩,眼睛里贯注了暖热的深情与关注:「玉堂,此番前去,一路小心,务必平安归来,莫忘了开封府还有人在等你。」
白玉堂见他双目温润晶莹,似乎盈满脉脉的情意,在柳荫与树稍筛落的金光中闪耀,看得他筋酥骨软,握住肩头的两只手掌似乎蕴含了高热,穿透衣衫,烘暖全身肌肉,五脏六腑也柔软舒畅,只有心脏是一阵快过一阵的怦怦乱跳,让他意乱情迷,全身燥热,他不禁松开衣襟散热。
展昭见他面若朝霞,双目含春,心神一荡,下意识的将视线移开他的脸,避免情潮泛滥,往下一看,看见白玉堂敞开的衣襟下袒露出一方洁白胸脯,脑海里竟然浮现一幕景象,其中自己正伏在那片胸膛上恣意品嚐,舌间隐约还能感受到微微的咸味,而那片肌肤在自己唇下,随著自己每个动作轻颤,那景象过於逼真,使他情欲涌现,心中剧震,正要再把眼移开,却看见白玉般的胸膛上赫然出现几点红印!
白玉堂顺著他的眼光,低头一看,胸前几点红梅在衣襟下若隐若现,羞得不知如何是好。
展昭一见便知那是吻痕,不明究理的他,以为那是白玉堂与哪位红粉知己狂欢後残留的痕迹,不知怎的,心中泛出阵阵浓厚的酸味,酸得他心肝脾胃全纠结成一团,妒火中烧,一句话也脱口而出:「玉堂果然是风流少年,离别在即,犹有馀暇流连风流乡。」
白玉堂一听,为之气结,怒骂:「那是你……」话说到这里已经说不下去了,只得咬牙跺脚,气呼呼的问:「你不记得昨晚的事吗?」
展昭纳闷:「昨晚……昨晚发生什麽事?」
白玉堂脑中轰然一声,紧接著是一片空白。
展昭仍在苦苦思索:「说到这里,我也觉得奇怪,为什麽我完全想不起来这几天的事?连你要走,我都不记得。」
白玉堂心想,这下可好,白白给人占了便宜,那人却浑然不知,这笔糊涂帐可讨不回来了。这种丢脸的事,自己也不可能再提,只能吞下这个闷亏。想到这里,又是气愤,又是无奈,不想再多作解释,转身就准备回船。
展昭见他一脸忿忿不平之色,心里也跟著忐忑不安,料想自己可能是在醉酒时得罪了白玉堂,惹得白玉堂不悦。虽然不知道是什麽事,但是,敢做敢当才符合侠者风范,不论如何,先向白玉堂赔个罪才是。
他连忙拉住白玉堂说:「玉堂,是不是我无意间得罪你?我真的不记得了,如果真是如此,你大可加倍奉还,我绝无怨言。」
话才刚说完,眼前白影一晃,展昭猝不及防,下巴挨了一记拳头。这一拳扎扎实实,若是一般人,早已打倒在地,亏得展昭内功深厚,脚步稳健,才没有被打倒,但也是下巴酸疼,头晕目眩。
白玉堂涨红一张玉面,咬牙切齿,瞪著展昭:「去你的!谁要你加倍奉还?那种事……呸!」啐了一口,转身几个箭步跃上绳索。
这次走绳索,一方面因为走过一次,已经抓到窍门,一方面因为怒气冲天,顾虑较少,脚步更为轻快便捷,不一会儿,人就登上船,钻进船舱里。
先前走开的小舟正好回来,负责报讯的军官发话:「太后有令,展护卫有功於社稷,今日拦下船只纯为挚交送行,其情可感,故不予以追究。送行完毕後,速速开船,以免耽误行程。」
蒋平回应之後,向著展昭喊:「展兄弟,麻烦你把绳子砍断,我们好开船了。」
那绳索系在两头,风吹得船离岸越来越远,绳索扯得笔直,结也缠得更紧,要解开已经相当不容易,为了争取时间,只得以利刃砍断,而麻绳编得相当结实,一般刀刃要砍断还得费一番工夫,展昭的宝剑削铁如泥,可以毫不费力砍断麻绳。
展昭举剑欲砍,却觉得这一剑砍下,不仅是斩断麻绳,也是斩断和白玉堂的联系,心中凄楚,不禁迟疑了一下,最後还是咬牙砍下。
绳子应声而断,半截落入水中,船上号角呜呜响起,整列船队也随之再度出发。
展昭站在岸上,目送船队渐行渐远,直至最後一艘船离开视线,没入天际,仍不忍离去,遥望著船队留下的波纹,怅然若失,他的心,似乎被人生生挖去一大块,却没有痛楚,没有流血,只有一片麻木和空虚。
风,吹起他的袍袖,下午的阳光依然刺眼,可是,他心中的阳光却已经走了。
天空,似乎变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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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现在可以走了。」
「传闻中,御猫和锦毛鼠感情不睦,总是斗个不休,於今观来,似乎不是事实。」
「是啊!他们俩感情可好著呢!手牵著手讲了好一会儿话,虽然後来不知何故,白护卫打了展护卫一拳,可是展护卫没有还手,还站在岸上动也不动,看著船走。」
「白护卫打了展护卫?呵呵,这两个娃儿真是有意思,难怪皇儿这麽喜欢他们,唉!现在派一个给我,弄得两人分隔两地,哀家倒成了坏人。」
「太后回鸾之後,多给些赏赐就是了,毋须挂怀。」
「说的也是。哀家有些累了,要稍作休憩,你先下去吧!」
「是。谢太后,微臣告退。」
一只素手摆了摆,帘幕垂下,燃著沈香的船舱恢复静谧。
船舱外,天色灰蓝,河水滚滚,托著船队航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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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後不知君远近,触目凄凉多少闷,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沈何处问。
夜深风竹敲秋韵,万叶千声皆是恨,故敧单枕梦中寻,梦又不成灯又烬。
─────宋.欧阳修.《玉楼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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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一去已是数月,对展昭来说,却像是过了数十年。
原来思念是如此蚀骨断肠的郁闷,夜阑人静时,总是一个念头连著一个念头,想著那人飞扬跳脱的身影,宜喜宜嗔的眉眼,话语中的机锋,肤触的温度,想著想著,夜不成眠。
偶尔熟睡,总是梦见自己捧著那张无瑕的脸庞,像捧著最精致脆弱的玉器,深情而细心的,以眼睛,以唇舌,以手指虔敬谟拜每一寸肌肤,那梦境过於逼真,他的手可以分毫不差的描摹出那人脸颊到下巴的每个弧度,他的唇舌隐约记得梦中人光滑的肌肤和甜美的反应,还有灼热的气息不规则的喷在脸颊和耳鬓,引发一连串的悸动与沈醉。
是梦?是真?他已经分不清楚。
白玉堂临去之前,那双秋波似乎包含了很多情绪,有气愤,有无奈,有羞赧,还有浓浓的不舍,无时无刻不在他的脑海中飘荡,让他茶饭无心,朝思暮想。
为什麽白玉堂要打他一拳?思前想後,展昭实在想不出哪里得罪了白玉堂,虽然在梦里恣意亲腻千百回,但是梦终归是梦,现实生活中,他对白玉堂可是待之以礼,并没有轻薄的举动,难道白玉堂看穿了他的心,才略施薄惩吗?
一旁,四大校尉看他又在怔怔出神,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你看展大哥是不是有一点怪怪的?」
「好像是。虽然饭照吃,活照干,可是,一静下来,就坐著发呆,谁也不理。」
「八成是有心事吧?」
「我看是想念小白。」
「说得也是。以前他们两个天天打打闹闹,却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现在只剩一个,孤伶伶的,难怪展大哥觉得无聊。」
「那咱们也去跟展大哥闹一闹,免得他无聊。」
「你算哪跟葱?小白和展大哥都是一等一的人才,两人站在一起,说不出来的好看,说不出来的合衬,任何人往边上一站,都是黯淡无光,您老就别自取其辱了。」
「去!大爷一番好心被你当做驴肝肺,我不管,找展大哥喝酒去。」
赵虎拎著酒瓶,拿了两个酒杯,走向坐在公所一隅的展昭。
「展大哥!快过年了,赵虎敬你一杯,感谢你这一年的关照。」
展昭回过神来,浅浅一笑,接过酒杯,和赵虎对饮一杯,其他三人见了,也过来敬了一杯,展昭一一喝了。
甫放下酒杯,王朝便提议去古吹台游玩,众人兴致勃勃,唯有展昭,想起初夏才和白玉堂上古吹台畅游,如今景物依旧,人事已非,心情更是不佳,为免坏了他人游兴,只得托辞巡逻,告了个罪,走出开封府。
街上人潮熙来攘往,摩肩擦踵,展昭站在人群中,形单影只,明明身边满满都是人,却有一股莫名的孤寂和悲哀铺天盖地袭来,令他心口淤窒,几乎喘不过气来。
摇头苦笑,自己何时变成伤春悲秋的文弱书生?打起精神,负手信步走至鼓楼大街,贩卖各种年货的摊子林立,展昭这里瞧瞧,那里看看,希望借一点热闹气氛,冲淡一些心头的忧伤。
看著看著,玉器摊上一个小巧物品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取过来一看,是一个白玉雕成的玉佩,椭圆形的白玉上,夹杂一些红色和绿色的线条和色块,并非无瑕,但是在工匠的巧手雕琢下,却更显得五彩斑斓,玲珑可爱。
且看这小小玉佩上,刻了一只小小老鼠,通体雪白,只有眼睛的位置是一点血红,衬得老鼠身子晶莹剔透,绿色的部分雕成一个瓜,小老鼠拥著瓜,伏在上面,表情有一些警觉,有一些促狭,说不完道不尽的俏皮可爱。那神态,让他想起另一只调皮的小白鼠。
展昭握在手里,看了又看,摸了又摸,爱不释手。小贩看了,堆满了笑上前招呼:「这位爷喜欢这个玉佩?您可真是好眼光。这是和阗玉做的,又润又滑又光,握在手里像会出油似的。如果爷喜欢,算您便宜一点,五两银子可好?」
展昭点点头,手里紧握著玉佩,一手伸进怀里,摸出一个五两的银锞子交给小贩。小贩当著展昭的面,殷勤的用一方深蓝色绒布帮他把玉佩包得妥妥当当,装进用宝蓝色绸缎缝制的小布袋里,交给展昭,展昭揣进怀里,放在贴著心脏的位置,觉得心窝暖热,渐渐有些开怀起来。
「展兄弟!」
回头一看,一个中年美妇笑吟吟的朝他招手,正是卢方的夫人。
展昭连忙上前施礼,卢夫人也福了一福。
「大嫂今天也上街来?」
「是啊!要过年了,全家大大小小要吃要用要穿的都得买齐,可真是忙死人了。虽然少了三个人,有些东西还是不能少。」
虽然明知白玉堂还不能回来过年,展昭听到这番话,心腔子仍不免扯紧了一下,他挤出一个笑,掩饰心里的惆怅,问:「玉堂可有捎信回来?」
「说到这小子,我就有气。这人也真是的,以前到处留书题字,现在要他提笔写个信,好像要他的命。」瞥见展昭一脸失望之色,卢夫人笑了笑:「不过,昨儿个他有个朋友打山西回来,带了他的口信。他说他一切安好,要我们别为他担心。」
展昭这才松口气,随即又忍不住问道:「他……可有提起什麽?」其实是想问有没有提到展昭,却不知如何开口。
卢夫人怎会不知他的心思,眼珠儿一转,决定逗逗他,遂故作不解状:「提起什麽?没有啊!」见到展昭一脸失望,这才格格娇笑说:「有~~他说,有一只臭猫总是不准时休息,不准时吃饭,叫我替他好好看著,别让他回来看见瘦皮猫,就觉得反胃。还说,他下次回来会带上好的汾酒回来,要和臭猫拚一拚酒量,叫你等著。」
展昭听了她的话,才知道遭她戏弄,又是欢喜又是尴尬,赧红了一张俊脸,说不出话来。
卢夫人见他这副模样,更是乐得直笑。家里那五个大男人,丑的丑,怪的怪,唯一长得比较俊的那个,刁钻古怪,逗乐人的时候少,气死人倒是家常便饭。不像这展昭,长得英俊挺拔不说,个性又好,既正派又谦和,让人忍不住就想亲近,怪不得五弟老是跟前跟後的。卢夫人忽然想起一件事,赶紧说:「过两天我要差人送些东西到太原给三弟、四弟和五弟他们,你有什麽口信还是东西要一起带过去的没有?」
展昭定了定神,想起刚才买的玉佩,白玉堂见了一定喜欢,连忙从怀中取出,交给卢夫人:「这是一点小心意,麻烦大嫂转交玉堂,见了玉堂,就说……就说,开封府的人都在等他回来。」
卢夫人看他一脸认真,却又语带保留,忍不住又逗逗他:「开封府的人都等他回来,就你不等?」
展昭一愣,随即涨红了脸,讷讷的说:「我当然……也等。」
又是一阵娇笑,接下小布袋:「好,展兄弟这一番心意,奴家一定托人送到。」
展昭想像那人收到玉佩时将露出什麽样的神情,是惊讶?是开心?是欢喜的笑?还是故作不屑状?恨不得插翅飞到他身边,亲眼目睹那张脸上丰富的表情,可是公务缠身,再加上山遥水远,终究不能如愿。
无意识的遥望西北,天的那一边,是不是也藏著无尽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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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贺新禧!祝各位事事如意!」
包拯举杯祝福之後,开封府众人互道恭喜,一口饮尽杯中的屠苏酒。
展昭一一接受众人的道贺,搁了火盆的花厅中,摆了几盆水仙和腊梅,窗上也贴了新的窗花,一片喜气洋洋,众人脸上洋溢著欢笑和祝福,好一幅和乐景象!
如果那人也在身边就好了。
没想到在这种场合也能想到他,展昭苦笑,看来这只小白鼠就算人不在,也能影响他的心情。不过是少了一个人,偌大的空间内、鼎沸的人声里,飘著一股寂寥而空虚的气氛。那人常坐的角落站了别人,看起来就是不对劲,展昭的心情从无趣转为烦闷。
春酒宴过後,开封府正式开工。
众人聚於大堂中,包拯、公孙策收起方才轻松愉悦的表情,请众人就座,讨论最近轰动京畿的数件案子。
坐定之後,公孙策首先发话:「本来过年期间不该谈论不祥之事,但是最近京城传出数件命案,死者皆是十多岁的女童或少女,或为勒毙,或为溺毙,或为利器砍杀身亡,行凶者人数及动机不明。虽然这些少女死因不同,但从其身分之共同点及死亡时间相近来推察,凶手当为同一批匪徒。」
公孙策停顿一下,取出一幅图表,铺在大桌上展开。
「这几名受害少女的身分及死亡时间,晚生不再赘述,这张图以後将贴於廊上,现在请各位注意,留心访察,以期早日逮捕凶手,以免再有无辜少女丧命。经晚生研究之後发现,这数名少女年纪相彷,都在十一到十五岁之间,面貌秀丽,也都有不错的家世,更巧合的是,她们都是在最近这三年之内从外地移居京城,也都在同一个月以内遇害。死者死状甚惨,显见凶手一动手就不打算留活命,然而她们身上财物都没有遗失,也没有遭到玷污的迹象,若为情杀或仇杀,以此等稚龄少女,可能性微乎其微,凶手动机实令人费解。」
包拯此时也接话:「如今京城内人心惶惶,家中有幼女者,更是寝食难安,皇上有旨,命我等速速查办,早日将歹徒绳之以法,还京城一个安宁。有劳各位勤力调查,以期早日破案。」
众人领命,齐声应和,一同趋前对图表看了又看,讨论了半天,也讨论不出一个所以然,只得各自散去,加强巡逻和查访的工作。
展昭跟王朝领著几个捕快走在街上,随时注意身边的状况。路边的行人熙熙攘攘,摊贩和货郎热络叫卖,和展昭相熟的店家也纷纷向他打招呼,他们只得这边走走,那边看看,一方面注意京城的安全,一方面感染一些年节气氛。
突然,一阵马嘶遥遥响起,原本满面欢喜的行人全都一脸惊惶,左右张望,不知道发生什麽事。
後方传来好几个人连声大喊:「大家快跑!」「快跑啊!」「有马过来了!快走哇!」「救命!」
展昭王朝等人机警,赶紧将指挥人潮往两旁疏散。
夹杂著一阵凌乱的马蹄声,一个少女尖声喊叫:「走开!快走开!被马踩死了,我可不管!」
一匹白色高头大马口吐白沫,两眼发直,脚步凌乱,狂嘶著奔至街上,马背上一名红衣少女紧紧抱住马脖子,却控制不住马,只能任马狂奔乱跳。路上行人纷纷走避,有几个逃避不及被踹倒在地,有的立即昏厥不醒,有的倒在被雪水浸湿的地上,满地打滚哭嚎喊痛。
那马身上没有缰绳鞍辔,红衣少女只凭四肢紧紧攀住,任马前後颠踬,也不肯放手,那马已呈半疯狂状态,口沫四溅,立定於街心,拚命跳跃,试图将背上少女摔掷下来,那少女身手却十分矫健,好几次将要摔落之际,双手仍紧紧抱住马脖子,双腿紧夹马腹,硬是黏著不放。
街上众人惊魂未定,站得远远的围观,谁也不敢上前,这时候,一批人马匆匆赶至,带头一个作马夫打扮的中年汉子下了马,盯著仍在缠斗的一人一马不放,哭丧著脸频频踱步,带著哭腔喃喃自语:「小姐!小姐啊!跟你说这马野得很,叫你别骑,你就不听,现在可好,如果出事,怎麽得了哇?」
红衣少女好生倔强,明知援兵到来,犹不肯示弱,尽管在这大冷天里急得满头大汗,仍然咬牙苦撑,抱住胯下野马不放。
展昭看了一会儿,判定红衣少女一时之间还没有危险,先示意陪同的王朝和捕快多加留意,自己站在场外观察,只待马儿跳得累了,狂性退去,上前救援。
「希聿聿!」马儿突然人立而起,少女双手被甩开,就要被摔落地面,所有人惊惶大喊,眼看惨剧就要发生!
一道红色人影跃起,接住少女,滴溜溜的落於地面。
众人还来不及喝采,红色人影再度跃起,寒光乍现,一道剑影就待削向马的咽喉!
「别伤我的马!」少女连忙大喊。
红衣人正是展昭!只见剑光一滞,「锵」一声入鞘,展昭手一撑地,以鲤鱼打挺之势弹起身子,再施展一记鹞子翻身,双脚急蹴马的咽喉!
咽喉为身体脆弱之处,马喉一受重击,马儿两眼一翻,四蹄不稳,展昭揪住马鬃,使个巧劲,横里一扯,马儿摔了个四仰八叉,一旁待命的援兵连忙扑上来,将马绑了个四蹄倒攥,众人赶忙连拖带拉的送上马车带走。
展昭一举将马撂倒,救了红衣少女一命,表情漠然,意态洒脱,默默立於原地,一干马夫、家丁将马送走,查清楚小姐毫发无伤,皆是大喜,赶紧拥过来致谢,展昭素来不喜欢这种场面,略一抱拳,便比了个手势,请王朝过来应付,转身自顾自走了。
走了几步,背後感觉一对目光直直盯著自己,回过头,刚才救下的少女在众人的簇拥之下,一双妙目看著自己,眼神中,有一些调皮,有一些激赏,有一些决心,有一些嗔怪,那神情,竟然很像某个人。
展昭愣了一下,几乎舍不得将眼光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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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莹白修长的手掌松松握合,轻轻搓揉。
「臭猫!笨猫!以为送这劳什子就可以买通白爷爷,哼,你想得美!白爷爷就是要找你麻烦才开心!」
手掌再度握紧,握得指节泛白,瞧那手形,似乎捏著一个坚硬的东西。
张开手,手心中间,露出一个小小的白色玉佩,玉佩上一只机灵可爱的小老鼠似乎正调皮的朝人眨眼。
「这只老鼠哪有半点白爷爷的风流潇洒,没事送这玩意儿来讥笑我,分明是寻我开心,看我回去有你好看!」
嘴里虽然没半句好听的话,抚摸著玉佩的手却是无比温柔,温柔得像一阵又一阵吹面不寒的杨柳春风,好像怕摸得重一点,就会把上头的纹路抹平。
「笨猫笨猫笨猫笨猫笨猫笨猫笨猫笨猫笨猫笨猫笨猫笨猫……」连骂数十声,从忿忿不平的大声怒骂,渐而变成无意识的呢喃,最後,竟至无声。
……
悠悠长叹,伴随著的,是一声低柔得令人心儿酥软的轻唤:「猫儿……」
夜阑,人倚楼。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
--------《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
[楼 主] | Posted: 2005-11-12 03:28
蓝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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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别来春半,触目愁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却如春草,渐行渐远还生。
────南唐.李煜.清平乐
白梅盛开,犹如一片香雪海,缭绕的云雾中,一个颀长的身影,一袭白衣胜雪,独立林中。一阵微风吹来,抖落一树洁净的白色花瓣,洒在花下人身上,此人却兀自出神,不出手撢去,任花瓣沾黏一身。
花瓣上残留的白雪开始融化,晶莹的水珠沿著白皙的脸庞、乌黑的发丝滴落,此人依然动也不动,仰著头,被雾水濡湿成一绺一绺的眼睫下,一双迷蒙的眼睛堆积了愁绪,怔怔的望著头顶整片梅花,眼中无形的愁绪凝聚成有形的物质,即将从眼眶中满溢出来。
若不是胸膛随著呼吸微微起伏,若不是衣袖还在轻轻摆动,几乎要让人以为这是一尊玉像。
蒋平看到树下人影,心脏不由自主的缩紧了一下,连呼吸也变得窒重起来,深吸一口气,轻咳一下,低声叫唤:「五弟……」
白玉堂回过神来,转过头,微微一笑:「轮值回来了?」
蒋平点点头,走了过来,拍拍白玉堂肩膀,一脸关切之情:「在想什麽?」
白玉堂撇撇唇说:「没什麽,只是有点无聊而已。」故作洒脱的笑笑,伸手勾住蒋平脖子:「四哥,今晚要不要上街逛逛?听人家说,这里闹元宵挺有意思的,难得咱们兄弟两个今晚不用当值,走!一起去喝个够。」
蒋平苦笑:「抱歉啦!五弟,你四哥我肚子不太对劲,刚刚轮值时已经跑了好几趟茅房,晚上非好好休息不可,你去找三哥吧!」边说边拱手告饶。
白玉堂白了他一眼,转身离去,嘴里嘟嚷:「好个四哥,难得约你,你就推三阻四。叫我找三哥,跟那个连马尿和好酒都分不清的浑人喝酒,有什麽意思?」
蒋平笑骂:「你这不敬长上的小鬼!人家好歹是你三哥,这样说他?」
白玉堂人已走远,只传来一阵朗朗笑声:「我白玉堂就是以无礼闻名,你能奈我何?」
蒋平摇头叹气,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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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游妓皆穠李,行歌尽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唐.苏味道.正月十五夜
晋中一带,以太原为中心,每年正月十五都要闹元宵,锣鼓喧天,龙灯、旱船、高跷、竹马来回走动,绕行全市,舞龙舞狮、耍枪耍棍的节目不断,热闹非凡,通宵达旦,宵禁也解除,人人扶老携幼上街观看花灯,呈现出一派闹春景象。
白玉堂一身白衣,扮作书生模样,未带兵刃,随意踅了几处,一直到天色渐晚,才觉得有些饥渴,找了一家酒楼,选了二楼靠窗位置坐下,点了酒菜,自斟自饮,一边观赏窗外景色。
隔壁桌是几个生意人,山西人精明干练,擅长做生意,这些人连吃饭喝酒也不忘谈生意上的事,嗓门又大,白玉堂独自饮酒,百无聊赖,有意无意的听起他们谈话。
「王大哥,近来可好?」
「托福!托福!前几个月都在契丹做毛皮生意,赚了一点,够餬口而已。」
「到契丹去?唉呀!王大哥真有胆量,也不怕那些蛮子吃了你?」
「这倒不会。他们看起来凶残野蛮,做起生意来倒是很讲信用,只要银货两讫,都不会为难人,他们给的毛皮也实在,不像咱们中原人一肚子心眼,如果出的价格让他们满意,他们还会送几罈好酒给你。」
「真的啊?听说他们的皇宫也和咱们宋国差不多,是不是真的?」
「我是没看过,不过,听说规模是不小。还有,他们的太子想娶老婆,等了几年还娶不到。」
「咦~~这倒奇了,堂堂太子,竟然没有人肯嫁他,难道太子有什麽问题不成?」
「这倒不是,听说太子文才武略都不赖,人才也是一等一的好,不知多少王公大臣急著把女儿往太子跟前送,偏偏太子只中意萧家小姐,三年前就一见倾心,多次表示非她不娶,可是萧家老是以小姐身体不佳为由,多次婉拒太子提亲。」
「三年?这太子还不死心?这萧家小姐长得真是国色天香不成?比起我们中原的姑娘如何?」
「我也不知道,三年前萧家小姐大病一场之後,就不曾出门,谁也没见过她的长相,不过,听说她不只长得美,又饱读诗书,气质不凡,才会让契丹太子一见锺情,过了三年都还忘不了,上个月几位大臣联合起来,敦请他早日立妃,他还是那句老话:『除非萧家小姐不在人世,否则非她莫娶。』」
「唉哟!那可不是把那些一心攀亲的大臣给气死了!」
「是啊!是啊!太子妃的宝座可是人人都想要,哪家的女儿坐上去,一家人荣华富贵都靠她了,这几年多少王公大臣用尽心机,拚命把女儿把太子面前推,只等太子点头,谁知这个太子就是死心眼,不领情啊!这萧家也奇怪,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却老往门外推。」
白玉堂听了一阵子,越听越没意思,乾脆关上耳朵,支著颐发愣,恍惚中,眼前出现一个影子,那个影子有春阳般温煦的眼神,夏风般清爽的微笑,明明知道是幻影,白玉堂仍然举杯敬了对面人影一杯,暗自说:「敬你,猫儿。」一口饮尽,搁下酒杯,眼帘低垂,意识飘到遥远的彼方。
那只猫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好好休息?是不是又不要命的到处查案,不顾自己的健康和安全?
想起刚才听到的话,说到死心眼,何止是契丹的太子爷如此?展昭执著於国事,白玉堂执著於和展昭分个高下,何尝不是死心眼?白玉堂暗自笑叹,无语。
「这位夫人,小店是不能赊帐的。」
一个声音将他的意识拉回现实,回头一看,斜後方的桌旁,小二一脸为难,向一位衣著华贵的老妇人哈腰道歉。
老妇人面对著他的方向,一脸歉意和难堪,嗫嚅著说道:「老身没带银子,刚才又和家人冲散,请小哥给老人家一个方便,老身一返家,一定差人拿钱过来。」
小二皱著眉说道:「这……」
老妇人拔下头上一根金钗,交给小二:「这金钗多少值一点钱,麻烦你交给掌柜的,行个方便。」
小二无奈,接过金钗,下楼秉告掌柜。
老妇人见众人都在看她,不好意思的朝大家点头笑笑。
白玉堂见她衣饰华贵,气质高雅,必是出自富贵人家,方才所言应是不虚,又见她笑容眼神甚是可亲,忍不住对她笑了一笑,老妇见了也朝他一笑,白玉堂默默颔首,随即回过身来继续喝酒。
眼角馀光瞥见数名青年互使眼色,藉著喝酒的动作掩饰表情,偷偷打量老妇,白玉堂凭著多年的经验和直觉,预料这些青年心怀不轨,寻思,这些人若规规矩矩便罢,若有恶行,非出手阻止不可。
心意已决,低头端起酒杯再饮,赫然发现桌上不知何时被自己用指沾酒写了数十个「猫」字,有大有小,重重叠叠,暴露了自己满怀心事。
白玉堂只觉得脸颊连著耳朵一片火辣辣的灼热,心脏突突的跳,亏得没有人瞧见,否则这像小女儿闹相思般的行为宣扬出去,真是叫人笑掉大牙。赶紧伸手将水痕抹去。
都是那只臭猫!没事送什麽玉佩,害他镇日胡思乱想。捂住心口,胸前那块冰凉的玉石被体温烘得暖热,热度穿透皮肉骨骼,熨烫著扑通扑通直跳的心脏,心里又凉又暖,又甜又酸,五味杂陈。
隔著衣服握紧玉佩,彷佛藉著那亘古不变的洁白坚硬玉石,为空盪的心找到一个依凭。
咚、咚、咚、咚,掌柜带著小二上来,满脸陪笑,对著老妇说:「这位夫人,小店真的不能赊帐,您这金钗,我们也不能收,不然这样好吗?我们派个人陪您到府上取钱好不好?」
这下轮到老妇为难了:「老身的居处,恐怕不太方便……」
白玉堂朗朗一笑:「诸位不必为难,这位夫人的酒钱就算在我帐上好了,劳烦再切一斤熟牛肉上来。」说著,便从怀中取出一大锭银子,摆在桌上。
掌柜、小二松了一口气,连连哈腰,下楼准备酒菜。
老妇人走过来,施了一个万福:「多谢仗义相助。」
白玉堂连忙起身还礼,帮老妇拉开座位,请她入座:「看夫人模样并非家贫,为何在此受辱?可有困难之处需要小生相助?」
老妇人摇摇头一笑,笑得开朗而慈蔼:「说来惭愧,老身家境不错,出门都有仆从,从来不须带钱,今日私自溜出来逛花灯,竟然忘了带钱,才会发生刚才的情形,让小哥见笑了。」
白玉堂见老妇人慈祥和蔼中不失直爽豪气,不由得激赏,便说:「夫人性格爽朗,小生极为欣赏,正好你我都无人作伴,能否请夫人陪小生坐一会儿?」
老妇见他俊俏文雅,神采飞扬,也心生羡爱,一老一少互叙姓名,白玉堂化名「金懋叔」,老妇自称姓赵,两人有说有笑,比认识许久的人还投缘。
*******************
酒过三巡後,赵夫人表示必须回家,免得家人著急,白玉堂提议送她回去,赵夫人犹豫了一下,说:「我夫家不爱见外人,能不能送我到东门,我家人会来找我。」
白玉堂知道富贵人家多少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规矩,也不多言,起身会了帐,陪著赵夫人离了酒楼,往东门方向走。
一直盯著他们的几名青年看他们下楼,立刻会了帐,跟在他们身後。
一路上,前方两人这边看看,那边买买,後面跟著的人却越来越多,形成一条隐形的人龙,而且,个个一脸邪念和煞气,几乎都带了刀或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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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白玉堂陪著赵夫人,两人有说有笑,一路又买又逛,渐渐走出市集。
来到城郊,再走一段路就可以出东门。
这一带在去年遭逢水患,房舍毁坏,居民四散,官府差人将剩馀居民迁走,打算将街景重新修缮规划,因此这片地区虽然居於市区,人烟却是稀少。
白玉堂扶著赵夫人走过一片瓦砾堆,一面注意四周的动静。
「唉哟!」
天色昏暗,赵夫人一个不留神,跄踉一下,整个人几乎坐倒,幸而白玉堂机警,一把扶住,否则一身华服就要沾了尘土。
白玉堂小心翼翼的扶好赵夫人:「没事吧?」
赵夫人一脸痛楚,一边弯腰搓揉脚踝,一边缓缓点头:「左脚扭了一下,不大要紧,金公子,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白玉堂忙说:「无妨……」
话声突然打住,因为,一片寂静中,竟然有「喀嗒」一声踩断枯枝之声,声音极为细微,一般人根本无法察觉,但是白玉堂内功深厚,耳聪目明,这轻若游絮的声音自然没有逃过他的耳朵。
重新扶好赵夫人,缓缓站直身子,一脸漠然,白玉堂用清朗的语音发话:「朋友,出来吧!」
赵夫人「咦」了一声,不知道他在说什麽。
白玉堂听见一阵压低音量的讨论之声後,从街角、树丛、古井後,出现了数条人影。
他环目四顾,略一打量,初步估计,大约有十数人,人人手持兵刃,一副凶神恶煞的形貌,一看就知道来者不善。
带头几人看起来相当面熟,白玉堂回想一下,想起他们是方才酒楼上一直盯著赵夫人不放的年轻人,来意不言可喻。
果然,其中一人开门见山就说:「小子,既然被你发现了,大爷我也不虚套,大家都是求个钱财,你把老太婆留下,把值钱的东西留下,我们不为难你。」
白玉堂冷笑一声,一脸轻蔑:「为难我?就凭你们这种货色,也想跟大爷斗?」
众人一阵哗然後,都气得破口大骂,纷纷亮出兵刃,向白玉堂逼近。
白玉堂偏过头,看了吓得有些瑟缩的赵夫人一眼,露出一个玩世不恭的笑:「也好,最近太久没练拳脚,手有点痒,就陪你们玩玩。赵夫人,你怕不怕高?」
赵夫人一愣,没想到他此时还能一派轻松的问这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只得愣愣的答:「有点怕。」
「怕」字才出口,耳边听见带著恶作剧意味的一句话「怕也没法子」,已经整个身子被往上提,连旁边景物都还没有看清楚,一声惊呼还来不及发出,白玉堂已扶著她,稳稳坐上一处墙头。
白玉堂对著吓得脸色发白的赵夫人调皮的一笑,露出光灿灿的一排贝齿:「等著看好戏吧!」说罢便一跃而下,赤手空拳,迎向一群恶霸。
众人见他看起来文弱儒雅,长得比没出嫁的闺女来得俊俏,全都看轻他,以为他只是一个少不更事的书生,徒有匹夫之勇而已,现在却看见他翩若惊鸿,矫若蛟龙,一个飞身,便轻飘飘的驾临敌营,众人不由一惊,站在外围的数人立刻向旁散开,只剩站在前方几人躲避不及,只得硬著头皮举刀应战。白玉堂来得飞快,瞬间已经踢翻两人,同时撒出一把石子,打得三人头破血流。
带头青年看见白玉堂迎面而来,心头一澟,一抬手就对著白玉堂一刀砍下,谁知白玉堂来到跟前之後,不慌不忙的一闪,一记「风摆残荷」,侧身避过一刀,轻松化解攻势,青年一招不中,失了重心,差点摔倒,白玉堂嘻嘻一笑,一掌劈在他右腕,他手一麻一松,刀刃离手,白玉堂不等刀落地,袍袖一卷,将刀扫了上来,顺手接住,不过是呼吸一次的时间,白玉堂手中就有了兵刃。手夺去兵刃,脚也没閒著,一抬膝顶撞带头青年小腹,趁青年痛得两眼突出,几欲呕吐,再一刀背将他劈倒。
手握钢刀,白玉堂傲然而立,嘴角噙著一抹嚣张的笑,挑起一眉,斜眼乜视吓得退避三舍的众人。
众人见他身手脚矫健,知道碰上了练家子,偏偏又让他夺了刀,简直是如虎添翼,刚才人家一出手,那个身手啊!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如果这个煞星痛下杀手,杀起人来,恐怕就像斩瓜切菜,谁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否全身而退。
这群人本来就是乌合之众,一见苗头不对,纷纷萌生退意,只是碍於颜面,谁也不敢走。
白玉堂露齿一笑,朗声道:「还不滚?非要我一个一个宰了不成?」
话声一落,手中刀刃也转了一个方向,冷冷的刀光映照在他的脸上,一张俊俏的脸此时竟然显得阴森可怖,一群人一见之下,几乎吓破胆,连招呼都不打,「忽」的一下一哄而散,差点连受伤倒地的几个都来不及带走。
白玉堂等到他们走远,才把刀插在腰间,抬头问墙上的赵夫人:「没事吧?」
赵夫人坐在墙头,又冻又怕,脸色发白,嗫嚅的说:「没……没事。」
白玉堂将身一纵,跃至墙头,轻轻把赵夫人扶了下来。
赵夫人脚一落地,受伤的脚踝又拐了一下,痛得她闷哼一声,白玉堂低下身去检视一下,看看只是扭伤,并无大碍,只是不便行走,站起身来,准备背她行走,见她虽然身著皮裘,依然冷得直抖,遂起了怜惜老弱的侠义之心,二话不说,脱下身上大氅,覆在她身上,为她抄扎妥当,背起就走。
赵夫人连忙道:「金……金公子,这如何使得?天寒地冻的,你可别著凉才好。」
白玉堂爽朗的大笑:「别在意,我们大男人,皮粗肉厚,受一点冻也没什麽,何况小生刚才活动完筋骨,全身热的很,一点也不冷,赵夫人,您就披著吧!」
赵夫人心下感动,眼头有点发热,说不出话来,只得默默承情。
白玉堂背著赵夫人往东门走,抬头望去,一眼对上天顶一轮明月,忽然忆起有一次伤势未愈,偷偷跑出来吃喝玩乐,被那只猫发现,一路狂追,他跑得岔了气,从墙上摔下来,差点活活痛死,一点力气也没有,最後只好让展昭背回开封府,调养了半月才好。那次那只猫就像这样背著自己,月儿也像今晚一样温柔明亮,现在月亮依然明亮,场景和人物却是不同了。
无意间,悠悠呔息。
身後的赵夫人察觉了他的失意,关心的问:「怎麽了?有心事?」
白玉堂恍然回过神来,笑著摇摇头:「没什麽。」
赵夫人看他不想多谈,也不多问,顺口攀谈起来:「金公子,听你口音不是这里人,您府上哪里?」
「小生是金华人氏,近几年陪几个哥哥在京城做生意,几个月前才到这里。」
「这可真巧,老身夫家也在京城,也是这几个月才来这里探亲,原本打算就要回去了,可惜连日大雪,想走也走不成,整天想著家里,家里也派人来催,偏偏就是回不去啊!」
白玉堂低喃:「若是有心,就算狂风暴雪,也阻不了归程。」
「你说什麽?」赵夫人好奇的问。
白玉堂强颜一笑,摇头不语。
赵夫人端详了他片刻,才笑问:「金公子也急著回去吧?是不是有谁在等你?」
白玉堂眉一扬,微微瞪大眼睛,露出一个不屑的表情:「谁想回去?我才不想回去见那个讨厌鬼!」
赵夫人「扑哧」一笑,白玉堂转头瞪她一眼:「笑什麽?」
赵夫人故意叹了一口气,作弄人似的斜眼看他:「我有一个丫头啊,个性和你很像,明明想她京城那个相好想得要命,却老是死鸭子嘴硬,说不想不想,昨晚还听见她偷偷哼歌呢!哼了一整晚,唱得凄凄惨惨,分明在闹相思了,还说不想。」
白玉堂脸一红,驳斥道:「我哪有什麽相好?」
赵夫人不理他,嘴里开始哼哼唱唱,口中曲调婉转哀怨,配合她苍凉的歌声,竟然有一些凄婉动人的韵味,白玉堂不禁侧耳倾听。
只听她唱道:「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後。今天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白玉堂听得出神,只觉得三魂去了两魂,七魄飞了六魄,一颗心幽幽藐藐,不知归处。
心里出神,脚步却未停,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东门。
白玉堂放下赵夫人,扶她在一处青石坐下,自己倚著城河护栏,怔怔的望著城河,继续出神。
赵夫人见他一下子沈静下来,想必是被她刚才一番话触动心事,过意不去,连忙出声叫唤:「金公子,过来一下。」
伺白玉堂走来之後,赵夫人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拉过白玉堂的手,把东西放在他手中。
白玉堂张开手,手中躺了一个宝石,闪闪发光。
「这是?」
「这是西域产的『猫儿眼』,据说价值不菲,送给你当作谢礼。」
白玉堂连忙塞回赵夫人手里:「这份礼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赵夫人满脸的笑,硬把宝石塞回他手里:「别跟我客气,你今晚救了老身一命,又背到这里,老身只给这样的礼,还算太薄了呢!收下吧!算我求你了。」
白玉堂张开手掌,纺锤形的「猫儿眼」色泽奇异,随著光源的变化,从蓝紫中变为黄绿,或从黄绿转为橙金,中央一条金线若隐若现,显得宝石神秘难测,蕴藏了无限的奇幻与魅力。
心中出现另一双「猫儿眼」,时而幽深似海,时而朗若寒星,总引得他一再探索。
赵夫人见他眼神眷恋痴迷,当他喜欢这项礼物,乐得呵呵直笑,反手将身上披的大氅脱下,披回白玉堂身上。
白玉堂回过神来,赵夫人笑道:「谢谢你的衣服,现在风没那麽大,老身也不冷了,衣服还你,待会儿老身家人就来接……啊,说人人到。」
几个人影匆匆来到,一个作管家打扮的带头走来,一见赵夫人,简直快哭出来,一个箭步冲上前来,就要拜倒在地,口里喊:「太……太太,你可让小的一夜好找哇!」
赵夫人伸手欲扶,管家吓得什麽似的,不再下跪,连忙挺直站好。
赵夫人笑道:「不妨事,多亏这位金公子作伴,老身幸能无恙。」
白玉堂见赵夫人家人已来,又察觉夜已深沈,再不回去,蒋平徐庆难免担忧叼念,便向赵夫人告辞,行前欲归还宝石,赵夫人坚不肯受,两人几番推辞,白玉堂拗不过赵夫人一番盛情,只得收下宝石离去。
管家等到白玉堂走远,才一骨碌跪下:「臣等接驾来迟,让太后受惊了。」背後数人也连忙跪下,众人跪倒一地。
赵夫人原来就是狄太后,她哈哈一笑:「平身,平身,是哀家私自出来,干你们何事?今晚哀家可是玩得痛快,哪有心追究你们?快起来,地上凉。」
管家起身後,忙问:「方才白玉堂有没有对太后无礼?」
狄太后一愣:「咦?他就是白玉堂?果然如传闻一般俊俏,武功也好,就是别扭了一点。」
捂著嘴一笑,狄太后高高兴兴的对管家说:「我说刘总管啊,回去叫大家准备准备,雪一停,启程回京城。」心念一转,再说:「还有,差个人去跟白玉堂说,他想走就走,不必等其他人。反正,他说过,若是有心,就算狂风暴雪,也阻不了归程。」
刘总管和数名护卫一听到启程,脸上难掩欣喜和期盼之情,狄太后轻松的吁了一口气,喃喃自语:「再不放人,哀家就成了老厌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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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汴京西北城外有一片沙滩甚为平坦,是练马的好地方。
时值二月,正是初春,春光旖旎,百花盛开,柳条儿也发出翠绿的嫩芽,可惜展昭不是前来赏春,而是职责所在,不得不来,否则,以赏春游春而言,这里倒不失为好处所。
展昭抱剑环胸,气定神閒,坐於柳林中一处亭子,轻松的伸直长腿,看人练马。风儿带著草絮花粉,映著金色的阳光,吹拂他的发梢及衣摆,他半眯著眼享受温暖而带著阳光香味的风抚过脸,意态潇洒閒雅,眼神虽然盯住前方一点,细看之下,却是飘飘忽忽,神游天外。
「展大哥,你看我骑得怎麽样?」
一个秀丽的红衣少女策马过来,一手握著缰绳,一手将鬓发塞在耳後,一双明媚的大眼直直的看著展昭。
展昭微笑道:「骑得很好。」
少女嘟起了嘴,没好气的说:「骗人,你根本没在看。」
红衣少女上官燕,是已故雁门关守将上官笃的女儿,两年多前随父亲调回京城,随即结识庞太师,被收为义女,算起来是庞妃的义妹。由於长得标致,活泼灵巧,嘴巴又甜,不仅讨得庞府上下的欢心,随庞太师到宫中探望庞犯时,连皇上都相当喜爱,封其为德明郡主,时时以妹相称。一年前上官笃病逝後,庞太师就将她接入庞府中居住。上官燕虽然长得娇美,但是因为自幼生长於边关,习得一身精湛的骑射功夫,平日最喜欢舞刀弄剑和骑马,女红却是一窍不通,和一般名门闺秀大不相同。年节前夕,上官燕得到御赐好马一匹,急欲驯服,未等装好鞍辔缰绳即乘坐上去,孰料马儿野性未除,冲出护栏,直至大街,几酿祸事,幸而展昭救下,否则即使不死也要重伤。上官燕对救命恩人大为倾心,知道救她的人是展昭以後,第二天就以探视庞妃为由进宫,面见皇上,请求皇上指派展昭护卫,皇上拗不过她,又思及最近京城命案频传,唯恐御妹发生不测,遂下旨命展昭保护德明郡主至破案为止。
展昭虽然心系开封府数件悬案未破,难以分身,但是上意难违,只得遵旨。所幸上官燕虽然有一些小姐脾气,对他却十分礼遇,而且绛尊纾贵,处处称他「展大哥」,完全不摆架子,展昭镇日陪她练马、游玩,身边总有人随侍,倒像是王公贵族度假一般。
这上官燕长相的确不赖,巴掌大的雪白瓜子脸上,五官既秀致又英挺,与一般闺女一派娇羞柔婉大不相同,尤其是一双杏眼水汪汪的,盯著人看时,总像是直直穿透人心,眼神明豔中带著凛凛的英气,令人印象深刻。此刻她一身火红劲装,大红斗篷下,裹著玫瑰红箭袖短袄,白狐皮坎肩,及膝白绫洋皱裙下,呢裤扎进鹿皮小蛮靴中。一头青丝梳成几股细辫子後,总结於头顶,以琥珀珠子缀於上头,再结成一条乌油油的三股大辫子,顺著背脊垂至腰际,以红头绳束起,随著马匹奔跃而甩动。整个人的姿态,婀娜中透著刚健,像一朵娇嫩的鲜红蔷薇,散发著诱人的青春香气,无怪乎打从他们到此练马,有一些少年就在附近打转,胆子大的,就上来攀谈,老是让上官燕的一干仆从挡了回去。
上官燕练了一会儿马,出了一身汗,跃下马来,把缰绳丢给候在一旁的马夫,一边以袖子擦汗,一边笑嘻嘻的走到展昭身旁。
一旁的哑仆阿保见状,急忙递了一条用玫瑰水浸过的巾子过来,上官燕接过,抹了抹汗,顺手拨去眼前飘拂的几绺发丝,姿态妩媚,美人在前,任是展昭这等君子,也不禁心旌一摇。
令展昭心动的,除了上官燕的形态之外,还有她那运动後更为澄澈动人的眼睛,那双眼睛明亮有神,顾盼之间,竟然有点像某个人。是啊!那个人有著同样飞扬而倨傲的神态,同样表情丰富的眼睛,在上官燕身上,展昭彷佛看见他的影子,不知远在太原的他,现在可好?
上官燕看著展昭沈思而深情的眼眸定定的凝视自己,眼神却是怔忡遥远,心中有点甜,有点涩,她知道,虽然展昭现在眼中的人是她,心中的人却不是她。
笑了笑,上官燕问:「展大哥,你在想什麽?」
展昭抿唇一笑,不语,别过眼睛,眼光投射向远方的烟柳。
上官燕随手攀下一根柳枝,把玩著上头的嫩芽,沈默了一会儿,才笑著问:「展大哥,你可有心上人?」
展昭沈思片刻之後,默默摇摇头。
上官燕笑道:「你又骗我了。从我们认识以来,你总是闷闷不乐,心事重重,看著我的时候,眼睛有时候亮晶晶的,可是马上又露出失望的表情,依我看,你一定有个心上人,那个人不在你身边,让你想得发慌,想得苦,而且啊,那个人有一点儿像我,你每次看到我就想到他。」
展昭心头一震,没想到让这个小人精看穿了他的心事,可是,那个人能算是他的心上人吗?虽然这几个月来,他日思夜梦都是那个白衣飘逸的身影,但是,那是因为他们是知交,是挚友,是生死与共的好兄弟,怎麽能算是心上人?
他勉强一笑,说道:「燕燕,你猜错了,我是在想一个朋友,不是什麽心上人。」
上官燕瞟了他一眼,皱起小巧的鼻子,「哼」了一声:「你们大人最会装模作样了,越说不是,就越是这样。」
展昭看她那副样子,竟然和某老鼠一模一样,觉得十分有趣,要不是男女授受不亲,真想动手捏捏她的鼻子。
他不禁露出只给某只小白鼠专用的骄宠溺爱笑容。
上官燕见了他那足以融化冰雪的笑,心头瞬间变得暖洋洋的,像喝了陈年醇酒,有些醉醺醺,有些晕陶陶,眯起眼,瞅著他直笑。
展昭看她笑得天真可爱,遂起了怜爱之心,思及野外风大,上官燕又出了一身汗,深恐她著凉,顺手拉起她垂在斗篷领子後面的帽兜,为她套上,柔声道:「帽子戴好,小心别著凉。」
这时候,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没想到你这只臭猫满会讨好女孩子的嘛!」
两人转头看去,一个俊美无俦的白衣青年站在亭外看著他们,且看他姿态冷峻孤傲,两只炯炯有神的俊眼却是炽烈灼亮,几乎喷出火来!
上官燕暗中惊叹:「天啊!天底下竟然有这麽好看的人?!」
正在讶异之间,展昭已经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把握住白衣青年的手,一脸喜色的喊:「玉堂!你什麽时候回来的?」
原来他就是白玉堂!上官燕平常听多了御猫和锦毛鼠的故事,见了展昭以後,总觉得他是天地间最好最好的人,私自以为,专找展昭麻烦的必是猥琐的鼠辈,今日一见,却是一个有如琼林玉树,令人见之忘俗的俊美人物。
看展昭那股亲热劲,有关他们不和的传言自然也不是事实。
展昭一见到白玉堂,整个人顿时亮了起来,活了起来,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盎然的阳光和笑意,上官燕的心里「咕嘟」「咕嘟」冒起了好多酸溜溜的泡泡。
白玉堂何尝不是酸气冲天!他一路餐风露宿、不分昼夜、拚命赶回来,一回京城就往开封府报到,一听说展昭陪人到城西练马,衣服也没换,风尘仆仆的赶到城西,没想到一到这里,就看到展昭深情款款的(在他看来是如此)照顾一名美丽的少女,还对她露出迷死人不偿命的笑!还没来得及多想,心头怒火已经熊熊升起,七窍里几乎喷出又酸又呛的热烟!
白衣青年和红衣少女怒目相视,两对眼睛射出四道凌厉的光线,向对方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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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展昭真的想不通。
他一直认为,白玉堂和上官燕有很多相似之处,当他们两人尚未见面时,他总以为这两人一定会一见如故,谁知道,这两人一对上就看对方不顺眼,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白玉堂自诩风流,对女孩子一向温柔有加,此刻看上官燕的眼神却相当凌厉,如果目光是有形的物质,上官燕脸上会戳出几个透明窟窿。
上官燕也没好到哪里去,她的一双妙目也射出利得像刀一样的射线,恨不得把白玉堂的俊脸捅成马蜂窝。
展昭站在中间,被他们这种对峙的场面弄得有些紧张,也有些好笑,两对美丽而明亮的眸子燃著怒火对看,画面很美,但是,如果再放任他们这样下去,凝窒的空气恐怕会瞬间爆裂。
轻咳一声,展昭向上官燕介绍:「燕燕,这位是展某的同僚,御前四品带刀护卫──白玉堂,他有个响亮的名号,叫做锦毛鼠。」
上官燕默不作声,用眼光将白玉堂从头到脚扫视一遍,昂起小巧的下巴,「哼」了一声。
白玉堂何曾受过这样的待遇?当场气得一张俊脸绷得死紧,又青又白,几欲发作。
展昭一见苗头不对,赶紧拍了拍白玉堂肩头,暗示他别动怒,等白玉堂脸色好一点,才接著介绍上官燕:「这位是皇上新册封的德明郡主,是前任雁门关守将上官笃的爱女,芳名上官燕,大家都叫她燕燕。」
白玉堂一听,火冒三丈,心想,这个无礼的小丫头也配用这麽可爱的腻称,听到展昭这样喊她,就觉得肉麻又火大,气头上,一句话脱口而出:「燕燕、燕燕,越看越讨厌!」
说话的时候,眼睛斜瞟,嘴角微翘,说不出的轻蔑,也说不出的狂傲。
展昭正要斥责他的无礼,上官燕已经冷笑一声,悠哉游哉的说:「总比『白玉堂啊白玉堂,白痴又荒唐』来得好吧。」
白玉堂一听,气冲斗牛,双眼暴瞪,右手戟指一脸得意的上官燕,怒喝:「你……」
上官燕抬高下巴,抿著嘴,一副耍赖模样,咄咄逼人:「我怎样?总比你大欺小,强欺弱好吧?」
白玉堂气得肺都快炸了,又不能和这小女娃儿计较,以免落人口实。本想掉头离去,但是自己这样巴巴的赶来,还没有和展昭说上一句半句,若这样走开,实在不甘心。
又气又恼又矛盾,只能站在原地生闷气,脸色一阵青一阵红。
上官燕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说:「我记得我没请你来啊,你还站在这麽做什麽?难不成,你知道我今天还少一个马夫,特来应聘?」
白玉堂遭此奚落,忍无可忍,又不见展昭为自己说话,更是沮丧难堪,只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未及多想,转身朝展昭说一声「我走了」,随即拂袖离去。
展昭见他们两个一来一往,自己却插不上嘴,早已有些心急,现在见白玉堂就要愤而离去,情急之下,一把拉住白玉堂衣袖。
此时上官燕冷冷的说:「要走便走,难道要人留你不成?」
白玉堂一听,去意更坚,咬牙切齿的对展昭说:「你还是专心照顾你的燕燕吧!」扯过衣袖,飞也似的离开。
展昭举步欲追,念及职责在身,不能随意离开,才迟疑片刻,白玉堂在气头上发足狂奔,跑得飞快,不一会儿已经鸿飞冥冥,不知去向。
**************
白玉堂一边飞奔,一边咒骂:「死猫臭猫,有了美女就翻脸不认人,也没替白爷爷说句话!」
骂得累了,跑得累了,停下来歇歇脚,这才发现自己满头满脸尘土,白衣上还溅了几点泥巴,哪有平常翩翩浊世佳公子的风采?难怪气势上矮人半截。
想起上官燕那明豔照人的模样,更是起了竞争比较之心,二话不说,往卢府走去。
***************
所谓卢府,是指白玉堂的结拜大哥钻天鼠卢方的豪宅,自从五鼠被皇上册封并任职於开封府,卢方就在京城置产,让五义在京城有落脚的地方,从此陷空岛五鼠就定居於汴京,卢方只要一年两次派人回陷空岛收租即可。
白玉堂为了工作方便,平常住在开封府,但是他大部分家当都放在卢府,想要享受亲情的温暖或较为富裕的生活时,就会回卢府住几天。
白玉堂匆匆赶至卢府,兄嫂和一干仆从见了他,又是惊讶,又是欢喜,他向大家打了个招呼,便急急忙忙回到自己房间,命从小照顾他的管家白福准备热水,让他好好洗个澡。
用掺和了松脂的绿豆面子把全身和头发搓洗了三遍,白玉堂坐进大木桶里,披散了长发,觉得骨软筋酥,通体舒畅。
白福侍候他洗好了澡,便捧著他换下的衣服走了出去,准备将乾净的衣服拿来,顺便再提两桶热水来。
目送白福离去,白玉堂仰起头,靠在木桶边缘,眯起眼睛,水气氤氲中,精神也跟著恍惚起来。
阖上眼帘,想起今日种种,虽然仍然觉得有些委屈,但是,自己竟然和一个小女孩斗嘴,还沈不住气,让她一句话给气跑了,不由得苦笑,这种小孩子一样的表现,说出去会笑掉人家大牙。
只要一扯上那只猫,自己就会做出种种自己也意想不到的事情,也许正如那个讨厌的「厌厌」所言,他白玉堂真的是白痴又荒唐。
浸泡在热水中,全身难得如此暖和松弛,舒服得令他不想睁开眼睛。
「咿呀」一声,门轻轻推开,是白福回来了。
白玉堂仍然闭著眼,懒洋洋的说:「把衣服放在桌上就好。」
白福不作声。
咦,奇怪,白福的脚步声什麽时候变得这麽轻?一个没练过武的人有那麽轻的脚步声,真的很奇怪,听那脚步声,简直轻得像一只猫一样……
猫!
他倏的睁开眼睛,赫然发现,此时张开结舌、站在眼前的人正是那只臭猫!
展昭送上官燕回府後,立刻赶了过来,循著熟悉的途径来到白玉堂房间,看见门半掩著,只留一条缝,心知白玉堂已经回来,推门入内,眼前景象却让他说不出话来。
只见白玉堂赤身躺坐在一个大木桶内,白皙劲瘦的胴体在水中若隐若现,露在水外的肌肤光洁如玉,泛著红霞,更衬得披在肩头的一头湿发漆黑如墨,脸上、肩上水珠盈盈,五官精致如画,看得展昭身体没来由的发热,喉咙也乾渴起来。
白玉堂睁眼看见展昭,羞愤难当,偏偏手边没有遮掩物,只得蹲下身子,躲在木桶里,只露出半张脸,怒瞪展昭。
「看什麽?还不滚?」
展昭见他露出的半张脸红通通的,两只眼睛灼灼发光,显然又羞又气,自知理亏,连忙按捺狂跳的心脏,告了声罪,急急转身掩门而出。
背靠著门,脚竟然有些发软,听到门里哗啦啦的水声,眼前出现一双白皙修长的腿正踏出水的画面,心脏又不受控制的一阵阵狂跳起来。
门里门外,一猫一鼠,一个难堪,一个难受,都不由得呻吟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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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白玉堂一等展昭出了房门,并把房门掩上,赶紧踏出木桶,随手抓过挂在屏风上的外袍裹住身体,将衣带拦腰一束,再抓起桌上的一条乾净巾子,胡乱包住湿淋淋的头发。
心乱如麻。
虽然不是什麽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让人看了身子就得嫁给他,但是,自己一向心高气傲,连让路人多看两眼都会心生嗔怒,如今却让展昭看见自己赤身裸体的模样,对於一向视展昭为劲敌的白玉堂来说,还真不是普通的耻辱。可是,心里头不知道为什麽,除了羞耻之外,还有一点几乎察觉不到的喜悦,彷佛又跨越了一道樊篱,又向他靠近了一点,又增加了一点亲密的记忆。
无意识的拨了拨还在滴水的头发,眼睛不由自主的直盯著窗纸上的人影,虽然刚才叫他滚,这傻子还是呆呆守在门外,想到刚才他面红过耳的模样,白玉堂几几乎要笑了出来。
白福领著两个家丁提著两桶热水,捧著一叠乾净衣物回来,看见展昭站在门口,愣了一下。
「展大人,您怎麽站在这里?少爷正在洗澡,您去花厅坐坐,等小的侍候好少爷,再给您老烹茶。」
展昭一听到「洗澡」两字,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脸色又瞬间通红,一面努力将刚才见过的美景和各种遐思从脑海中排除,一面支支吾吾的说:「他……不方便的话,展某、展某还是先回去好了。」
说罢,即转身准备离去。
门里白玉堂怒喝:「等一下,不准走!」
话才说完,房门「蓬」一声翻开,白玉堂大踏步走了出来。
众人眼睛一亮,只见他随便裹了一件长袍,足登软鞋,一头乌发用一条巾子随意裹著,耷拉在肩上,雪白的皮肤经过洗浴,透出淡淡的红晕,连脸面都犹如蒸霞,两眼因为怒气而湿润,比平常更为明亮。
展昭见他这副模样,又勾起刚才回忆,尴尬不已,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直挺挺的站著,眼睛却飘来飘去,不敢正视白玉堂。
白玉堂当胸一把揪住展昭,两眼几欲喷火:「你什麽意思?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急著回去见那个狗屁郡主吗?」
展昭转眼过来,见他气得两腮泛红,压倒桃花,突然目眩神迷,一颗心荡悠悠不知去向,口舌也变得不灵便起来,只能「你」、「你」、「我」、「我」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白福见他们二人僵持不下,外面春寒料峭,白玉堂又穿得单薄,唯恐白玉堂著了凉,连忙和两名家丁合力将他们拱入房内,把房间收拾好,点了火盆,服侍白玉堂更衣。
展昭坐在房内,背对屏风,听著屏风後面窸窸窣窣振衣著衣声,免不了有些脸红心跳,但是闻著白玉堂洗浴用的绿豆面子中松脂的清香,听见他和白福低声交谈的声音,心一阵阵骚动,这麽确实的感受到他的存在,竟然有一种感觉,好像是重新掌握长久以来失落的充实和幸福。
正当他沈浸在幸福的光晕中,听见白玉堂低声说:「得了,你下去吧。」
白福问:「晚饭在哪儿用?」
「叫厨房烧几个好菜,送到房里来,向哥哥嫂嫂说我累了,想早点睡,明儿个再向他们请安。」
白福答应,掩门而去。
白玉堂从屏风後走出,此时已换上一身洒了银色竹叶图样的雪白缎袍,舒适閒散,一头黑发半湿不乾,披在肩背上。
展昭怦然心动。打从第一眼看到白玉堂开始,这种悸动几乎从未间断,每当以为可以淡然处之的时候,一见到他,却又不免感到心动和喜悦。
不知不觉中,随手从桌上放置的一叠乾净巾子中取出一条,为他擦拭头发。
白玉堂被展昭扶坐到椅子上,自然而然的,放松而愉悦的,享受展昭温柔而细心的擦拭。
展昭从上方看下去,烛光中,湿亮的头发下,长长的睫毛掩映著一对明眸,薄薄的嘴唇微弯,有如一把细弓,线条美得令人心折。敞开的领口下,露出肩、背、脖颈、胸膛洁白细腻的肌肤。
「好好的叹什麽气?」
展昭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又叹了一口气。
他苦笑:「我在想,你这个人,长得这麽好看,脾气再好一点就好了。」
白玉堂听他夸自己好看,心里高兴,听他说自己脾气不好,又有些不悦,撇撇嘴,挑衅的看著展昭,道:「像那个郡主最好,是不是?牙尖嘴利的,早晚整死你!」
展昭心想,你也没好到哪里去啊!
无所谓的笑笑,看他头发差不多乾了,取过梳子,帮他梳擘整齐,刚刚束好,白福就把酒菜送上来了。
***************
两人对饮之际,暗自互相打量,发现对方有一些风霜惫瘦之态,心中难免有些酸楚不舍。
白玉堂道:「看来开封府厨子本事没什麽长进,没把你养胖一点,到头来,还是一只瘦皮猫。」心里嘀咕,怎麽搞的,本来就不长肉的身子看起来更清瘦了,这副身子怎麽担负得起那麽重的担子啊?
展昭笑笑:「还说我,你整天跟著太后,吃好穿好,也没多长几两肉。」
白玉堂摸摸下巴,似乎尖削了一点,这几个月在太原,太后没亏待他们,成天赏赐不断,镇日锦衣玉食,连蒋平那个病夫都变得丰润了一点,独独白玉堂越养越瘦,一张秀美的脸看起来更小,更显得稚气。
展昭看得手心发痒,好想两个手掌合上去,搓揉消下去的脸颊和变尖的下巴。
白玉堂嘿嘿直笑:「看来我们分开这麽久,别的不比,就比谁瘦得比较多。」
展昭苦笑,比瘦?这种鬼点子只有他想得出来。
两人心情欢畅,饮酒作乐,东拉西扯说了一堆话,不知不觉,已经是子时。
白玉堂心情好,多喝了几杯,有些不胜酒力,直不起身子,倚在桌上呵呵的笑,展昭喝得少,只是微醺,还能活动,便站起身来,扶他上榻。
为他脱下软鞋,宽了衣带,盖好被子,正要抽回手,袖子已被拉住。
白玉堂睁开眼望著他,悠悠说出:「别走。陪我。」
展昭心弦一动,随即强自收歛心弦,柔声道:「不行,明天还有差事。」
白玉堂脸色一变,忿忿的说:「哼!准是要陪那个郡主吧!你情愿陪一个认识没多久的人,也不愿陪我,亏我一回来就找你,你走吧!我不要你陪。」说罢,将展昭手甩开,气呼呼的转过身去,背对展昭。
展昭看著他弓起背来,看起来有些孤寂,心也跟著微微酸痛。
突然间,深藏在心底的渴望油然而生,让他愿意用一切来换片刻温存。
检视一下火盆,气窗开一条缝,脱下外衣和靴子,展昭坐上床,以掌风灭去烛火,挨著白玉堂躺下,拉过被子一端盖上。
白玉堂听著展昭动作的声音,直到耳边传来悠长匀细的声音,显示展昭已经睡著,他才悄悄转过身来,凝视展昭。
月光下,展昭的脸平静祥和,就像那一夜一样。想到那一夜,白玉堂不禁脸红,自己一遇上这只猫,就注定一败涂地啊!在太原的那段日子里,在日夜兼程的赶路岁月里,他想过,念过,也挣扎过,却总是在承认自己的情意之前全盘推翻。但是,在这一刻,他突然明了,自己这颗心和这个人,已经认定了归属,万水千山,茫茫人海,此心唯君,非君不可,这样的意念坚若磐石,早已不可动摇。
他是个不认命的人,但是,再怎麽不认命,也不能不承认自己的心意吧!
凝视著展昭,暗暗立誓。
不管猫儿怎麽想,我白老鼠跟定你了,不管是以对手、以知己、还是以同伴的身分,我都要长相左右,不离不弃!
凝视这张端正俊美的脸,多日的思索终於有了答案,即使这个答案可能有违天意,可能没有结果,他只忠於自己的心,只忠於现在!即使天要灭他,他也顾不得了!贪婪的捕捉每一个线条和色泽,像是要把这张脸烙印在心灵深处,血液中不断涌出喜悦欢乐,几乎使他因为激动而晕眩。
闭上眼,手臂环过展昭的腰,脸埋进他的胸膛,吸入他的气味,在无比的静谧和甜蜜中,沈沈睡去。
展昭睁开一只眼,偷偷看看靠在肩头睡得香甜的小白鼠,用比天底下最灵巧的猫咪还要灵巧的动作,把小白鼠搂进怀里,嘴角勾起一抹满足的笑,进入梦乡。
从别後,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賸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宋.晏几道.《鹧鸪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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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晨光中,展昭缓缓睁开眼睛。
眼眶中立刻映入白玉堂睡得像个孩子的脸。
长长的睫毛如天鹅绒裁成,密密贴合染上红晕的脸颊。唇瓣微启,吐露著轻柔匀称的呼吸。
展昭以臂撑头,放肆的欣赏这张脸,欣赏难得一见的娇憨与慵懒。多少次午夜梦回,想的念的,就是眼前人,胸腔被幸福甜蜜的糖液涨得饱满,几乎不能呼吸。
白玉堂「嗯」了一声,眼皮下的眼珠滚动,似乎就要醒来。展昭没来由的一阵心慌,像是怕他撞破自己一番妄想,想也没想,出手点了他的睡穴,白玉堂身子一软,又沈沈睡去。
展昭出手以後,自己也吓了一跳,正想解开他的穴道,一眼对上白玉堂眼下浮出两弯浅浅的青灰,八成是赶回京城时,一路风霜雪雨,疲劳困顿,留下痕迹。
拇指按上一弯浅灰,心中一疼,舍不得让他少睡。
就让他再睡一会儿吧。
正要替他拉好睡眠中挣开的衣襟,一个白色的东西滚了出来,在晨光中发亮。定睛一看,一只白色小老鼠挂在红丝线上,朝著他眨眼。
是当初送他的玉佩!
展昭拈起玉佩,上面还残留他的体温,看来他相当喜欢这件礼物,带在身上,贴在心口。想到这里,展昭心情一阵激动,伸出手,轻柔的拨开几绺垂在白玉堂额际的发丝,凝视他安详的睡脸,默默沈思。
门外鸡啼打断思绪,展昭起身整衣,再看一眼枕上沈酣香梦的人,回身为他掖好被褥,深吸一口带著松脂香气的味道,转身,掩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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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开封府,王朝上来秉告,郡主已经派人来问过了,知道他不在,留下一句话,今天不练马,改到桑家瓦子听说话去。
展昭赶至桑家瓦子,上官燕刚听完一段讲史,坐在铺了软垫的大圈椅上发愣,闷闷不乐,若有所思。椅大人小,像在竹筐里摆上一个傀儡娃娃,看上去有些古怪有趣。
展昭莞薾一笑,走上前去,拱手行礼。
上官燕一见到他,脸上转忧为喜,一个虎跳蹦下了椅子,拉著他入座。旁边早准备好另一张铺了软垫的大圈椅,哑仆阿保一备好椅子,上官燕便嘻嘻哈哈拉他坐下。
「展大哥,等了你好久,一段讲史都听完了。」
阿保端了一盏新烹的茶过来,展昭道声谢,啜了口茶,暖暖身子,才笑著问:「听了些什麽故事?」
「不就是昭君出塞的故事嘛!我在想,当女人真是悲哀,婚嫁都由不得自己,我要是昭君啊,我就逃,逃得远远的,看谁能抓我去嫁给不喜欢的人!」皱起了小鼻子,扬起了小下巴,一付义愤填膺的样子。展昭看了她的表情,不禁呵呵笑了起来。
上官燕见他笑了,心里一乐,说得更起劲:「不过,和番也不见得不好,谁说汉人一定比胡人好呢?虽然说,汉人比较斯文,比较有礼,不过,胡人直爽豪迈,也有很多英雄豪杰,不比汉人差呢!」
展昭「哦」了一声,问:「听你说得这麽笃定,你见过胡人?」
上官燕脸色一变,愣了一下,才说:「我听我父亲和几个叔伯说过,契丹哪、女真哪、西夏啦,都有一些不错的人。我爹他……」眼神一黯,约莫是思及亡父,心情不佳。
展昭想起她亡故的父亲是雁门关守将,她又自小在边塞生长,见闻自然较为特殊,而她小小年纪遭逢丧父之痛,寄人篱下,即使贵为郡主,也算身世凄凉。刚才一问,恐怕已触及心事。
展昭转移话题,又为她剥了几个水煮桂花栗子,小女孩儿吃得眉开眼笑,拉著他说东道西,不一会儿,方才的不快已抛至九宵云外。
过了一会儿,上官燕突然停下挑拣茶食的手,不断上下打量展昭。
展昭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问:「展某身上有什麽不对劲的地方?」
上官燕摇摇头:「不是不对劲,是太对劲了!」
「哦?」
「以前哪,你总是心不在焉,眼神飘飘忽忽的,脸上怎麽笑也笑不到眼睛里去。现在可不同了,不但眼睛会笑,眉毛会笑,全身上下都在笑,这是怎麽一回事啊?」
眼珠儿一转,「哦」了一声,指著展昭说:「怪不得今早找不到人呢!是不是到哪里逍遥快活去了?」
展昭没想到平常审问犯人,今儿个却被一个半天不小的女娃逼问,有一点哭笑不得,苦笑著说:「展某昨夜和白玉堂饮酒,在他那儿过夜,今早才回开封府,没有去哪里。」
上官燕嘟起了嘴,一脸不悦:「白玉堂?又是他。」
「又是我,怎样?」
两人回头一看,白玉堂一袭白色狐裘裹著雪色罗衣,如雪中寒梅,傲立於他们的座位旁边。
展昭也不相迎,依旧坐著,笑著睇视他:「这麽早就来了?也不多睡一会。」
白玉堂瞪了他一眼,他可不是傻子,怎麽会没发现展昭偷点他睡穴:「刚刚去过开封府,听说太后鸾驾还没回来,白爷爷等於多放几天假,我跟包大人说了,这几天帮你看著这个郡主。」
一旁阿保连忙放上大圈椅,白玉堂毫不客气,一屁股坐下。
上官燕从他们的对话中感觉到两人的默契和感情,远非自己所能介入,又妒又恼,酸溜溜的说了一句:「喂!我有说你可以坐吗?」
白玉堂环顾四周,嘻皮笑脸的说:「这里是你开的吗?你能坐,白爷爷为何不能坐?」
上官燕气得粉脸煞白,「哼哼」冷笑两声:「这种地方,哪里供得起你这位『白玉为堂金作马』的大爷?」
白玉堂悠哉游哉的拈起一颗糖莲子丢到嘴里,缓缓咀嚼,随手拦住路过的小二,问道:「小二哥,你们这儿有上等的官燕没有?」
小二陪笑:「这位爷别寻我们开心了,我们这儿怎麽会有那麽好的东西?」
白玉堂瞪大了眼,故作惊讶状:「没有?那可怎麽得了?眼前这位可是鼎鼎大名的德明郡主,名唤上官燕,一听就知道是非上等官燕不吃的千金之躯,你们用这种粗食招待她,岂不怠慢人家?」
一时间,周围众人听见堂堂郡主也驾临这里,又长得这般美貌,议论纷纷,一阵喧哗,上官燕站在中间,任人品头论足,窘迫异常。
白玉堂整个人偎进大圈椅里,跷起二郎腿,笑嘻嘻的拿起桌上茶食就吃。
上官燕见他出言不逊,害自己成了众人注目的焦点,还吃起自己点的茶食,气结大骂:「硕鼠硕鼠,毋食我黍,臭老鼠,别吃啦!」
白玉堂失笑:「嘿~~没想到你这丫头骂起人来,引经据典,还用到毛诗哩!我还以为名字叫做莺莺燕燕的,都是些庸脂俗粉呢!」
「五弟此言差矣!」
一个坐在窗边的大汉,一直背对著他们,此时转过身来,对著他们微笑。
白玉堂失声叫道:「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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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众人定睛一看,那名大汉身材高大,一对碧莹莹的眼睛,一部紫色的长髯,真是一副奇特的相貎。
展昭面露喜色,上前拱手一揖,道:「欧阳大哥!」
此人正是与展昭齐名的北侠欧阳春。
只见他呵呵一笑,伸臂挽住展昭,道:「咱们兄弟难得见面,不必多礼。」
上官燕见到欧阳春相貌奇异,气宇不凡,展昭又和他如此热络,心想,不知道又是哪一号英雄人物。两只俏眼睁得大大的,不住打量欧阳春。
展昭一见,笑著拉著欧阳春向上官燕介绍:「燕燕,这位是北侠欧阳春。欧阳大哥,这位是上官燕姑娘。」故意不提郡主的封号,以免加重上官燕的难堪。
上官燕一惊,原来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北侠欧阳春,果然是个了不得的英雄!
连忙施礼:「见过欧阳大侠!」
欧阳春哈哈一笑:「大侠之名,愧不敢当,不过会一点拳脚功夫罢了。」仔细端详郡主的相貌,天庭饱满,眉秀而润,双眸神足气定,准头丰隆,必为少年发达的龙凤之材,可惜人中微短,下巴略尖,恐流於率性固执而福祚不长。
心中暗自叹息,表面上仍保持微笑,一拱手,道:「见过上官姑娘。」
上官燕连忙请他入座,四人围坐一张大桌。
白玉堂追问:「欧阳大哥,你刚才为什麽说我此言差矣?」对於这句话,他耿耿於怀,非问个清楚不可。
欧阳春怎麽会不知道他的性子?一边向端上新烹的茶的阿保点头称谢,一边笑道:「为兄这麽说,自然有充分理由,不然怎麽敢指正五弟?」见到白玉堂仍然一脸不服之色,不以为忤的笑笑:「据我所知,契丹萧太后小名燕燕,不但把国家治理得好好的,还能率领军队亲征我大宋,将杨老令公逼死,并和我朝天子订定澶渊之盟。姑且不论胡汉敌我,此等女中豪杰,名曰燕燕,五弟能说莺莺燕燕尽是庸脂俗粉吗?」
白玉堂被他一番话堵得无法反驳,瞥见上官燕一脸又是向往,又是得意的神情,不觉气结,气呼呼的说:「那也是番邦女子,算不得数。」
上官燕杏眼一瞪,气往上冲,站起身来,怒视白玉堂:「番邦女子不是人吗?你凭什麽这麽说?」
白玉堂也站起身来,两个眼睛瞪得大大的看著上官燕:「怎麽?白爷爷又不是说你,你发什麽火?」
两人对视,怒火熊熊,活像两只斗鸡!
展昭一见苗头不对,连忙站起身来:「啊!展某想起来了,开封府还有事,燕燕,陪我去开封府一趟。阿保,麻烦你会一下帐。欧阳大哥,你好久没见到玉堂了,多跟他聊聊。玉堂……」一眼对上一双倨傲愤怒的眼睛,无奈的笑笑:「一起走吧。」
等阿保会好帐,展昭和阿保一人一边夹住满脸愠色的上官燕,欧阳春拽著心不甘情不愿的白玉堂,像逃难似的离开瓦子。
**************
回到开封府,众人正在讨论案情,展昭、白玉堂自然也要参加,欧阳春也想听听,便和众人坐於公所大厅,一同研讨。
上官燕和阿保坐在另外一张圆桌,展昭怕她无聊,找了一些零嘴,泡了一盖碗茶,搬来一张大椅,铺好软垫,又从房里取来一条毛毯,让她盖著。上官燕身材娇小,蜷在椅中,看来相当舒适。
展昭安置好上官燕,回到座位,只听公孙策说道:「这几天京城之内虽然未再发生少女惨遭杀害的命案,不过,吾等绝不可掉以轻心,以免凶嫌伺机而动,再伤人命。」
欧阳春「咦」了一声,问:「京城这边也有少女被杀害?」
白玉堂没好气的说:「是啊!不然我们干嘛没事去当人家的保镖?」回头瞪一眼上官燕,上官燕也正抬起头来瞪他,两人目光在空中交会,几乎撞击出火花。
展昭失笑,这两人一见面就吵,也不知道是不是八字不合,看来这几天他有得头痛了。
先把这件事晾在一边不谈,忙问欧阳春:「欧阳大哥,你说「又」是什麽意思?还有哪里也有同样的案子吗?」
欧阳春缓缓点头,神色凝重:「我前阵子有事到契丹走了一趟,他们那儿也传出多名少女惨遭杀害。」
「哦?」众人一阵惊疑,面面相觑。
「据说可能和立太子妃一事有关。契丹太子耶律洪基今年二十一岁,尚未立太子妃,多名大臣连番举荐,太子始终不肯答应。」
白玉堂道:「这件事我也听说过,听说契丹太子锺情於一名女子,却始终娶不到手。」
「没错。那名女子叫做萧观音。」
白玉堂嘻嘻一笑,道:「萧观音?真是个奇特的名字,怎麽会有人取这种名字?」
「五弟有所不知,契丹笃信佛教,喜欢为女儿取佛名,不但有观音,观音奴、菩萨、弥勒都有人取。」
白玉堂「咦」了一声,说:「这倒奇了。」
众人一听,对欧阳春的见闻广博更为佩服。
欧阳春继续说道:「太子自从三年前就对那萧观音一见锺情,誓言非娶她为妻不可,偏偏萧观音大病一场後,萧家便以萧观音身体不佳,不足为太子良配为由,多次婉拒太子的求亲。萧家虽然不让女儿嫁入皇宫,别家可抢著要,近日连契丹皇帝也被大臣们催得急了,频频示意太子早日择偶,并替太子选中数十名贵族名媛,命人描绘图像,编集成册,让太子过目,只等太子选中其中一个,即可择日成婚,这下子,有望雀屏中选的人家,明争暗斗,风波不断。」
白玉堂性急,听得有一点不耐烦,问:「大胡子,说快一点,这和杀人案有什麽关系?」
展昭轻斥:「不得无礼!」
欧阳春摆摆手,不以为意:「从半年前开始,契丹国境内发生多起命案,死者多为妙龄少女,而且都是太子妃人选。」
公孙策脸色大变:「铲除对手!」
欧阳春点点头:「正是。太子妃的位子关系到未来的后位,有意者无所不用其极,只求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前阵子太子又再度表态,他心目中的佳偶唯有萧观音而已,从此萧家不时有盗匪入侵,造成多人伤亡。」
赵虎惊喊:「唉哟!那萧观音不是死定了?」
「那些盗匪多次来犯,皆未寻获萧观音。後来,从萧家里面传出消息,萧观音早已不在契丹,而是到中原来了。」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有一些了解,也有一些不解。
「那萧观音於三年前坚决不肯答应契丹太子的求亲,被萧家老爷责罚後,软禁於室,萧母不忍,助其逃脱,在其母舅掩护下,化名来到中原。那批贼子得了消息,便潜入中原,打算来个斩草除根,彻底断了太子的念头。不过,谁也不知道萧观音化名为何,是故这批契丹杀手发现可能是萧观音者,就赶尽杀绝,才会酿成这等祸事。」
王朝奇问:「不过,如果萧观音三年前就被契丹太子看上,现在也将近二十岁了,而我们京城最近死的尽是十五岁以下的少女,这些契丹杀手也太糊涂了,连人家几岁都没搞清楚。」
欧阳春摇摇头:「非也!萧观音今年才十三岁,契丹杀手皆未见过本人,而人的长相又不见得完全符合年龄,如果萧观音存心假造年龄避祸,上下加减一两岁,也不无可能,那些杀手就是考虑到这一点,才会将目标定为十几岁的少女。」
「十三岁?那不是还是个娃儿吗?三年前也才十岁,这太子眼睛蒙了不成,对一个奶娃子这般神魂颠倒?」赵虎瞪大了牛眼怪叫。
「契丹人早婚,女子十二三岁就可以出嫁,契丹人饮奶吃肉,人也早熟,那萧观音十岁时就已经出落得标致动人,亦不足为奇。」
「哐当」一声,展昭回头一看,上官燕面泛桃红,昏睡过去,整个人埋在大圈椅中,一手垂於椅外,一个酒盏落在地上,砸得粉碎。
原来上官燕在旁听得无趣,偷偷拿了桌上的酒来喝,偏偏不胜酒力,才一杯就醉到人事不省。
一旁阿保急得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
展昭连忙传人备轿,送上官燕回去。
此时衙役过来提醒众人即将升堂,众人漫应一声,准备升堂。
白玉堂见众人散去,拉过欧阳春,一臂圈住他宽阔的肩膀,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喂,大胡子,那件事可不准说。」
展昭正协助阿保打点回府,回头一看,白玉堂和欧阳春靠得紧紧的,喁喁私语。不自觉的,一双剑眉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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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好黑,好冷,谁来救我?
咦?下雨了吗?一只温暖柔软的手,带著兰花的清香,轻轻的抚摩著头发,豆大的水滴一颗接一颗落在脸上,那热度,好似烫著心。
「孩子!为娘的劝不住你爹,你跟著你舅舅走吧!做一只快乐的燕子,向南方飞去吧!」
娘!我不走!我只是不想嫁给那个人,您别赶我走!
被拥入一个暖和的怀抱里,夹著呜咽的啜泣声紧贴在耳边。
「娘也不想这样啊!你爹糊涂了,说没有更好的人家,被看上是我们的福气。你还是个孩子啊!虽然发育得好,也还是个十岁的孩子啊!我的小观音啊!」
娘!
上官燕猛然坐起,一头一脸的汗。
慌乱的一阵张望,这里是中原,是庞府的房子,她是安全的!
正坐在一旁打盹的阿保被她惊醒,赶紧递上一条巾子,让她擦去汗水。
惊魂未定,怔怔看著阿保写满关心的眼睛,上官燕问:「阿保,这些日子,苦了你,你後不後悔跟著我?」
阿保摇摇头。
他从一出生就是奴隶,他们一家都是奴隶,在不同的主人和人口贩子间辗转流离,白天做牛做马,一入夜,就得住进暗无天日的寮子,当时,他以为自己一辈子都得躲在见不得光的阴暗角落。
直到那一天,为了保护病弱的老母和怀孕的妻子,他顶撞了人口贩子,被人像对待畜牲一样,用皮鞭抽得满地打滚,倔强的他,咬紧了牙,任皮鞭抽破了单薄破旧的衣衫,露出布满旧伤和新痕的皮肤,也不肯叫一声痛,他不怕痛,但是哀哀哭泣求情的母亲和妻子的声音,那般无助,那般凄凉,虽然几乎被皮鞭声淹没,仍然穿进他的耳膜,让他痛断肝肠,他闭紧了眼,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住手!」
一个粉妆玉琢的女孩站了出来,他从来没有看过这麽美丽又这麽勇敢的女孩。她雪白的瓜子脸上,眼睛亮晶晶的,小嘴儿抿得紧紧的,无畏的站在一群凶恶的人口贩子面前,用一串珍珠项鍊和一对玛瑙耳环买下他们全家人的生命。从此,他们有了一个家。在这个家里,人人都和善对待他和他的家人,他们终於可以见到阳光。
他暗暗立誓,要付出所有来让小女孩幸福快乐。
可是,在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他不得不背著女孩逃出那个家。
一路上,只有微弱的星光和追兵手中的火光,风声鹤唳,提心吊胆,路旁摇曳的草都像是无穷无尽的追兵,女孩娇小稚弱的身体伏在背上,圈著他肩背的小手因为惊恐而冰凉僵硬,荆棘划破他的手臂,鲜血流淌下来,浸湿了衣袖。
女孩发现了,哭著喊:「阿保,对不起!阿保,对不起!」
那一夜,他终身难忘。
这三年来,在人前一直是哑巴的阿保这时突然开口:「小姐,阿保这条命是小姐的,跟著小姐,阿保绝不後悔!」说的是契丹话,脸上表情平静而坦然!
上官燕看著他,嘴唇动了动,犹豫了一会儿,最後,只说了一句话:「你去休息吧!」
阿保一个鞠躬,转身出去。
房中静谧无声,孤灯茕茕。
上官燕呆呆的想了一会儿心事,慢吞吞的,从贴身小衣中,掏出一块帕子,帕子已经泛黄,看来有些陈旧,上面绣了一株清雅的兰花,她凝视著这朵兰花,手不断抚摩手帕边缘绣的一行小字,小字已经有些磨损脱线,但是仍然可以辨识绣的是「爱女观音惠存」六字。
「娘……」
晶莹的水滴纷纷落在帕上,晕出几个圆点。
**************
「都是一群饭桶!一个小女娃儿也找不到!我养你们做什麽!」
黑衣人低头噤声,任凭眼前人大发雷霆。
王公贵族打扮的人发完脾气以後,稍稍平息了怒气,冷冷的道:「回去好好办事,我希望你下次来这里,是提萧观音的头颅来见我,听到没有?还不快滚!」
「是!主人。」
黑衣人才从窗户遁去,门口就传来敲门声。
「主人」一凛,厉声问:「谁?」
门外人迟疑了一下,过了一会儿,一个娇嫩的声音小心翼翼的说道:「爹爹,是我,我想跟爹爹下盘棋,爹爹,你在忙吗?」
「主人」冷厉的神情瞬间化为慈祥,他连忙打开门,笑逐颜开,一个杏眼桃腮的美丽少女正怯生生的站在门口,不知所措。
「不忙,不忙,你是爹爹的心肝宝贝,陪你,爹爹随时有空,快进来,快进来。」
拥著女儿进房,看著自己的心肝宝贝,越看越满意,越看越欢喜,这才是天下最好的女子啊!那个萧观音算什麽?也配和他女儿争!孩子,你等著,爹爹一定要让你坐上最高的位置,让你享尽荣华富贵,你等著,爹爹一定办到!
**************
展昭送上官燕回去时,白玉堂还在和欧阳春说话。
看著他们交头接耳,展昭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可是他们谈得起劲,连他离开都没有注意到。
展昭心头有些闷闷的,下巴绷得紧紧的,护送著上官燕主仆离开开封府。
白玉堂怎麽可能没注意到他的离开?
他只是不想再看到展昭对上官燕呵护备至的模样,故意不理他,看他会不会主动过来说两句话,没想到他连招呼也不打一下,就自顾自离去。
等他的身影一离开视线,白玉堂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脸无趣,坐进椅子里。
欧阳春外形粗犷,心思却是细腻,早就发现他们三人之间交会的火花,他在白玉堂身边坐下,问道:「五弟,你和展兄弟、上官姑娘之间,发生了什麽事?」
白玉堂一手支颐,两眼无神的看著桌上某一点,淡淡的说:「没什麽,不就是这样吗?」
欧阳春也不再多问,随手倒了一杯茶,正准备喝,白玉堂伸手拦住,嘻嘻一笑,说:「别喝这个,到我房里去,我请你喝上好的汾酒。」
说罢,旋即拉著欧阳春的衣袖,往自己房间走去。
*************
「好酒!果然名不虚传!」
欧阳春啜了一口酒,清香纯正、绵甜清爽的滋味,使他不禁回味再三。
白玉堂得意一笑:「今日能与欧阳大哥这等英雄共饮,乃小弟之幸,当浮一大白,乾!」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欧阳春一笑:「五弟难得嘴巴这麽甜,该不会是故意讨你老哥哥我的欢心,免得我口风不牢,把当日之事说了出去?」边说边比了个上吊的姿势。
白玉堂脸一红,想起当初奉命去逮捕北侠,有眼不识泰山,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处处不给人家留情面,激得北侠出手将他制服,他一气之下,连鞋子也没穿,跑回去上吊自杀,幸而北侠心思敏锐,偷偷跟在他後面,适时阻止。於今思来,真是羞煞愧煞!要不是北侠雍容大度,不但不计较,到了开封府也只字不提,否则,这件糗事一传出去,他不但要被全天下人笑死,也会被几个哥哥和那只臭猫念死。
北侠看他满脸通红,眼神闪烁,知道猜中了他的心事,拍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说道:「别担心,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丁氏昆仲知,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不会有别人知道。」
展昭一出开封府,脑子里飘来飘去都是白玉堂和欧阳春紧紧相依的影子,莫名其妙的就烦燥了起来,以往他送上官燕回去,都会送到庞府门口,今天却破天荒的只送出开封府,命几名捕快护送,自己匆匆赶回。
走到白玉堂房门口,正要敲门,听到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依稀可以辨认出是白玉堂和欧阳春的声音。
胃部一阵抽搐,强忍,展昭深吸一口气,再度举起手。
「……我们之间的秘密,不会有别人知道。」
一个黑暗的硬块开始在展昭心中游移、膨涨。
一句话在空白的脑子中来回飘荡。
我们之间的秘密……
我们之间的秘密……
我们之间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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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白玉堂听完欧阳春的话,又是高兴,又是佩服,他平生心高气傲,向来不服人,但是这位大哥武功高出自己数倍,胸襟又这般宽大,令人好生钦羡,相较之下,自己就显得过於小家子气了,难怪四哥时常嘲讽自己气量狭小。
既然有缘结识这般真英雄、好男儿,正当好好亲近才是。
白玉堂再度将酒杯斟满,举杯说道:「欧阳兄确实是个英雄好汉!小弟远远不如,小弟再敬你一杯!」
展昭站在门外,听见白玉堂这句话,心里酸溜溜的闹起别扭来。
这家伙也会服人啊?
展昭平素虽然谦冲自牧,对於世间的批评或赞美,一向一笑置之,视同过眼云烟,却是受不得白玉堂半点轻慢。白玉堂夸赞欧阳春,本来不干他的事,但是方才听见白玉堂说他和欧阳春之间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之後,心病暗生,对於白玉堂的只字片语都点滴在心。
展昭心想:「是什麽秘密?为什麽我不知道?认识这麽久,你还把我当外人吗?你为何对欧阳大哥另眼相看?你口口声声夸他是英雄,却老是叫我臭猫,我在你心里算什麽?」越想越是灰心,不自觉起了怨怼之情。
白玉堂平常爱和他斗嘴,从来没说过他好话,他只当白玉堂孩子心性,说话总要带刺,才能显得自己聪明突出,故而从来不以为意,如今亲耳听见白玉堂夸赞欧阳春,语气中充满崇敬和诚挚,展昭不但讶异气愤,还隐隐有些伤心。
举手敲门。
白玉堂一看门上糊的纸透出熟悉身影,认出展昭,又惊又喜,连忙奔上去打开房门。
房门一开,展昭看见白玉堂一脸喜色,眼中发出湛然的神光,更显得年少焕然,心想,欧阳大哥来了,白玉堂神情果然就是不一样。心中泛酸,几乎笑不出来。
白玉堂没注意到他神色有异,不由分说,拉著他的手入座。
这个动作再平常不过,展昭却直盯著那只修长手掌想:「刚才你也是这样拉著他吗?对你来说,我和他有什麽不一样?」平常温和豁达的性情一下子抛到九霄云外,只剩满腹忿懑和狐疑。
白玉堂拉著展昭坐下,发现小小的房间里坐了三个大男人,一下子变得拥挤起来,起身重新调整一下座位摆设。担心展昭刚从外面回来,身体不够温暖,便将火盆摆在靠近展昭的地方,自己往欧阳春旁边一坐,刚坐下,又觉得火盆烤得全身发热,遂起身把外罩长衫脱下,欧阳春顺手帮他将衣服袖子拉下,把整件衣服接住,再交给白玉堂。白玉堂道了声谢,挂好衣服,又回来坐下倒酒,和欧阳春絮絮的谈起话来。
展昭一语不发,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只觉得看起来说不出来的自然和亲密,一直告诉自己没什麽好在意的,可是,眼睛却不听使唤的一直飘到两人身上,梗在胸口的团块也不停的涨大。
他一直以为,对白玉堂而言,展昭的存在有特殊的意义,就像白玉堂对展昭的意义一样;他也一直以为,那是极度熟稔和长期互相欣赏而酝酿而成的情义,是友情和江湖道义升华而成的结晶,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他对白玉堂的在乎程度已经超过自己设定的界线,他对白玉堂的感情质地不似他自认为的那麽单纯。他不能抛却,不能看得开,因为,天地之间,只有一个白玉堂能让他如此执著,如此想要独自拥有,只要白玉堂对别人好一点,他都会受不了。
展昭猛然一惊,想要压抑胸中奔腾的情感,却怎麽也挥不去缠绕在心头的执念和热情,这才发觉自己情根深种,不可自拔。
这一次,他还能再逃吗?
咦?为什麽说「这一次」?难道还有上次吗?为什麽说「再逃」?之前,他曾经逃过吗?
在惶惑混乱的情绪中,彷佛看到好几副景象,其中有困惑的白玉堂、幽怨的白玉堂、愤怒的白玉堂、微醺的白玉堂,甚至有满脸红晕、微眯著星眸、承受著他狂乱亲吻的白玉堂……
一个隐藏已久的记忆箱子悄悄开启……
「猫儿,猫儿。」
豁然惊醒,白玉堂一双灵动的眼睁得大大的,出现在眼前。
发现遐思中的主角一脸无邪,注视著自己,展昭脸一红,深怕被他窥破幻想,默默低头喝酒,眼观鼻,鼻观心,不发一语。
白玉堂和欧阳春随意聊了一会儿,都没听到展昭说话,转头一看,展昭看著他怔怔的出神,两眼虽然对著他,目光焦点却像是集中在遥远的一处,神色忽喜忽忧,忽而迷醉,忽而忸怩,实在非常诡异,等到把他的神志唤回来以後,他还是闷不吭声,只顾著低头品酒,成了一个闷葫芦。
这臭猫是怎麽了?
白玉堂有些纳闷。
八成还在为那桩劳什子命案烦心,好!赶明儿个,白爷爷好好去探访一下,让案子早日水落石出,免得臭猫整日眉头不开,阴阳怪气的。等我立了大功,到时候,向包大人讨几天假,叫那猫陪我去四处走走!
正在盘算,欧阳春开口说道:「五弟,展兄弟,在下有事先回客栈,承蒙二位招待,多谢,告辞。」
白玉堂连忙说:「欧阳大哥,小弟送你一程吧!」起身披上长衫及大氅,回头向展昭说:「猫儿,你气色不太好,在这里歇歇,我送欧阳大哥回去。」
欧阳春正要婉拒,展昭已经笑著说:「我没有那麽不济事,我们一起送欧阳大哥回去。」明明知道欧阳春是个磊落汉子,和白玉堂之间不可能有什麽暧昧情愫,但是,他就是不想见到白玉堂单独和欧阳春在一起,一想到那个画面,他就觉得不舒服。
白玉堂看了他一眼,把衣服穿好,淡淡说道:「随你。」
**************
从开封府出来,走到鼓楼街,眼前就是相国寺。此时正值初春,相国寺外,柳绿桃红,十分好看。
三人路过相国寺,欧阳春抬头望望山门,一脸神往,说道:「好久没和了缘大师聊聊了。」
白玉堂笑嘻嘻的走上来:「明天我陪你去见见大师。」回头叫唤走在後面的展昭:「猫儿,要不要一起去?」
「明天?不成,我有差事。」
「哼!八成是陪咱们的燕燕郡主。」白玉堂反手搭住欧阳春的肩:「没关系,我们自己去,晚上再去逛夜市,保证比他们好玩。」
冲著欧阳春笑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刻意忽视展昭复杂的表情,白玉堂心想,你有郡主陪,我也有人陪。陪我的,可是天下一等一的大英雄。人家有南侠作陪,我白玉堂有北侠作伴,谁也抢不了我白爷爷的光彩!
欧阳春见他一脸得意,眉飞色舞,忍不住慈蔼的笑了,顺便在他肩膀捏几下,换来白玉堂龇牙咧嘴装痛,抬眼瞪他,也故意拍他几下,逗得欧阳春哈哈大笑,搂住他肩头的手臂也搂得更紧。
白玉堂和欧阳春嬉闹,无意间瞥见站在他二人身後的展昭眉头皱得紧紧的,脸部肌肉全僵在一块。
白玉堂愣了一下。
咦?他怎麽了?闹胃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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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阴暗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大桌,几张椅子,窗子用厚毡布蒙起来,只露出一线阳光。
四个头戴毡帽的黑衣人或坐或站,躲在这狭小的空间,一人气定神閒,双臂环胸,坐著闭目养神;一人焦燥不安,站在原地小幅度的来回踱步;一人一脸木然,一手拿著明晃晃的钢刀,一手拿著一块沾油的布,来回擦拭那把刀;剩下一人则挨著窗户,朝外张望。
「来了!来了!」
其他三人神情一凛,一齐立起身来。
门「咿呀」一声推开,一名一脸精悍之气的同样装扮男子走了进来。
「拜见大哥!」四人抱拳施礼。
来人身材瘦长,神情肃穆,点了点头,移步到大桌坐下。
四人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问:「主人怎麽说?」「有没有新的命令?」「有没有什麽消息?」「外面风声如何?」
「大哥」面无表情,说道:「主人对我们的表现很不满意,发了一顿脾气,还说,这次再不成,我们就别回去见他。」
四人面面相觑,一脸的恐惧,凭主人的势力,如果有心惩治他们,他们是逃不掉的。
「大哥」放下一直握在手中的纸卷,摊开在桌上,说:「主人找了几个看过萧观音的人,请他们口述她的长相,由一流的画师画了几张图像,等一下每人一人分一张,好好把她的样貌认清楚了再动手,免得像以前那样杀了那麽多人,都找不到正主儿,反而打草惊蛇。」
图像展开,那画师画工极好,描摹得既详细又生动,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一身红衣,亭亭而立,活脱脱就要从画中跳出来。
「大哥」从怀中取出匕首,「唰」的插中图中少女的心口。
「下次动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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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一大早,上官燕不等展昭来接,便由阿保陪同,自己来到开封府。
昨天半夜下了一场雨,隆隆的雷声响了一夜,上官燕作恶梦,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折腾到早上,两只大眼睛无神又晦暗,让阿保看了好生心疼。
今早来到开封府,出来迎接的展昭也不似平日的精神奕奕,有一点疲惫和落寞。
天雨,上官燕游兴全无,阿保搬了两张椅子,让他们两个坐在檐下休息。
一大一小坐在公所前廊,眼睛盯著地上的水坑和不断落下的雨滴发呆,过了老半天,都没说一句话。
上官燕托著腮,呆呆的想著心事,突然听见头上有鸟鸣,抬头一望,屋梁上一个燕巢中,一只母燕正在哺喂雏燕,瘦弱的雏燕张开黄色的嘴,叽叽呀呀讨食物。
展昭一见,笑了笑说:「燕子回来了。」
上官燕看著看著,若有所悟,说:「是啊!燕子该回家了。」稚气未脱的脸上突然出现一种苍凉而坚决的神色,看起来陡然长大了好几岁。
转头对展昭一笑,说道:「展大哥,这几天我想好好玩个够,你陪我好不好?」
「好啊!」展昭心想,孩子就是孩子,刚才还苦著一张脸,现在却又笑逐颜开,不过,在这张笑脸後面,好像有一些阴霾。是什麽事让一个应当无忧无虑的女孩烦闷至此?改天一定要找个机会问问。
上官燕两手合握成一个拳头,撑著下巴,两眼直视前方,眼中有著了然和坚毅。
「展大哥,那天听了王昭君的故事以後,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是昭君,有没有另一条路走?那天我说我会逃,可是,後来想想,逃也不见得好,不但永远见不到亲人,连做自己也做不成,一辈子躲躲藏藏过日子,哪里快活得起来?」
展昭听见她说「连做自己也做不成,一辈子躲躲藏藏过日子,哪里快活得起来」这句话,勾起心事,想起自己压抑隐匿对白玉堂的情意,违反自己真正的意志,再这样下去,可能得一辈子戴著「朋友」的假面具和他相处,又哪里快活得起来?想到这里,不禁黯然。
不愿再多想,强笑道:「别想那麽多,雨停了以後,出去走走。」
抬头看天,忖度,这场雨要下到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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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一如往常,睡到中午才醒。
一头黑发梳得发亮,整齐的扎束起来,穿上一袭洁白的缎袍,看看镜子,谁能说不是一个翩翩侠少?
满意的笑笑,打开衣箱,准备找出一条合适的腰带,翻到一样东西。
猫儿眼,碧蓝中透出金光,神秘而璀灿,真的很像他的眼睛。
握住滑润的宝石,甜蜜而迷离的情潮涌进胸腔,虽未饮酒,心已微醺。
今晚陪欧阳大哥上街时,找个玉匠把它打磨打磨,看看做个什麽东西好,送给那只猫儿,就当作玉佩的回礼。
把猫儿眼用当初包玉佩的蓝布袋包好,满心欢喜,推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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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陪著北侠到相国寺拜见了缘大师,欧阳春和大师相谈甚欢,不知不觉间,日已西沈,这才施施然离开相国寺。
「呃~~~」
白玉堂伸了个懒腰,捶了捶因为坐了一下午而变得僵硬的腰,瞥了走在旁边的欧阳春一眼:「真是服了你,跟大和尚这麽有话聊,一聊就是一下午,害我坐得全身发麻。」
欧阳春见状,轻轻为他捶了捶肩膀,边说:「抱歉,让五弟受罪了,不过,五弟若是听听佛法,倒也受益无穷。」
白玉堂连忙摇摇手:「少来!这种好处你自己享用就行了,白爷爷我八成是妖魔转世,一听到佛啊法啊就头皮发麻,浑身不自在。」
「妖魔转世?哈哈哈!」欧阳春倒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不禁哈哈大笑。
「是啊!开封府那几个,暗地里说我是耗子精投胎,精得跟什麽似的,以为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想计较而已。上次赵虎打赌赌输了不服气,骂我是狐狸,被我赏了一个爆栗。」
白玉堂越说越起劲,把他在开封府如何捣蛋,如何刁钻,如何整得别人哇哇叫,加油添醋说了出来,欧阳春听得忍俊不住,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想:真是难为展昭了,整天跟在这只小老鼠身後收烂摊子,却没听过他半句抱怨,还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这两人还真是……照佛家的说法,是冤孽。
两人说说笑笑,却没注意到对面走来的正是展昭和上官燕。
展昭陪著上官燕逛了一天街,心里却不断想著白玉堂,孰料一来到相国寺前,就见到他和欧阳春有说有笑的走在街上,当场心里泛酸,眼里冒火,脚像生了根,定在地上。
上官燕发觉他脚步停住,顺著他眼光一看,看见白玉堂和欧阳春。
再回头看展昭的眼神,如此炽烈,包含著浓厚的热情和执著。看著这对眼睛,她再也欺骗不了自己。
展大哥最在乎的人是他,就算她成天在展大哥身边打转,不管多久,也永远占不了他的位置,想到这里,心里好酸好痛,让她好想哭。
她只想要展大哥全心全意陪她几天啊!为什麽这个人阴魂不散,一定要出现在他们眼前呢?
欧阳春和白玉堂也发现了他们。
白玉堂一见到上官燕,冷哼一声,侧过身去。
欧阳春没发现三人的异样,举手招呼:「展兄弟,上官姑娘,真巧,在这里遇见你们,有空的话,一块吃点东西去。」
展昭勉强挤出笑容,找不出理由推辞,只得顺从。
四人上了会仙楼,叫了酒菜,其中三人各怀心事,默默不语,使得桌上气氛有些僵。
欧阳春正打算说些什麽的时候,上官燕首先打破沈默:「你为什麽非要跟著我们不可?」表情冰冷而严厉,眼睛直视著白玉堂,显见她所指的「你」就是白玉堂。
白玉堂故意左右张望一遍,才故作惊讶状,指著自己鼻子问:「你在问我?」
「废话!不是你是谁?」
「嗟!堂堂郡主,这麽没礼貌。我可是有名有姓的,不叫做「你」。再说,这家店不是你开的,白爷爷我爱坐哪就坐哪,爱跟谁就跟谁,就算你贵为郡主……」一改嘻笑的表情,满脸的狂傲和轻蔑:「也奈何不了我!」
上官燕恨得牙痒痒的,上次就是因为他在瓦子里大声嚷嚷,暴露她的身分,让她当众出丑,今日又故技重施,难道她永远被他吃得死死的吗?
杏眼圆睁,粉脸含煞,上官燕动了真火,怒道:「你不要老是装疯卖傻的找我麻烦!亏你大我这麽多岁,却连一点爱惜幼小的心都没有。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和展大哥在一起,才会一天到晚来捣蛋,那又如何?只会显出你幼稚和无聊!」
白玉堂一听,火气上升,目光炯炯的瞪视上官燕:「你说什麽?再给我说一次!」
「说几次都行!京城里谁不知道,锦毛鼠是个麻烦精,最会给御猫添麻烦,你口口声声说要和展大哥比个高下,故意和他作对,谁不知道你就是喜欢他,就是想跟他在一起,却老是别别扭扭的,不像个男子汉!我跟你不一样,我喜欢展大哥就表现出来,这一点,我比你强多了!」
「燕燕住口!」
「展大哥,你别阻止我,我今天一定要说出来!姓白的,我哪里得罪你?你一天到晚找我麻烦。你如果真的是条好汉,就不要那麽小家子气,别成天像个孩子似的,老是要人照顾你!」
白玉堂字字句句听得清清楚楚,却被她一番抢白说得无法辩驳,只能气得脸色惨白,全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展昭也被上官燕这番话震撼住。
是吗?他真的喜欢我?那麽……我……不是一厢情愿?
上官燕连珠炮似的把话说完,看见白玉堂气得浑身发抖,这才发现自己说得太过分了。
白玉堂脑中像是连环劈了几个焦雷,胸口也被羞愤之情充填得几乎要炸开,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对著上官燕吼:「你……」
上官燕被他拍桌巨响和凌厉的眼神吓到,尖叫一声,急忙躲到展昭身後寻求庇护。
展昭正在怔忡之间,一听见她的叫声,想也没想,习惯性的挡在她前方。
这一个无意的动作,却让白玉堂沸腾的血液瞬间结冻。
原来,到头来,他还是向著别人……
白玉堂不怒反笑,指著展昭,连说:「好,好,好,你做得很好,很好……」脸上笑容可掬,笑声却有些乾涩。
正当众人惊异之时,白玉堂长身一揖,说道:「叼扰了,白某这就走。」一转身,从从容容,扬长而去。
欧阳春站起身,看了展昭一眼,匆匆跟上去。
上官燕没想到自己一番话就这样气走了白玉堂,呆呆看著两人离去,不知道该怎麽办,抬头一看,吓了一跳。
只见展昭脸色前所未有的阴沈僵硬,低垂的眼中,充满著愤怒和痛楚,此刻的展昭,就像一片大海,虽然表面上平静无波,但是底下暗潮汹涌,蕴含著撕裂高桅大船的力量!
认识展昭以来,上官燕第一次对他感到惧怕。
展昭冷冷的开口:「郡主,请恕属下今日不克护送郡主回府。明日展某启奏皇上,辞去护卫郡主的职务,请郡主另请高明。」说罢,立即起身,准备离去。
上官燕一阵心慌,哭丧著脸拉住他的衣袖:「展大哥,你是因为白玉堂而抛下我吗?我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
展昭依然冷冷的说:「郡主是千金之躯,属下怎敢抛弃郡主?尚请郡主放过展某。白玉堂在展昭心中极为重要,展某坐视其受人折辱,愧悔不已,无法再承担护卫郡主之职,请念在展某曾效棉薄之力陪伴郡主,答允展某的请求。请放手。」扯回自己的衣袖,头也不回的离开。
上官燕怔怔看著他的背影消失,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阿保摇头叹息,一面安抚不断哭泣的上官燕,一面收拾东西,准备下楼会帐。
角落里,一个黑衣毡帽男子抬起眼,注视著主仆两人,那眼神,冰冷而噬血,犹如一头豺狼!
**************
白玉堂下了楼,不知走了多久,头脑迷迷糊糊的,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耳朵里不断重复听见上官燕的话,眼前一再出现展昭闪出来保护上官燕的身影,嘴里「哼」的苦笑了出来,原来自己的一番心意早被人看穿了,连一个小女孩都说得出来,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也看出来了。他和展昭的事情,恐怕全京城都在看笑话吧!而那只猫大概很困扰吧!不然他不会只顾著保护别人,没顾著真正丢尽了脸,伤透了心的人是谁啊!
心也灰了,意也冷了,夜风吹得他发寒,拉紧衣襟,无意中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掏出一看,是那个猫儿眼。
将小布袋托在手心,怔怔的望著,早上的甜蜜欣喜如今全化作苦闷心酸,这一刹那,白玉堂胸臆之间像被一只巨掌猛力搓揉,把他的意识挤捏得残破粉碎。
一咬牙,将小布袋往後一抛,头也不回,大踏步向前走。
得不到猫儿心,要猫儿眼有何用?
猫儿眼,猫儿眼,猫儿若无心,猫儿眼也是废物。
去吧!本来就不属於我,何须留恋?若有人拾去,就让有福消受的人享用吧!若让车马辗碎,化作粉尘,那也是它的命运,与我何干?
伴著朗朗长笑,白色的颀长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鸡鸣狗吠,兄嫂当知之。妃呼狶!秋风肃肃晨风颸,东方须臾高知之。
─────────汉乐府.佚名.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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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来日大难,口燥唇乾,今日相乐,皆当喜欢。
──────────汉乐府.善哉行
「五弟!」
白玉堂回过头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副魁梧的身体,一双写满关切之意的碧绿眼眸。
不是他……
转回身,难掩一脸的落寞和惆怅。
他当然不会来!他有他的职责,那是至死不悔的抉择,多少次看他风雨无阻的强度关山,冒险犯难,不就是为了保卫那片朗朗青天吗?白玉堂算什麽?只是他生命中的一名过客,一个连朋友也称不上的人。
欧阳春看见白玉堂只身站在梅花树下,细雨和著花瓣飘在濡湿的黑发和苍白的脸上,一张俊美的脸写满了迷惘和失落,眼睛虽然乾涩无泪,却让欧阳春有一种错觉,觉得满地沾著泥泞的残破花瓣都是失血的心,摔成一地碎片。
叹息,佛家有云,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是人生之苦,果然不虚,种种贪恋与执迷,皆是痛苦的根源。
挽住白玉堂的手,那手,早已被寒雨打得冰冷。默默运功传热至他的手心,欧阳春一脸痛惜,柔声说道:「我们回去吧?」
白玉堂默默摇头。回去,回去哪里?开封府吗?那里从来不属於他,以前不是,以後更不是。回卢府吗?以他此刻的心境,回去面对兄嫂过度的关切,恐怕无福消受吧!
「大胡子,有没有酒?」
欧阳春解下系在腰间的酒壶,白玉堂接了过去,就著壶嘴喝了两口,酒是浓烈的烧刀子,入口呛辣,几乎逼出两汪眼泪。
用袖口抹了抹嘴边的酒渍,白玉堂洒脱一笑:「大胡子,别愁眉苦脸,白爷爷这次不会去上吊。」
把酒抛还欧阳春,白玉堂伸了个懒腰,看也不看欧阳春一眼,自顾自的向前走。
欧阳春连忙跟上,问:「你去哪里?」
白玉堂歪著头看他一眼,露出一个吊儿郎当的笑容。
「当然是找地方睡觉啊!闹了一天,你不累,我可累了,非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不可。」
****************
展昭回到开封府,连续问了几个人,知道白玉堂没回来;再到卢府,也问不到他的去向;他可能去的每家酒肆、茶坊和朋友的居处都找过了,也找不到他的影子。折腾一个晚上,这只老鼠像飞上天去,完全消失了踪迹。
清晨,除了少数运送粮食进城的人和卖吃食的小贩还在活动,城市的早晨寂静得令人几欲窒息。
展昭独自立於街心,一夜的焦急找寻,一无所获,疲累和担忧开始侵蚀他的神经,他的头脑也跟著麻木昏沈。
他去哪里了?
天将亮了,包大人也要上朝了,先跟包大人进宫面圣,辞去护卫郡主一职,现在正是时候。
而且,说不定,他已经回到开封府。
踏著被露水浸湿的街道,展昭匆忙往开封府的方向走去。
***************
白玉堂当然不在开封府,展昭扑了空,只好照原订计画,陪包大人进宫。
白玉堂在哪里?
他正在相国寺呼呼大睡。
昨天半夜他带著欧阳春,偷偷摸摸潜进相国寺,找了一间空禅房,一进房里,摸上禅床,和衣倒头就睡。欧阳春本是不拘小节之人,也由著他,替他找了几条被子盖上,自己也卷了条被子睡了。
白玉堂这一睡,直睡到中午才醒,一醒来就看到欧阳春在旁边打坐吐纳。他迷迷糊糊坐起身,拥著被子,抱著膝盖发呆。
不一会儿,欧阳春练功完毕,睁开眼,看见白玉堂蓬乱著头发呆呆坐著,神情虽然还有一些呆滞,但是已经不像昨晚那般一如槁木死灰,料想他心情应当已经回复过来,欧阳春一放心,马上微笑起来,揉了揉白玉堂的头发。
「小懒猪,睡到太阳晒屁股才醒,走,吃饭去!」
说罢,欧阳春拖著因为意识还不是很清楚而无力反抗的白玉堂走了出去。
**************
吃过午饭,欧阳春向白玉堂告辞。
他这两天本来就有事待办,昨天为了陪伴白玉堂已经耽搁了不少,现在看白玉堂神情稍稍开朗了一点,眼神也很清明,不像会想不开的样子,这才放下心头大石。
离去之前,劝了又劝,说了又说,要求白玉堂答应他要爱惜自己,不可胡思乱想,等白玉堂答允之後,才依依不舍离去。
白玉堂默默目送这位有情有义的大哥,心中阵阵酸楚和孤寂袭来,他只好随意走走,试图排遣凝聚於胸口的郁闷之气。
走著走著,竟走到开封府门口。
摇头苦笑,看来,养成的习惯真的很难改。
转身欲走,一个熟悉的人影闪进他的视线。
只见那人娇小玲珑,一身红衣,不是上官燕是谁?
白玉堂皱了皱眉,什麽是冤家路窄,这回他可见识到了。现在他可没心情和她吵,她要那只猫,就给她好了,白爷爷可不稀罕!
忍著满心的烦躁和痛苦,白玉堂连声招呼也不打,举步要走,上官燕却在此时发话:「白……白大哥,我有话对你说。」
惊讶於她态度的转变,白玉堂停下脚步,侧过脸看她。
上官燕被他炯炯注视的眼睛看得有些发窘,吞了吞口水,说:「我……我想向你道歉,昨天,我……我说得太过分了,我……请你原谅我。」低头深深鞠躬,紧咬著下唇,一双小手互相扭绞,缠成一个麻花。
白玉堂冷冷的说:「岂敢。郡主说得很对,我白玉堂的确是幼稚无聊,郡主不须如此降尊纾贵,以後就算郡主不开口,白某也会自动退让,绝不阻挠郡主好事!」
上官燕听他说得绝决,一张原本就白皙的小脸更是白得发青,嘴唇抖了抖,颤声道:「你真的不原谅我?」
白玉堂轻蔑的笑了笑,道:「白某出身草莽,本来就没有资格和郡主争,是白某不识好歹,多亏郡主及早点醒白某,否则白某可要犯下大罪啦!白某感谢都来不及,哪里敢说什麽原谅不原谅呢?请郡主万万不可折煞白某!」
上官燕听他话虽然说得恭谨,语气却是越来越严厉毒辣,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把尖刀,戳进她凄惶的心,使她强忍的泪水终於决堤!
「你……你不原谅我的话,展大哥……展大哥就不理我了啦!」上官燕情绪崩溃,嚎啕大哭起来,她毕竟只是个孩子,哪里受得了连续两天的精神折磨?
白玉堂没想到她就这样哭了起来,这才正眼看她,发现她两个眼睛肿得像桃子一样,看来之前已经哭了很久,此时她眼睛肿了,鼻子也红通通的,一边哭,一边用袖子抹泪,哪有半点平常娇俏英秀的模样?
白玉堂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女人哭,当场闹了个手忙脚乱,什麽积怨啦,悲愤啦,全丢到爪哇国去了。
「你别哭,你别哭,我原谅你就是了。」
「呜~~你每次都欺负我,上次害我丢脸还不够,昨、昨天还要整我,呜~~你欺负我那麽多次都可以,我说你一次就不行,为什麽?为什麽那麽不公平?」上官燕一行哭一行说,抽抽答答,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
白玉堂呆呆听著,不发一语。是啊!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麽了?一见面就跟她吵,她说他大欺小,真是一点也没说错。
「我又没得罪你,我只是想跟展大哥在一起,就算只有几天也好,我不是这里的人,早晚要走的,你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跟他在一起,让我几天不行啊?」
白玉堂皱起眉,这丫头在胡说什麽?明明说的是中土汉话,他怎麽都听不懂?她是不是哭坏脑子了?
「我第一次那麽喜欢一个人……现在,他,他,他说……他不要保护我了,他要去跟皇上说,不要保护我了……」说毕,再也控制不住,「哇」的一声,掩面痛哭。
白玉堂一惊,拉住她的衣袖问:「你说什麽?猫儿他……你别光顾著哭啊!说话呀!」
上官燕哭得凄惨,气窒喉堵,答不出话来,白玉堂一再逼问,声色俱厉,路人看了,心想,这个公子生得这般俊俏,却是恁般可恶,当街欺负起女孩子来了。
一个小男孩跌跌撞撞跑了过来,一脸义愤,用肥肥的小手不断拍打白玉堂的腿,口齿不清的骂:「坏,哥哥坏,欺负姐姐,打打,打打。」
一个妇人一脸尴尬的从人群中跑出来,把小男孩带走,可是路边行人已经开始窃笑,全成了掩口葫芦。
白玉堂尴尬得不得了,赶紧架著还在啼哭的上官燕,逃离现场。
***************
「吃吧!哭了那麽久,你口不渴?」
「逃」到一家汤圆铺,点了几道点心,两碗汤圆,和上官燕坐下。
上官燕好不容易收了泪,一边抽噎,一边眨巴著红肿的大眼睛,望著满桌点心出神。
「喏!」白玉堂掏出帕子递给她,示意她擦擦满脸泪痕,看她哭得一塌糊涂的脸,不禁笑了出来:「你也真能哭啊!算我怕了你。」
上官燕擦完泪,故意用帕子擤了擤鼻涕,趁白玉堂因为那刻意发出的响声而五官皱成一团时,把帕子塞回白玉堂手里,白玉堂一脸厌恶的用两指捏著帕子往旁边一丢,上官燕格格的笑了出来。
白玉堂呼出一口气:「总算笑了。现在可以把话说清楚了吧?你刚才说猫儿不干了,是怎麽一回事?」
上官燕想起这件事,小嘴儿一扁,几乎又要哭出来,强强忍住,才哽咽著说:「昨天你走了以後,展大哥说,你对他来说很重要,我欺负你,他很难过,他不要理我了。」说著说著,眼眶又红了起来。
白玉堂没想到展昭会这样做,心里又是震惊,又是欢喜,又有点不敢置信。心想,看来,猫儿心里还是有他。
看看眼前泪眼婆娑的上官燕,白玉堂第一次对她感到愧疚,只因为自己的一点无聊心绪,几番作弄这个女孩,难怪她昨天那样说他,换作是他被人这样整,早剥了人家的皮。
咦?现在才发现那个哑巴仆人没跟来。
「你那个跟班呢?」
上官燕破涕为笑,吐吐舌头,说道:「我是偷跑出来的,没带著他。昨晚他照顾我一整晚,都没休息,我不忍心嘛,所以就趁他坐在外面打瞌睡的时候,用枕头堆成人的形状,用被子盖好,爬窗跑出来。」
白玉堂失笑,摇头叹道:「你这丫头真是皮呀!以後哪个男人敢娶你,有得受了。」
上官燕昂起小下巴,没好气的说:「受不了的人就不要娶啊!谁说我非嫁不可?」
「好~~快吃吧,吃完我送你回去。」
小小的汤圆铺里,一个白衣俊公子和一个红衣小美人有一搭没一搭的斗嘴,卖汤圆的老婆婆听得烦了,抱了只猫,坐在柜枱旁的竹椅上打盹。
「婆婆,结帐。」
白衣公子正在结帐,红衣姑娘走出铺子,站在阶前,阳光有些刺眼,她眯上眼睛,享受午後阳光温暖的手抚摸脸颊的感触。
答!答!答!答!答!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向她逼近,她还没有会意过来,一阵天旋地转,身子腾空而起,被人像抓小鸡一样抓住背心,拎上马背!
白玉堂刚结完帐,听见上官燕的尖叫,连忙冲出去,正看见一个黑衣毡帽的蒙面人骑著快马,拎起不断挣扎的上官燕,将她面朝下放在马背上,绝尘而去!
白玉堂又气又恨,一咬牙,将身一纵,追了上去。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
--------《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
[1 楼] | Posted: 2005-11-12 03:29
蓝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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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陪包拯一起進宮面聖,退朝之際,向皇上提出請辭護衛郡主一職的請求。
皇上雖然訝異,卻不意外。郡主雖然嬌俏甜美,童趣可愛,但是偶而刁蠻任性,得理不饒人,宮裡眾人都領教過了,本以為展護衛沈穩內歛,受得了她那小姐脾氣,沒想到連展護衛也受不了。
仁宗天子也不細問,只是多加勸慰,將展昭辭意強行押下,便宣布退朝。
展昭無奈,只得隨包拯退朝回府。
尚未回到開封府,展昭心繫白玉堂,向王朝馬漢打聲招呼,離開回府人馬,獨自往街上走去。
方走到一條大街,就聽到人高喊:「搶馬!快來人哪!有人搶馬啊!」
展昭本能的往聲音來處奔去,看見一個馬販牽著幾匹馬,跳著腳,手指著前方破口大罵,急出一頭一臉的汗。
望向前方,一匹駿馬撒開四蹄狂奔而去,揚起黃沙滾滾,馬上人白衣如雪,隨風翻飛!
展昭心臟陡然一震,想也沒想,挽起眼前馬匹韁繩,縱身上馬,直追上去!
那馬販急得大叫:「誒!你……又有人搶馬啦!官差搶馬啊!」
*****************
白玉堂一路猛追,見前方上官燕自從人擄上馬以後,身子一抖,便寂然不動,任黑衣人將她橫掛在馬背上,若不是遭他擊昏,就是已遭不測,白玉堂心急如焚,恨不得脅生雙翅,飛上對方馬背,一探究竟。
馬有四蹄,人只有兩條腿,就算是輕功過人,如此一路奔馳,縱然能追上,恐怕也沒有體力應付突發狀況,瞥見路過馬匹,白玉堂顧不得太多,一把搶過韁繩,跳上馬背,頭也不回的策馬前進。
這一耽擱,黑衣人影子更遠更小,白玉堂夾緊馬腹,拍了拍馬頸子,催馬快跑。
狂追一路,終於在城外郊區拉近了距離。
時值下午,日頭正炎,農人多已回家休息,田野中幾乎無人。
那黑衣人進入一片農田,放慢速度,直至一戶農家草房才下馬,繫好馬韁,把上官燕扛在肩上,走進屋內。
白玉堂遠遠的停下馬,見他進了屋裡,才將馬牽至樹下拴好,悄悄走進圍籬,站在屋外,貼著牆,偷聽裡面的動靜。
只聽見裡面有兩人對話,捲著舌頭希里呼嚕講了一大堆,他一句也聽不懂。
白玉堂蹙起劍眉,滿腹狐疑,這兩人講的是什麼番邦語言?
如果在場有人翻譯給他聽,他大概會絕倒。
「你帶這丫頭回來幹什麼?」
「呼里,你看,這是不是那個蕭觀音?」
「耶,好像是,我看看……沒錯沒錯,就是她,你這傢伙走什麼狗運,就讓你給找到了!」
「嘿嘿,昨天我到會仙樓去吃酒,看到她和人吵架,覺得眼熟,多看幾眼,越看越像我們那個畫,一打聽,聽說她身邊那些人是開封府的,我不敢跟,今天就到開封府外面埋伏,嘿!果然讓我看見她跟昨天那個白衣俊哥兒在那裡拉拉扯扯,哭哭啼啼,八成是小倆口吵架了,今天小丫頭來求人家和好。我就跟了他們一路,趁他們不注意,一把把這個女的抓回來。」
「笨蛋!你不會當場把她做了?帶回來不是更麻煩?」
「你才是笨蛋!現在開封府的人到處在找我們,這丫頭的相好又是開封府的人,我在開封府附近殺了她,還有命在嗎?不如把她帶回來殺掉,頭帶回去,身體埋起來,等到開封府的人找來,我們早就跑掉了。再說,我也不敢確定她真的就是蕭觀音,總要讓老大認清楚,證明我們這次沒殺錯人,要不然,他不認帳,我們還要留在這個鳥地方多久?」
白玉堂伏在窗外偷聽了半天,聽不出個所以然,又沒聽到上官燕的聲音,心裡焦急,直起身來,準備破窗而入。
手才撫上窗子,背後一股勁風襲來,將他的手往後一掣。
他一驚,以他的武功修為,竟然有人可以靠近他而不被察覺,可見此人武功不在他之下。他反手捉住那人手腕,一旋身,出手兩指疾戳其雙眼!
那人迅捷如豹,閃身躲開他的攻擊,把被白玉堂扣住的手腕向內一帶,順勢將白玉堂圈入懷中,另一手格開接下來的一掌,急促開口說:「別打了,是我!」
白玉堂一聽那熟悉的聲音,定睛一看,來人竟是展昭,為了阻擋他的攻勢,展昭牢牢的將他固定在懷中,兩人密合到可以感受到對方的體溫和氣味,白玉堂臉一紅,推了兩下,才讓展昭放開對他的箝制。
「你來做什麼?」
「來捉偷馬賊呀!」
展昭好不容易見到白玉堂,十分歡喜,見他輕嗔薄怒的模樣,心裡更是癢癢的,非逗逗他不可。
白玉堂白了他一眼,沒好氣的說:「都出事了,你還有心情嘻皮笑臉!燕燕讓人捉了,關在這裡面,是死是活還不知道,有什麼事以後再說,先救人要緊。」
展昭略一沈吟,說:「我看此事並不單純,恐怕和近日少女連續死亡事件有關,現在燕燕在他們手裡,我們先不要輕舉妄動,再觀察一陣子,也許還有其他黨羽也說不定。」
白玉堂點點頭,兩人摸到另一扇窗子,以竹籬為掩護,注意屋裡的動靜。
一陣鐵蹄聲傳來,兩人連忙退至一處農具棚架後面。
來了三騎人馬,俱作黑衣氈帽打扮,三人下馬後,逕直往屋內走去。
白玉堂緊緊挨著架子,覺得頸子被展昭的呼吸噴得熱熱癢癢,大為忸怩,又不便掙扎,只得等到三人進屋後,藉著重新就位的動作,躲開展昭。
展昭沒發現他的心情變化,全神貫注的聽著屋內的動靜,只聽見屋內一陣騷動,屋內一干人等說的全不是中土語言,讓他不明所以,只得靜「聽」其變。
「耶?這個女孩子……」
「老大,你看,她是不是那個蕭觀音?」
「唔……的確很像。」
「什麼很像而已?簡直一模一樣,根本就是她!老大,不要再猶豫了,現在就做了她,埋在後院裡,頭顱用石灰醃起來,帶回去給主人看,我們就可以領賞回家了。」
「呼里,誰不知道你想你老婆?」
「耶先,你閉嘴!我就不相信你不想家!」
「都給我閉嘴!這個女孩的確長得很像畫上的人。她這樣我怎麼問話?」
「報告老大,剛才我怕她亂動,給她吸了一點迷藥,灌點水就醒來了。」
說罷,便從桌上倒了一杯涼水,給上官燕灌了下去。
上官燕從昏迷中甦醒過來,一睜眼就看見五個彪形大漢惡狠狠的盯著自己看,此時五人已除去蒙面黑布,露出驃悍的長像,有的頷下留鬚,有的蓄了一臉絡腮鬍。室內溫暖,有人熱得脫下氈帽,露出幾乎剃光的頭,只留鬢邊兩撮,大異於中原男子。
上官燕大為驚駭,這種裝束對她而言並不陌生,那是契丹男子特有的髮型!
她將身子往後縮,一下子就貼了牆,這才發現自己被放在一張靠在窗邊的軟褟上,雙手反綁於背後,雙腳也被綁住。
她喜歡騎射,也練過一些基本的吐納和簡單的招式,但是畢竟年紀尚幼,習武時間又晚,練的武功唬唬人還行,急難時半點也使不出來,這下子可是插翅也難飛了。
蓄山羊鬍的精悍男子帶頭逼近,目光灼灼,用生硬的漢語問:「小姑娘,妳叫什麼名字?」
上官燕勉強定住神,回答:「我叫上官燕,是大宋郡主,你們如果對我不利,馬上會被官兵追殺,還不放了我!如果你們現在就放人,我保證不追究,也不報官。」
屋內眾人來中原已經有一段時間,多少都聽得懂一些漢語,聽了她的話,起了一陣騷動,面面相覷,七嘴八舌的用契丹話討論起來。
沒想到這丫頭來頭不小,難道他們這次又找錯人嗎?
那首領沒錯過上官燕眼神中一閃而逝的狡黠,這太不尋常了,這個女孩沒有他們慣見的驚慌失措,似乎對這種情形早有準備。他聽人說過,皇上新封的郡主是雁門關守將的女兒,三年前才從邊境移居中原,這一點倒挺符合蕭觀音消失的時間。而蕭觀音今年十三歲,這女孩雖然看起來有十五六歲,但是北方女孩早熟又身量較高,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大也不足為奇,那蕭觀音十歲就能讓太子驚豔,可見當時相貌身材皆已成熟至某種程度,和一般稚齡孩童大不相同。眼前的女孩雖然難掩驚惶之色,頭髮衣服也因為掙扎而凌亂,但是五官挺秀,英氣颯爽,長成之後,必為國色,如此一來,更符合傳說中蕭觀音的形象。
從旁人手中接過一幅圖,一邊看圖,一邊對她上下端詳,看了半天,越看越像,決心試探一下。
突然將圖放在她眼前,「老大」的臉幾乎貼在她冒著冷汗的臉,用契丹話發問,聲音低啞,如砂紙磨過神經:「蕭觀音小姐,這圖,畫的是妳吧!」
上官燕一看,全身劇震,魂飛魄散,一句契丹話脫口而出:「不是!」
全場的空氣突然凝結,窒重得讓人無法呼吸。
突然,冒出一聲歡呼:「找到正主兒啦!」
上官燕(也是蕭觀音)頭腦發脹,心臟狂跳,全身汗出如漿,她當然知道自己闖了什麼禍,也知道自己將要面臨什麼樣的厄運,冰冷的絕望攫住她的心,她再也無力掙扎了,三年的逃亡生涯就要劃下句點,雖然面臨死亡,她難免恐懼,但是,也許這是終結惡夢的唯一辦法……
認了……
低下頭去,默默的,在心中向所有愛過的人和重視的人道別。
爹、娘,女兒不孝,再也回不到您們的身邊了……
阿保,我對不起你,讓你白白吃了三年苦……
展大哥,你不用再傷腦筋了,你知道我有多喜歡你嗎?不要忘記我……
白大哥,其實我一點也不討厭你,下輩子,我們一定要做朋友,我要和別人炫耀,我有這麼好看又瀟洒的大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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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绝望之际,上官燕突然觉得头顶一阵搔痒,正当她想回头看时,一个极轻极细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
「别动,是我。」
「白……」她差点失声叫出「白大哥」三字,所幸她还算机警,赶紧收口,瞪了正在看她的几个契丹大汉一个大白眼,怒喝:「白痴啊!看什麽看?你们这些混蛋,还不放了我!」说完又是一阵扭动和乱骂。
几个契丹杀手被她无缘无故骂了,也不以为意,反正现下杀这小姑娘易如反掌,根本没必要和她计较,还是先商量怎麽杀人和怎麽善後要紧,五人围在一起,七嘴八舌的讨论。
白玉堂听上官燕这麽一骂,差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收回戳著她头顶的草杆,一面捂著嘴蹲在窗下窃笑,一面盘算等一下要如何行动。
展昭见他笑得发颤,两个眼睛水亮水亮,滴溜溜的打转,一脸古灵精怪,就知道这白老鼠又有鬼点子。
看见白玉堂活泼健康的模样,展昭担了一夜的心也放了下来,虽然直觉告诉他屋里情势甚为凶险,但是此刻他的心情平和喜乐,踏实美满,就算前方有天罗地网,如果非要携手共闯不可,只要能和他在一起,他也会毫无憾恨的前往。
在此刻,他们的心是一体的,命,也是一体的。
白玉堂隔著窗,压低音量,告诉上官燕:「等一下你喊一下救命就赶快往旁边闪,离窗越远越好,听到了没有?」
上官燕用轻微得几乎让人无法察觉的动作点了一下头。
白玉堂招招手将展昭招来,附在他耳朵边说:「我们破窗而入,你把那些番人制服,我去救燕燕出来。」
展昭觉得耳朵被他口中呼出的热气吹得发痒,侧过头,看著他灵活的眸子和含笑的嘴,心中生出一股冲动,想把他搂进怀中。
白玉堂见他目光温柔至极,定定的望著自己,不由得心头狂跳,两腮喷火,连忙别过眼,粗著声音说:「说好了,你杀人,我救人。」心想,哼,要救当然由我救,你想来个软玉温香抱满怀,英雄救美,省省吧!
展昭哪里懂得他那些心思,点点头,挨著他蹲下来,一边留心屋里的动静,一边注意他的动作。
屋里众人讨论完毕,决定将上官燕押到後院杀掉,弃尸山沟,头颅带走。上官燕听了,鼻头眦出汗来。
五人亮出兵刃,「老大」开了口,他用契丹话说:「萧小姐,是时候送你归西了。」
上官燕环顾四周,除了「老大」手中握著一柄长刀之外,另外四人分持钢鞭、利剑、短枪和机关弩,随便一样都能置她於死地,如今手无寸铁,又四肢受缚,只有引颈就戮的份,若要活命,就要拖延时间并出声示警,让展白二人快点出手救人。
她坐直身体,故意高声说话:「你说什麽我听不懂啦!你能不能讲汉人的话?」
「少装蒜!你刚才明明听得懂。」
「我……我从小在边境长大,当然听得懂一点点,你问我认不认识图里的人嘛!我不认识呀!你们干嘛那麽凶巴巴的?」
「死丫头!还狡辩!看我……」
上官燕突然用足以震破人耳膜的音量尖呼:「杀人啦!杀人啦!快救人哪!」一喊完就往旁边一滚,契丹人还没搞清楚是怎麽回事,一红一白两条人影「唰」的一声破窗而入,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展昭挽起一朵剑花,对准站在最前方的「老大」右手一刺,「老大」手一颤,「当」一声长刀落地,展昭一记手刀将其击昏,一把揪住衣带,向旁边一扔。
白玉堂挡在上官燕前方,顺手捡过「老大」掉落的长刀,一刀劈翻使钢鞭的人,一回身,一刀戳进短枪客的心口。
展昭正举剑削断迎面而来的剑,眼角瞥见,忙说:「玉堂,留活口好问话!」
白玉堂杀得兴起,一听之下,大为扫兴。为了清查案情,只得听从,一脚将使机关弩的人踢了一个大马扒,解下他的衣带,将他绑了个四蹄倒纂。
展昭三两下就把剑客撂倒,绑了个扎实之後,看见地上已经躺了两人,皆是浑身是血,肚破肠流,再无存活的道理,暗自叹息,这下子又少了两个人问话。
白玉堂一见他神情,就知道他的心事,不想再被他叼念,连忙转过身去为上官燕松绑,嘴里说:「猫儿,你赶快去把马牵来,我们把这几个人带回去审问。」
展昭无奈,只好向门口走去。
白玉堂解了上官燕双手的束缚,便去拆她脚上的绳子。
地上,一只沾血的手颤巍巍的伸向落在地上的机关弩。
上官燕一低头,正好看见方才被白玉堂砍得开膛破肚的那个使钢鞭的人竟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她吓得倒抽一口冷气,沿著那人的手,她发现,那把弩竟然正对准白玉堂後心!
击发!
「小心!」她叫著用身体撞开白玉堂。
可是,太迟了!
伴著一声闷哼,箭弩穿透衣服皮肤,没入肌理,白衣上绽出一朵豔丽的血花……
玉山倾颓……
「玉堂!」
巨阙在下一瞬间贯穿行凶者的心脏,却挽不回已经造成的惨剧。
展昭扑了过来,一把扶起白玉堂,那箭弩虽然避过心脏,却插入肩颈之间,此处为血脉汇集之处,鲜血如喷泉般涌了出来,不一会儿,半面白衣已经染成鲜红。
展昭连点数个止血大穴,血流速度虽然减缓,但是未能完全停止,只是从涌泉变成涓涓细流而已。
前一刻还在奋勇杀敌的白玉堂,这一刻已失去知觉,面无血色的躺在展昭怀里。
上官燕手已松绑,脚才松开一半,她挣扎著滚下榻,跪在两人身旁,看著面色灰白的白玉堂,哀哀的哭了起来:「白大哥,白大哥,都是我害了你,我早一点看到就好了,你不要死啊!我不跟你抢展大哥了!你不可以死!」
死!这个字像一把千年寒冰凿成的利刃,狠狠的戳进展昭的心,他厉声怒吼:「他不会死的!有我在,我不会让他死!」
抱起白玉堂,眼睛已经被伤痛灼得血红,展昭快步走出屋子,上官燕用力挣开双脚的束缚,快步跟在他後面,一面吸著鼻子,一面解开两匹马的缰绳,一匹让展昭他们乘坐,自己跃上另一匹马。
「驾!」
两骑三人没命的向城里狂奔。
展昭清楚的感觉到怀中白玉堂的体温越来越低,气息越来越微弱,温热湿黏的血液不断渗出,浸湿了抱著他的展昭的身体。白玉堂的生命正一点一滴的迅速消失中,此刻的展昭前所未有的惶急,他情愿折数十年寿命来换怀中人多撑一口气。
白玉堂,你不准死!你还没有活够!我还没有好好跟你在一起!
展昭心里反覆念著,念著念著,连嘴里也开始叼叼絮絮,喃喃自语。
上官燕在前头引导,频频回头看著另一骑上的两个人,一个昏迷不醒,醒著的那个脸色也是一片惨白,彷佛也受了足以致命的重伤,而他的眼中写满了痛苦,光看到那样的痛苦,就使人心脏紧缩得几乎窒息。
她的眼泪扑簌簌流个不停,让她几乎看不清前方的路。
马儿啊!跑快一点,再不快一点,流血的人血要流乾了,断肠的人肠要痛断了。
马儿,跑快一点!
两骑只顾著拚命奔驰,却没发现前方乌云逐渐聚拢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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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风迎著面萧萧吹来,原本是吹面不寒的杨柳春风,展昭却觉得阵阵刮进骨子里,让他手冷得发抖,几乎握不住缰绳,让他只能用僵硬的肩膀和肘弯牢牢的兜住白玉堂的身体,几乎用尽全身力气。
不时低头看怀中的人,每看一次,心痛一次,却无法移开目光。
苍白的脸上,即使在昏迷中,眉头仍紧紧的蹙著,平时顾盼生风的眼眸紧紧闭著,脸上肌肉随著马蹄的颠簸而抽搐,每一抽搐,就像一道皮鞭抽过展昭的心,又带著血迹拖过,什麽时候开始,一个人的伤变成两个人的痛?
背後露出的箭羽更是令人触目惊心,箭簇陷入肌肉中,还有半截箭竿和箭羽露在外面。为了避免骤然拔箭引起大失血,展昭不敢拔出箭矢,却因为箭的阻挡,不能进行包扎,只能封住伤口的穴道来阻止流血。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伤口周围的血液开始乾涸,结成血痂,堵住伤口,让血流开始减缓。
展昭无意识的搂紧白玉堂,用耳边的鬓发摩挲怀中人冰冷的脸颊,彷佛这样才能确认他那微弱的呼吸,确认还没有失去他。
风真的好大,眼睛进了沙,好痛,好涩,视线渐渐模糊……
「希聿聿!」
前方上官燕不知为何突然勒住马,马儿伴著一长嘶,人立起来。
展昭连忙也勒住马,定睛一看,前方来了数十骑人马,一见到他们,便向两旁分开,将他们包围起来。
这数十骑人马都作大般商贾打扮,若是在路上遇到一两个,根本不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但是突然出现这麽一大群,难免会让展昭心生警戒。再加上这些人虽然刻意打扮得普通寻常,但是他们胯下的马可都是一等一的好马,任一匹都可以费去展昭一两年的俸禄,以宋国的商人来说,这样的座骑未免太奢侈了。
最让人起疑的是上官燕的态度。方才她命在旦夕还能镇静坚强的和匪徒周旋,现在却退到他身边,煞白了一张脸,满脸惊恐,即使隔著数步远,展昭然可以清楚的看见她身子正在剧烈颤抖。
来人将他们团团围住,展昭低头再看一眼令他挂心的惨白脸庞,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锵」的一声,抽出巨阙,横於胸前。
巨阙出鞘,冷厉的光辉耀眼,数十双如鹰隼般的锐利眼神顿时凝聚了杀机,叮当铿锵之声不绝於耳,大家全亮出兵器!
剑拔弩张!
「不要!展大哥,不要动手!」
上官燕急忙大叫,正当展昭心生疑惑之际,上官燕转身向著来人,用刚才他和白玉堂都听不懂的那种语言叽哩呱啦说了一大串。
一个面貌清雅的中年人,身子虽然不算特别高大,衣饰也不是特别华贵,但是众人每次动作前都习惯性的先看他一眼,可见他是这些人的头头。
他冷著脸听完上官燕的话,定睛看著展昭,缓缓的,用带著些许腔调的流利汉语问:「年轻人,你不是在追杀我女儿?」
女儿?
展昭一愣,转头看上官燕,只见她满脸羞惭痛苦之色,原本吓得煞白的小脸已急得通红。
萧惠看著久寻不获的女儿,心里又是宽慰,又是恼怒。这孩子一失踪就是三年,这三年来,一思及这个粉团一般的女娃儿流离在外,不知会遇上什麽样的磨难凶险,他这个做父亲的就心痛如绞,夜不成眠。虽然当初处罚她时重了一点,但是都是为她好,不管怎麽样,只要有他看著,他不会让她吃苦受罪。现在看到她虽然平安,身量也高了一些,但是脸上稚气减消,换上一些风霜之态,令他好生不忍。
当萧惠听说女儿可能已经逃至南朝并遭人追杀,他立刻率领手下潜入宋国,四处打听搜寻,希望能比杀手早一步找到女儿。一打听到有一批形迹可疑的人躲在附近,就急忙赶来,没想到就在路上碰巧遇到。方才见她头发蓬乱,一脸惊惶,後面又紧跟著另一匹马,让他误以为她遭人追杀,赶紧将他们包围起来。
刚才女儿上来说明的时候,那种慌乱无措的样子,在在说明了她有多在乎眼前的年轻人;当她回眸看他时,眼神柔情万端,但是这名年轻人看她的眼神却没有同样的柔情,只有疑感和戒备,萧惠暗自叹息,女儿啊,你注定要伤心的。
萧惠注视著展昭,说道:「这个女孩子是我的女儿,我现在要带走她,只要让我带她走,我就放你们走。」
展昭茫然的看著上官燕,一头雾水。为什麽上官燕会是这个人的女儿?她爹不是已经死了吗?
上官燕不敢看展昭的眼睛,她低著头,心中无比的惶惑痛苦,她不想走,她还想多跟在展昭身边一些日子,就算他不喜欢她也没关系,只要能每天瞧见他,生活就有了希望,有了乐趣,如果见不著他,活著还有什麽意思啊?可是,不跟爹爹走,爹爹他们不会放过他的。展大哥的武功好,但是爹爹身边这些人的功夫她是从小见惯的,如果他们一齐动手,展昭占不了便宜,更别提还拖著一个重伤垂死的白玉堂。他们两个为了她,落入这种境地,她怎麽忍心……
含住眼眶中的泪水,上官燕策马靠近展昭,哽咽著说:「展大哥,以前我都是骗人的,我就是萧观音,现在我爹他……要带我……」说到这里,嗓子哑了,下一句话怎麽也说不出口。
「不……想走,就不要……跟……他……走。」
一个微弱而坚定的声音响起,两人一惊,低头一看,白玉堂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惨白的脸上篏著一对明亮而澄澈的眼睛,散发著坚决反对的讯息。
白玉堂中箭昏迷以後,意识一直模模糊糊的,隐约听到上官燕和展昭在他耳边大吼大叫,他却一点力气也没有,任他们又是吼叫又是搬动,又坐在马上直颠,中箭处热辣辣的痛,渐渐麻木,血流了一身,黏呼呼的,那臭猫搂他搂得死紧,让他几乎不能呼吸,他无力反抗,也不想反抗,一半是因为太虚弱,一半是因为他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觉得很幸福。
刚才众人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只是眼皮重得抬不起来,无法表示意见。去!一枚小小的箭,就让他栽了跟头,想到就呕。
一听到上官燕承认自己是萧观音,他一惊,力气就来了,眼皮睁开就看见上官燕垂泪泣诉的样子,心中又是不忍,又是气愤,哪有这样蛮横的父亲?一气之下,话就脱口而出。
展昭见他醒来,惊喜不已,又见他虚弱已极,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一说完就因失血晕眩而喘个不停,额上也冒出虚汗。展昭心疼得无以复加,只得缩紧手臂,将他的身体更贴近胸膛,冀望能多贯注一些力量给他。
上官燕强睁著一双迷蒙的泪眼看著他们。这两个情深义重的大哥啊!为了她,牺牲时间和心力陪她,听她说话,现在又为她受了重伤,仍然一心为她著想,她怎麽可以那麽自私,为了自己的快乐而害了他们。
算了,罢了,不要再挣扎了。她已经害得阿保不能回到心爱的家人身边,已经害得好几个无辜少女枉死,照今天的情形,她已经逃不了,既然如此,至少,至少要让他们两个好好的,好好的活著……
一口贝齿几乎咬碎,上官燕泪也不擦,转过马头,奔向父亲身旁,大声说:「爹爹,我以前错了,我现在好想家,求求爹爹快带我回去!爹爹,我求你,你让他们走吧!」
她说话时背对著展昭,展昭看不见她的脸,萧惠却清楚的看见她娇俏的脸孔已经因为强忍悲伤和不断夺眶而出的泪水而微微扭曲,全身也不由自主的颤抖不已。
叹息著,萧惠高声命手下散开,一声令下,数十骑人马迅速让出一条路,展昭虽然仍有满腹疑团待解,但是此时再也没有比保全怀中人的性命更为重要之事。
白玉堂还想说些什麽,另一波晕眩毫无预警的袭来,沈重的眼皮已经不听使唤,悠悠吐出一口气,意识再度陷入无明……
展昭咬紧牙关,忍住满腹的愤怒和屈辱,抱紧白玉堂,策马从夹道人马中冲出,奔向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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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公孙先生!公孙先生!」
公孙策正在书房收拾各式文牍,一名衙役一脚高一脚低的冲了进来,急得满头大汗。他连忙迎上去,此时几乎所有人都出去办案了,包大人在後面厢房休息,如果发生什麽大事,只有靠他出面处理。
「何事惊慌?」
「展大人带著白大人从外头回来,两人都满身是血,展大人看来没事,可是白大人昏迷不醒,看起来不太妙!」
「啊?」饶是机智如公孙策也不禁吃了一惊:「快!快带我去,还有,包大人在休息,不要惊动他。还有,药箱!」
赶到白玉堂的房里,已有数名衙里衙役和仆人前来关切,著急的人将屋里屋外围了好几圈,挤得里里外外都是人。
公孙策板起脸说道:「你们围在这里做什麽?还不回去做事?」
众人一听,纵使心系白玉堂的安危,也不得不离去。
「张妈,麻烦准备一些滚水和乾净的布过来。」
张妈满口称是,匆忙赶到厨房。
公孙策将众人屏退,进得房门,虽然已经预先有了心理准备,但是看到展白二人的模样,仍不免心惊肉跳。
只见白玉堂趴伏在床上,动也不动,身上一袭白衣被血浸透,除了绛红之外,乾涸之处已经染成酱紫,肩颈之处透出一枚箭羽,从箭的长度看来,没入体内的部分不算太深,但是伤口接近要害,再加上大量出血,令人触目惊心。
一旁的展昭早已沾了一头一身的血,他表情木然的试图为白玉堂褪去身上衣物,但是颤抖的手怎麽也无法将染血的衣服剥离没有反应的身体。
「展护卫,让晚生来吧!」
展昭面无表情的抬头看了公孙策一眼,眼神是那麽漠然,彷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一眨眼,眼神突然清明了起来,恢复了平时的镇静。他默默点点头,放开手中的衣服。
公孙策取来剪刀,小心翼翼的将衣服剪开,露出伤口。
伤口周围已经红肿起来,轻轻碰触,可以摸到几个硬块,公孙策猜测箭簇约莫被骨头挡住,没有伤及内脏筋络,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但是箭簇可能已经碎裂,若是强行将箭拔出,不但会破坏伤口附近的皮肉,还会引发大量出血以及不必要的痛苦。白玉堂如今气若游丝,面如金纸,恐怕再也经不起这样的损伤。
「拿花剪来!」
一旁提著药箱的衙役连忙将药箱放下,冲出门,向园丁借了花剪回来。
「展护卫,麻烦你点住几个穴道,先止住流血,晚生好进行救治。并代晚生将白护卫压好,以免他乱动。」
展昭颔首,依公孙策的指示点穴,坐在床边,两手压住白玉堂的肩膀。眼睛一对上那张惨白的脸,眼眶就禁不住发热,咬住下唇,心中不断默祷:「玉堂,现在就给你治伤,千万要撑住!」
公孙策用花剪剪断露在外面的箭竿,这时滚水和净布正好送来,他起身取了净布沾水将伤口擦拭乾净,经过几次换布重擦和洗手,一盆水已经变成红色。伤口洗净,露出血肉模糊的缺口,公孙策面色凝重,从药箱取出一把小巧薄刃刀,看著丑恶狰狞的伤口,迟疑了一会儿。
「压好!」
展昭一听,立刻将白玉堂压好,公孙策用小刀对著伤口一刀划下,郁积的污血立刻冒了出来,昏迷中的白玉堂吃痛,剧烈的扭动挣扎,展昭唯恐影响治伤,只好紧紧按住,紧贴著手掌的肩膀翻腾挣扎,白玉堂的痛苦彷佛穿透衣服,传达掌心,直接重击展昭的胸口,展昭咬紧下唇,虎目泛泪。
公孙策用小刀挑开伤口,端详了一下,才面露喜色。
「找到了!」
他赶紧拿来镊子,探入伤口,将残馀的箭竿和箭簇碎块取出。
每一次探钻,每一次从伤口将异物掏出,展昭都可以清楚的感觉到手下的肌肉在纠结,在抽搐,他知道那是多强烈的痛楚,因为,他的心也像被一刀刀剜著,他咬紧牙关,硬是把即将夺眶而出的滚烫泪珠逼回去。
「好了!」
公孙策擦擦汗,用布沾水清洁好伤口,用金针丝线缝合好,敷上金创药,包扎完毕,把了把白玉堂的脉膊,露出一个安心的笑,才立起身子,收拾药箱。
展昭怔忡的看看白玉堂,又看看公孙策。公孙策微微一笑,柔声道:「他没事了,只是失血过多,要再睡一下才会醒。晚生多开几道滋补的方子给他调养调养,过一阵子,又是个活蹦乱跳的大白老鼠了!」
展昭绷紧许久的神经突然松弛,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冲进脑子里,让他有一点晕眩。
松开紧握住白玉堂肩膀的手掌,轻轻的,微微颤抖著,抚过枕上那头因为奔波和挣扎而松散的鬓发,像是抚摸世上最精致的珍宝,独一无二的珍宝。
枕上,原本白皙的脸透著青灰,眉睫皆紧紧蹙著,这张脸,即使在昏睡中,仍诉说著曾经历过什麽样的折磨和痛楚,如此脆弱,如此无告,展昭看著看著,突然心生恐慌,唯恐他化作烟尘离去,想也不想,就将手靠在他口鼻之下。
还有气,虽然微弱,却是湿润的,温暖的,这代表他的生命之火还在燃烧。
颤抖著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勒住两颗即将从眼眶坠落的流星。
「展护卫,你去盥洗一下吧!」
经过公孙策一提醒,展昭才发现自己一身都是血渍,红色官服血迹斑斑,已经乾涸,变成一块块黑褐色污痕。
想到这是白玉堂的血,心痛和恐惧像一道雷电穿过胸口,让他剧烈的震动了一下。
公孙策柔和的眼神看著他,说道:「去换洗一下吧。他一时半刻还不会醒,我替你看著他,顺便帮他换件衣服。他那麽注重仪表,醒来看见自己一身脏兮兮的,又要发脾气了。」
展昭不舍的再看白玉堂一眼,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点点头,回房更衣梳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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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梳洗完毕,换上一袭乾净的衣裳,展昭又急忙赶回白玉堂房里。
公孙策已经把房间收拾好,帮白玉堂把身体擦乾净,换上一套雪白宽袍。展昭走至床边,看见白玉堂虽然意识还没有恢复,但是气色已经比刚才好一点,心里也宽慰一点。
「公孙先生,您去忙吧!我来照顾他。」
「可是……」公孙策没有错过展昭眼底的疲惫。听张龙说展昭昨晚一夜未归,都在找白玉堂,路上可能突生变故,刚才忙著救人,没来得及问清楚。不论如何,展昭现在经过一夜一日的操劳,再加上刚才担忧白玉堂的伤势,未曾松懈,精神体力都过度消耗,已经到了极限,实在不适合照顾病人,如果硬撑下去,可能连他都会病倒。
展昭不理公孙策,迳自拉过凳子,坐在床边,握起白玉堂的手,轻柔包覆在掌中。那曾经灵活有力、使刀弄剑的手,已经变得冰冷无力。展昭心头一痛,不肯再放手。
转过头,注视公孙策。
「公孙先生若不应允展某,展某无法成眠,食不知味,心不能安。恳求先生让展某照顾白玉堂,直到他苏醒为止!」
公孙策为展昭眼中神采深深撼动,为什麽这样疲累的人,眼睛会那麽明亮?意志会那麽坚决?这样一名铮铮铁汉,从不轻易低头,今天竟然会向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乞求。突然之间,公孙策羡慕起白玉堂来,他可知道自己拥有什麽样的知己情谊?
悠悠叹息。
「好吧。我叫他们抓药时多抓一人份的补药回来。展护卫,你可得撑著,只要你倒下去,我和包大人就不准你进这道房门!」
展昭定定的凝视床上的白玉堂,不发一语,任公孙策叹息著掩门而去。
床上人经过救治,痛楚似乎大为减轻,先前紧紧皱著的眉头已经松开一点。展昭有点恍惚的伸手去摸皱著的地方,拇指轻揉,想要替他抚平眉间皱褶。
这眉,这目,这发,此时看来又是熟稔又是陌生,熟稔的是那出於上天巧手雕琢而成的完美细致,陌生的是那难得的脆弱无辜。
差一点就失去他了……
一股强大的恐慌紧紧攫住展昭的心,他猛然接近,将白玉堂搂进怀里,头埋进他的颈窝,狠狠的吸了一大口混杂了药香和一丝丝血腥味的熟悉体味,绷紧的情绪瞬间解放,灼热的泪珠如流星,纷纷坠落在白玉堂的颈项。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这一刻,他多希望能和怀中人同一个身体,同一条命,一方面分担他的伤痛,一方面把自己的健康分一半给他,让他可以再跳起来和他吵,和他闹,不要这样奄奄一息的躺在这里,像一个没有生命的布娃娃。
咦?为什麽抱著他的感觉如此熟悉?虽然梦里曾经亲腻过千百回,但是那终归是梦啊,怎麽会……
展昭疑惑的抬起头,看著白玉堂,感觉上,白玉堂似乎曾经被他这样搂著抱著,只是印象中他的脸色潮红如桃花,而不是苍白如雪。
无意识中,展昭勒紧了手臂,触动了白玉堂的伤口,白玉堂昏迷中低哼了两声,喃喃呓语:「猫儿……别这样……」
一连串的影像在下一瞬间冲进展昭的脑海里,待月小筑中的深情对望,黯然销魂的夜半琴声,醉意朦胧间的激情拥吻……,这些埋藏在最深处的记忆黑箱,随著身体感官的触动而豁然开朗,他,想起来了。
一下子涌进那麽多记忆,交错纠结,盘据在脑子里,令展昭几乎支持不住。他扶著床沿躺上床,凝视著白玉堂,情不自禁,捧起他的下巴,将唇印上那对苍白的唇瓣。
虽然冰泠乾燥,但是一如记忆中那般柔软而令人陶醉。
半晌,展昭意犹未尽的松开唇,轻柔的将白玉堂搂进怀抱,下巴轻轻揉著他头顶的青丝,无比温柔也无比深情。
「白玉堂,你不准死,你还欠我一个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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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春蟄驚動。
雷聲隆隆,掌心一絲騷動,展昭從睡夢中醒來,才發現天色昏暗,已經入夜,窗外下起雷雨,電光閃爍,映照著眼前的面容,強光和陰影相互對比,清楚刻劃出每一筆線條,更顯得病容慘澹。
先前擁著白玉堂,握著他的手,覺得心安舒坦,竟然不知不覺睡著了,這一睡,從下午睡到晚上。
起身點燈,將室內調得半明半暗,以免影響白玉堂的睡眠。
隨手撿起公孫策治傷時剪碎棄置於地上的衣物,被血濡溼的布料,乾涸處已結成黑褐色的硬塊,展昭心腔子抽緊,煩躁的將碎布揉成一團,往木盆裡一扔,卻聽見「鏗」的一聲,不似柔軟布料落於木盆應有的聲音,翻開一看,一個玉珮沾血裹在碎布中,大概是剪開衣服時不察,連繫玉絲繩一同剪斷,玉珮夾在衣服裡,被棄置在地上。
繫著玉珮的繩子原本應該是紅色的,現在被血染成帶著鐵繡色的暗褐,展昭細細端詳,白色小鼠依然俏皮可愛,可惜染了血漬,看起來有一些突梯刺目。原來白玉堂如此珍視這份禮物,貼身帶著,不離不棄,展昭鼻頭泛酸,緊握著玉珮,握得指掌生痛。
將玉珮收入懷中,走到床邊,摸了摸白玉堂的額頭,不復冰涼,反而開始發燒,明知這是傷後必然現象,仍不免揪心,連忙端了水盆,擰了條巾子,輕柔的為他抹起頭臉。
昏迷中,白玉堂軒昂的劍眉微蹙,濃濃的眼睫密密揉合,這平常別人多看一眼都要計較的人,現在毫無防備的任他看個夠,若不是胸口已被擔憂和心痛緊纏到窒重不堪,真該好好欣賞這個老天爺的得意作品,可惜,現在展昭只想見他睜開眼來,喊一聲「貓兒」。
突然,那對密合的眼睫顫動了一下,細微得讓展昭幾乎以為自己眼花,他停下手裡動作,屏住呼吸,緊張凝視,祈禱自己剛才看到的不是錯覺。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須臾,在展昭心裡,卻像是過了一輩子的時光,覆蓋在那雙靈動眼睛上的眼皮皺了幾下,眼珠轉動,睫毛分開,露出兩扇明亮的靈魂之窗。
雖然天色昏暗,展昭的知覺卻像黑暗中突然打開一扇門,天地大亮了起來。
「貓兒……」
聲音喑啞虛弱,不似平日清亮飽滿,聽在展昭耳裡有如天籟。
「醒了?要不要喝點水?」
白玉堂點點頭,無意間牽動傷口,痛得齜牙咧嘴,縮起身子,吞下一聲呻吟。
「不要亂動!我倒給你。」看到妄動的小老鼠,展昭心頭無名火起,要不是看他傷重體弱,真要當場賞他一記爆栗。
倒了一杯清水,扶起白玉堂,讓他靠在自己懷中喝水。
白玉堂覺得忸怩,試圖掙脫,偏偏隨便一動就扯著傷口,痛得頭皮發麻,冷汗直冒,再加上環住自己的雙臂強硬得像鐵鑄的,讓他動也不能動,只好一邊怒瞪展昭,一邊任他扶抱著餵水。
因失血而乾渴的喉嚨一接觸到甜美的水源,忍不住貪婪的大口吞嚥,喝得急了,嗆著,猛烈的咳了起來,這一咳沒完沒了,扯動傷口,更是痛得眼冒金星,劇痛卻止不住咳,越咳越痛,越痛越咳,上氣不接下氣,幾乎喘不過來,正咳得天昏地暗之際,隱約感覺到有一隻大手不斷溫柔拍撫搓揉後背,另一隻手堅定支撐因為嗆咳和扯動傷口而疼得發顫的身體。
白玉堂眼冒金星、四肢虛軟,無力反抗,幾乎整個人都偎在展昭懷裡,任由他服侍。
當展昭用溫柔穩定的手將孱弱的白玉堂扶躺回床上,白玉堂連「謝謝」兩字都說不出來了,瞥一眼那張沈穩而俊挺的臉,閉上雙目,癱倒床上。
展昭為他蓋好被子,心中有千言萬語要問要說,但是看見他蒼白如紙的臉龐虛汗涔涔,心中一疼,不忍開口。還好,畢竟他醒了,脫險了,他們還有很長的時間可以在一起,想到這一點,展昭心中被疼惜所充塞,飽漲得快要滿溢出來。
白玉堂睜開眼,看見展昭的眼神又柔又暖,像春天的陽光。躲在心底深處的某樣東西,在這個時候緩緩甦醒,金黃色的燈光形成光暈,將他們包覆其中。
窗外雨聲淅瀝瀝響個不停,兩顆心隨著雨的節奏穩定起伏,溫暖踏實,像長途跋涉的旅人終於找到歸屬。
身子疲憊,心裡充實,在幸福的氛圍環繞下,白玉堂心頭漸漸暖了起來,眼皮越來越沈重……
「貓兒……」
「嗯?」
「我想睡一下……」
「……睡吧,有我。」
白玉堂闔上眼,進入黑甜之鄉,朦朧的意識中,感覺到展昭仍穩穩坐在身旁,溫柔而堅定的守候著,不知為何,感覺到他的存在,體內就自然而然貫注了一股力量。
窗外,雷電交加,雨勢滂沱;窗內,兩顆心緩緩交融,以相同的節拍跳動……
****************
八天後。
這個世界擁有強靭的生命力,不管經過什麼事,總是能恢復運轉。
前幾天的幾場雷雨早已消逝得一點痕跡也沒有,開封府眾人依然奔忙,只有因傷休假的白玉堂一個人躺在屋頂上曬太陽。
他閉著眼睛,慵懶而舒適的躺著,享受陽光的烘暖和春風的照拂,意態悠閒,若不是臉色還有一些蒼白,肩頸還裹著厚厚的布,把衣服撐得隆起一大塊,大家可能會以為前幾天的事情只是一場惡夢。
當開封府眾校尉回來,聽說白玉堂受了重傷回來,登時發生一場騷動,盧方不由分說,衝進白玉堂房裡,看見心愛的五弟蒼白了一張臉昏睡不醒,當場涕泗縱橫,徐慶也嚷著要把五弟帶回去好好調養,眾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舉起種種理由,才把他們勸住。
其中最堅決反對的是一向溫和沈靜的展昭,他雖然沒有說出重話,也沒有動刀動劍,但是堅毅的眼神和強硬而不失溫厚的態度,讓盧方和徐慶不得不順服,只得打消強行將白玉堂帶走的念頭。
白玉堂在公孫策和盧夫人的盡心盡力調養之下,漸有起色,傷口開始收口結痂,蹭著裹傷布,陣陣發癢。白玉堂這一傷,不但開封府上下震動,連皇上都知道了,一天到晚差人送御賜補品來,南清宮狄太后回鸞,一聽說此事,立刻送了兩支千年人蔘過來,還派人致意,多方關切。白玉堂突然蒙此榮寵,真有點莫名其妙。
那隻貓的態度最奇怪,一有空就往他房裡跑,連他睡覺也要坐在旁邊看上老半天,睡覺有什麼好看的?整天被這樣盯著,渾身不自在,幾個兄嫂當他是豆腐做的,他隨便一動,他們不就是緊張兮兮,眼淚汪汪,就是搖頭嘆氣,頻頻勸阻。不過就是中了一箭嘛!需要那麼緊張嗎?害他像坐牢一樣,好不痛苦。
懶懶的伸了伸腰,踢了踢腿,再不動,骨頭都要發霉了。
一顆小石子扔上來,落在身邊,撐起身子往下一看,歐陽春站在下方瞅著他笑,白玉堂一招手,歐陽春一個縱躍,輕巧無聲的落至他身旁坐下。
「五弟,好一點沒有?」
「早好了,誒,你們別把我當病人好不好?我只不過是中了一箭,流了點血,我問過公孫先生了,傷口不過一丁點大,瞧你們緊張成什麼樣子?」白玉堂翻了個白眼,沒好氣的說話。
歐陽春無奈的笑笑,白玉堂不知道自己剛回來時是如何虛脫蒼白,跟死人只差一口氣了,難怪開封府上上下下緊張,連沈穩如歐陽春,見了他那副樣子,都不免震撼。
「那隻臭貓最可惡,像個管家婆似的,整天這個不准做,那個不准做,連到門口走走,被他知道,也要板著臉半天不說話,那張臉都快比包大人黑了。」白玉堂手肘掛在膝蓋上,眼睛烱烱直視前方,忿恨的說話。
歐陽春笑了出來,展昭對白玉堂是管得多了一點,不過,依照這隻老鼠的習性,如果不這樣管,不知道又要帶著傷蹦到哪裡去。
「展兄弟是為你好……」
「哼!」
「你不領情,為兄也無可奈何。對了,為兄是來辭行的。」
「咦?」
「南方有個朋友有點事,要我去幫忙。順便嘗嘗蓴菜去,呵呵!啊,對了,」歐陽春從懷裡掏出一個東西,塞入白玉堂手裡。「這個還你。」
白玉堂打開手掌,掌中躺著一個熟悉的藍布袋,上面沾了一些泥污。
「那天跟在你後面,看你把它往後一扔,就自顧自走了,為兄是個庸俗人,捨不得這麼好的東西落入別人手裡,先替你保管。後來看你心情不好,怕你又把它丟了,一直不敢還你,現在要走了,不還也不行。這寶石真是好,還真捨不得還。唉!還君寶石雙淚垂,恨不相逢未丟時~~」
「去!」白玉堂無奈的笑著搖頭,把布袋收入懷中,聽到歐陽春胡謅的句子,揮手表示不屑。
歐陽春不以為忤,開朗一笑,起身拱手道:「山高水長,後會有期。」
臨別之際,歐陽春想起一事,回頭正色道:「聽說龐太師向皇上參上一本,說展兄弟護衛郡主不力,導玫郡主失蹤,理應嚴懲。今天展兄弟隨包大人上朝,皇上可能會垂詢此事。先前包大人多次詢問郡主下落,展兄弟皆沈默以對,五弟若知道內情,勸勸展兄弟,早點說出來,大家商量商量,看要如何應付才好,免得稱了龐太師的心意。」
再次拱手,這次歐陽春頭也不回,也不下地,足點屋瓦,幾個起落,不一會兒便消失了蹤影。
白玉堂望著他的背影離去,默默思索,臉色漸漸凝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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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展昭辦完公事,回到開封府,已經入夜。
習慣性的走向白玉堂的房間,敲門以後推門而入,房內一片昏暗,熟門熟路的找到燈火點亮,竟發現白玉堂一直坐在房內,沒有出聲。
「你在?怎麼不出聲?」
白玉堂冷冷的瞟他一眼,俊俏的臉刮得下一層寒霜。
展昭察看白玉堂的神色,只見他面色冷凝,眼睛卻灼灼發光,燃燒著熊熊的怒火,那眼光如電,幾乎射穿展昭的身體,捅出個透明窟窿,分明在生展昭的氣。展昭滿腹狐疑,今天出外辦案一整天,直到剛剛才回來,實在不知哪裡得罪了白玉堂。
展昭嘆了口氣,在他對面坐下,倒了杯茶,送到他面前。
「怎麼了?說來聽聽,如果是我不對,我賠罪就是了。」
「你少裝蒜!」白玉堂目光如炬,狠狠的瞪視展昭。
展昭皺起一雙劍眉,不知道他指的是什麼事。
白玉堂看他一副疑惑的模樣,心頭火起,一拍桌子,站起來怒瞪展昭,連珠炮似的說了起來:「你為什麼不跟包大人說清楚?當初要不是為了我,你不會輕易讓燕燕被她那個狗屁爹爹帶走,你逞什麼英雄,裝什麼好漢?你以為不說就沒事嗎?現在龐老賊打你的主義,你不說,好啊!要白爺爺眼睜睜看你坐大牢,最好讓人砍了頭,再讚你一聲英雄是吧?白爺爺偏不,我偏要去跟包大人說,跟包大人說完再跟皇上說!哼!」
說完,扭頭就走,幾個箭步衝到門口。
一個冷冷的聲音響起:「不准去!」
「我偏要去!」白玉堂不理會。
「你,你這個……」展昭氣炸了!他不說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他!目前皇上還沒有下旨查辦,一旦聖旨下來,大理寺就會前來拘提,如果白玉堂也牽扯進去,以他重傷未癒的身子,恐怕經過幾回審訊之後將會元氣大傷。展昭情願獨自受此災禍,也不願見他再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這份心意,竟被他曲解為逞英雄,更氣人的是,這隻莽撞的小老鼠居然要自投羅網,枉費他一番苦心,想到這一點,一向很少動怒的展昭終於發怒了!
平日不噴發的火山,一旦噴發,威力驚人;平常不生氣的人,一氣起來也是相當可怕的……
白玉堂才握住門閂,一雙強而有力的鐵臂將他攔腰截住,一把拖回到桌旁。白玉堂嚇了一跳,抬頭一看,展昭的臉色已經轉為鐵青,臉上肌肉繃得緊緊的,兩個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白玉堂第一次見到展昭如此憤怒,一向膽大包天的他也不禁有點膽怯,偏偏倔強的性格讓他說不出道歉求饒的話。
展昭低頭看被箍在懷裡的白玉堂,水亮的眼睛瞪得圓大,柔軟的薄唇微微開啓,喚起他心底的波濤,在憤怒和愛慾的情潮沖刷下,理智蕩然無存,他衝動的印上那雙誘人的唇瓣。
白玉堂被灼熱的唇堵住呼吸,腦子「轟」的一聲失去了作用,不知不覺開啟嘴唇,迎接另一副唇舌的入侵和探索。恍惚中,感覺到一隻大手扶住他的後腦,牢牢的固定住,不准他逃開;另一隻大手環住他的腰,輕輕揉捏結實的肌肉,描摹並記憶那段優美的弧線。
他想伸手去推,卻發現全身發熱,四肢酥軟,一點力氣也沒有,只能攀住手臂下方那副寬厚堅實的肩膀,像一個溺水的人攀住一段浮木。
展昭恣意的搜尋白玉堂唇舌每一個角落,啜飲白玉堂口內的玉液瓊漿,醉了,也痴了……
油燈爆出一個燈花,把展昭意識拉回現實。
他在做什麼?
展昭一驚,鬆手放開白玉堂,白玉堂失去支撐,扶著桌面,軟軟的坐倒在凳子上。
兩張臉都泛出桃紅,四隻眼睛游移不定,不敢看向對方。
白玉堂以手背拭唇,怏怏的說:「好個臭貓,這樣折辱你白爺爺!」
展昭咬住下唇不語,驀然轉身,向門走去。
白玉堂忙問:「你去哪?」
「你不是要我說嗎?我現在就去告訴包大人。」
「要去一起去!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又要逞英雄?」
「這件事本來就和你無關,你已經受傷,本來就無力阻止,是我私放他們,罪責本來就應該由我來擔!」展昭面無表情,逕自準備開門。
白玉堂想也不想,衝上前去,從後一把抱住展昭,將他拖回來,一邊拖,一邊把頭埋在他的肩頭,氣呼呼的說:「我不准你去,我不准你去,你這一去是送死,我不准你死!你以為剛才那樣……那樣以後就可以自顧自的走了?你敢走,白爺爺跟你沒完!」
展昭低頭一看,緊緊摟住腰腹的手臂竟然在陣陣發抖,抖得連他都快跟著抖了起來,他吃了一驚,想起白玉堂傷勢,在剛才一番拉扯之間可能已經造成傷口破裂,心頭一陣緊縮,整個人也冷靜下來,連忙說:「好,我不去,你別激動,讓我看看你的傷口。」
白玉堂頭也沒抬,口鼻仍埋在展昭肩頭衣服裡,悶悶的說:「你都要去死了,還管我傷口如何?」
展昭聽到他這段負氣的話,不禁苦笑,轉過身來,依然讓他摟著。白玉堂頭還是沒有抬起來,低垂著,悶聲低吼:「不要看我!」
展昭側著頭仔細打量,發現他頸後、耳朵和露出來的一點點臉頰皮膚都泛出鮮豔的紅,不像是舊傷復發,比較像是害臊。
突然之間,他發現,原來白玉堂對他……
兩人心意終於相通了……
溫柔的擁住白玉堂,下巴摩娑著他的耳朵和鬢髮,展昭低低的說:「玉堂,我們在一起好不好?」
「……」
「就這樣在一起好不好?」
「……我們現在不就在一起嗎?」
「我要的……不只是這樣,是一輩子作伴,什麼事情都在一起……」
「……」
白玉堂沒有回答,但是他的一雙手臂緊緊的環住展昭的背,緊得讓展昭的肋骨隱隱作痛,卻是一種甜蜜的疼痛。
展昭輕笑,顫抖著吸進一口氣,眼眶因為激動而溼熱起來。
「啪!」
一道光穿過窗紙,射了進來,倏忽之間,一枚飛鏢射中床柱!
展昭本能的先護住白玉堂,確定他無恙後才上前取下鏢,打開鏢上繫的帛書一看,上面赫然畫了一隻燕子!
衝到窗前,打開窗子,一個蒙面黑衣人正朝屋內張望,一見展昭,立即躍上屋頂,作勢欲走。
展昭回頭囑咐白玉堂:「你留著,我去瞧瞧。」
語聲方落,瞬間已隨黑衣人消失了蹤影。
白玉堂略一思索,也從窗子躍出,向展昭消失的方向追去。
********************
展昭跟著黑衣人追了一路,那黑衣人走走停停,不時回頭張望,確定展昭跟上以後,再繼續往前奔馳。
兩人一前一後拔足狂奔,直到城外西郊練馬場,已是五更天,黑衣人停下腳步,向亭子一拜,沒入同樣穿著黑衣的一群蒙面客當中。
展昭小心翼翼的移步向前,只見眼前有數十騎黑衣人馬,從馬鞍被露水浸溼的程度來看,他們已經在此等候多時,此時練馬場被他們手中的火炬照得亮如白晝,這些黑衣人露在布帕外的眼睛目光烱烱,直視展昭,個個一語不發,場內除了馬匹的噴氣聲之外,幾乎是悄然無聲。
展昭緩步移至亭子,亭內一個嬌小身影披了一件黑色絨布大斗篷,孤伶伶的坐著,察覺展昭走近,那人抬起頭來,露出一雙明豔的大眼睛,赫然是失蹤已久的上官燕!
一見展昭,上官燕略顯蒼白的臉綻出一個笑,像一隻投林的乳燕,輕快的連走帶跑,奔向展昭。
「展大哥,你來了!」
她一臉歡喜的抓住展昭的臂膀,搖個不停。
展昭慈愛的看著她,發現才不過短短數日,她已經清減不少,一張小臉更為小巧蒼白,神情也添了幾許哀愁,好像突然間長大了不少。
「燕燕,妳……可好?」
上官燕笑了,笑容顯得蒼白而苦澀:「要回家了,怎麼會不好?」
兩人至此都有點傷感,相對無語。
上官燕從懷裡掏出一封書信,交給展昭:「展大哥,我要回契丹去了,這封信麻煩你交給皇帝哥哥,裡面寫了我的事情,還蓋了一個印,是他賜給我的藏書章,他看了以後,就不會為難你了。」
展昭默默接過書信,只覺得這薄薄一紙書信,接在手裡,竟重如千斤。
上官燕擠出一個微笑,仰起頭來,硬是眨掉眼角一滴淚珠,故意嘆道:「唉!可惜見不到白大哥,像他那種美男子,在咱們契丹,可是少見哪!回去就看不到了。」
「這不就來了?」
兩人一驚,轉頭一看,白玉堂雙手負在身後,悠閒的從黑暗中走出來。
後方的契丹武士對於他無聲逼近,也大驚失色,面面相覷。
「白大哥!」
上官燕大喜過望,放下矜持,直奔入白玉堂懷中,啜泣著說:「太好了,你沒事,太好了!」
白玉堂摸著她的頭,忍住鼻頭一陣酸,笑著說:「憑那一支小小的箭,哪裡能要得了白爺爺的命?」
展昭走了過來,一臉關切的站在上官燕身旁,上官燕伸出手一拉,同時抱住兩人,放聲痛哭。
展昭和白玉堂對看一眼,一臉惻然,低頭哄慰。
「觀音,該走了。」
蕭惠一直站在後面,看著女兒從強自忍耐到情緒崩潰,不禁心如刀割。天下父母心,誰不希望兒女稱心如意,無煩無惱?可是蕭觀音有她的歸宿,而那個歸宿不在這裡。
上官燕,不對,從此該叫她蕭觀音了,她依依不捨的放開二人,一步一回頭,步向阿保為她上好鞍轡的馬,而阿保臉上青紫瘀痕交錯,也說明了他在這幾天吃了不少排頭。
「駕~~」
大隊人馬出發,逐漸遠離,裹著斗篷的嬌小身影頻頻回首,隨著距離的拉遠而越來越小,消失在晨霧中。
展昭惆悵的看著她消失,他有一種預感,這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
一隻手輕拍肩頭,回頭一看,白玉堂臉上寫滿關切之情,專注的看著他。
晨風寒涼,展昭拉開長衫,將白玉堂攬進懷裡。白玉堂掙了幾下掙不開,只得默默任他摟著。
看著展昭落寞的神情,白玉堂的心臟也糾成一團。
「貓兒……」
「人世間,幸福怎麼那麼難找?」
白玉堂無語,順著他的眼光,看向遙遠的天邊。
此時東方漸漸亮了起來,朝霞在天際浮出,紅橙藍紫,色彩繽紛,如一朵朵炫爛的花。
展昭側過頭,看見朝霞的光彩映在白玉堂臉上,輝煌璀燦,突然間,心裡湧進一股暖意與力量。
摟緊懷中的人,喃喃自語:「幸福,不要讓它輕易溜走。」
回應他的,是腰間一記緊抱。
******************
晨曦中,蕭觀音默默前進,目光一直向著路旁的湖泊。
那湖泊始終映照著一座青山,卻不能接鄰,真正環繞青山的,是終年不散的白雲。
「觀音?」
抬起頭來,擠出一個微笑:「爹爹,我沒事,我很幸福。」
***************
二十三年後。
「皇后娘娘,皇上有旨,賜娘娘三尺白綾,請娘娘於吉時殯天。」
蕭觀音面無表情接旨,彷彿被賜死的是別人,而不是她自己。
「哀家可以梳妝一下嗎?」
「娘娘……」
撇下一旁哭泣的宮女內侍,蕭觀音來至妝台,細心的為自己妝扮起來,像是要赴一場盛宴。
抹了胭脂水粉的臉龐,在銅鏡中依然嬌豔,卻挽不回君王的心。
將臉打理好了,接下來就是理一理如雲的秀髮,將髮絲梳櫳整齊後,打開釵盒,找尋適合的髮簪。
拈起一根紫玉釵,那曾是夫君新婚時相贈的禮物,曾經貫注了滿滿的情意,握在手裡,似乎會生出暖氣,如今冰冷而堅硬,正如那人絕決的心。
怔忡間,紫玉釵落到地上,讓白玉階磕得斷成兩截。
蕭觀音漠然的看了一眼,抬頭望向窗外,重重宮牆,阻隔了自由飛翔的燕子,也阻隔了終日縈繞心頭的人影。
一首詩歌此時悠悠響起,在她心中迴盪。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問遺君?雙珠玳瑁簪,用玉紹繚之,聞君有他心,拉雜摧燒之,摧燒之,當風揚其灰,從今以往,勿復相思,相思與君絕……
從今以往,勿復相思,相思與君絕。
從今以往,勿復相思,相思與君絕!
────完────
呼~~終於把這一篇完結了。
在此感謝各位一路陪我過來的朋友,你們給我的比你們想像的多。
當初寫文是出於偶然,純粹想寫自己想看的文,沒想到吸引了一些人來看,不管這些人有沒有露面,有沒有投票,在我心中,來看文的都是朋友。正因為有你們的支持,才有這些文,也讓胸無大志的我一嚐登上人氣榜的甜美果實。謝謝各位!
最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我夠格當耽美文寫手嗎?我不會寫親熱的文,連基本常識都沒有,想要進某知名耽美網站,卻在答入門二十題時,答不到五題就落荒而逃,而且,老實說,對於這個環境,我有一點小小的不適應,犯了一些錯誤,受了一些挫折,至今仍然在努力平復。
接下來我將休息一陣子,好好反省,並想想這個問題,找到答案後,可能改走別條路,也可能繼續寫下去,也可能撤下這個專欄,重新開始。
無論如何,感謝各位的支持,你們陪我經歷一次豐富的旅行,我會記得這一路的艱辛,更不會忘記和你們共鳴的快樂,謝謝!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
--------《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
[2 楼] | Posted: 2005-11-12 03:30
蓝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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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追老鼠第二部有所思 番外 貓兒眼BY:claire60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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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兒的眼睛是幽深的,在陽光下,彩色的光影中一條細細的黑線,彷彿包藏了許多秘密。
貓兒的眼睛是神秘的,在暗夜中,露出兩盞冷冽的光,如來自幽冥的燈火。
白玉堂有一隻貓,或者說,一隻貓擁有他,還是說,他們擁有彼此。
他的貓在別人面前都是很正經八百的,只有白玉堂才看得到另外一面。
他的貓,眼睛一接觸到他,一貫的內歛深沈瞬間化解,成為一彎漾著綠波的春水,讓怕水成性的白玉堂甘心沈溺其中。
白玉堂還有一個貓兒眼,不是活的貓眼睛,是一顆價值連城的寶石,一看上去,顏色藍中帶綠,拿到陽光下,從裡面透出一條金橙的弧線,若隱若現,如貓兒無意間閃爍的情意。
如果把貓兒眼送給貓兒,會相得益彰,還是搶了各自的風采?
不要給他好了,哪一天他不在,就把貓兒眼拿出來把玩,懷想一下他眼中脈脈情思,要不然,揣在懷裡,就像把他的一部分帶在身邊,睡時也安心。
可是……好想看看他收到這份禮物時的驚喜表情……
啊!矛盾。
趴在窗台上,昨夜下了一陣雨,窗櫺有一點溼溼的,臉靠上去涼冰冰的。
一隻大手撫上頭頂,輕輕的揉了揉,夾著輕輕的笑:「又在想什麼?」
下意識的隔著衣服摸了摸懷中的貓兒眼。
「沒事。」
展昭看了他的手一眼,不搭腔,默默坐了下來,把一壼酒放在桌上。
「公孫先生說你可以喝酒了,我去買了一壼,你傷剛好,不要喝太多,就這壼而已。」
白玉堂嘟起嘴,有點不悅。只有一壼,太小看白爺爺的酒量了,不過,有總比沒有好。撇撇嘴,坐了下來。
一坐下來,才看到展昭的神情有些不對,似乎有些哀愁和黯然。
「怎麼了?」
展昭一驚,原以為自己已經掩飾得很好,沒想到還是被他一眼望穿,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心有靈犀?
強顏歡笑道:「沒什麼。聽到一些消息。」
「什麼消息?」
展昭略一沈吟,道:「聽說契丹太子已經決定下聘娶妃,未來的太子妃叫做蕭觀音。」
白玉堂又驚又怒,拍桌而起:「豈有此理!才一回去就被逼著嫁人,走,我們去把燕燕救回來!」
一隻手緊緊握住他的手腕,回頭一看,手的主人眼中蓄滿了沈痛和悲憤,以及深深的無奈。
「那是她的國、她的家、她的命,我們去救她以後,要怎麼安置?難道讓她浪跡天涯?再說,把她帶走,等於得罪契丹,引起兩國紛爭,傷及黎民,這個責任我們擔得起嗎?」
白玉堂盯著展昭,氣憤、無奈、不甘、悔恨數種情緒在心頭交織,釀成一杯最苦最澀的酒。
忿忿坐下,端起酒壼倒了一杯,一飲而盡。
「咦?這不是女兒紅。」
展昭苦笑:「本來想買女兒紅,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今天應該喝花雕。」
女兒紅,是女孩兒大喜之日喝的酒。江南的人家生下女兒後,就釀一醰酒放著,等女兒長成出嫁時,酒已釀成,便取來宴客。若是女兒在長成前夭折,這醰酒便提前開來飲用,紀念一朵未開即凋的花蕊。花雕,即是花凋。
白玉堂心中一酸,隨即若無其事的揚眉一笑:「花雕也好,白爺爺酒蟲被勾引起來,有酒就行。來!貓兒,咱們來喝酒!」
兩人對飲數杯,身上漸漸熱了起來,展昭起身開窗通風,窗外一點明月窺人,憑添幾分意趣。
望著天上明月,悠悠嘆了口氣,不知道正在遙遠一方的那個女孩,是不是也正看著月亮?現在是什麼心情?
一雙手靜悄悄的從後面環住腰,一副溫暖的身體靠在背後,空虛落寞的心靈,在此時得到慰藉……
握住交抱在腰間的手,輕輕揉捏,消融的意志又漸漸堅強了起來。
月光靜靜灑了下來,為他們兩人敷上一層銀粉,此時無聲勝有聲。
緩緩轉過身來,把頭埋進溫暖的頸窩中,溫習熟悉的味道,分享彼此的體溫,這一刻,就算要以全天下的財富來換這片刻的溫存,他也不肯。
白玉堂牢牢抱住展昭,閉上眼睛,想像展昭的心痛灌輸到自己體內,被稀釋,被沖淡,被化解,自己的心痛也慢慢化成淡淡的哀愁和甜蜜的痛楚。
展昭緩緩放開白玉堂,凝視他如水晶玻璃一般明澈的眼睛,心裡激動起來。他何其有幸!老天爺如此厚待他,將這麼好的一個人賜給他!
摸了摸他的鬢髮和臉頰,在光潔的額頭上落下一個吻,從懷中掏出一個玉珮,為他戴上。
「第一次看到這個時,就很想親手送給你,可惜當時你不在。公孫先生為你治傷時,這個掉了出來,現在再一次送給你。」
白玉堂低頭一看,白色玉珮上,小老鼠俏皮的趴在瓜上,月光和燈光映照下,似乎正調皮的眨著眼。
抬頭一看,展昭的眼睛蓄滿了熾熱的深情,定定的注視著自己,點燃了白玉堂的熱情。
白玉堂再次緊緊抱住展昭,喉頭似乎被一個硬塊堵住,眼眶也熱了起來。
「笨貓……你這笨貓,別以為這樣就能收買我……」
展昭聽見他哽咽的語聲,輕輕拍拍他的頭,抱著他微微搖晃,享受月光的撫慰。
「啊!」
白玉堂驚叫一聲,掙開展昭的懷抱,急急忙忙從懷中掏出一個藍色布袋。
展昭正在驚異間,白玉堂拉過他的手,把布袋塞進他手中,興沖沖的說:「喏!給你,打開看看。」
展昭打開布袋,一顆璀燦的寶石滾了出來。
白玉堂笑嘻嘻的說:「這是貓兒眼,再加上你本來有的兩個眼睛,你就有三隻眼了,哈,那你不成了二郎神了?」
展昭看著他的笑臉,忍不住也嘻嘻一笑,捏了他的鼻子一下:「我是二郎神,那你是什麼?哮天犬?」
「好啊!你說我是狗!看我怎麼整你?」
「哈哈哈,二郎神和哮天犬本來就是一對嘛!我跟你不就是這樣嗎?」
「誰跟你是一對?你少胡說八道!」
「你那天答應要一輩子跟我在一起了,不要不認帳!」
「哪有?哪年哪月哪天哪時哪刻說要跟你在一起?笨貓!」
「你想賴?我現在有三隻眼,看得更清楚,你賴不掉,看我把你抓起來審問。」
「你敢!」
「有什麼不敢?貓抓老鼠,天經地義,誰曰不可?」
「不要過來!我有傷,你不要趁人之危!」
「公孫先生說你的傷已經收口了,現在我要怎樣就怎樣,你逃不掉了。」
「哼!走著瞧!啊~~」
隔壁房的王朝捂住耳朵,心想:展大哥真是的,越來越沒大哥的樣子,天天跟白老鼠吵,吵死啦!我要換房間!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