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七侠五义》之一:安平镇
第一章
五月,微风,斜阳。
安平镇,和春楼。
安平?名为安平,平安几人?
和春?万里春光,肯为谁住?
和春楼,安平镇最负盛名的酒楼。酒好,菜好,风光好!这时,和春楼新来的歌女小红,正唱着才子王观心填的《卜算子》:
“水是眼横波,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哪边?眉眼盈盈处。才使送春归,又送君归去;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
歌声绵绵,眼波盈盈,在座的人都不禁有些熏熏然了。只有挨窗的一个蓝衣少年,却一直在遥望天边,好像对眼前的一切充耳不闻。
看他衣饰朴素,却洁净异常;双眉似剑,二目如星;温文儒雅,仰俯之间却又英气逼人。他只要了几样时令茶果,却叫了一坛上好的女儿红。自斟自饮,好像是在等人,又好像是在玩景。
小红一曲唱完,拿了托盘,走到各桌。当真是善财难舍,一见讨赏,那些人不是摇头走开,就是装作看不见。更有甚者,趁机动手动脚。小红盈盈欲滴,却又强自忍耐。
走到蓝衣少年面前,小红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福了一福:“公子爷!”
蓝衣少年似乎一愣,看着楚楚可怜的小红,叹息了一声。拿出一锭五十两的元宝,轻轻放在她的托盘上。
“姑娘,钱不多。江湖险恶,能还乡还是还乡吧。”
“公子爷!”小红“扑通”一声跪倒,“老天爷一定保佑您公侯万代!”忍了半天的泪水,终于哗哗流了下来。
“别这样!”蓝衣少年慌忙伸手扶起了小红,“我……”
话没说完,忽然一个白衣人影窜到身边。不由分说一把扯过小红,跟着就是一掌扑面而来。蓝衣少年忙伸手招架,双掌一对,两人都是身子一晃。
蓝衣少年这才看清来人:少年华美,气宇不凡。一袭长衫,白衣飘飘。当真令人一见忘俗!
“好功夫!”白衣少年稳了稳身形,眼睛似乎一亮,随后又轻蔑的嘴角一翘,“只可惜贪花好色!”
蓝衣少年知道他一定是误会了自己,正要解释。小红已经抢先开口:“五哥,不是的……”
“什么不是?”白衣少年一口打断小红,又瞟了一眼蓝衣少年,“小红,这些花花公子,一个个都是花言巧语的。你可别上了他的当!”说完,拉了小红转身就走。
蓝衣少年愣在当地,气的手脚冰凉。要知道他年纪虽轻,在江湖上却大有名头。姓展,单名一个昭字。幼从名师,艺成出山。因行侠尚义,广交朋友,人称“南侠”!
展昭为人谦恭内敛,虽然身怀绝技,却从不倚势欺人。当然啦,也没人敢轻易惹他。想不到在这小小的安平镇,竟被一个少年欺负。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展昭怒气斗生:“小子,你这亏,吃定了!”
那边白衣少年刚刚落座,一个大汉连忙出席一揖:“白兄,久违了!”
白衣少年微微一笑,指了指座位:“项兄,多年不见,别客气,请坐吧。”
二人叙旧,却不防隔座有耳,正被展昭听了个不亦乐乎。听大汉称那少年为白兄,又谈及其兄白金堂。展昭恍然:原来是他!
白衣少年正是白玉堂!结义陷空岛,排行第五,人送绰号“锦毛鼠”。当得起八字考语:形容秀美,文武双全。
展昭久历江湖,心胸开阔。听得是他,先前的小小不快,早就丢到九霄云外了,不由得生了惺惺相惜之心。
展昭见白玉堂与那大汉相谈甚欢,暗暗摇头:可惜!可惜!
原来那大汉名叫项福。受雇行刺包拯,正好被展昭撞见。展照见他见利忘义,因此一路跟踪而来,想除掉这个江湖败类。
只想不到却在此处碰上了白玉堂。当真是五百年的风流冤孽,却在此处相逢!
展昭默思:白玉堂少年英雄,怎能与项福这种人为友?不行,我得帮他一把。随之眼前浮现的,却是白玉堂刚才一副凶霸霸的样子,展昭不禁苦笑。一时竟发起呆来。正在思索,忽然耳旁一个柔柔的声音响起:“公子!”
“哦!”展昭这才回过神来,“是小红姑娘啊。”
“公子,刚才真对不起。”小红揉弄着衣带,“白五哥,他不是有意的。您,您不会怪他吧?”说完,抬眼焦急的看着展昭。
“当然不会。”看着小红热切的目光,敏感的展昭立刻觉察出,她与白玉堂的关系不一般。不知为什么,展昭心里竟忽然感到一阵郁闷。
展昭忙稳住心神:“小红姑娘,我叫展昭,不要叫我公子了。”停了一停,“小红,你和白兄是兄妹?”
“那我就高攀,叫您展大哥啦。”小红害羞的看了展昭一眼,“我哪里配?是五爷可怜我,和我认了兄妹。”说着,深深的望了一眼隔座的白玉堂。
展昭看在眼里,也不由得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近旁神采飞扬的白玉堂。长叹一声:白玉堂,你好福气啊!
“那你怎么还在卖唱?”
“哎,说来话长……”
他们两人只顾自己闲谈,却都没注意到白玉堂的神色异常。
原来白玉堂看似在和项福聊天,其实却一直在琢磨着展昭。刚才一瞬间,白玉堂眼快,已经看出展昭身上挂着的正是巨阙剑。蓝衫,巨阙,少年,正是江湖上传言的南侠展昭!
这是白玉堂已经明白自己刚才是误会展昭了,不由得有了一丝愧疚之心。但马上想起展昭刚才被自己气傻的样子,想到堂堂南侠竟被自己骂做贪花好色,白玉堂又忍不住要笑起来。那点愧疚之情也立刻被冲得无影无踪了。
白玉堂的座位与展昭斜对着,偶尔装作不经意扫过展昭。看他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白玉堂越看越有趣。至于项福在说些什么,他竟压根一句没听见。
忽然,白玉堂看到小红走了过去,和展昭聊了起来。二人一扫愁容,有说有笑的。白玉堂忍不住心头一阵阵无名火起,莫名其妙的感到自己被冷落了。看着展昭和小红越聊越开心,白玉堂竟生出了一份强烈的嫉妒。
想着,白玉堂狠狠的瞪了小红一眼。随即惊觉:不对,不对,明明是展昭在勾引小红,我干吗恨小红?嗯,得瞪这个坏家伙。
“白兄,小弟现在在安乐侯府上。”项福一脸的得意。
目光移动到展昭身上,却怎么也恨不起来。真没用!白玉堂暗骂自己。
“侯爷很是看重小弟。”
哼,小红,你竟敢这么看我,坐在展昭身边,向我挑衅是不是?
“侯爷……”
不对,骂错啦。展昭,你这个家伙,欺负我是不是?
“白兄……”
看到二人又转过头去,轻轻聊了起来。白玉堂再也忍耐不住,冲着项福大喊:“滚!”
“好!”展昭认定白玉堂一定是识破了项福的卑鄙无耻,大声喝彩。正要迎过去,却见白玉堂一脸怒容的冲了过来,展昭愕然止步。
白玉堂正要破口大骂,忽然看到展昭瞠目结舌的样子,不由也是一愣,又听耳边小红不住的喊:“五哥!五哥!”
白玉堂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尴尬的说:“对不起,哦,是,是项福,他在安乐侯手下做事。”这才流畅起来,“本少爷怎么能和他这种人交往。”只是白白的脸上,尚留着一团红晕。
展昭明知有异,却也不敢捅破这层窗户纸。心里好笑,却装着一本正经的样子:“没错,白兄所做的正是侠义所在。”
小红在一旁笑道:“展大哥,五哥,快坐下吧。”
白玉堂一笑,与展昭相携坐下。
二人都是仰慕已久。相交数语,虽然性情不一,却都大有知己之感,互生羡慕。
说话间,展昭见白玉堂跟前的酒几乎没动,喝的只是酒楼中奉客用的一壶清茶,不由大感奇怪:“白兄,这就不好吗?”
“五哥从不喝酒的。”小红笑道,“他只喜欢茶,常说茶是水中君子。”
“哦,这个我倒没注意。”展昭感到好笑,谁能想得到鼎鼎大名的锦毛鼠,竟然是个滴酒不沾的好孩子。
“展兄,别听她胡说。”白玉堂微微瞪了一眼小红,“我只是喝的少罢了。而且就说这儿吧。”白玉堂一指桌上的酒,“这是这里最好的女儿红了吧?仍然是色淡味寡,入碗连酒都挂不上,肯定连五年都不到。到不及这茶叶,虽然茶、水、器都欠功夫,却仍不失一股村野清香。”
展昭睁大了眼睛,白玉堂草莽英雄,骨子里竟如此贵族化?虽然如此想,展昭却不自主的也斟了一杯茶,细细品来,确实有一股古朴的清香。展昭笑了笑,但又摇了摇头:“香远,但不及酒性醇厚刚猛。”
白玉堂一愣:“展兄是雄心万丈啊!不过冲展兄你的为人,他日小弟自当亲自扫雪烹茶,为展兄一扫尘乏。”
俩人目光一接,相视大笑,都感到十分欢畅。
“白兄,以酒当茶,请!”
“好,我以茶代酒,请!”
白玉堂谈锋甚好,不住为展昭倒酒。他自己虽然不喝,劝起酒来却很有一套。幸好展昭酒量很好,不然险些被他灌醉。
白玉堂只顾给展昭倒酒,全没注意在一旁,也一直在给自己倒茶的小红。但小红上下翻飞的小手,以及看着白玉堂时痴痴的目光,却晃得展昭一阵阵眼花。他忽然有些生气,觉得小红不应该在这里。
“小红!”一声喊出,看到小红和白玉堂都望着自己,展昭猛然清醒:我这是怎么啦?小红对玉堂一往情深。作为朋友,我应该为他感到高兴啊。我,我应该玉成他们啊。
但不知为什么,想到这儿,展昭却心下一阵黯然。
“展兄!”白玉堂见展昭不说话,生怕是自己把他给灌醉了。
“白兄,我求你一件事儿。”展昭定了定神,他决定一定要成全小红和白玉堂,“是小红的事儿。苗家集的苗秀夫妇,是小红的姑丈和姑母。这两人持强凌弱,强夺了小红的家产。白兄你应该为小红讨回这个公道。”
说完,展昭却一阵失落。他知道只要白玉堂答应了,小红一定会感恩图报的,这样他二人就可以双宿双飞了。
看到展昭神色黯然,白玉堂倒感到奇怪:“既然如此,展兄你去办,不是一样吗?”
“这是因为……”展昭为难的看了小红一眼,这话如何说的出口。
不料在旁察言观色的白玉堂斗起疑心:好啊,展昭你想讨小红欢心,嫌我碍事儿,拿话激我,是不是?
想到这儿,白玉堂勃然大怒:“嫌我碍事儿,就直说!”说完两眼通红,盯了展昭一眼,拂袖而去。
“白兄……”展昭急忙大喊。
“展大哥,你这又是何苦?”小红早已是满面泪痕,转身奔出门去,“五哥!你等等我!”
“唉……”展昭长叹一声,“小二!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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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今霄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他本不应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他本不应是一个为情所困的人。只因为,他是一个名满天下的人,他是南侠展昭!
但今夜,在这月下,在这湖边,他竟忽然明白了柳永的那种凄凉与无奈。
月色如银,一只小船缓缓的在湖面上划动,映在展昭那黑得不见底的眸子中。展昭竟似有些痴迷。
忽然,船头纱灯一亮。衣袂飘飘,长身而起的,竟是白玉堂!展昭心中一喜,正要过去,却又摇头一叹,悄悄隐入树中。
不料,白玉堂却冲着这边大喊:“展兄,小弟已洗手烹茶,兄台还不过来吗?”
展昭不再犹豫,纵身跳上了小舟:“玉……白兄!”
白玉堂好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右手一抬,笑道:“我说过,要为你煮茶的,快坐下吧。”
展昭这才打量了一下船舱:中间放了一个木制小几,上面是一套青翠的越瓷。除了一个杉木彩漆的茶合外,还有一个大大的黑釉水方。船头是一个风炉,展昭目力极好,看清上面是“伊公羹陆氏茶”六字,心下不禁吃惊。(小雨:意思就是当年茶圣陆羽亲自设计和铸造的那个了。小白好有钱哦,哈哈!)
只见白玉堂摇摇手,示意他不要说话。从水方中舀出一碗水,用绿油囊滤过,倾入铫中。水沸后,用海贝壳撮起少许茶叶,投入杯中。此时的白玉堂安静平和,全没半点浮躁之气。用热盂在杯中注入少许水后,静听茶叶舒展的声音,仔细观察水色,一点一点的不断兑水。半响,白玉堂这才满意的一笑:“展兄,请!”
展昭虽出身官宦之家,却也从没这么讲究过。入了江湖,更是随遇而安,在想不到吃杯茶竟也这么费功夫。更让他吃惊的是,白玉堂身在江湖,竟会是如此的考究。
端起茶杯,见果然是色香俱佳。杯口一团云雾,香气清新。展昭由衷赞道:“好茶!”
白玉堂一笑:“这茶也是我亲手所制,展兄给品评品评。”
展昭这才注意,杯中的茶叶与常见的茶饼大不一样:上好的绿茶为托,中间夹着银白色的毫心,竟是极其名贵的白茶。经过冲泡,宛若蓓蕾初放。飘然于水间,竟让人不禁有出世之想。(小雨: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白牡丹啦。为了让小白和昭昭品上这好茶,小雨只好大笔一挥,让白牡丹提早出世了1000多年,大家不要深究哦!)
展昭正自观赏,又听白玉堂幽幽的说:“我从不为别人烹茶,因为他们根本不配。除了我娘,你是我唯一亲手烹茶的人。”
展昭心中一动,忽然明白了白玉堂为他烹茶的原因。但他却只摇摇头,恳切地看着白玉堂:“白兄,你文武双全,何必如此远避尘世?好男儿志在四方呀!”
白玉堂没有说话,转身将剩下的茶倾入湖中。
展昭愕然:“白兄,我……”
白玉堂一按壁板,现出几个阁架。古往今来,九州各地所产的名酒,竟有百余种。
白玉堂提出一坛女儿红:“展兄,这是二十年贮的女儿红。”说完,用木锤敲开泥封,果然酒香满船。白玉堂用木舀小心的撇去发酵的白沫,又注入一坛新酒。倒了出来,果然色红浓香,挂在碗上,如琥珀一般。
“展兄,请!”白玉堂一碗饮尽。
“白兄,你不是不喝酒吗?”展昭有点吃惊的看着他。
白玉堂哈哈大笑:“展兄,你真可爱!你看我这样子,不会喝酒?”他拍拍手,却盯住了展昭的眼睛,“不过,和茶一样,我只和好朋友喝!”
展昭突然觉得有些头晕,他觉得白玉堂的眼睛就像两颗星星,总在眼前闪啊闪的。他举起碗:“对!好朋友!”
白玉堂和展昭同时大笑,搅得湖面一阵波动。湖上的,天上的,无数的星星好像都在眨眼,都在笑。
两人你一碗,我一碗,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喝了多少酒。浓浓的月色,浓浓的情,酒不醉人人自醉?
“昭,你知不知道?你太痴!”白玉堂已经是醉眼迷离。
“玉堂,你,你胡说!”展昭也醉了,“你才不对,一个人躲起来,独善其身。”
“哈哈!”白玉堂拍着展昭的肩膀,“不过,我喜欢你,你痴得可爱!昭,你放心,你今后无论有什么事儿,我白玉堂这儿永远是你的退路。”
“好!玉堂,我也一样。你若有事儿,我展昭也是万死不辞!”展昭伸出了手,“击掌为誓?”
“击掌为誓!”
啪!啪!啪!三掌击过,两人又笑。
白玉堂忽然身子一晃,倒在船上:“昭,我好热。”
“那好办,你可以跳下去洗个澡。”展昭迷迷糊糊的指着湖面,“你敢不敢?”
“我有什么不敢?”白玉堂笑起来,“我这就下去,给你看看!”
哗啦!白玉堂手上使劲儿,小船一下子被翻了个底儿朝天。
冰凉的湖水一激,展昭一下子清醒过来,暗骂:这个白玉堂!开眼望去,竟看见白玉堂身边水花翻飞,大呼:“昭,救命!”
展昭大吃一惊:天哪!玉堂你不会游泳,竟敢把船掀翻!
展昭急忙游到白玉堂身边,一把拽住他,三下两下,已到岸边。展昭忽然发现白玉堂竟然一直没说话,这一惊非同小可!忙喊:“玉堂!玉堂!”
“讨厌!嚷什么!我要睡了……”白玉堂喃喃,竟睡着了。
展昭又气又笑,却毫无办法。这么晚,客栈是回不去了。展昭只好找了些干草,粗粗的铺了个垫子,又轻轻抱起白玉堂,和自己并排躺下。
展昭躺在地上,望着天上的星星,今晚的天空真美!他转头看了看熟睡中的白玉堂,笑了笑,玉堂睡着的样子,简直就像个孩子。
夜色浓浓,展昭也合上了眼睛。朦胧中,他觉得天上的星星都在冲他笑。一闪一闪的,就像玉堂的眼睛一样。是呀,就像玉堂的眼睛,一闪一闪的,都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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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七。”
“八。”
“九。”
展昭一个人坐在客栈里喝茶,天哪,这已经是第九碗茶了!
“喂,你好了没有?”这是展昭冲着里间的第九次大喊。
“快啦!快啦!”这是里面的人的第九次回答。
展昭不禁苦笑:昨晚白玉堂弄翻了船,还得他先是掉到湖里,然后又在外面看了一夜的星星。一大早起来,就被白玉堂大呼小叫的喊了起来。
这个白玉堂拉着他找了间最大的客栈,甩给他一壶雨前。然后就飞也似的,冲进了屋里。又是洗澡,又是梳头,又是换衣的,一直忙活到现在。
“唉,真不知道他爸妈是怎么把他养大的。”展昭喃喃自语,又给自己到了第十碗茶,“简直像白开水!”曾经沧海难为水。展昭忽然发现,喝过白玉堂妙手烹制的茶后,自己的舌头竟也变得刁了起来。
“好啦!有事儿快说吧。”白玉堂终于又一身白衣,纤尘不染的走了出来,“一遍一遍的催,简直像我妈。”
展昭知道他的脾气,和他折辩只会越辩越乱,因此装作没听见:“玉堂,我们今晚得去苗家集了。”
自从昨晚醉酒后,白玉堂就再也不让他喊“白兄”了,说是生分;喊他“五弟”吧,他说你又不是我兄长,占我便宜呀。展找只好折中,喊他名字了。
白玉堂则喊自己“昭”,喊的展昭一阵阵脸红,还说是显得交情亲厚。这个展昭是无论如何也不答应的。
俩人辩论,从称呼的叫法,辩到其中的内涵;从含义的区分,辩到姓名的作用。最后竟辩到起名的学问,以及姓名和命盘的关系。
搅得展昭一阵头晕,知道白玉堂骄纵任性、不计小节。因此只和他约法三章,没人的时候,这么叫叫还无妨,其他时候一律不准。这才结束了这场长长的称呼转变的公案。(好啦,这么解释,不知道大家能否接受?)
“哦,去苗家集干什么?”白玉堂漫不经心的问。
“你说什么?”
“啊,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看到展昭扫过来的目光,白玉堂慌忙改口,“是小红的事儿嘛。”和展昭相处虽然不长,白玉堂却已深知,展昭这人在别的事儿上都可以马马虎虎,但一触及原则性问题却是半步不让。
“玉堂,小红的事儿,我们必须管。苗家夫妇欺凌弱女,我们代小红讨的就是一个公道。”展昭说着,又看了一眼白玉堂,“何况,你还是她义兄。”
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心胸宽阔的他,却总对小红和白玉堂的义兄妹关系感到介怀。只不过这个念头常常是一闪即过,所以展昭也就很自然的不去细想了。
“那当然,小红是我妹妹嘛。你不说我也会管的。”白玉堂吹了吹碗里的茶叶,却没喝,“不过说好,安顿好小红,你要去我那儿玩儿几天呀。”
“这……”展昭似乎有些为难。
“这什么?”白玉堂放下茶碗,瞟了他一眼,“你放心,我又不会绊着你不放。”
“好,我答应你。”展昭不再犹豫,又正了正颜色,“何况我也要拜见一下你四位义兄啊。”
“好啦,事儿说完了。”白玉堂拍了拍肚子,“我要饿死啦,快去吃饭。”
苗家集酒楼。
“玉堂,这么多菜,你多少吃一点嘛。”看着过往客人诧异的目光,展昭小声的劝白玉堂。
原来一到苗家集,白玉堂不由分说的就挑了个最好的酒楼。然后也不问展昭,一上来就要两海碗,两镟子,六大碗,四中碗,八个碟儿,摆了满满一桌子。他自己却什么也不吃,只是喝酒店奉客时白送的大叶儿茶。
“又不要你会帐。”白玉堂听说一笑,又看了一眼席面,“这都是些什么呀?简直没一样能吃的。”
一句话,差点没把展昭气死:“没能吃的?白玉堂,你知不知道,你行走江湖,最大的危险是什么?”
“是什么?”白玉堂眨眨眼睛。
“哼,被饿死!”
白玉堂哈哈一笑,低声道:“昭,我请你吃道好菜。”说着,拍手叫来了店小二。
“活鲤鱼,至少一斤以上的。只用花椒、大料,和着白水煮,水只滚一滚。香菌口磨一律不要,配上青笋尖上尖。再拿两个姜醋碟儿来。”
看着展昭有些发愣,白玉堂笑了笑:“昭,告诉你,我出门只吃这个。”
一时鱼端了上来,白玉堂亲自为展昭布了一块,蘸了姜醋,送到他嘴边:“尝尝!”
展昭眉头一皱,然后无奈一笑,还是张口吃了。
他们俩只顾说笑,全没注意角落里有一个黑衣大汉,一直在冷冷的盯着他们,眼睛里充满了怨毒。
蓝天,为什么总有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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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昭,你别生气了。”白玉堂跟在展昭身后,可怜巴巴的说,“我下次一定不这样了。都是那个女人编排你和小红,我才忍不住……”
“别说了!”展昭粗暴的打断了白玉堂。其实,他平时很少这样的,但为什么?为什么一碰到白玉堂的事儿,他就会失控?
难道仅仅是因为朋友之情,兄弟之义?展昭在内心深处很小心的回避着这个问题。
原来在苗家集的时候,展昭和白玉堂按照原定的计划,顺利的取回了原本属于小红的财产。可问题就处在了苗秀的老婆身上。刚才就那么一转眼的功夫,展昭忽然发现白玉堂不见了。听到茅屋里有呻吟声,展昭急忙赶过去。却听到白玉堂愤恨的声音:“老太婆,你竟敢骂他!”说着,手起刀落,一片血光,竟是削掉了妇人的双耳!
是小红!一定是小红!展昭心里暗道:不是吗?他根本容不得别人说小红一定点儿的不好。
白玉堂见展昭不理他,也心头火起:好啊!别人骂你,我替你出气;你骂我,我低声下气的赔不是;你还不依不饶的!我白玉堂什么时候这么低三下四过?本少爷还不伺候你了呢!
俩人都是越想越气,一言不发。
走到小红门口,二人不约而同的止住了脚步。张张口,刚想说什么。忽然听到屋内一声惊呼!
“是小红!”展昭和白玉堂同时飞身闯入屋内。
屋内的情景让他们大吃一惊:小红被人死死的绑在椅子上,拼命挣扎。眼睛里满是焦急,却说不出话来。
白玉堂不及细想,冲上前去,砍断绳子,掏出了塞在小红嘴里的布。
展昭一向谨慎,心知不对,大喊:“玉堂,小心有诈!”
话音未落,一块巨石从天而降,直砸白玉堂和小红!
展昭虽慌不乱,飞身跃起。双脚急点大石,竟生生将巨石横踢出一丈开外!借力打力,身子斜斜飞出。就在要落地的一瞬间,只听白玉堂大喊:“昭,小心背后!”同时小红又是一声惊呼!展昭凌空一个转身,三枚钢镖“嗖嗖嗖”从他肘下飞过,打在地上!
就在这同一刹那,屋内忽然出现了一个黑衣人,和白玉堂缠斗在一起。白玉堂因为要保护小红,已经是左支右拙,凶险万分。
这种情形下根本不用讲什么江湖规矩。展昭巨阙一横,就要上前。黑衣人忽然磔磔怪笑。头不摇,腰不动,左手微扬,竟是漫天花雨的手法,数十暗器,直击展昭!
情急关心,白玉堂不由得大急。哪知黑衣人此举本就是声东击西。趁白玉堂分神之机,右手一剑,逼向小红!
白玉堂略略一楞,刹那间他已经做出决定:他知道展昭武艺精湛,刚才只是出其不意,所以看似凶险,实际上那暗器对展昭根本没有威胁;而小红却全无武功,他又怎能让一个弱女子受伤?
但黑衣人的剑法实在是快的惊人,就这一愣间,剑已经又向小红逼近了几寸。无论是夺剑,还是挡剑,都已然不及!
白玉堂一咬牙,横身挡在小红身前!
鲜血横飞!
同时,是一支破空的袖箭的声音。
“玉堂!”
“五哥!”
展昭和小红同时惊呼!
黑衣人右臂中箭,不敢恋战,抽身便退。
展昭的箭,没有人能躲得过!
但只有白玉堂知道,那黑衣人的剑似乎一顿,没有再扎下去。
看白玉堂眼里,精光闪动。展昭心下一宽,知道没有伤及要害。心中喜悦,忙要过去。
这时小红却突然扑在白玉堂怀中,放声大哭。白玉堂脸色苍白,安慰似的轻轻拍着她的背。
展昭一时间似雷击一般,凝立不动:变生不测,苗家集的小小纷争,展昭早已忘掉。但眼前的这一幕,以及白玉堂方才飞身挡剑、血花纷飞的一幕,他又怎能无动于衷?他又怎能再站在他们二人之间?半晌,展昭留下银子,悄悄离开了。
展昭走出门,转头望了一眼白玉堂在窗子上的影子:玉堂,你知道吗?小红才是你应该好好珍惜的,她是一个好姑娘,一个你需要的温柔体贴的好妻子。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都清楚,分离本就是迟早的事儿。现在有小红照顾你,我也就放心了。我为你感到高兴。百年好合!再见了!保重!
月光照在展昭脸上,这个硬汉的眼中竟流下了两行清泪。
今夜,没有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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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激战,白玉堂虽未伤及要害,但毕竟失血过多。心里一阵清楚,一阵糊涂,强自支撑。一时目光所到之处,竟不见了展昭!
白玉堂不由大急:“昭!展昭!”纵身提气,不料却是身子一晃。
小红连忙扶住他:“五哥,你别急。展大哥,他不会有事儿的,我出去找找。”
“快,你快去!”
小红踏出房门,白玉堂只听到一声轻呼。一转眼,小红已经抱着四包银子,拿着一张纸条走了进来,愣愣的看着白玉堂。
白玉堂认得那银子正是自己和展昭从苗秀家取来的,心里不禁一紧,颤声道:“拿过来!”
纸上只有两个字:贺仪!
白玉堂心中剧痛,手一松,纸条从指间划落。他明白,展昭再也不会回来了。
看着眼前的小红,白玉堂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忽然他一把抱住小红,狠狠的压了上去。
小红先是一愣,随后便拼命挣扎,竟推开了白玉堂!
“你,你不喜欢我亲你?”白玉堂不相信的望着小红。
“我当然愿意。”小红泪痕满面,“可我不愿意,你亲我的时候还想着别人!我更不愿意,看着你因为爱我而这么痛苦!因为你根本不爱我!”她指着窗外,“你为什么不去追他?你去呀!”
“住口!”白玉堂大吼。
小红的眼泪不断的流下来:“五哥,你不要再逃避了。你爱他!”
“胡说!我只是当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最好的兄弟!”白玉堂双目通红。
“五哥,你不要再骗自己了!你为他失态,为他烹茶,为他醉酒,为他分忧,为他痛苦!你难道还不明白,这是为了什么吗?”
“不,不,不可能……”白玉堂失神的自语。
“五哥!”小红忽然用力的抓住白玉堂的手,“世俗的礼法,本就不属于你!”
白玉堂疑惑的看着小红,小红双目含泪,却很坚定的点了点头。
白玉堂终于站了起来:“小红,你说得对!”他忽然充满了信心,轻轻亲了亲小红,“小红,我走了。我会永远记得你这个好妹妹的。”
没有了火热的激情,有的只是淡淡的温情。小红的泪水再次无声的流下,她知道,她这次真的是永远失去了白玉堂!可是,留得住他的人,留不住他的心,又有什么用呢?
白玉堂走上了大路,隐隐传来一阵歌声:
“水是眼横波,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哪边?眉眼盈盈处。才使送春归,又送君归去;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
“千万和春住!”白玉堂喃喃,“展昭,就算走遍天涯海角,我也一定会留住你这片春光!”
(完)
缘起《七侠五义》之二 开封府 全 by 天街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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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烈日炎炎,黄土扬尘。
官道上,一顶大轿缓缓行过。
回避牌和仪仗晃得人眼花:
钦赐龙图阁大学士,钦赐进士及第,权知开封府。
轿中坐着的正是当朝宰辅,天下第一清官,
包拯!包青天!
没有一丝的风,知了有气无力的叫着。
车马扬起的沙尘,扑在脸上,滚热滚热的。
张龙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凑近了轿子:"大人,前面是一片林子。"
"嗯。"包拯半闭着眼睛,不置可否。
张龙一打眼色,王朝、马汉、赵虎不言声的围了上来,护住大轿。
"嗖"半空中一支响箭,朝天急射!
众人一惊,大轿猛地停住,四勇士紧张的盯着箭。
要的就是这片刻的犹豫,一个灰影从林中窜出。闪身错过王朝、马汉,一脚踢开张龙、赵虎,手中大刀,直砍轿中!
四勇士大惊失色。就在此刻,一声轻叱,一个蓝色的身影伴着一道耀眼的剑光,在天空中画出一个美丽的半弧。"哧哧"两下轻点,刺客的肩头迸出两点鲜血,刀"咣"的一声摔在地上。
来人竟不停留,只在空中微微一顿。翻上轿栏,再一借力,身形又起,矫若惊龙!
众人追之不及。只见轿帘一掀,包拯大步跨出,对着空中飞扬的蓝色,肯定的喊道:"展义士,留步!"
犹如跃起时的速度,那个蓝色的身影瞬间落回轿前,竟是一个年约二十的青年。面若冠玉,目如朗星。眉梢眼角间散发着一份独特的沉稳,目移眼动间流动着一股掩饰不住的英气。
包拯盯住蓝衣青年,微微点头:"果然是展义士,屡劳救护,义士何以来去匆匆!何不同往开封,盘桓数日,让本阁稍尽地主之谊。"
蓝衣青年微微一笑,礼貌的道:"不敢。"
众人这才知道,这个蓝衣青年竟是名震江湖的南侠展昭!
赵虎性格最是爽直,接口说:"展大哥,你功夫真好!你救了我们大家,怎么着也得让我们敬你几杯啊!"
展昭只是一笑,刚要推辞。早被旁边的公孙策看出,悄声道:"前途不测,还望展义士相扶一二。"
包拯见展昭默然不语,情知是答应了,吩咐众人:"把我的马牵过来,给展义士骑。"
展昭的眉骨不易察觉的微微一动,却只向包拯一礼,翻身上马。
众人押过刺客,抬起大轿。重新启程,直奔开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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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风,绿柳,蝉鸣。
也是杨柳岸,不是别离人。
一个淡蓝衣衫的青年,站在岸堤上。
他身材挺秀,眉目如画,天生得品格清逸。可眉眼处却流动着一缕深深的寂寞。不经意地一抬眼,漆黑的眸子便是一闪。
此时他望着波光闪动的水面,正自出神。忽然听到身后一人大喊:"展昭!"
随即一个白影从头顶掠过,落在了自己面前。他有些诧异的看着来人:"兄台,有事?"
面前的人白衣胜雪,英气十足。盯了他一眼,忽然满面通红,神色尴尬,结结巴巴的说:"对不起,我认错人了……"话没说完,就一溜烟儿的不见了。
他不免觉得好笑,被这么一搅,却也没了兴致。信步走到城里,上了酒楼,随意点了几样菜。
菜刚端上来,就听到一阵楼梯响,又上来一个人。双目一对,不禁一愣,原来正是刚才的那个白衣青年!
见他不好意思,抬脚要走,淡蓝衣衫的青年笑道:"兄台,人生何处不相逢?短短半天,两番巧遇,也是有缘。兄台何不过来,我们共饮两杯?"
这个白衣青年当然就是白玉堂。他从安平镇出来,一路追寻展昭,来到开封。眼看就要追上,可没想到展昭为了救包拯,又绕了个圈子,走了官道。竟是和白玉堂生生错过!
白玉堂也万没想到展昭竟会去了开封府衙,因此到了开封,就再也找不到了展昭的踪迹。早上,在护城河岸,见到那个蓝色的身影时,白玉堂一阵兴奋,立刻冲了上去,没想到竟认错了人!他脸皮儿薄,生怕被人家说上几句,只好赶紧溜掉。一边跑,一边不住的埋怨:"背影和展昭那么像,竟还穿了件蓝衣服,这不是明摆着骗人吗?"
更糟的是,不及一个时辰,竟在这酒楼上再次相遇。白玉堂只好暗叹,自己的运气也太坏了。可人家既然开了口,又含笑起身相迎,无论如何也不能不过去了。
白玉堂叹了口气,走了过去:"不敢当。请问兄台如何称呼?"
那人却微微一笑:"相逢何必曾相识?"
白玉堂一愣,恶作剧心起,笑道:"兄台真是洒脱,那小弟就不客气了。"
那人道:"自然不必客气。兄台想要什么,尽管随意。"
白玉堂笑笑,叫过小二:"捡你们这儿最好的席面,最好的酒,还有上好的果子和茶点,都送上来。"
"两位爷还等人?"小二有些发懵,"那席面是十个人的……"
"谁说我们等人?"白玉堂瞟了一眼对面的青年,"我怎么说你怎么办。"
小儿忙答应了,自去准备。
白玉堂见那青年依旧气定神闲,不觉一笑,倒了杯茶,道:"着实叨扰兄台了。"
那青年道:"哪里。不过兄台确实与众不同,我敬一杯。"说罢,一饮而尽。
"你就不怕我是个骗子?"白玉堂眨眨眼睛。
"我肯定你不是。"
说话间,小二已经换了桌子,流水似的上了一大桌子菜。白玉堂只是喝茶,却不动筷。奇怪的是,那青年也不动筷,却只是喝酒。
"现在怎样?"白玉堂喝了口茶,笑着问。
"我依然肯定。"对面的青年指了指席面,"我还能肯定,这里根本没有你要吃的东西。"
"兄台不心疼?"
"人生在世,难得的就是适意二字。一桌酒席能值几何?难得的是你我二人都觉得有趣。交友之乐,价值千金!"青年眼里带笑,悠悠道来。
"好!爽快!"白玉堂一拍桌子。
"既然如此,兄台就快点菜吧。"青年笑道,"我可不能第一次请客,就让朋友饿肚子啊。"
白玉堂哈哈一笑,要了鱼和饭。二人边吃边聊,都觉得十分高兴。
一时分手,竟真的没通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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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今晚,开封府内灯火通明。
大家都知道,今晚是包相爷做主人。在花园设宴,款待南侠展昭。
今天的场合里,展昭是理所应当的首席。
展昭一直在笑,一直在喝酒,一直在说话。但这笑声,这语声,却又似乎离他很远。
他知道包相爷和他说过话,好像是希望他留下,为朝廷效力。他敬重包拯的为人,却不想被功名羁绊。
他知道公孙先生和他说过话,好像是劝他留下,辅助包拯。他明白公孙策的苦心,却不想卷入朝廷门户之争。
他知道王朝、马汉、张龙、赵虎都和他说过话,好像是请他留下,带他们建功立业。他喜欢四兄弟的义气,却不想因此放弃自由。
在他们眼中,他在笑,在喝酒,在说话,他是快乐的。但他自己知道,他的心,却是寂寞的。
展昭无意间向远处一扫,竟看到一道白练般的人影划过夜空。夜行人从不穿白衣,莫非是白玉堂!展昭心中一跳,随即苦笑,这怎么可能?
"展大哥,兄弟敬你酒!"
是赵虎来敬酒了,展昭微微一笑,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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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展昭没有看错,那个白色的身影确实是白玉堂。展昭更没有想到,白玉堂为了找他,已经接近绝望。
三天啊!白玉堂几乎把整个开封跑了几十个过儿。所有的客栈、酒楼、店铺,他都去过了,都留下了话。可依然没有展昭的消息!
白玉堂站在开封府的后街上,身子微微发颤:展昭!我是不是再也找不到你了?
三天以来的体力透支和绝望,让他一阵头晕目眩。
身子一晃,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扶住了。
"去我那儿吧。"来的人眸子闪闪发亮,竟是酒楼上的那个青年!
白玉堂点点头,虽然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但他却能本能的感到一种信任和依托。
那个青年半扶半抱,带着白玉堂掠过一道道屋脊,进了一个精巧的四合院。
屋子里烛影晃动,屋檐下一个小小的风炉,煮着一铫浓浓的茶。桌子上摆着精巧的苏式茶点,以及一坛未开泥封的酒。
那青年带白玉堂进来,又燃了四支蜡烛,屋子一下子亮了起来。他微微一笑:"介绍一下吧,我叫宋祁。"
"宋祁?"白玉堂默念了一遍,忽然眼睛一闪,但随即眉毛一翘,"久仰大名了,天子近臣嘛。"
宋祁眉头一皱。不错,他就是翰林学士,掌礼仪院,与哥哥宋庠一起中进士,并称"二宋"中的小宋。精礼乐,擅文章。在别人眼中,他上有皇帝信任,下有哥哥提携,本应占尽风流。但他却终日沉迷于乐律文章中,人称"红杏尚书"。对于外面的种种议论,宋祁早就不屑一顾了。但白玉堂嘲讽的口气,却像一根针刺在了他的心上。
宋祁盯住白玉堂的眼睛:"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我可以保证,我绝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我希望你能相信我。"说着,他的眼光有些飘忽,"人,有时是身不由己的。"
白玉堂抬起头来,望着宋祁清澈的眸子,眼中是一缕化不开的酸楚。从本性上讲,白玉堂是不讨厌宋祁的,他讨厌的只是官场上的污浊与虚伪。但宋祁的最后一句话中的那种无奈与心酸,却打动了他。
白玉堂端起桌上的茶杯:"我叫白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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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闹了半夜,开封府内终于慢慢安静下来。
但还有两个房间晃动着微微的烛光。
包拯坐在椅子上,问:"公孙先生,你看展昭这人怎样?"
"侠肝义胆,是可用之材。"公孙策又顿了一下,"但似乎内里刚了点儿。"
"那是江湖习气。"包拯不以为然,"只要稍加引导,就可以打磨出来。若得此人,无论于公于私,都是上算。"
公孙策没有说话。
包拯接着说:"现在朝中政局太乱,我一个人已经累透了,必须要有一个帮手。无论如何,展昭都是上佳之选。何况展昭为人外柔内刚,面冷心热,这点我绝对拿得准。"
"展昭以江湖人的身份,辅助大人,是不是更方便一些?"
"这你不懂。"包拯摇摇头,却没再解释。
"可展昭似乎未必愿意入朝为官。"公孙策道。
"当然最好让他心甘情愿。"包拯抬了一下眼睛,"不然也只好勉为其难了。"
"大人的意思是?"公孙策有些茫然。
包拯微微一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是。"公孙策竟凭空打了个冷颤,他知道展昭这回是逃不脱了。
开封府内另一个亮着的房间,是展昭的房间。
闪烁的烛光映着他黑嗔嗔的眸子。
他在想什么?
是携术济世的理想,是包拯的刻意礼遇,抑或是其他?
展昭推开窗子,满天的繁星。
星星温柔的望着他,他的脸上飘过一丝微笑。
难道他想起了那夜,那湖?
还是那个抹不掉的白色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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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什么时候,茶已经换成了酒。
不知什么时候,一坛酒竟已经见底。
白玉堂喝的迷迷糊糊的。有多久了?他能这样的完全放松自己?上次,上次还是和展昭在一起。可展昭现在到底在哪儿?
宋祁的目光一直是清亮的。在白玉堂断断续续、闪闪烁烁的叙述中,展昭这个名字一直在出现。他是个天分极高的人,自然能听出白玉堂刻意掩饰中的话外之音。
他忘不了提到展昭这个名字时,白玉堂眼中的迷离;他更忘不了当他答应替白玉堂寻找展昭时,白玉堂眼中闪过的喜悦。
一切都是命,半点不由人!
酒是醉人的,尤其是完全放松的时候。
白玉堂现在就是这个样子。幸好他身边还有宋祁。
宋祁把他扶到卧房,轻轻拉上被子。
白玉堂忽然动了一下,嘴里嘟囔着:"展昭,看你往哪儿跑?"
宋祁一愣,随即起身出了房间。
门口站着一个人,见他出来,弯腰道:"二少爷。"
宋祁看着酣睡中的白玉堂,自语道:"明月虽好,非我所有啊。"
"少爷?"那人不解的看着他。
宋祁这才回过神来,吩咐道:"给我找一个叫展昭的人,最迟明天这个时候,必须有消息!"
"是!"
宋祁一转身,竟出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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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青瓷哦!上好的哥窑青瓷!千峰翠色!"
"日本纸扇!大食香料!"
"贡茶!货真价实的龙凤团茶!"
店铺中此起彼伏的叫卖声,瓦肆中隐约可闻的歌舞声,酒楼中时起时落的说书声,构成了开封的一片繁华热闹。
"展大哥,你不喜欢这儿?"包兴正玩儿得高兴,一转眼忽然发现,展昭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没有,挺好的。"展昭笑笑,他知道包兴小孩子贪玩儿,有意说,"我们就在这儿多逛逛吧。"
"太好啦!"包兴一蹦老高。
展昭一笑即敛。是呀,他怎么能开心起来?好像一到开封府,他就掉到了一个圈套里。包拯义正严辞的国家大义,公孙策闪闪烁烁的旁敲侧击,都搅得他一阵阵头疼。
早上,他借口要出来走走,却没想到又被包兴拉到了街市上。嘈杂的声音更吵得他心烦意乱。其实他自己知道,他真正放不下的是那片自由自在的江湖。难道真的要选择吗?
忽然身后一阵马蹄急响,有人大喊:"闪开!"接着是东西被撞到的声音,人被撞到的声音,低低的咒骂声。
展昭眉头一皱,微微侧身,站在路边。
就在马车疾驰的一瞬间,展昭忽然觉得一个红影在眼前一晃。
不好!展昭飞身而起,以绝快的身法,竟从马身下钻过,抢住了那点红色!
真是千钧一发!竟是一个吓昏了的小姑娘!
那马车停也没停,飞也似的去了。
展昭无暇他顾,忙着察看怀里的小姑娘,还好只是手腕处受了点轻伤。小姑娘醒过来,"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这一下,围观的人更多了。
"姑娘,你别怕,没事儿了。"展昭一面柔声安慰着小姑娘,一面止住她的血,准备给她包扎伤口。
"用这个吧。"一块纯白的丝织手帕递了过来。
展昭抬起头,一个二十左右的青年正含笑望着他。这人举止雍容大度,言谈温文尔雅。衣服虽然极其简洁,但质地的考究,却是一望可知。
"谢谢!"展昭看了他一眼,接过手帕,细心的为小姑娘扎住伤口,"姑娘,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小姑娘睁大眼睛,似乎要把他的形象印在自己的心里。好一会儿,才低着头说:"谢谢你!我就在城外住。"说着,挣扎起身。不料,却是身子一晃。
"小心!"展昭和那青年同时伸手扶她。
展昭手快,但手刚要触及姑娘的腰身,却是略一犹豫,停了一下。
那青年扶住小姑娘,却发现她的眼睛一直在盯着展昭。于是轻轻缩手,笑道:"这回可得小心了。"
旁边的一个老大爷看得好笑,道:"嘿,还是让老头子来送你们一程吧。"
三人同时一笑,一起上路。
走路间,谈起刚才的事儿。那青年问:"大爷,刚才那个官儿是谁啊?怎么那么横行霸道的?"
"那是吴植,吴老爷啊。"老人叹了口气,"霸道?这年头儿当官儿有几个不霸道的?差不多的,也就忍了。可这吴老爷外号就叫'无耻',啥事儿都干,害人呐。"
那青年眼中闪过一道光,咬了咬牙,却没说话。展昭听得生气:"就没人能管他吗?"
"管他?"老人看了他一眼,"除非是包相爷来审案。"
展昭一笑:"何必要包相爷,头上三尺有神明,他跑不了的。"
那青年一直时不时的打量着展昭,听如此说,笑了笑:"其实小小一个吴植算什么。难的是,杀了他,换谁?品行不好,黑眼珠盯着白银子,照样害人。"说着,他深深的看了一眼展昭,"须得贤良之士肯出来辅助朝廷,才成啊。"
"这位公子的话,我不太懂。"老人看了一眼那青年,"我们只希望多几个包相爷那样的官儿,就好了。"
展昭不断品味着那青年和老人的话:是啊,能杀一个官儿,还能杀尽天下赃官吗?能救一个人,又怎能救得了千千万万人?可一个好官,就可以护持一方啊。包拯一人清正,却又保护了多少百姓啊。想到这儿,展昭不无苦涩的一笑:或许我真的该告别江湖了。
"公子,我到了。"小姑娘打断了展昭的思索。
"好的。那我们就送到这儿吧,你自己小心。"展昭道。
"公子。"小姑娘看着展昭,"我可以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吗?"见展昭似乎不愿意说,小姑娘眼睛一转:"或许,或许我以后想找你帮忙呢。"
展昭无奈一笑,道:"好吧。我叫展昭。你可以到--"他顿了一下,"你可以到开封府找我。"
"谢谢你!"小姑娘一笑,扶着老大爷走了。
"展昭?"那青年跟着轻轻念了一遍。
"兄台,我还没请教如何称呼呢?"展昭笑着问。
"哦。"那青年似乎一愣,"你就叫我田盛(天圣)吧。"
两人正说话,忽然见包兴和一群人一起跑了过来。
"展大哥,你可急死我了。"包兴道。
"少爷。"那些人衣着一致,身形矫健,却都对那青年执礼甚恭。
"好啦,既然被你们找到了,就回家吧。"那青年说着,又对展昭一礼,"展兄,后会有期!"
那些人随着向展昭一礼,只有其中一人看到展昭时,微微一愣。
展昭不甚在意,对包兴说:"我们也走吧。"
两人分手。那青年目送着展昭的背影,好久,才往回走。
走到一个拐弯处,那青年忽然停住,对其中一人道:"那个吴植是怎么回事儿?"
"皇上。"那人小心的回答,"臣不太清楚这件事。吴植好像是太后提上来的。"
"查!给朕狠狠的查!"那青年眼中闪过一丝阴冷的光。
原来这青年竟是当今皇帝,赵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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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开封城是什么地儿?
那是垛一跺脚,四周乱颤的地方。
城中三教九流,龙蛇混杂。
所以展昭在街头英雄救美的一幕,不及半天,便由各种渠道,传到了等待消息的不同人手中。
开封府内,公孙策在向包拯说这件事儿。
包拯没有说话。
因为展昭还没有回来。
宋祁的书桌上,躺着一封火速传来的急信。
信没有拆开。
因为宋祁去看白玉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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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上三竿了,白玉堂还在呼呼大睡。宋祁不放心,略略梳洗了一下,就去了白玉堂的房间。
一到门口,留在屋里照顾白玉堂的两个丫鬟,天儿和小小就忙迎了出来。宋祁没理她们,径自进了房间。
一撩帐帘,见白玉堂果然还在酣睡。衣服没换,和衣躺在床上,黑黑的头发散落在枕头上。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覆下浓浓的两条弧线。颊上两团红晕,正是不常醉酒人醉后百试不爽的明证。宋祁摇摇头,不禁一笑。
忽然白玉堂抿了抿干干的嘴唇。宋祁见他嘴上微微起了一层爆皮,不由一阵光火,回头冲着天儿:"拿水来,你们俩个怎么伺候的?"
天儿慌忙取过一碗酸梅汤来。
"怎么回事儿?"宋祁没有接碗,"什么时候了,还要酸梅汤?睡了一夜,多少酒也醒了。要蜂蜜水!"
说话间,小小已经调好蜂蜜水,递了上来。
宋祁接过碗,见天儿和小小还呆呆的站着。于是挥了挥手:"出去吧。天儿仿着白少爷的身材,去裁几件衣服;小小去弄几个清淡一点儿的菜。"
两个女孩悄悄退下。宋祁坐在床边,轻轻舀了一匙蜜水,试探着送到白玉堂嘴边。水顺着唇齿,慢慢流到嘴里。白玉堂抿了一下嘴唇,竟微微张开了口。宋祁忍不住一笑:唉,这个家伙!手里又舀了一匙,送到他嘴边。不一会儿,水喝完了,白玉堂却依然不肯醒来。翻了一个身,竟又舒舒服服的睡着了。
宋祁又笑又气,可也没有办法。放下茶碗,出了屋子,吩咐:"白少爷醒了后,好好伺候,我下午再来看他。"
看着宋祁走远了,天儿和小小对视一眼,吐了一下舌头。
小小道:"少爷对谁都是冷冰冰的,怎么对这个姓白的这么好?"
"怎么?吃醋啦?"天儿嘲笑道。
"去你的!我算那个牌名儿上的。"小小嗔道,"我是奇怪嘛。"
天儿眨眨眼睛:"我猜呀,这个白少爷一定是咱们少爷的生死至交。为人又好,又讲义气。何况还长得那么帅。"
"小妮子,看上人家啦?"小小忍不住笑起来。
"胡说!"天儿急的抓住她,"让你瞎说。"
"喂!你们两个有没有讨论好谁嫁给我呀?"一个戏谑的声音突然响起。
天儿和小小吓了一跳,忙回头。一看,原来白玉堂竟不知道什么是起来的,正笑眯眯的看着她们。
"白少爷,我--"天儿羞得满脸通红,"我去给你打水。"
"不用了。"白玉堂笑着走了出来,"屋里有水,我已经洗过了。我现在要去见你们少爷,你们俩谁带路?"
"不可以的。"小小急道,"少爷吩咐我们伺候你,你连饭都不吃一口就走,少爷会骂我们的。"
"没关系的。我不说,你们少爷不会知道的。"
"不,真的不行。"小小坚持着。
见她俩这样,白玉堂有些着恼。但又不能和女孩子生气,于是故意说:"你们说服侍我。让我自己穿衣,自己梳洗不说。还在门口叽叽喳喳,吵得我不能睡觉。你说,你们干什么了?"
"让他去!"天儿听得眼泪打转儿,"我们守了一夜,反正是没人领情!你快走吧,少爷在花园里。"
白玉堂一笑,竟真的抬脚就走。
天儿转过身去,忍不住哭起来。忽然耳边,白玉堂的声音笑道:"别哭啦,我知道你辛苦了,快去歇着吧。"
天儿忙抬头,却见白玉堂的影子已经窜过了墙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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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落下时,正好迎上了宋祁含笑的目光。
白玉堂脸上一阵发烧,毕竟在人家家里欺负女孩子,是一件很不好意思的事儿。他走过去,眼睛扫过桌子。看见桌上的信,忽然一亮:"是不是展昭的消息?"
宋祁没有把信递给他,只淡淡的说:"是,他现在在开封府。"
"什么?他在那儿干什么?"白玉堂转身就走,"我去把他找回来!"
眼前一晃,却是宋祁站在了他面前,道:"你就这么去?开封府虽然不是很大,但在里面找一个人也不是很容易。再等一等,还会有消息的。"
"怎么?你信不过我?"白玉堂瞪着宋祁。
宋祁一笑:"当然不是。只是你莽莽撞撞的跑过去一闹,展昭在那里也是客人,恐怕面子上下不来吧。"
这一说,白玉堂倒真有些犹豫了。宋祁又接着说:"不如明天一早再去吧。何况你现在这副模样--"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白玉堂立刻觉得,身上的衣服简直脏得要命。(雨:唉,其实只是有点灰尘而已。)想了想说:"好,那就明天再去。反正他也跑不了。"他可不想让展昭看到他一副脏兮兮的模样。
宋祁忍住笑,道:"好啦。快去洗澡换衣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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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今夜,浓浓的云遮住了整个的天空。
又是一个没有星星的夜晚。
夜已经深了,却又有多少人今夜无眠。
包拯还没有睡觉。
展昭的转变,有些出乎他的意外。但他还是很高兴接受这个结果的。
而看着展昭眼中的那一丝惆怅,包拯却又有些不忍心。
把展昭荐入朝廷,为的是国家大政。
但把一个自由自在的年轻人,凭空拉入这诡谲复杂,沉浮难料的宦海,自己是不是有些过分?
展昭也没有睡觉。
今天发生的事儿一幕幕在他眼前闪动:飞驰的马车,晕倒的小姑娘,无奈的老大爷,还有那个带着贵气的青年。
这一切完全打翻了他心中的秩序。所以他做出了选择!
他看到了包拯和公孙策的惊喜,也看到了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四兄弟眼中的喜悦和遗憾。因为江湖上自由自在的南侠,从那一刻已经消失了。
他知道江湖上的朋友会怎样看他,不过他已经不在乎了。对于自己的选择,他无怨无悔!也许心底略略的一丝担心是:玉堂呢?如果玉堂知道,他会怎样看我?
宋祁也没有睡觉。
他要等的第二封信终于到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展昭遇上的那个人竟是皇上!
同时被皇上和包拯看中,展昭踏入仕途,已是绝无转圜的余地。
宋祁站起身来,望着墨黑的天空:可玉堂怎么办?他能容得下展昭踏入这个污浊的官场吗?
宋祁抽出一张图,在上面点了一下,叫来天儿:"把这个给白少爷,我圈圈儿的地方,就是他要找的地方。"他咬了一下嘴唇,"告诉他,要想找人,越早越好。"
白玉堂也没有睡觉。
他几次抬脚要走,几次又退了回来。
宋祁给他的地形图,和展昭的房间,简直都印在了他的脑子里。
可是夜已经深了,他实在不想在这个时候,去吵醒展昭。
"哼,管他干什么?吵醒他也是活该。"白玉堂一跺脚,上了房顶。
但只一下,又落了下来,愣愣的站在地上。
忽然,他想起他曾经答应过宋祁,明天再去开封府的。"好吧。"白玉堂自语道,"人不可言而无信。"
于是在为自己找到一个理由后,白玉堂安心的去睡觉了。
其实他不知道,如果他今晚去找了展昭,也许一切都会改变。
有时候就是这样,一个偶然的选择,却造成了整个局势的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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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殿上,赵祯正在看包拯的奏折。殿下,是早朝的文武百官。
宋祁也在其中。他本不是天天按班早朝的官员,而今天也只是因为无意中的一瞥。早上,宋祁无意中遇上了准备早朝的包拯。本是匆匆一瞥,但他却被包拯身边的那个青年吸引住了。深蓝的衣衫,质朴而又不显粗疏;宁静的气质,凝重而又不失灵动。宋祁根本不用人介绍,立刻就明白了。这一定就是展昭!就是白玉堂念念不忘的那个展昭!
包拯也在沉思。他看的不是赵祯,而是御座后那影影绰绰的珠帘,里面坐着的是垂帘听政的刘太后。七年了!天子亲政已经七年了,可刘太后却迟迟不肯交出政权。帝党后党各自为政,朝中大臣朋党林立。长此以往,不是国家之福啊。所以他今天上的这封举荐人才的奏折,就是要以展昭为契机,冲破这个格局!
赵祯看得很仔细。看到展昭这个名字时,他的心不禁微微一跳。眼前立刻浮现出那个闹市中飞身救人,言语时双目含笑,行事间豁达爽快的形象来。对,一定要把此人招入宫来!
想到这儿,赵祯把折子递给内侍,道:"包拯所言俱是老成谋国之言。人才,乃国家大计。朕自登基以来,无不刻刻在意。"说着,话锋一转,对刘太后说:"母后,儿子看就让展昭做殿前司统领吧。"
刘太后心中雪亮,知道赵祯和包拯是要借此控制大内禁军,于是有意道:"展昭新进,贸然擢升,恐与制度不合。不如待几日后,试过武艺,再做定夺。"
包拯早料到此,于是奏道:"展昭已在殿外候旨。"
赵祯喜道:"很好。传旨,摆驾耀武楼。"
众人跟随来到耀武楼。展昭行礼后,静立场中。赵祯见果然是当日所见之人,含笑点了点头。怕他认出,掀起珠帘,悄悄坐到了太后身边。
侍卫送上钢剑。展昭略略一掂,知道比巨阙要轻许多。展昭知道这种殿前献艺,实际上根本没几人真懂。所以一定要以好看第一,实用第二。初舞时,尚一招一式,清晰可见。及至后来,便是剑气四射,五色眩目,光芒不可逼视。
众人渐有眼花缭乱之感。只有宋祁凝神注目,暗暗吃惊。他早已发现展昭推动剑招施展的,不是剑本身,竟是一股强大的内力。以气贯剑,剑身泛芒,看似美伦美焕,实际上却厉害之极!
其他人看不出所以然,只是大声叫好。赵祯心里高兴,见宋祁专注,道:"宋祁,你看怎样啊?"
宋祁微微一笑:"皇上,臣是文臣,不太懂这些呢。"
刘太后却冷冷道:"这些东西看得人莫名其妙,还是演些清楚明白的,也才好叫人心服口服。"
赵祯眉头一皱,目视包拯。
包拯忙道:"展昭袖箭绝准,百发百中。"
内侍送上三块白板,赵祯亲手点了三个红点。又派三个轻功极佳的大内侍卫,拿着白板在檐顶处四处晃动。
展昭却不动身。见他们身形高低远近错落开来,这才飞身而起。几个腾旋起落,只听三声轻响,俱已点中红心!众人大声喝彩!
赵祯双目放光,看了刘太后一眼。刘太后似笑非笑:"果然是灵动非常,就好像猫儿一般,何不就赐个'御猫'的称号?"
赵祯一愣,君臣之间,应以国士之礼相待,岂可如此儿戏?何况对展昭,他隐隐约约的,似乎还有着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外面群臣听到,早有人随声附和:"对,御猫这个名儿好。"
武将一般率真可爱,纷纷向展昭祝贺。文臣中却有不少人觉出太后和皇帝之间的火药味儿来,不多做言语。
展昭是一个心思细密,聪明敏捷的人,如何不明白刘太后的侮辱之意?听到此处,不由得咬紧嘴唇,双手微微发颤。
包拯急忙悄声道:"展义士,小不忍则乱大谋。皇上还会有恩旨的。"
果然,一时传出旨来:"赐展昭为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开封府供职。"
包拯甚喜,道:"恭喜展护卫,皇上对展护卫着实倚重啊。"
众人也纷纷祝贺。展昭含笑还礼,眼中却平添了一丝隐忧。
宋祁一直在默默的注视的这一切。眼见众人围着展昭,他轻轻叹了口气,悄悄走开了。
从朝中回来,又是开封府设宴。太多的酒,太多的人,展昭竟觉得头有些沉。
喧闹渐渐散去,清净的月光淡淡的洒在身上,展昭长舒了一口气。这时他才发现,原来真正沉重的是他的心。这时候,他多想找个人聊聊天,喝喝茶啊。
可是,如今他已经没有朋友!
展昭慢慢走向房间,突然房中白影一晃。
展昭心中戒备,推开门。屋内一人长身而立,白衣飘飘。
那人缓缓转过头来,道:"我已经等你好久了。"
"玉堂!"展昭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第六章
白玉堂看着展昭:依然是那身碧蓝如天的蓝衫,依然是那份从容不迫的气度,依然是那对双目含笑的眼睛,可为什么原本清亮的眸子里却多了一丝忧郁?
展昭看着白玉堂:依然是那身飘扬如云的白衣,依然是那份灵动不羁的神态,依然是那对顾盼生辉的眼睛,可为什么原本清亮的眸子里却多了一丝憔悴?
一个多月的分别,我们都变了很多,也经历了很多。时间和变化褪去了鲜艳的颜色,磨掉了峥嵘的棱角,唯一永恒的是心底的那份比金坚、比海深的情!
展昭和白玉堂不约而同的向前跨了一步,却又站住了。还是展昭先开的口:"我今天受封,入朝为官了。"
"我已经知道了。"出乎展昭的意料,白玉堂的神色很平静,"当日烹茶论酒(详见安平镇 ),我就明白,你与我是不同的。你本来就是为济世苍生而生的。"
"玉堂,你不怪我?"展昭难以置信的看着白玉堂。
"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我?"白玉堂自失的一笑,"我又不是小孩子,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
话虽如此说,但白玉堂心里却是一阵酸楚。他本性是极反感展昭当官的,但展昭的眉宇间的失落,眼眸中的惊喜,却无一例外的落入了他的眼中。这时的展昭是最需要安慰的,他又怎么忍心雪上加霜!
"但济世又何必一定要走仕途?"白玉堂终于轻轻叹了一口气,"这是一条最危险的路。"
"我知道!但这也是一条最有效的路!即使是一条不归路,我也无怨无悔!"展昭没有一丝的犹豫。
"不!"白玉堂凝视着展昭,"这不是不归路。我说过的,我永远是你的退路!"
"玉堂!"展昭的眼中一片模糊。
"你大喜的日子,何必说这些。"白玉堂倒了两碗茶,"以茶代酒,一路平坦!"
"谢谢!"展昭的眼睛又恢复了光彩。
刚刚举杯,忽然"咣"的一声,门被撞开了。
"展大哥!"赵虎一下子闯了进来,"你的官服。"见屋里有人,赵虎一愣。
展昭见他望着白玉堂,随即道:"我来介绍一下……"
白玉堂有些厌恶的看了一眼赵虎送来的官服,又盯了一眼赵虎的六品校尉的服色,微微扬起头:"我不见外人。"
"什么?"赵虎的火一下子被顶了起来,"不看招牌,也摸摸字号,这是开封府!"
白玉堂不屑的看了他一眼:"怎么?开封府是皇帝的金銮殿,还是阎王的转生殿?"
"都不是!"赵虎性子冲,加上又喝了几杯酒,"但你要不规矩点儿,老子就把你抓起来!"
"是吗?那你就试试看!"白玉堂今天本来就心中窝火,为了展昭,一直强自忍耐,这时终于还是被赵虎挑了起来。
"玉堂,别这样。"展昭左右为难。
"展大哥,你干嘛怕他?你是堂堂的四品带刀护卫!"赵虎犹自快口。
"哼,鹰犬爪牙,倚官欺民!"白玉堂眼中光芒一闪。
赵虎没有注意到白玉堂的变化:“告诉你,展大哥是皇上亲封的'御猫',专抓你这种不懂规矩的鼠辈!”
"御猫?!"白玉堂的眼睛"刷"的一下,转到了展昭脸上。
"玉堂,我可以和你慢慢解释。"展昭焦急的说。早就知道这是一个大麻烦,本想慢慢解说。可没想到在这个最不合适的时间,最不合适的场合,还是被赵虎快口说了出来!
"怎么样?有本事就和我们展大哥比比。光是嘴里横,吓唬谁呀?"赵虎全无机心,兀自替展昭吹嘘,全没看见展昭和白玉堂都已神色大变。
"好。比就比!就看看是猫捉了老鼠,还是老鼠捉了猫!"白玉堂明知道赵虎是有口无心,明知道御猫的称号决非展昭所愿。但他的骄傲早已被"猫捉老鼠"这支利剑,刺得鲜血淋漓!生性高傲,本就容不得一丝折辱,何况这折辱还是来自于展昭!
白玉堂咬了咬牙,道:"明天。明天午后我在城外等你。"说罢,起身便走。
"不行!玉堂!"展昭一步上前,抓住了白玉堂的手。
"干什么?"白玉堂甩脱展昭的手,"展大人等不及要抓我这只老鼠了吗?小心些,别弄脏了御猫大人您的手。"
言语中不动声色的带着刻毒的讽刺,句句都象刀子一样剜人的心。展昭松开手,不由得倒退两步!
白玉堂拂袖而出,洁白的牙齿上隐隐一圈血痕!那些话又何尝不在剜着他自己的心!
"玉堂!白玉堂!"展昭跟着便要追出。
"展护卫!"忽然公孙策一脚踏了进来,"内廷陈公公前来宣旨!"
展昭一愣,身形立时顿住。望着远去的白影,心如刀绞!终于他狠狠心,转过身:"好,我这就去接旨。"
屋内只剩下赵虎一人,兀自喃喃:"白玉堂,白玉堂……"他突然睁大了眼睛,"天!锦毛鼠白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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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杨柳,微风,繁星。
本是一个春风拂面的良宵,可为什么风却如秋天一般肃杀,直教人冷到心里去?
白玉堂痴痴的望着湖面,投在他漆黑的眸子里的,是两颗忧郁的星星。
他这样站了有多久?直到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搭上了他的肩头。
"宋大哥?"白玉堂轻轻唤道。刚才虽然走得匆忙,但他还是听到了公孙策的话。他完全清楚,在圣旨面前,展昭会怎样选择?
转过身来,果然是宋祁。他默默的看着白玉堂:"你都知道了?"
"嗯。"
"他不是有意的。"
"嗯。"白玉堂茫然应道。
看着他,宋祁竟也有些痴了。那个晚上,白玉堂就是这样一副迷茫、无助的神情,曾让他如醉如狂。他曾经用自己的双手,唤回了白玉堂灿烂的笑容,而不管自己是怎样的默默心痛。可今晚,白玉堂竟又是如此!这回,他该怎么做?
宋祁的手微微一动,但立刻又平静下来。他不敢再看白玉堂的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你想和我说什么吗?"
白玉堂摇了摇头。
"你想要什么?酒?"
白玉堂眼睛一亮,点点头。
两杯酒后,白玉堂的眼睛亮得象两颗星星:"我以前从不知道,酒是这么好的东西。"
宋祁一阵心痛,他的眼前浮现出那个酒楼上悠然品茗,滴酒不沾的白玉堂!但他什么也没说,举杯干尽了酒。
"你不问我什么吗?"白玉堂忽然问。
"你不说,我不问。"宋祁望着他。
"好。"白玉堂忽然笑了起来,"第一次见面时,你虽然连名字都不肯告诉我,但我仍记得你说过,人活着,就要适意。今晚我们就欢醉一场。"
"我陪你。"宋祁心痛的看着他:适意?你真的高兴吗?我又高兴吗?
白玉堂喝了一杯又一杯,他可以一直这样喝下去,因为宋祁就在他身边。每次和宋祁在一起的时候,他心里都会感到无比的妥帖与安心。可为什么?为什么心里却总有展昭的影子在晃动?
展昭,你现在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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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饰花纹的沉木家具,简洁至极的点缀装饰。烛台上晃动的烛火,香炉中袅袅的青烟。一扫凡尘的浮华与喧嚣。
走过描金绘凤的间间彩殿,穿过纸醉金迷的层层轩廊。乍入这里,展昭不由得心神一舒。
屋子的大方雅致,显示着主人的不俗;然而不留意间的几点明黄,却泄漏了主人身份的高贵。
可皇帝召见臣子,怎么会选这样一个地方?
展昭正自思索,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接着是侍卫轻呼万岁的声音。
展昭俯身拜了下去,一抹明黄划过眼底,随即静静的停滞在了跟前。
"起来吧。"口气是淡淡的,却又说不出的熟悉。
展昭站起身来,登时目瞪口呆,冲口而出:"田……"
他怎么也想不到,面前的这个人,竟是他在闹市中遇到的那个青年!那个自称叫田盛(天圣)的青年!
雍容大度的气质,举手投足间的贵气,以及一段天然生就的冷傲。虽然依旧是那件简单的青布长衫,但腰间那条镶着金龙的明黄腰带,却明白的说明着,他就是当今皇上!
展昭深吸了一口气,话锋急转:"田……天子万岁!"再次拜倒。
"不要这样。"赵祯亲自扶起展昭,口气中一种淡淡的伤感,"没有想到吧。人生,就是这么奇妙。昨天还是把酒论交的朋友,今天竟是一君一臣,判若云泥。"
一阵风过,打在窗纸上,唰唰做响。赵祯望着窗外看不透的黑暗:"我从一生下来,便被立为太子。从小到大,身边太监宫女不计其数。可却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父皇于我是父,但更是君。母后从来都是冷冷淡淡的。十四岁登基,当我第一次坐上御座时,那种四面不靠的感觉,让我害怕极了。从那以后,我才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孤家寡人。"
他转过头,目光中带着一缕痴迷:"你不会知道。那天和你相遇,我有多高兴。我甚至想就这样下去,让我这个天子也可以拥有一个真正的朋友。可是,造化弄人啊。"他凝神望着展昭,"但我还是舍不得。我想知道,今晚我是不是还可以最后一次拥有这种快乐。"
意外的自白和浓浓的哀愁,猛烈的撞在心上。展昭感到深深的惊愕、震撼,但竟还有着一丝说不出的怜悯与心痛。
"皇上,人主有着无人可比的权势,也有着无人可比的寂寞。"展昭走近赵祯,安慰道,"可只要皇上肯真心相交,何患无友?"
深深的理解,隐隐的同情。坦诚直言,却又情真意切。赵祯心头一暖,看着展昭;"展昭,那你的交友之道是什么?"
"情义相交,生死相许!"展昭毫不迟疑。
赵祯跟着缓缓念了一遍,叹道:"我待你确实有有亏情义的地方啊,你还在为御猫的事儿委屈吧?"
"臣不敢。"展昭一惊。随即慢慢道:"展昭能体谅皇上的苦衷。"
"真的?你不怪我?"赵祯注视着展昭,"你仍肯当我是朋友,对吧?"
明知道这话问的毫无道理,明知道只要一答应,今后便后患无穷。但望着赵祯热切的目光,展昭拒绝的话又怎么也说的出口?
展昭迟疑了半晌,才吃力的道:"是。展昭事君以忠,事友以义。"但不知为什么,他猛然想起了刚刚拂袖而去的白玉堂,心头一阵酸痛。
"太好了。"赵祯抓住展昭的手,喜道,"今后我们是君臣,但更是朋友。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是田盛,便永远是田盛。"他凝目注视着展昭,"你肯喊我一声大哥吗?"
展昭轻轻一挣,感到赵祯的手心里全都是汗。心中不忍,终于喊了一声:"大哥!"
这一声喊出,他便明白自己在这个泥潭里,已经是愈陷愈深。而心中的那片白云,似乎也离自己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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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酒,竟然又是酒!展昭心中苦笑,自己今天究竟喝了多少酒?
酒是赵祯叫来的。
夜深露重,一二知己,举杯小酌,本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但展昭的眼中却是一股化不开的忧愁。白玉堂千里来访,却为御猫之号,绝袂而去;赵祯深夜相召,把酒论交,却只能强颜欢笑。自己本不想伤害任何人,但也许却已经把他们两个都伤害了。举杯浇愁愁更愁!
夜深露重,一二知己,举杯小酌,本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但赵祯的眼中却也是一缕化不开的忧伤。展昭金殿试艺,太后借机讽刺,自己受尽委屈;深夜相召,交心抚慰,展昭的无奈与勉强,却是尽收眼底。自己贵为天子,竟得不到一份最普通的朋友之乐。举杯浇愁愁更愁!
夜更深了。似乎是赵祯曾经吩咐过,殿内殿外一片寂静。香炉中的缕缕檀香,兀自依依升起,殿中的蜡烛渐渐燃尽,只剩下可数的几根。若明若暗的烛影中,看不清展昭的表情。黑嗔嗔的眸子中,满是痴迷的目光。展昭,你在想什么?
"展昭?昭?"赵祯轻轻唤道。展昭竟恍若不觉。
看着他心不在焉的样子,赵祯的自尊一下子被刺出了血,一股无名火"腾"的燃起。自己纡尊降贵,倾心相交,他竟半点也不放在心上!
赵祯站起身来,目光中充满酸楚,隐隐带着一丝报复的快感:既然如此,就是强迫,我也要得到你!
展昭恍惚间,只觉得赵祯走到了自己身边。他忙起身一笑,刚要说话。忽然发现赵祯神情异样,眼中闪着凶狠的光。展昭心中一寒,便要后退。只听一声断喝:"不许动!"
就这一愣神儿的时间,展昭感到赵祯的手已经搭上了自己的腰际!展昭本能的一把抓住那只手,浑身冷汗涔涔而落!赵祯冷冷道:"你敢反抗?"
展昭凝神注视赵祯,看到的却是迷乱与冷酷!他咬咬牙,一把甩脱了赵祯的手。退后一步,跪倒在地,喊了一声:"皇上!"
这一声喊得好响,喊得赵祯一下子清醒过来!我这是怎么了?难道这就是我要的情义?
看着跪在地上的展昭,赵祯心中百味俱全:皇上?难道自己这一辈子只能是皇上?
赵祯苦涩的一笑,扶起展昭:"昭,对不起。我失态了。"
展昭这才松了一口气,但又不无担心的问:"皇上,您现在觉得怎么样?"
"没事儿了。"赵祯默默接受了从"大哥"到"皇上"的转换。
抬头见展昭还在注视着自己,额头上还留有汗水。赵祯掏出手帕,想给他擦汗,却见展昭依然是一副戒备的神情。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只是把手帕递了过去:"擦擦吧。"
展昭接过手帕,是一块纯白的丝织手帕,不带一丝的修饰。只听赵祯道:"拿着吧,我知道你是从来不带手帕的。"
展昭默然半晌,道:"夜深了,我该回去了。"
"你要回去?"赵祯看着他,淡淡的道,"宫门已经下钥了。这时候出去,是要记档的。就在我这儿过一夜吧。"
"我是外臣,不宜留宿宫中。"
"你信不过我?"赵祯眼中光芒一闪,"不宜留宿宫中,还是不宜留在我这儿?"
展昭默然不语。
见他默认,赵祯不由得心火又起,强自压制,才道:"既是如此,朕不强人所难!"
"谢皇上,臣告退。"展昭的称呼一转再转。
刚刚转身,忽听赵祯冷冷道:"展昭,皎皎者易污,峣峣者易折。别怪朕没有提前告诉过你。"
展昭猛地回头,看着他这个皇帝"朋友"和"大哥"!清澈的眸子中,看不出是什么表情。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的走了。
赵祯望着展昭的背影,心头大怒!展昭,我要让你知道,违抗我的代价是什么!
"小丁子!"赵祯喊道。
"皇上!"一个年轻的侍卫闪了出来,正是那天赵祯的随从之一。
"展昭出宫了,记档!"
那人显然一愣,道:"皇上,太后要是知道了……"
"哼,就是要让太后知道!朕要让太后代朕,去磨磨展昭这块石头!"赵祯眼中寒光一闪,"还有,让你查吴植的事儿,查的怎么样了?"
"回皇上,吴植好像听到信儿,畏罪潜逃了。"
"恐怕是太后透的信儿吧?"赵祯眯着眼睛,"吴植的案子一定要查下去,交由开封府办!"说完,抬脚便走。
"是!"那侍卫连忙答应。他望着赵祯走远的背影,暗自诧异,突然恍然大悟:案子交给开封府办,皇上就避免了与太后的正面冲突。而吴植是太后的人,看似是太后与开封府斗法,但实际上包拯位高权重,极难动摇。那么,展昭便是首当其冲!皇上坐山观虎斗,何止一石二鸟!
想到这儿,他不禁全身一寒。想着一个时辰前,皇上还在与展昭把酒言欢;但酒还未冷,赵祯轻轻一句话,展昭就已身在不测!恩宠荣辱,竟是如此惊人!
但他的眼睛忽然放出光来,下意识的抚了抚右臂,冷冷一笑:"展昭,你这回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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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六月的正午,骄阳似火。
一人一马,绝尘而去。
燥热的尘土,扑在脸上,让人感到窒息。
开封府内,包拯独自站在窗前,良久不语。
"大人?"公孙策端过一碗茶来,"大人可是在为展护卫担心?"
"是啊。"包拯微微点点头,"本府不能不担心啊。"
公孙策一笑:"展护卫在江湖上是有名的南侠,去抓个人犯,大人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包拯看了一眼公孙策:"你可知道这个吴植是什么人?"
"徐州知州,因为贪墨案发,不是吗?"公孙策疑惑的问。
"天下贪墨的官多了,何须由开封府来办?"包拯摇摇头,"吴植是太后的人,案子呈到皇上那儿,又转到本府这儿,这是什么意思?"
公孙策眼睛一亮,肯定的说:"皇上要借开封府和太后摆局了!"
包拯点头不语。
忽然公孙策惊恐的睁大了眼睛:"那展护卫此行岂不是十分危险?"
"你终于明白了。"包拯苦笑一下,"这是第一个回合。"他避开公孙策的目光,道:"展昭此行,是我们开局的关键。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一阵风打在窗纸上,公孙策竟不禁打心底泛起一阵寒意。
马上的蓝衣青年忽然勒住了缰绳,转过头来。诺大的开封城在光和尘的交错下,显得有些朦朦胧胧。
他默默的看了一会儿,猛地扭转马头,沿着大路,飞奔起来。
飞驰的速度,猛烈的颠簸,却止不住心中的苦涩:玉堂,我这么做,一定又伤害了你。今天的比武,我不是故意爽约,实在是情非得以。因为从我踏入公门的那天起,我就不再属于我自己!对不起!
展昭闭上眼,任由马匹狂奔。忽然一声嘶鸣,猛地惊醒了他。
竟是一个眼睛大大,漂漂亮亮的小姑娘拦住了马。小姑娘巧笑嫣然,盈盈下拜:"展大人,我家少爷在路边长亭相候,盼与展大人一叙。"
展昭一愣,道:"你家大人是——"
"我家少爷官讳上宋下祁。"
"哦。"展昭略一思考,"展某公务在身,不便相见,烦请姑娘代展某拜上,多谢宋大人厚情。"
小姑娘却不肯走,掏出一封信晃了晃,道:"看在这封信的面子上,展大人也不肯赏光吗?"
展昭一惊,那封信正是他留给白玉堂的信,怎么会在这个姑娘手上?莫非是白玉堂出了什么意外?
他不再多话,翻身下马:"烦请姑娘带路。"
长亭里,宋祁迎风而立,忧郁的看着远方。看到小小带着展昭走过来,他敛去眼中的光芒,迎了上去。
这是展昭第二次见宋祁了。第一次是在金殿试艺时,宋祁风度翩翩,文质彬彬,却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文弱书生模样。这次再看,宋祁脚下沉稳,眼中清澈,一望不见底,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显然他已不再刻意掩饰他的武功!
展昭心下戒备,平身一礼:"宋大人。"
宋祁冲小小挥了挥手,待小小俯身退下,才道:"展兄,我们是神交已久了。"他眼中有些复杂,"不讲客套话,我是因为玉堂而来,你也是因为玉堂而来。"
"玉堂?"展昭心口一热,一反平日的沉稳,"你对他怎么样了?这封信怎么会在你这儿?"
"我对他怎么样了?应该是你对他怎么样了!"宋祁眼中光芒大盛,"先是御猫之封,再是故意爽约,你伤他还不够吗?现在你又孤身一人,身犯奇险,你想害死他是不是?"
宋祁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平静了一下:"玉堂这段时间一直住在我家,所以客栈把你的信转到了我这儿。"
展昭细细琢磨了一下宋祁前后的话,脸“腾”的一下涨得通红,他已经模模糊糊感到了三人关系的微妙。
抛去了官场的虚伪与客套,话反而倒好说了许多。展昭道:"我在信里约他下月比武,就是希望这个月里,他能好好呆在城里。"他的目光移向宋祁,口气有些黯然,"现在有你照顾他,我就更放心了。"
"你真的不明白?"宋祁叹了口气,眼睛轻轻移开,"玉堂为人看似散漫不羁,实际上却得一'痴'字。痴念太重,过于执著。"他转过头,凝目注视展昭,"你以为我真的能留得住他吗?你以为他真的那么在意那个御猫的封号吗?你以为如果他知道你只身犯险,真的肯袖手旁观吗?"
展昭听得心头火热,却咬咬牙,避开宋祁的目光:"我不能再连累他了。"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退出这个案子。"宋祁淡淡道,"目前政局混乱,朋党林立。犹如一个巨大的漩涡,稍有不慎,祸福难料。"
"我知道危险。"展昭静静的说,"越是危险的时候,越需要有人去做事!"
宋祁抬起头,看着展昭。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终于看到了展昭温柔的外表下的铮铮铁骨!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是为泼天大勇!"宋祁心中感慨,"我不能帮你太多。展兄此行危机重重,还望小心。另外,贝州通判明镐是吴植的亲家,此人与朝廷若即若离,也请展兄留意。"
展昭眼睛一亮,道:"多谢宋兄,我这就转道贝州。"
宋祁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在贝州有处房子,叫花间居。也许你和玉堂能用得到。"
"我明白,谢谢!"展昭心下感动,深深一礼,转身上马。
看着展昭的背影,宋祁喃喃:"玉堂,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
"少爷?"小小喊道。
"哦。"宋祁回过神儿来,"天儿呢?让她立刻启程,去花间居,接应白少爷。"
"是。"小小忽然一笑,"天儿好像看上了白少爷呢,少爷下次干脆把她送给白少爷好啦,省得跑来跑去的。"
"是吗?"宋祁被她逗得一笑,随即神色有些黯然,"傻丫头,有些事是半点勉强不得的。"
长宁宫内,刘太后正在梳妆。快五十的人了,却一点儿也不显老,清丽依旧。只是一双眼睛顾盼间,冰冷犀利,令人暗生寒意。
"看来皇上是要拿吴植开刀了。"丞相吕夷简道,"太后,这是开局,我们不能让步。无论如何,得保下吴植。"
刘太后端详了一下镜中的自己,缓缓道:"丞相何必如此在意,祯儿是皇帝,总要给他些面子。"
吕夷简道:"太后,这犹如国手布局,一招失算,满盘皆输啊。"
"你也太看得起他们了。"刘太后笑了笑,"就凭一个包拯?就凭一个展昭?"
"太后,皇上此招进可攻,退可守。进可吃掉吴植,夺得先手;退不过丢掉展昭一个弃子。"
"展昭绝不是弃子。"刘太后目光一闪,"这个年轻人聪明内敛,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祯儿如此做,不是别有原因,就是一时糊涂了。"
"那我们该怎么做?"
"吴植不过是个饵儿,不必过多考虑。"刘太后整了整鬓边的珠花,"至于展昭--"她眼中寒光一闪,"机会难得,先吃掉再说!"
承明殿上,赵祯有些坐立不安。
他将吴植的案子下到开封府办,本来确实有陷害一下展昭的意思。但意气过后,渐渐冷静下来,赵祯越想越觉得有些不妥。尤其是想到太后手段狠辣,他更是为展昭暗暗担心。但帝王的尊严与骄傲,却让他不甘心收回旨意。
"太后那边怎么样?"看到贴身侍卫回来,赵祯故做平静。
"没有动静。"侍卫小心的回答,看了赵祯一眼,"皇上在担心展昭吗?"
"朕担心他干什么?"赵祯烦道,忍不住又问,"你知不知道,展昭的功夫到底怎样?"
"展昭江湖上人称'南侠',武功已入化臻境界。"他忽然有些愤恨,"尤其是他的剑法和袖箭,简直象被施了符咒。"
赵祯这才有些放心,但想了想,又道:"但愿他名副其实,别给朕把事办砸了。小丁子,你也去,相机行事。"
"是,臣领旨。"年轻的侍卫眼中竟露出狂喜的目光。
可惜赵祯并没有看到,他在心里默祝:昭,你千万不能出事!
然而事情常常就是这样的,危险往往来自于离你最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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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北宋年间,茶风极盛。品茶斗茶,为一时风尚,酒楼茶肆遍布街市。但真正爱茶的人,是决不会去酒楼喝茶的。这也正是当丁兆兰在酒楼上发现白玉堂时,大吃一惊的原因。
从小一处长大,丁兆兰于白玉堂的秉性脾气,可谓是熟得不能再熟了。白玉堂生**茶不爱酒,平日几乎滴酒不沾。只有知交好友相伴时,才会小酌几杯。
所以当看着白玉堂捧着酒坛,大碗灌酒时,丁兆兰简直不敢相认!但那身形,那气质,那装束,那不经意间超凡脱俗的眼神,无不显示着这就是他从小相熟相知的五弟白玉堂!这就是他即使飞黄腾达后,仍夜夜魂牵梦萦的五弟白玉堂!
丁兆兰微一沉吟,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五弟!"
"丁大哥!"声音中自然流露出的亲切,眼中瞬间闪过的惊喜。没错,正是那个至情至性的白玉堂!即使当年曾因自己入朝为官而吵得天翻地覆,甚至要和自己割袍断义,但曾经的情义他却会永记心头!
"五弟,好久不见,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丁兆兰的手顺着白玉堂的肩膀,似有意似无意的从他腰间轻轻划过,含笑落座。
白玉堂有些尴尬:"我来找个人。"他当然是来找展昭的。由于宋祁的原因,白玉堂一路行来,竟比展昭还早了一日。
一路上,白玉堂打定主意,找到展昭后,先跟他打一场,出出气;然后再顺手帮他一把,看他还神气不神气!想的挺好,但毕竟最近烦心事太多,七荤八素的,而且兼着替展昭担心。一路上,竟是烈酒不断。气得白玉堂大叹,都是展昭这小子把他带坏了。
"找人?我帮你找,方便点儿!"丁兆兰随口道,口气中不自觉的流露出官腔。
"不必啦!"冷冷的回答让丁兆兰一愣。瞬间,他猛地明白,这还是以前那个厌恶官场的污浊的白玉堂;也明白了他和白玉堂之间,始终存在着的那条鸿沟。
丁兆兰苦笑道:"几年不见,你还是这个脾气,我是一番好意。"他接着叹道,"其实建功立业,封妻荫子,成万户侯,留百世名,这又有什么不对?你总是看不开。"
白玉堂"腾"的站了起来:"丁大哥,人各有志,我还是当年的我。但你若总说这些,别怪兄弟失陪了。"
"真的吗?"丁兆兰压制不住,目光一闪,"那你到贝州来干什么?还不是为了找那个展昭展大人。"他故意强调了"展大人"三个字。
"你怎么知道的?"白玉堂恶狠狠的问。
"别忘了,我是皇宫的侍卫总管。"丁兆兰轻哼一声,"展昭是新封的御前侍卫,他的事我当然知道。安平镇上枉自你对他推心置腹,还不是一样的沽名钓誉!"
"胡说!"白玉堂大怒,忽然他满脸疑狐,紧紧盯着丁兆兰,"你怎么会知道安平镇的事儿?"
丁兆兰一时忘情,这才惊觉自己说脱了口。但这么多年来他已历练的周身是刀,故意淡淡道:"你们当时折腾得天翻地覆,当地人整整议论了一个月。我去办事时,一听形貌,还猜不出是你们俩?"
白玉堂听的半信半疑,却又找不到破绽。
丁兆兰镇静下来,继续道:"是不是胡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人家是钦封的'御猫'。"说着,微微一笑,"五弟,哥哥我也很替你委屈呢。这不是欺到咱兄弟头上了吗?"
"还不知道谁强谁弱呢!"白玉堂本就是心高气傲,只因展昭身处险境,这些天才强自排解。丁兆兰深知他的秉性,轻轻几句话,便轻易的重新点起了他的怒火。
"是啊。"丁兆兰目光闪动,"他展昭若是好朋友,就该知道该怎么做。现在如此……唉,不说也罢。"
"我现在就走!"白玉堂心头已乱,这几句话更无异是火上浇油。
看着白玉堂的背影,丁兆兰满意的一笑:玉堂,我不会让任何人碰你的。无论是曾经的小红,还是现在的展昭!至于展昭,你放心,我会替你料理好的。
一个时辰后,丁兆兰来到了知州府。
知州张彦方看了一眼丁兆兰:"你要见我?"
丁兆兰微微一笑,掏出一枚玉佩挂在身上。玉佩很普通,只是大的有些奇怪,糙糙的打成一把刀的模样。
张彦方一愣,一摆手:"请屋里坐。"
进屋后,丁兆兰收起玉佩,道:"赵(兆)兰,长宁宫侍卫,见过张大人。"却不行礼。
张彦方一直盯着他,这才道:"下官等赵兄,已经等了好久了。请赵兄吩咐。"
"不敢。"丁兆兰微微一礼,"张大人是怎么安排的?"
"除掉展昭容易,难的是如何掩住事体,不动大局。还有吴植怎么办?"张彦方慢慢道。
"除掉展昭也不容易。"丁兆兰冷冷道,"别想跟他硬拚,那你胜算太小!"他目光闪动,"太后吩咐过,决不能收不了场。吴植能保尽量保。"
张彦方沉吟道:"那先前派人围杀展昭的计划,是肯定不能用了。"
"不!"丁兆兰微微眯了一下眼睛,"时间、地点、人手,都可以用。但要让吴植领队!"
"以吴植做饵?"张彦方点点头,"可就怕他一个文弱书生,成事不足!"
"李代桃僵,不成吗?"丁兆兰眼中没有任何表情。
张彦方眼睛一亮:"妙!"
以吴植做饵,月黑风高夜,僻静无人处,引来展昭。用若干亡命徒,围杀展昭。能杀掉展昭最好,那样自然有那个假吴植来顶罪;杀不了展昭,就杀了那个假吴植,朝廷大员被杀,展昭难辞其咎。一路证人,证就能证死他!这根本就是一个死局!只要展昭踏进来,就必死无疑!
张彦方和丁兆兰会意的一笑。
日薄西山,暮色渐浓。
展昭弹了弹身上的尘土,走进了张彦方的知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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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
--------《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
[楼 主] | Posted: 2005-11-12 16:10
蓝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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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展昭走进张彦方的知州府时,已经是傍晚了。虽然连日赶路,眼中已带了丝丝倦意。但由于时间紧迫,展昭还是决定连夜拜访张彦方。
出乎展昭的意料,张府的家人极其殷勤。走过正堂,竟将展昭一路引至了后花厅。
展昭略一犹豫,两个俏丫鬟已经一左一右挑起了门帘。屋内灯火通明,一桌宴席摆在中厅。酒香菜香,扑面而来。
一愣间,张彦方已是满面含笑,迎了出来:"展大人,久仰大名了!"
"不敢当!"展昭一礼,"拜见张大人!"
张彦方随意的一笑,拉过展昭:"展兄弟还和我来这套?我们今天又不比品秩。展兄弟你是天子信臣,莫非是看不起张某?"
"哪里!张大人言重了!"展昭觉得张彦方言语亲切,却甚是厉害。
"水酒一杯,为展兄弟洗尘!"张彦方笑着一摆手。
展昭谢过,二人入席。
张彦方谈风甚好,且儒雅诙谐,再佐以美婢添酒夹菜。一时间,满室生春!莫说展昭连日赶路,身乏体惫,就是一个神气充足的人,当此情景,焉能不醉?
果然在张彦方的殷殷劝酒下,展昭的眼睛已经是半合半闭。
张彦方唤道:"展兄弟?展大人?"
展昭含含糊糊,不知答应了一句什么。
张彦方招手叫过一个家人:"展大人醉了,好好送他回驿站。"
说着,只听展昭模模糊糊,道:"案子……"
"我知道。"张彦方眼里闪着恶毒的光,柔声道,"展兄弟放心,一切都安排好了。"
看着展昭醉醺醺的被搀出花厅,张彦方无声的一笑,道:"告诉赵兰大人,一切顺利!"
张府的家人扶着展昭走过大门,故意大嚷道:"展大人回府了!"
看展昭毫无反应,那人放下心来,按吩咐将展昭领到了一片树林里。见展昭依旧醉眼朦胧,他慌忙跑了。
本来醉得不能动的展昭,却突然睁开了眼睛。眼眸清澈,目光炯炯!他略一思索,身子一伏,攀上树枝。
不一会儿,传来碎碎的脚步声。人数不多,但脚步轻盈,显然是江湖中人。
前面已经有人发现不对,低声道:"大哥,情形不对,怎么没人?"
打头的显然有些犹豫,道:"小心点,姓展的江湖路熟透!不成咱就退!管他吴植不吴植,拿钱走人,张彦方也没辙!"
展昭听得心动神摇,很明显这帮江湖人和张彦方、吴植都有关联!张彦方笑里藏刀,展昭早有察觉。但想不到,他竟会勾结黑道,截杀自己。官匪一家,官场黑暗,竟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展昭知道这些人已起疑心,转眼就会走。但好容易才撞上吴植这根线,自己又怎么能轻易放弃?
想到这儿,展昭轻飘飘的落了下来。
见他从天而降,众人大吃一惊!"咣"的一声,钢刀齐齐出鞘。但慑于展昭的威名和气势,一时竟没人敢上前一步!
打头大哥咬咬牙,道:"南侠展昭?"见展昭点点头,他一横心,抽出刀来,直砍展昭!
众人眼睛一亮,跟着紧握刀柄。但说是迟,那是快!只见刀锋未及扬起,一道弧线,闪电般划过刀锋!光彩竟不停留,行云流水似的掠过身前,手腕一麻,钢刀竟不由得脱手落地!
众人大惊失色,这才发现打头大哥的刀已被生生劈断,而自己手腕上也是轻轻一道红线!心中一寒,知道展昭若取自己性命,真是易如反掌!
只听展昭淡淡问:"吴植在哪里?"
打头的道:"我们只是接到消息,说有人要劫持朝廷命官。张大人让我们来料理一下,给那个叫吴植的官儿清清路,我们并不认识他。"他的声气有些颤,"可没想到是展大侠,您大人大量,就放我们一马吧。"
展昭凝神良久,忽然轻轻叹道:"我不杀你们。如果走得了,你们尽管走吧。"
众人大喜,互相对望一眼,转身就跑。未出圈子,只听"嗖嗖"几响,几个火球,带着爆炸声,叫喊声!转瞬又是一片寂静!
"蒺藜火球!"展昭心中一沉。他知道只有官营的手工作坊,才能有这种火器!同时,他已发现合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这些人脚步沉重,却整齐划一,显然受过良好的训练。
展昭沉声道:"吴大人,请出来吧!"
"哈哈!展昭果然是名不虚传!"一个中年人闪了出来,阴阴笑道,"不过恐怕就是御猫,也难逃本官这火球阵!"
展昭一皱眉头,觉得大有蹊跷。用朝廷的火球阵来对付自己,那得多大的动静!何况吴植藏得好好的,干嘛要暴露自己?
正自思索,只听吴植喊道:"放箭!"
展昭腾身而起,避过火箭。他知道这是连珠箭,第一次和第二次的放箭间隙极短。但对展昭而言,这瞬间便已足够!
展昭身形未落,凌空一个翻身,直取吴植。吴植大惊,伸掌要挡,展昭的指尖已堪堪划过他的脉门!吴植身子一软,竟被展昭凌空甩起!就在火箭换人的一瞬间,已落到了圈子中央!
吴植急叫:"快停下!别放箭!"
军士见主帅被擒,不由得手足无措,呆呆的盯着他们。
这时,林中传来丁兆兰低沉的声音:"放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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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展昭被困阵中,本想抓住吴植,取得主动。不料,火器队只是略一停顿,又继续攻击!
展昭情知变中有变,不及细思,长剑出鞘,以天罗地网的手法,首先震开了吴植身边的火球。
但这种火器的厉害之处,不在于火本身的力量,而在于爆炸的威力。果然已有几颗遗落的火球,在展昭身边炸开。烧红的铁砂打在皮肤上,生疼生疼的!
丁兆兰隐在暗处,冷冷一笑:展昭,看你能挡多久?
展昭本来连日奔波,体力下降。现在又要兼顾吴植,果然渐渐险象环生!正在危急,忽然一道白练划过天际。一道耀眼的华彩从天撒下,接上展昭的剑光,逼得火球四处散落!伴着一声长笑,一个人落在了中央:"这么好玩儿的事,怎么不叫上我?"
"玉堂!"展昭心中一喜,随即醒悟,"你来干什么?快点走!"
果然是白玉堂!他与展昭并肩而立,两柄长剑相互交映,形成一道剑网,立刻缓解了暂时的危机。
"我来抓一个言而无信的家伙。"白玉堂斜睨着展昭,眼角隐隐含着笑意,"那人和我约好比武,结果却临阵脱逃了。"
展昭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么胡闹!"
"谁跟你玩儿了?"白玉堂一正颜色,嘴角微微翘起,"我是来跟你这只御猫比武的,你没听见吗?看好了!"他突然抢上前去,一剑点上一只火球,再略一停顿,竟粘住了火球!
但就只这稍稍一停,白玉堂的胸前便已出现空门!展昭大惊,挥剑急挡,火球擦着白玉堂的衣衫,堪堪划过,落在身边不及三丈处炸响。好险!
在展昭挡箭的同时,白玉堂手腕抖动,挽起一个剑花,轻轻一拨一挑。火球顺势飞起,又快又稳的划出圈子,不偏不倚的正好落在射箭士兵的身前。顿时,爆炸声,叫喊声,响成一片!
白玉堂得意的回头一笑,道:"如何?展小猫,你敢不敢和我比?"
展昭立时明白这是攻守兼备的办法!否则敌众我寡,后果可想而知。但这又是一个极危险的法子,因为攻的一方实际上是把自己的性命,交到了守的一方的手里!这不但要完全的信任自己,更要完全的信任对方!所以与其说是比武,不如说是交心!
展昭心中感动,豪气顿生:"好,我跟你比!"
展昭的剑走刚猛沉稳一路,白玉堂的剑走飘逸灵动一路,两人配合起来,竟是天衣无缝!顿时局面大为逆转。官军虽然不至四散奔逃,却也是一片混乱。
白玉堂的突然出现,完全打乱了丁兆兰的计划。看着白玉堂的身影,丁兆兰心头大乱。他不能伤了白玉堂,也不能让白玉堂搅到这趟混水里。所以对丁兆兰而言,能不能杀掉展昭,现在已经不是主要问题。
丁兆兰正在紧张的盘算,不承想展昭、白玉堂双剑合璧,竟瞬间扭转了局势!珠联璧合的配合,心有灵犀的默契,让丁兆兰又惊又怒,还隐隐带着一股强烈的妒意!丁兆兰咬牙道:"后撤,把圈子扩大!"看着并肩作战的展、白,他停了一下,眼中流露出复杂的光,"他们要敢突围,就放箭!"
看到官军后退,展昭和白玉堂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白玉堂笑道:"小猫,你输啦!所有的火球可都是我挑出去的!"
展昭一愣,这才想起比武的事儿。原来刚才白玉堂抢攻,展昭生怕他受伤,一直小心的为他打掩护,竟把比武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这时想起,展昭也只好无奈的说:"好吧,就算你赢了吧。"
"什么叫就算我赢了?"白玉堂当然不干,"你不服气,我把他们引来,咱们再比一场!"
"别,别。"展昭此时心情极好,笑道,"是我输了。我心甘情愿认输,还不成吗?"
"这还差不多。"白玉堂一笑,忽然道,"以后不许再拿你那个御猫的名,来欺负我!你可是我的手下败……嗯,手下败猫!"
展昭睁大眼睛,哭笑不得,心想: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你了?
白玉堂却不管这些,看了一下周围的形势,道:"咱们冲出去吧。"
展昭摇摇头:"他们并没有乱,实力还在。而且现在距离太远了。"他又看了看一直缩在地上的吴植,"如果只咱们两个还可以,但现在咱们是三个人。"
白玉堂这才看了一眼吴植,道:"这就是你抓的那个赃官?一剑杀了,不就完了。"
"不行!"展昭生怕白玉堂手快,"他是这个案子的主犯,要交朝廷处理。"见白玉堂皱眉,展昭停了一下,又道:"何况,今天的事儿太蹊跷。"
展昭把事情详细的叙述了一遍,白玉堂边走边听,突然他走到吴植跟前,冷冷道:"说!你到底是谁?"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展昭立刻恍然,何以吴植会自甘暴露?何以官军会置吴植生死于不顾?何以这个吴植一直萎萎琐琐,不敢呼救?全是因为这根本就是一个计,一个弃卒保车的计!
"我,我是吴植。"假吴植心惊胆战,还想继续圆慌。但一抬眼,看到白玉堂眼中阴冷的目光,他不禁全身一寒。他突然伏地大哭起来:"大侠呀,饶了我吧。可怜我一时贪心,贪图这几两银子……"
话未说完,只听展昭一声惊呼:"玉堂,小心!"掌风劈面,一掌震开了白玉堂!一蓬闪着蓝光的暗器,从假吴植腰间射出,竟尽数钉在了展昭身上!
白玉堂又惊又怒,一脚踢翻假吴植。与此同时,一支利箭又快又狠的,一箭刺穿了假吴植的喉咙!白玉堂顾不上其他,转身去扶展昭。
那支利箭正是丁兆兰所发!他万没料到,假吴植竟会偷袭白玉堂!暗器是他亲手所制,毒钉是他亲手所淬,其中的厉害再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所以当他发现不对时,当真是心胆俱裂!若不是展昭及时震开白玉堂,白玉堂必定凶多吉少!
想到这儿,丁兆兰不由得浑身冷汗涔涔而落,终不忍再立时置展昭于死地!但众目睽睽之下,他又该如何放走展昭和白玉堂呢?
丁兆兰正在思索,远处忽然响起了张彦方开道的锣声!丁兆兰脸色一变,他知道这是张彦方来增援了。但如果让张彦方看到展昭和白玉堂,那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丁兆兰望了一眼周围已经看傻了的士兵,眼中一片寒光。杀人灭口,一个不留!丁兆兰"噌"的一声,长剑出鞘!众人不知道他已动杀机,猝不及防。只见剑光闪动,血花翻飞。眨眼间,活生生的一群人,瞬间尸横满地!空气中充满了血腥与恐怖!
饶是白玉堂心狠手辣,见此情景,也不禁心动神摇,厉声喝道:"谁?"
没有回答。
突然丁兆兰冲天而起,压低嗓音:"往东走!张彦方在西面!"声音远去,隐入了深深的黑暗中。
白玉堂一愣,咬了一下嘴唇,抱起奄奄一息的展昭,飞身冲向了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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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白玉堂抱着展昭,匆匆忙忙往东面跑。他不知道为什么会相信那个陌生人的话,也许是一种本能的信任吧。白玉堂不由得苦苦一笑。
但他在贝州人地两生,官府客栈现在又都不敢去,又该去哪儿呢?忽然感到怀中的展昭气息越来越弱,白玉堂大惊:"昭,你怎么样了?"只觉得展昭的额头热得烫手,身子却越来越冷。白玉堂不再犹豫,飞身直奔远处的一点灯光。
白玉堂强掩心中的慌乱,口里忙着安慰展昭:"昭,你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就到了。"见展昭闭着眼,朦胧要睡,白玉堂狠狠心,使劲把他摇醒,"不,你不能睡,你一定要坚持住!"
一路上,白玉堂又哄又劝,总算把展昭活着带到了灯光处。大门紧闭,门口两盏杏黄色的灯笼随风轻摇。
白玉堂吸了一口气,走上前去。刚要敲门,门却"吱"的一声自己开了。只听一个女孩子惊喜的声音:"白少爷,你终于来了!"
白玉堂一愣,喜道:"天儿,怎么是你?"
正是宋祁的书房丫鬟天儿!
"我天天都在盼白少爷。"天儿喜极而泣,"我怕白少爷找不到,天天把灯笼燃到天亮。"
白玉堂这才注意到门上的灯笼,普普通通的杏黄灯纸,上面画着一枝随风轻摇的红杏。这正是宋祁的标志!
"老天爷……"白玉堂喃喃道。猛地,他绕过天儿,直奔院中。院中景色错落有致,石子小路弯弯曲曲。但路径设置,却似极了开封的宋府。
白玉堂不用细看,东一绕,西一拐,径直奔入宋祁的房间:"宋大哥……"突然他愣住了,房间布置,陈设装饰,一如开封。但根本没有宋祁的影子!
白玉堂心底有些发凉,机械的把展昭放在床上。他似乎有些不甘心,又扫视了一圈房间。
展昭躺在床上,双眼紧闭,两颊上烧得通红!白玉堂低头略想了一下,拉开了左手抽屉的暗格,果然是伤药和工具!
正要动手,听到天儿的声音:"白少爷,让我来!"天儿满脸焦急的跑了进来,"你们怎么到这儿来了?让我好找。"她有些惊讶的看了一眼拉开的抽屉,却不再说话,迅速的将展昭察看了一遍。
见天儿手法娴熟,精准麻利,认穴诊脉,自成一家。白玉堂不禁有些惊讶,又有些欣慰。
天儿凝神看着展昭,皱了皱眉头。她想了一下,挑出几粒药。化开了,一边喂展昭,一边柔声道:"公子,我在给你治伤,你能听的到吗?"药汁却顺着展昭的嘴角流了下来!天儿有些慌,忙转向了白玉堂:"快!得把这药先让他吃下去!"
"我来!"白玉堂接过药碗,"昭,快点吃药了!"他小心的把药送到展昭嘴边,药却又流了出来!白玉堂又哄又劝,展昭却依然滴水不进!
白玉堂大急,眼眶发红,用力摇着展昭:"喂,展昭,你到底听得见听不见?我辛辛苦苦把你救出来,你这样对得起我吗?你要是敢就这样死了,我就是到地府里,也要把你拽回来!"
"白少爷,不可以这样!"天儿大惊,慌忙上来拦住白玉堂。却见展昭迷迷糊糊,似乎动了一下。天儿面露喜色,忙将药灌了下去。
"这就成了吗?"白玉堂擦了擦汗。
"不,我只是先护住了他的心脉。这药是护心、止痛、镇静的。"
"镇静?"
"是的。先让他静一静,我们就可以把毒钉拔出来了,那会很疼的。"天儿又看了一眼白玉堂,笑道,"白少爷,幸好你先点了他的穴道,又一直让他保持清醒。否则,就真糟了!"
"那当然。"白玉堂一笑,"我白玉堂是干什么的?要救的人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死了。"他随口又问,"真巧,你怎么在这儿?"
"少爷要我来找你们的。"天儿忽然有些羞涩,"我一来就把灯笼挂出去了。白天出去找你,晚上就在这里等你。"
"哦,是吗?"白玉堂盯着展昭,随口答道。
天儿一抬眼,却见白玉堂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她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径自收拾了一下工具,走了过来。
剪开衣服,肌肉已开始发暗。五、六枚毒钉死死的打在肉里,只露出一点钉头,周围已是**一片。钉头处隐隐浸着一圈发黑的血迹,放着幽幽的蓝光!
天儿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小心的用纱布包了手。她担心的看了一眼白玉堂:"我得把钉子拔出来,再剜去腐肉。"
"没事,你尽管做!"白玉堂咬咬牙,"要我做什么,你就说。"
天儿用银针护住展昭的心脉,伸手起钉,却是面色一变!
"怎么?"白玉堂忙问。
天儿深吸了一口气:"钉上有倒钩,而且是双钩!"
"那怎么办?"白玉堂也变了颜色。
"你稳住他,不断和他说话。"天儿递过来一块毛巾,"千万不能让他昏过去。"
天儿咬紧牙关,伸手按住钉头。手上用力,毒钉竟又入肉半寸!展昭不禁全身一震,额头上渗出密密的细汗。白玉堂帮他擦去汗珠,道:"猫儿,这时候用不着撑英雄,痛你就喊吧。"展昭却紧紧咬住嘴唇,手指死死抓住被褥。白玉堂又心疼又着急,伸手抓住了展昭的手掌。天儿看了展昭一眼,指成兰花,左右轻旋,毒钉在肉里脱钩,借着巧劲儿,突然一转!白玉堂感到展昭握住自己的手猛地一紧,一枚毒钉连着一块腐肉带血飞出!
白玉堂一手握着展昭,一手给他擦汗,口里还不断的安慰着他。毒钉拔完,白玉堂自己竟也是一身大汗。看看手上,竟被展昭攥的紫红!
天儿忙着给展昭配药,擦药,包扎,好一会儿才忙完。一转眼,见白玉堂仍不放心的看着展昭。
天儿走过来,柔声道:"白少爷,展公子没事儿了。你也歇一歇吧。"她拿起两个冰袋,轻轻敷在白玉堂的手上,"我叫人烧了水,你先去洗一洗吧。你放心,我就守在这儿。"
白玉堂不忍拂天儿一番好意,又看了一眼展昭,这才转身出房。
水烧的不冷不热,泛着微微的栀子花的香气。白玉堂一晚奔波担心,这时终于可以放松一下了。但毕竟担心展昭,白玉堂匆匆洗了洗,就钻了出来。手习惯的伸向要换洗的衣服,拿到手里,却是一愣,比着自己的身材,大小正合适!稍微一想,已知必是天儿所备,白玉堂微微一笑,伸手换上了衣服。
再推开房门,屋子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香炉里燃着浅浅的百合花的香气,没有了一丝的血味、药味。
天儿正忙着铺设外间的床铺,一抬眼看见白玉堂,甜甜一笑:"白少爷,累了吧?你忙了一晚上,桌上有煮好的冰糖银耳粥。"
白玉堂是行家,一入口便知这粥煮得极到火候。他喝了一口,放下碗,走到天儿身边:"天儿,今晚我守在这儿就成了。"白玉堂顿了一下,又道,"还有,今晚真的谢谢你了。"
"不,不。"天儿慌忙摇了摇手,"我可不敢当。你要谢就谢我家少爷吧。"她忽然抬起头,迅速瞟了白玉堂一眼,脸涨得通红,极细极细的声音:"何况,天儿愿意为白少爷做一切事情。"
白玉堂暗自一笑,装作没听见的样子,轻轻拍了拍天儿的手,柔声道:"天儿,你也累了,早点睡吧。"
天儿羞得不敢抬头,不知说了句什么,红着脸跑了出去。白玉堂摇摇头,关上房门,喃喃笑道:"我有什么办法?总要让人家小姑娘高兴一下吧?"
"你让谁高兴一下?"一个声音响起。
白玉堂一转头,却是展昭正含笑望着自己。白玉堂大窘:"死猫,你什么时候醒的?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你懂不懂?"
"是,是。"展昭忍住笑,"下次白少爷安慰别人时,我一定记得把眼睛闭上,把耳朵关上。"说着,展昭慢慢不笑了,他凝目望着白玉堂:"说到谢,玉堂,我倒真的应该谢谢你。"
"好啊。"白玉堂坐在椅子上,翘起脚,"说吧,你打算怎么谢我?"
这话倒真问的展昭一愣!白玉堂一笑:"知道你就是口是心非。"他站起身来,端过一碗粥,"先吃点东西吧,这粥煮的真不错。"
"我自己来。"展昭挣扎着要起来。
"你呀,好生躺着吧。"白玉堂一下按住展昭,舀了一匙粥,送到展昭嘴边,"你下一世变个女孩再报答我吧。"说得展昭哭笑不得。
展昭伤后毕竟体虚神乏,一面吃粥,一面听白玉堂随意说笑。他好久没有这样松心过了,竟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白玉堂轻轻放下粥碗,转过头来,见展昭已经睡沉。微合着眼睛,浓浓的睫毛微微翘起。两道剑眉,烟笼般直入鬓角。嘴角边隐隐一个酒窝,随着呼吸时隐时现,象是在笑,又象是在说话。白玉堂忍不住,俯下身子,轻轻吻了一下他的额头。嘴唇一触,马上离开,生怕惊醒了展昭!
还好展昭没反应,白玉堂长嘘了一口气。他看了一下左右,迅速拉好床帐,躺到了自己床上,犹自砰砰心跳。
黑暗中,睡得沉沉的展昭,却忽然眼睛一闪,一丝甜笑淡淡的挂在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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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天刚刚亮,展昭便习惯性的醒了过来。轻柔却厚实的床帐,遮住了外面的丝丝寒气,被褥间兀自传来淡淡的催人入睡的香气。
展昭尝试着深吸了一口气,胸腑间的疼痛已是大减。他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身上。身上的血迹已被擦净,干净的内衣中透出阵阵浓重的药香。
展昭摇了摇头,记不起来昨晚谁曾替自己换药换衣。难道只因为白玉堂睡在外间,自己就睡得那么沉?展昭不禁微微一笑。
轻轻掀起被角,床帐微微一动,一张睡眼朦胧的脸立刻从帐外露出:"猫儿,怎么啦?"
见白玉堂和衣而卧,清亮的眼睛里满是血丝,展昭大为感动:"玉堂,对不起,让你辛苦了!"
"脑袋没出问题吧?"白玉堂故意摸了摸展昭的额头,"吓我一跳!昨晚给你换药时,怎么连眼睛都不肯张一张,害得我费了那么大的劲儿!"话未说完,白玉堂的脸上竟微微泛起一抹红晕。
展昭赶紧调转话题,道:"这是哪里?你好像很熟。"
"真正是误打误撞。"白玉堂想起来仍忍不住好笑,"这里竟是宋祁的房子。"他又看了一眼展昭,"你也认识他吧?没关系,这里很安全。"
见白玉堂一副坦然自若的神情,展昭倒是一愣,却也没再说什么。
"对了,我得叫天儿再给你看看。"白玉堂忽然想起,转身跑了出去。
望着白玉堂远去的背影,眼前浮现起宋祁清逸的身影,展昭竟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
"展公子,你今天的气色好多了。"一阵笑语,天儿随着白玉堂走了进来。
展昭抬头一笑:"还没谢谢姑娘呢。"天儿一愣,天啊,他竟有这样一双眼睛!
"公子说笑了。"天儿的目光在白玉堂身上打了个转儿,"公子是白少爷的好朋友,这是天儿应该做的。"
"天儿,你快看看,这只猫死不了吧?"白玉堂嘴里虽是说笑,心里终究放心不下。
天儿细细的诊了一下脉,低头想了想,才道:"不用担心,再静养一阵就会好的。只是不能着急,不能生气,不能妄动真气。"
"放心吧。"白玉堂大松了一口气,拍着展昭道,"听见啦。现在咱俩分工,你负责养伤,我负责其他的事。"见展昭要说什么,他连忙抢在前头,"不许反对!"
展昭是个细心人,从天儿片刻的犹豫中,他已经明白自己的伤确实不轻。而天儿无意中对白玉堂和自己的主客区别,更让人没来由的一阵别扭。但眼前这两人又确实都是一片好心,自己又怎能再说什么?
展昭伸手到床边,竟是一件崭新的白色长衫,不由得看了一眼白玉堂。
"天儿,怎么是白的?"白玉堂也发现了不对,"要蓝色的!"
"我,我……"天儿突然满面通红,"我只做了白色的衣服。"
展昭立刻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儿,忍不住想笑,又怕为难了天儿,于是随和的说:"没关系,白色的也很好……"
"不行!不行!"话未说完,便被白玉堂一口打断,"你怎么能穿的和我一模一样?"他想了想,"天儿,你再去找找,或者再做一件也成!"
"不用那么麻烦了。"展昭摇摇手,"把昨天那件旧的收拾一下就成了。"
"旧的?早被我们剪烂,扔掉了!"白玉堂道。
展昭知道再说无用,只好问:"关防文书呢?你不会也扔了吧?"
"你当我那么傻!"白玉堂狠狠瞪了一眼展昭,对天儿说,"去把展大人的关防拿过来,可别弄丢了一样!"
天儿笑着退了下去。白玉堂却"蹭"的一下关上了门,一步坐到了展昭对面。展昭吓了一跳:"怎么啦?"
"怎么啦?这是什么?"白玉堂忽然从衣袖中拽出一块纯白的丝织手帕,"你什么时候开始用手帕了?还是内造的!我看你全身上下也没有这么好的衣料!"
"大惊小怪!"展昭故作平静的拿过手怕。
其实,展昭一眼就认了出来,这就是那晚赵桢,生生塞给自己的那块手帕!那是怎样一个夜晚啊!先是宽厚的大哥,再是威严的帝王,最后竟是恶狠狠的威胁!随后而来的,便是这一连串的陷阱与追杀!整个事件,扑朔迷离,他还看不清楚。但他一清二楚的,却是这里面深不见底的黑暗,和想象不到的危险!所以他绝不能让白玉堂沾染到一分一毫!哪怕为此欺骗他,甚至伤害他。
"你是从哪儿拿到的?"展昭装作不在意的问。
"就是你那件外衣里!"白玉堂忽然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这岂不是承认了自己偷偷翻了展昭的东西?他急忙分辨道:"我可不是故意要看你的东西的。昨晚那种情况,我总要察看一下吧。"
但在展昭注视的目光下,白玉堂开始有些发窘。怎么回事儿?明明自己全盘子的理,现在竟像是被他审问!编谎都编不出来,真像老鼠撞上了猫!
白玉堂忽然有些生气:"好啦,我不问啦。谁爱管你这些东西都是从哪儿来的!"他突然站起身来,“天儿怎么这么慢?我去看看!”
白玉堂刚一出门,展昭便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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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午饭,天儿给展昭诊脉。虽然天儿和展昭谁也没说话,但从天儿略带忧虑的眼神中和展昭极度虚弱的反应中,白玉堂还是看出了破绽。
果然,天儿一出房门,便被白玉堂逮了个正着。
"天儿,你告诉我,展昭的伤是不是很重?"白玉堂急切的望着天儿。
"不,不是的。"天儿慌乱的躲避着白玉堂的目光。
"天儿!"白玉堂加重了声音。
"其实展公子如果静心调养,肯定会好的。"天儿抬起眼,焦虑的看着白玉堂,"可是他心里有事儿,还不肯说出来。这样下去,我真的没有把握。"
"唉,他就是放不下他那个案子。"白玉堂顿足道。
"其实我们可以帮忙的呀。"天儿犹豫道,"我家少爷……"
"宋大人高情,展某心领了!"门突然开了,展昭轻飘飘的走了出来,嘴角上挂着淡淡的笑。
"你怎么这样就出来了?"白玉堂忙走过去扶住他。
展昭轻轻拉下白玉堂的手,对天儿道:"宋大人和天儿姑娘的好意,展昭铭记在心!但前途多舛,展某又怎能事事依人成事?"
白玉堂想劝,但展昭眼中坚定而骄傲的光芒,却让他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他只是紧紧握住了展昭的手!
天儿聪慧可人,自然明白展昭不愿依靠宋祁的骄傲,和不愿连累宋祁的一番好意!她敬重展昭,也为白玉堂和展昭间的情义感动。但如果白玉堂出了什么意外,她又该怎么向宋祁交待?她自己又怎么承受得了?当真的女儿心思,百转千回!
沉吟半晌,天儿道:"无论怎样,展公子得明天再走。有几味药没有了,我得赶在今天配齐。"她又看了一眼白玉堂,"我想让白少爷陪我一起去,我一个女孩子不太方便。"
"好,我和你一起去!"没想到白玉堂竟一口答应了下来,还拍了拍展昭,"难得浮生半日闲!这里的花园不错,你好好歇着吧。"
"早去早回!"展昭微微一笑。
天儿诧异的看了展昭一眼,却没再说什么。转身追上白玉堂,却听白玉堂悄声道:"小丫头,骗人的本事不小嘛。"
天儿一愣,抿嘴笑道:"白少爷还不是一样?我们去哪儿?"
"当然是去探探消息,运气好的话,晚上看看能不能抓住那个真吴植。"白玉堂轻松的说。
天儿笑道:"和白少爷一道真好玩儿。"她忽然有些担心,"可我觉得出门时,展公子的神情有些不对。"
"我也发现了。"白玉堂停下脚步,"不过,就算是他,也得先打听消息吧。再说,他现在受伤这么重,怎么也得调息到晚上,才能行动。与其让他出门冒险,不然我们冒一下留他一人在家这个小风险!"
天儿点点头,但女孩子天生的敏感,还是让她有些不安。而如果白玉堂知道他将冒多大的风险时,他也必然后悔这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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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贝州虽不似开封那样繁华热闹,却也物阜人康,一片和煦安详。但白玉堂和天儿刚一出门,就觉得大有异样。
街上贴满了布告,隔三差五的,就有几个人在悄声议论。见有人注目,便立刻散去。更有一队队兵士执械而过,引起一阵阵不安。
白玉堂皱皱眉头,和天儿挤到一张布告前。布告上几个大字:缉拿逃犯展昭!
天儿吃惊的要叫,被白玉堂狠狠的掐了一下。白玉堂强压怒火,仔细看那布告。布告是知州张彦方所发:上称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昭,深夜暗杀前徐州知州吴植,并杀害其从人二十四人!伤后潜逃,有助官府缉拿者,重赏!
白玉堂定了定神,拉着天儿,快步走过喧闹的人群。一路上,断断续续的只言片语,不断飘入白玉堂的耳朵里:
"展昭还号称南侠呢,一入官府,变得这么狠!"
"反正那个吴植也不是好东西,黑吃黑呗。"
"通判明镐大人是吴植的儿女亲家,这回有的瞧了。"
"也真奇怪,明大人府里连点动静都没有。"
……
听到这儿,白玉堂不由得一愣,和天儿对望一眼,在路旁的一家小店坐下。
天儿还有些忡怔,看着白玉堂:"白少爷,怎么会这样?"
"明摆着的,这根本就是一个圈套。"白玉堂轻轻敲了敲桌子,"就像我早上和你说的,他们杀了那个假吴植,为的就是嫁祸展昭!"
"那怎么办?"
"抓住那个真的,就能捅破这个骗局。"白玉堂眼中目光一闪,"而那个明镐显然大有问题!"
"可还死了那么多人呢。"天儿焦虑的看着白玉堂,"白少爷,那些人不是你杀的吧?"
"当然不是!"白玉堂恨声道,"不过那些人死有余辜!"想起那晚的情景,白玉堂顿了一下:"那个出手杀人的人,似乎对我们没有恶意。"
"我想包大人和少爷,一定会为展公子辩白的。"天儿忽然道。
白玉堂轻哼一声:"包拯?他未见得那么爱惜展昭吧?"目光一转,盯住天儿,"至于宋大哥,我不想把他卷进来!"
"可我已经告诉少爷了。"天儿怯怯的道。看着白玉堂要生气的样子,天儿慌忙分辨:"是少爷要我这样做的。少爷说,他希望你知道,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有他这个朋友!"
白玉堂闻言不由得愣住了,想着宋祁无微不至的关心,看着天儿风尘仆仆的面容。先前的些许不快,早已化作一片感动!得友若此,夫复何求!他沉默半晌道:"不管怎样,我们得先抓住吴植,他们才好说话。"
一阵清风拂过,白玉堂的心敞亮起来:"好啦,天儿,我们得快点了!"
白玉堂和天儿不知道,就在他们谈论着包拯和宋祁的时候,开封的许多人也在因为他们而忙乱着。
长宁宫内,一如往日,静谧而肃穆。刘太后早朝后,照常与丞相吕夷简单独议事。
"太后,好消息。"吕夷简正在拆看书信,"展昭已经按计划被围杀,负伤逃走,现在正以戕害朝廷命官的罪名,被全城通缉。"
"这算什么好消息?几十个人去围杀一个人,让人家跑了不说,还至今消息全无。丢人!"刘太后嘲讽道,"张彦方和丁兆兰怎么说?"
"张彦方的信很短,只说此事全仗赵(兆)兰主持,计划顺利。现场惨烈,似有多人打斗,终逼得展昭重伤潜逃。他自己又敬又佩,深感惭愧。"吕夷简停了一下,沉吟道,"话虽冠冕堂皇,却好像在推卸责任,而且隐隐有含沙射影之感。"
"丁兆兰的信虽然很长,末了却写当他按计划赶到时,火器队已与展昭两败俱伤。待得张彦方到来,已经是无能为力。前后仔细看来,也多有莫名其妙之处。"
刘太后缓缓站起身来:"张彦方老奸巨猾,根本是在观望风色!至于丁兆兰--"她眼中寒光一闪,"他虽然不至于背叛我,但可以肯定,他一定在隐瞒着什么!展昭重伤,无亲无友,全城大索,竟然踪迹全无。这话鬼才相信!"
"太后圣明。"吕夷简抚了一下胡须,"最后一句是关键,展昭现在到底在哪儿?"
刘太后端起一碗茶,合了合碗盖,忽然问:"朝中大臣都有谁在贝州有产业?"
"贝州不大,达官并不多。"吕夷简愣了一下,明白了刘太后的意思,"要说的话,可能就要算宋祁了。不过他一向起居奢华,几乎在各地都有房子。而且宋祁一向明哲保身,似乎和展昭扯不上关系。"
"宋祁?"刘太后也是一愣,"难道竟和宋氏兄弟也有关系?"她收回目光道:"如果真是这样,就有点意思了。派人查一下宋祁和丁兆兰,再告诉贝州那儿,不要再动了。祯儿那儿也肯定有消息的。"
刘太后轻轻吹了吹茶叶:"丞相,我们得好好瞧一瞧了。"
如果说长宁宫是安静的,那么此时的承明殿就是咆哮的。
包拯刚一走到殿口,就听见赵祯在喊:"展昭杀人,一派胡言!告诉你们,展昭就是谋反,你们也得把他给朕活着带到开封!"
包拯不由得停住了脚步,早有小太监迎了上来:"相爷,下头刚递了展护卫的折子,万岁爷正发火呢,您还是等一等吧。"
包拯点点头,转目一望,宋祁竟也在殿外等候。包拯微感诧异,走了过去:"宋大人多日不见,今日有事面圣?"
宋祁轻松的一笑:"皇上让我今天过来,说说新制典乐的事儿。"他微微皱了一下眉,"没想到正赶上万岁生气,倒和包大人撞到一起了。"
"都是为皇上办事嘛。"包拯客气的点点头,不再说话了。宋祁的目光也移向了远方。其实包拯不知道,宋祁今天就是特意来见赵祯的,就是与包拯的不期而遇,也是宋祁有意为之!
接到天儿的飞鸽传书,宋祁立刻明白他最担心的事儿终于发生了,白玉堂也卷进了这场是非!展昭目前身处危境,白玉堂一介平民,凭空卷入朝政之争,凶险万分!宋祁思前想后,以太后和皇帝的精明,白玉堂协助展昭的事儿,将来绝对瞒不下来!为防将来遭人暗算,必须先入为主,隐约透给皇帝。纵然自己因此卷入漩涡,却也是顾及不得了!
殿中的喧闹慢慢平息,两个官员低头慢慢退出。一个小太监轻声道:"皇上让包大人、宋大人一起进去呢。"
殿中显然曾一片凌乱,地上隐隐有茶碗摔碎的痕迹,赵祯的脸上还微微有些发红。
赵祯抬了抬手:"包拯是为展昭来的吧?"不等包拯点头,他又转向了宋祁,"看来今天是谈不成典乐了,不过你来的正好,也一块儿听听吧。"
包拯扫了一下二人,轻咳一声:"皇上,此案疑点甚多……"
"朕现在没工夫听你说案子。"赵祯不耐烦的打断包拯,"朕问你,你看展昭现在怎么样了?"
包拯和宋祁对望一眼,都发现赵祯今天的情绪似乎极坏!
包拯沉吟道:"展昭重伤,全城大索,却没有一点消息。只有一种可能,他已经为人所救。但展昭新近入仕,与官员少有往来,在贝州也没有亲眷,因此很有可能是被他昔日江湖上的朋友所救!"包拯似乎有意顿了一下,"这些人自命侠义,性格散漫不羁,多视官府如无物。展昭此行身陷险地,或也与此不无关系。"包拯深恐展昭贪恋江湖,这番话看似应急奏对,实是深思熟虑而出!欲借此机会,迫使展昭与江湖一刀两断!
宋祁早觉得包拯话中有话,却没料到竟是这么一番阴狠之意!宋祁微微一笑:"皇上,江湖中人虽略失于偏激,但多数还是一心向善的。司马迁《史记》中做《游侠列传》,也就是这个意思。而展昭更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何况此时就事论事,官场之诡谲黑暗,似乎还有甚于江湖!"
宋祁这话绵里藏针,既指展昭可能是被张彦方陷害,更指包拯此时暗藏私心,太欠光明磊落!
包拯脸色微变:"宋大人,江湖中人未必人人皆似展昭!"
"包大人身为宰相,担选贤任能之职,怎可如此武断?"
"好啦,不要吵了。"赵祯没太在意两个臣子的话内之音,"展昭为人谨慎,朕是看准了的。他的朋友,朕也信得过!"话一出口,宋祁立时长松一口气,一番口舌之争,要的就是这句话!
包拯还想再说,赵祯却目光一转:"现在谈此事,离题万里!朕累了,包拯告诉张彦方,无论如何要找到展昭,送回开封!"说完,抬脚就走。
包拯看了宋祁一眼,忽然警觉,宋祁一向不问朝政,今天怎么竟会这么热心?
宋祁淡淡一笑,他知道包拯已起疑心。但无论怎样,他已说了他要说的话,做了他要做的事!
殿外一阵风过,惊起一群飞鸟!宋祁目视远方,心中默祝:玉堂,好自珍重!
夕阳西下,霞霭透出道道华彩,柔和而绚丽。却有花朵在这美丽中,悄悄凋谢!一纵即逝的飘零,无奈却也凄美!
展昭静静的站在花园中,眉宇间竟是浓浓的忧郁。他不无留恋的看了一眼周围,似乎想再多停留一刻。手无意中轻轻一动,纯丝的手帕柔柔的触动了指尖。展昭却似被针扎了一样,猛地缩回了手!
展昭闭上眼睛。是啊,赵祯的这块手帕,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他在漩涡的中心已陷得有多么的深!展昭忽然想起对宋祁的承诺:我不能再连累玉堂了!可如今呢?他在亲手将白玉堂一步步带向危险的边缘!
展昭睁开眼睛,落花满地。或许美丽总是短暂的,花与叶最终总要分开的!他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提气跃出了墙外!
一阵风起,花瓣随风飘舞,轻轻落下,落红不是无情物,花与叶终究不离不弃!
几个起落,展昭终于发现,他的伤远比想象的还要严重。胸口揪心的疼痛,喉头抑制不住的甜腥。只觉眼前一黑,展昭身子一晃,竟再也站不起来。
悠悠转醒时,隐约倒在一个青年怀里。朦胧间两道寒光扫过,展昭心中一凛:"谁?"
那人也是一惊,随即平静的道:"在下丁兆兰,兄台可是南侠展昭?"
"丁氏双侠?"展昭心下微微一宽,想站起来,不料却浑身酸软无力。
果然是丁兆兰!火球阵一战,白玉堂和展昭竟杳若飞鸿。丁兆兰心焦如焚,百事无心。趁夜寻找,不想竟与展昭不期而遇!当真是冤家路窄!
丁兆兰微微冷笑,口里与展昭应答,手却暗暗欺向展昭大穴!
正在危急,猛听远处有人在喊:"猫儿!"
"玉堂!"展昭脱口而出。
这一声喊出,丁兆兰立时脸色大变!听着白玉堂由远及近的呼声,丁兆兰咬咬牙,掏出一颗药丸。明欺展昭伤后无力,竟强行塞入展昭口中!
展昭大惊,手掌反切,堪堪打中,却是没有半分力道!只听耳边丁兆兰道:"小弟鲁莽了,刚刚给展兄服下的是雪参丸。"
古老相传,雪参药性热辣,极具滋补,堪称疗伤圣药。展昭没想到,自己竟莫名其妙的被逼吃了一粒雪参丸!
展昭微微苦笑,暗道丁兆兰行事古怪。正要开口相谢,不料一转眼,却见丁兆兰目光复杂,神色凄苦。月光下,手指微微发抖。展昭不由得当场愣住!
就这电闪石光的一瞬间,白玉堂的声音已到眼前。白影一晃,白玉堂一把抓住展昭:"死猫,你瞎跑什么,急死我了!"
"玉堂,我……"展昭正要解释,猛然间感到全身火热,直冲头顶。心中剧痛,口里一甜,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猫儿!"白玉堂大惊。没理会到身边的丁兆兰,抱起展昭,飞身而起。
"五弟!"丁兆兰跟着跃起。看着地上的鲜血,丁兆兰恨声道:"展昭,别怪我心狠,要怪就怪你的命吧!"
第十六章
烛光打在窗纸上,摇曳不定。只有影影绰绰的人影,和银针打在托盘上轻响的声音。寂静,静得可怕!
白玉堂背着手,在屋里转了一圈又一圈。不像上次,这次天儿一见展昭的伤势,就坚决的把他们挡在了花厅。是因为她要完全专注的治疗?还是因为展昭的伤……白玉堂不敢再想下去。
丁兆兰的眼睛一直随着白玉堂在动。屋里没有点灯,月色如银,白玉堂白衣飘飘,宛若谪仙。丁兆兰的目光竟不禁有些痴迷。
"怎么还没有动静?"白玉堂忍不住有些气恼。
丁兆兰仿佛被突然惊醒,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走过去安慰道:"五弟,别着急,展昭不会有事的……"话未说完,门突然开了。
"天儿,怎么样了?"瞥见展昭依然昏迷不醒,白玉堂一把抓住了天儿。同时,丁兆兰犀利的目光,也盯在了天儿身上。
"一切都好,出乎意料的好。"天儿疲倦的合了一下眼睛,脸上亮晶晶的,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
白玉堂大喜,一步奔到了展昭床边。丁兆兰目光一跳,下意识的搭上展昭的手腕。果然,脉象稳定平和!
丁兆兰不敢置信的看着天儿。展昭的伤由热毒所引发,加之展昭自身内功纯正刚猛,所以极难自我疗伤。而雪参之性热火辣,更是天下第一。二者交织,实无异于火上浇油!怎么会这样?!
天儿没明白丁兆兰的目光,解释道:"展公子伤势严重,全因为毒性过重,且淤积于心腹。热毒攻心,本极难治愈。可雪参恰为热物之君,虽然药性猛烈,但正如君臣有别,反而将其他热毒疏导开来。这样一来,再辅以外力,倒能事半功倍,也不负了雪参天生一番奇效。"她笑着看了丁兆兰一眼,"丁公子本就是一番好意,总算是皇天不负好心人。展公子遇难成祥,两位也可以放心了。"
丁兆兰脸色微红,但天儿又确实语出诚挚。看看白玉堂一脸喜色,丁兆兰盯着兀自昏迷的展昭:展昭,你当真命好!
随后几天,展昭虽时有昏迷,但内有白玉堂全力助他疗伤,外有天儿细心配药调养,已是大见好转。丁兆兰已经接到刘太后和皇帝的指令,但既然白玉堂和展昭都在身边,却也不便轻举妄动。丁兆兰有意无意的套问宋祁与白玉堂的关系,无奈天儿却口风甚紧。
白玉堂知道展昭牵挂吴植的案子。一日,晚饭后,见展昭精神略好,白玉堂主动提出,晚间要夜探明镐府。
展昭明白白玉堂一番好意。但就本心而言,他实在不想把白玉堂牵扯到官府中来。虽然入仕不深,但所见所闻,却已足令人触目惊心!
略一犹豫,白玉堂已是不悦:"怎么,信不过我?"
丁兆兰也是深恐白玉堂卷进来,祸福难料,且吴植一案又与自己关系密切,略一沉吟,道:"不如由我去吧?"见白玉堂转头盯着自己,丁兆兰只好不情愿的又补了一句,"五弟,你留下来照顾展兄好了。"
"不行!"不承想却是展昭一口打断了丁兆兰,目光一闪即敛,"丁兄是官身,牵扯甚多,不宜插手的。"
话虽淡淡道来,丁兆兰却是一惊!几天来,他已经感到,展昭对自己多有防范。但展昭究竟知道多少?!丁兆兰盯住展昭,展昭却恬静如水,好像什么也没说过。
"好极了,那还是我去!"白玉堂一拍手。展昭看着他,不由得微微苦笑。
天儿冰雪聪明,且自幼长于官宦世家,立时明白过来,笑道:"要不,我陪白少爷一起去好啦。"
白玉堂反对的话已到嘴边,一眼瞥见展昭欣慰与关切的神情,终不忍拂展昭一片心意,道:"好吧。找个小丫头监视着我,你就放心了。真奇怪!"
"白少爷,我没有……"天儿慌忙解释,早被白玉堂拉出了门外。
望着幽幽跳动的烛火,丁兆兰忽然转过头来,微微冷笑:"展昭,明人不说暗话。你故意留下我,到底是为什么?"
"我劝你放手。"展昭静静的道,"当我第一次看到你看玉堂的眼光时,我就明白了。所以无论你对我做了什么,我都不在乎了。"目光一转,盯住丁兆兰,"但玉堂生性高洁,容不得一丝的污垢。官场中的污泥浊水,带给他的只能是伤害!青山为伴,五湖纵歌,那才是他的生活!"
丁兆兰一动不动,道:"你在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明白。"
"你当然明白!"展昭的声音略有些颤动,"你入仕多年,当然看得出,玉堂现在已经身陷是非场!如果你真的为他好——"展昭的话突然说不下去了,抿了一下嘴唇,"你就该带他远走高飞!"
丁兆兰心头一热,随即冷笑道:"说的好听!那你为什么不肯退出官场?"
展昭的目光黯淡下来:"我已经退不出来,而且我也不能退出!"
"为什么?就为了你们所谓的天下苍生?"丁兆兰突然为白玉堂感到一阵不平,"为了那些你根本不认识的人,去牺牲你身边的朋友?!"
展昭眼睛一闪,转过头去:"这也许是一个原因吧。"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所以我不想再连累我的朋友了。"
"胡说!"丁兆兰一把抓住展昭,"你还好意思说,你已经连累玉堂了!如果没有你,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你以为你就不会伤害他么?"展昭突然有些失控,眼中光芒大盛, "安平镇上,玉堂胸口的那一剑是谁刺的?好快的剑!"
"你……你怎么知道的?"丁兆兰松开展昭,退后一步,下意识的抚住了右臂。
"你手臂上的伤口长三分五、深一寸,是不是?"展昭淡淡道,"那是我的袖箭,我怎么会不认识?"
丁兆兰"腾"的站起身来:"不管怎样,我是不会退出官场的。而且我也会让你看到,我一定能保护好玉堂的!"说完,他"砰"的一声摔上了门。
月光下,丁兆兰的眼中闪出一丝痛苦之色:展昭,你哪里知道,我早就没有退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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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花园里,月亮从浓密的树荫里,露出半个脸,悄悄的看着地上的一切。小径上,两盏灯笼时隐时现的逶迤而来。两个小丫鬟提着几个食盒子,一路低声笑语。
白玉堂一拉天儿,闪身躲在了假山后。他二人夜探明镐府,本来并没太在意。不承想明镐的通判府,不象多数官宅处于闹市,竟建在了极偏僻的地方。一入花园,更是大感意外,竟是重重叠叠,绵延不绝!
两个小姑娘不知道园中有人,兀自闲聊。
"老爷也真是的,说和这位吴老爷是亲家,可又从不见面,一天到晚让咱们跑来跑去的。"
"你哪里知道,大小姐当年嫁过去,不到一年就殁了。老爷提起来,至今还是闷闷不乐的。"小姑娘显然压低了声音,"何况现在吴老爷又犯了案子。"
"天啊!那咱们岂不是在窝藏人犯?"另一个大吃一惊。
"别瞎嚷嚷!这种事咱们做丫头的哪懂?老爷说,这叫什么水,什么鱼的……"说着,两人已经走远。
天儿听得一头雾水,道:"白少爷,她们在说什么?"
"水至清则无鱼!"白玉堂望望天上的月亮,道,"看来明镐虽不肯趟浑水,却也绝不是易与之人!"
白玉堂微微蹙了一下眉:"走!先去看看这位吴植大人!"
沿着石子小路,来到花园深处。树木掩映中,几间楼台灯火辉煌。
天儿刚要靠近,已被白玉堂一把拉住,微一示意。天儿这才看清,林中影影绰绰,尽是人影!
天儿吓了一跳,低声道:"怎么这么多人?"抬起头,一双眼睛里满是焦虑,"白少爷,他们人太多了。咱们先回去吧,商量一下,再来吧!"
"回去?"白玉堂扬起眉梢,眼睛一闪,"这么好的机会不用可惜!走这边,我决不会料错!"说着,飞身而起,直奔明镐的正院。
天儿急忙跟上。只见白玉堂站在树下,捡起一块石头,略一掂量,竟"咣"的一声砸在了大门上!
"谁?!"屋内厉声喝问。周围房间瞬间一片通明!
天儿大惊,忙赶到白玉堂身边。白玉堂对她眨眨眼,压低嗓音:"在下展昭,特来拜访吴植吴大人!"
"展昭?"屋内人也是一惊,沉思半刻,却道,"明大人不在家,我们既不认识姓吴的,也不认识姓展的,快走!"
天儿睁大眼睛,看着白玉堂。白玉堂一笑,在她耳边道:"走吧,万事大吉!"
白玉堂和天儿复折回花园。一路上,一片黑暗,只隐隐听得林中索索的声音。二人轻而易举的便靠近了房间,房中人尚毫无察觉。
白玉堂靠近窗户,见屋内人团团围坐。一个中年男子坐在主位,黑阴着脸,愁眉不展,心知定是吴植!
白玉堂和天儿悄语几句。天儿笑着点点头,随即跳到院中,竟大喊起来:"有强盗呀!来人啊!"屋里人大惊,"轰"的一下拥了出来!天儿眼角扫过,白玉堂一闪身,已进了正厅!
吴植听见有强盗,手里酒杯竟"咣"的砸在桌上!正在慌乱,猛然觉得腰间一麻。身后一人转过身来,骂道:"好小子,终于落到本少爷手里了!"
吴植一阵晕眩,颤声道:"是道上的朋友?"
白玉堂不理他,径直抓起他,冲外边道:"天儿,我们走!"一个翻腾,飞身而起。几个起落,早已去远!众人大惊,追之不及。
拐弯处,白玉堂放慢了脚步,听见天儿渐渐跟了上来。
天儿满脸兴奋:"白少爷,干净利落!"
"那是。"白玉堂随口笑道,"以后跟着我,好玩儿的事儿多得很!"
天儿的脸"唰"的一下涨得通红,敏感的瞅了白玉堂一眼。见白玉堂只是随意说笑,天儿不禁一阵失落。
二人回到花间居,已近子夜,展昭和丁兆兰早已是心急如焚。见他们平安归来,都是长松了一口气!说到智擒吴植,展昭和丁兆兰对望一眼,却是均感意外。
"咦?你们俩怎么回事?"白玉堂诧异道,又转向了展昭,"展小猫,你总不至于因为我用了你的名字,生气了吧?"
"当然不是!我足感大情!"展昭忙解释道。他当然知道白玉堂这么做,全是为了让他占尽全功。
"算你有良心!"白玉堂一拍展昭,全没注意到丁兆兰已微微侧转过身。
展昭微微苦笑:"我只是觉得明镐这人不简单。"
"我也感到了。"白玉堂道,随即又是一笑,"不过,现在关键的是吴植,其他的想那么多也没用。"
展昭转身看丁兆兰。丁兆兰望着月亮,装做什么也没听见。
展昭暗叹一口气,道:"我要看看这个吴植。"说完,转身进屋。
"我也去!"白玉堂连忙也上了台阶。
丁兆兰抬脚要走。但望望白玉堂,终究还是进了里屋。
展昭解开吴植穴道,吴植依然魂不附体,颤声求救。一抬眼,见到丁兆兰,吴植立刻眼睛一亮:"丁大人!"
丁兆兰一脸漠然,根本没理他。
吴植却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是落在官府手里,反而轻松起来。他看了一眼众人,笑道:"都是同僚吧?吴某误犯天威,倒让各位仁兄辛苦了!"
白玉堂和展昭不承想,此人竟如此厚颜无耻,均是大怒!丁兆兰却只微微一笑。
"吴大人倚官欺民,罪在不赦,却也看得太轻了吧!"展昭目光灼灼。
吴植一愣,笑道:"果然一身正气!是展昭展大人吧?"他目光一转,转向白玉堂,不怀好意的道,“那这位又是谁?”
展昭和丁兆兰同时一震!白玉堂瞥了他一眼:"就凭你,也配问我是谁?"
展昭盯住吴植:"展昭奉命拿你归案,就是这些!"
"是吗?"吴植是官场老油条,一瞬间已发现了展昭和丁兆兰的异常,"这位少侠少年英雄,皇上一定十分欣赏。此后前途无量啊!"
见展昭脸色发青,吴植越发明白展昭和丁兆兰,对这个白衣青年都是十分顾忌。他一阵兴奋,话音一转:"不过人各有志,就象吴某天生爱当官,少侠却情愿寄情江湖,这也是勉强不得的啊!"说罢,哈哈一笑。
展昭明白吴植的意思,如果想将白玉堂择出此事,就必须要保他前程!但想到吴植罪行累累,展昭一咬牙根:"展某奉命行事,别无商量!"
丁兆兰淡淡道:"吴兄此去京城,前途莫测,生死未卜!何必再做此无益之事?"
吴植心里一寒,心知丁兆兰一向心狠手辣,生死未卜四字当真正中要害!他强压心中恐慌,干笑道:"吴某知道,一切自有圣断。全仗丁兄、展兄照顾。"
"那好,我们明天启程。"展昭也平静下来。
"两位辛苦!"吴植团团一揖,抬头有意无意的扫了一眼梁上的匾额,"花间居。且向花间留晚照!宋祁不愧是我朝才子啊!"
"你说什么?"白玉堂忍不住站起来恶狠狠的问。
"没有没有,称赞而已,少侠息怒。"吴植一揖,冲着白玉堂一笑,摇头又是一叹,转身辞出。
"什么毛病?"白玉堂大怒。
展昭和丁兆兰却均知吴植之意,就是想把宋祁也卷进来。人越多,案子越大,就越复杂,大事化小的机会也就越大!想到吴植最后那诡异的一笑、一叹,展昭竟忽然从心底泛起一阵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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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远远望去,日光尘影中的开封城显得有些缥缈和神秘。展昭坐在马上,合了一下微感疲倦的眼睛。上次进城时,只觉得开封的繁华与美丽,而这次他却真切的感到了这繁华与美丽背后的波涛汹涌!城还是那座城,人却已经改变!
终于顺利的回到京城了,展昭的心不但没有因此轻松,反而更沉重了起来。转头看了一眼丁兆兰,也是一样的凝目沉思。反倒是吴植这个朝廷重犯,一脸的安闲自在。
展昭摇了摇头,他不知道吴植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从那晚后,吴植就没敢再牵扯过白玉堂,似乎将兴趣完全转到了宋祁身上。当然,对吴植而言,宋祁远比白玉堂更有价值。而丁兆兰的旁敲侧击,似乎也坚定了吴植的想法。因为,对丁兆兰而言,白玉堂远比宋祁重要!
但展昭却做不出这样的事,不但因为宋祁的正直与宽容,更因为他欠宋祁的情,他和白玉堂都欠宋祁的情!
展昭不禁揉了揉有些发疼的太阳穴,本来一直谈笑风生的白玉堂立刻靠了过来,低声问:"猫儿,不舒服吗?"
"没有,只是有点累了。"展昭笑了笑。迎上的是白玉堂欣慰的目光,口里却道:"死猫,一天到晚吓人!"
展昭不和白玉堂斗口,任由他在自己耳边随意嘲笑。但展昭还是忍不住要看,看白玉堂风尘仆仆的面容,看白玉堂沾满尘土的白衣。如果说欠情,那他又该欠白玉堂多少情!
还没进城,远远便见一人飞驰过来。来人滚身下马,竟是手捧圣旨!展昭和丁兆兰忙下马跪倒。
"展昭、丁兆兰立刻觐见,吴植押赴天牢,钦此!"
展昭、丁兆兰接旨站起,来人已是一拜:"见过丁大人、展大人!"抬起头来,看见一直遥遥站立的白玉堂,目光一闪,正要开口,一块五十两的银子已到了手中!本来的破口大骂,立刻变成了满脸谄笑:“谢丁大人赏!”
丁兆兰只一挥手,转身对白玉堂道:"五弟,我和展兄先去面圣,你要不然——"他略略一顿,"先去我那儿吧。"
"不用了。"白玉堂一笑,"我先把天儿送到宋大哥那儿。我这么大人,你们还怕我丢了不成?"
"也好,那我们先走了。"丁兆兰无奈的一笑,匆匆和展昭离去。
白玉堂看着他们的背影,不禁骂道:"什么死皇帝,歇都不让人歇会儿!"
"白少爷!"天儿急得直喊。
只听一人悠悠道:"看来你一番磨砺,依旧是火性不减啊!"踱步出来,含笑凝目,正是宋祁!
"宋大哥!"白玉堂惊喜的道。
"玉堂,一路上可好?"宋祁上下打量了一下白玉堂,眼中满是喜色,情不自禁道,"清减了许多啊!"
"瞧大哥你说的,瘦点好看嘛。"白玉堂笑起来。这话要是别人说,白玉堂非得冲过去,打上一架,再问问他是什么意思!但宋祁淡淡道来,却是别有一番温暖!
"大哥,你什么时候来的?"白玉堂看了一眼宋祁身后的树林。
"圣旨来的时候,我就来了。"
"咦?那你干嘛不出来?"白玉堂诧异道。
"又没有人帮我交银子,我出来陪跪吗?"宋祁笑道。
"你是说丁兆兰?"白玉堂一笑,"我们从小就认识的,陷空岛和茉花村离得很近。我一直把他当大哥看的。后来他当了官,我们就疏远了。"说着,白玉堂的目光有些黯然。
宋祁暗暗叹息,知道丁兆兰当年执意为官,必定曾让白玉堂大为伤心!他沉吟道:"我和他过从不多,看起来人很精明干练的。不过,这几年恐怕变化不小吧。"宋祁的话没有说完,丁兆兰外表豪爽洒脱,内里工于心计,心狠手辣,他早有耳闻目睹!但此刻白玉堂已经神伤,他又怎能再说得出口?
"好啦,说说你这一路上吧。"宋祁微微一笑,转移了话题。
白玉堂这才慢慢转过心绪,说笑起来。再加上天儿唧唧喳喳,又说又笑,一路上顿时热闹起来!
白玉堂根本没注意他们走的路,反正和宋祁在一起,这些事全不用他操一点心。所以直到停下来时,白玉堂才忽然发现,他们来的地方,不是宋祁的府第。门上两个字,赫然竟是"白府"!
一瞬间,白玉堂立刻明白了:"大哥,我又不常住,何必如此?"
"自己兄弟,说这些干什么?"宋祁打住他,笑着引他进来,"看看满不满意?"
院落虽然不大,却错落有致,精巧可爱。假山上隐隐流水声声,小径旁暗暗梅花吐香。顿觉神清气爽,心头为之一亮!
宋祁这才道:"你虽然不常住,但也总要有个落脚的地方。我们那里都是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你住不惯。"
见白玉堂含笑点头,宋祁这才放下心来。
二人进屋,天儿奉上茶来。白玉堂却不落座。宋祁知道他的毛病,笑道:"你不用管我,快去洗澡换衣吧!"
"那大哥你先坐,我马上就回来!"白玉堂话未说完,人已飞了出去!
宋祁看着他,不禁一笑,随即收敛了笑容。他送房子给白玉堂,一层是怕白玉堂住官宅不习惯;另一层更重要的是,政局越来越乱,展昭、丁兆兰均身陷其中。他自己能否自保,也尚不可知。所以白玉堂离他们这些做官的,当真是越远越好!但这层意思,宋祁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告诉白玉堂的!
府中的仆役全是由宋祁那儿直接拨过来的,所以用起来无不得心应手。一时一桌清淡的酒菜,已摆上桌来。宋祁心知不必死等白玉堂,遣走天儿,只随意自斟自饮。不料几杯过后,白玉堂却依然毫无动静宋祁叹了口气,径自又倒了一杯。
正要举杯,忽然门帘一动,白玉堂挑帘进来,宋祁顿觉眼前一花!
白玉堂竟然是一身浴后装束!长长的黑发垂至腰间,发梢处兀自有水珠滴落,轻轻一甩,水珠四溅,烛光下晶莹剔透。眉梢上,羽睫上,细细的水珠,闪闪发亮。浴后脸上的一抹红晕,轻染在雪白的肤色上,纯净清透。
身上宽宽大大的白色长袍,只一根带子松松束在腰间。薄薄的细布内衣,勾勒出完美的曲线,身上凹凸隐约可见。脚上未着鞋袜,只随意的汲着一双黑色木屐。越发显得白得越白,黑得越黑!本来男人之间是没有什么忌讳的,但只偏偏这带雨梨花,半遮半掩,最是撩人心魄!
饶是宋祁阅人无数,内外双修,却也不禁心头一荡!只见白玉堂大大的展开双臂,舒服的打了一个哈欠,尚不自觉,道:"好舒服,终于可以好好歇歇了!"落座下来,抬手倒了杯酒,笑道,"大哥,我敬你!"
宋祁一愣,随即转过神来,微微一笑,一饮而尽。这才强自收回目光,镇定下来。
偏偏白玉堂还不老实。谈到高兴处,又说又比,又笑又闹。眉眼处偶尔间含情脉脉,行动中一瞬间几点春光!弄得宋祁不得不时时收敛心神,这酒也当真喝得苦不堪言!
宋祁仰头一杯酒,心中苦笑:玉堂,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如果不是你,就是十个我也……
可恨白玉堂还频频劝酒,一不小心,宋祁竟又被他灌了十几杯!更糟的是,宋祁预备的偏偏又都是上好的陈年女儿红,温润醇厚却后劲极足!
纵然宋祁极力把持,无奈心中情根早深,心爱之人又近在咫尺!红烛绰绰,酒香阵阵,花香袭袭,又有几人能把持得住?
朦胧间,宋祁的手已轻轻抚上了白玉堂的腰间。白玉堂一愣,但他和宋祁一向不拘小节,所以只是微感诧异:"大哥,有事吗?"
宋祁修为极高,立刻清醒过来,好险!勉强笑笑,道:"没事,你帮我倒杯茶来。"
"好。"白玉堂站起身来,"茶凉了,我给你重泡一壶。"
"没关系,凉茶最好!"宋祁接过,几口喝干!
"大哥,你真的没事吧?"白玉堂也觉得有些异样,却不肯再多想!只关切的看着宋祁,一只手随意的搭在宋祁肩上。
宋祁心中又是一动,心知要是再呆下去,准得出事!他定了定神,微微一笑:"这么晚了,他们怎么还没回来?我进宫看看去!"
"你不说我还真没注意!"白玉堂一拍手,随即着急道,"你快去,我等你们!"
"好,你别着急。"宋祁口里安慰他,心下却不禁一阵黯然。
走出院门,天色已浓。皓月当空,几颗星星隐约可见。宋祁回望了一眼身后的灯光,心中泛起一丝苦涩:玉堂,会不会有那么一天,我可以不用再这样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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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夜色已浓,承明殿内却依然笑语不断。两行侍卫象钉子一样立在殿外,似乎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宋祁还没走到院口,早有小太监眼尖瞅见,笑得满脸花,一溜烟跑了过来:"宋大人,皇上刚还提到您呢,您可巧就来了。"
宋祁一楞,随即明白赵祯必已知道天儿为展昭疗伤的事儿。他眉头微微一皱,随手一块银子打发了小太监。
果然刚到殿口,就听到赵祯的笑声:"宋祁也来了,朕刚才还在说,这回一定要让展昭好好谢谢你!"
"皇上说笑了。这是皇上和展大人的福祉。才会借小婢之手,逢凶化吉。臣事先毫不知情,焉敢贪天之功?"宋祁淡淡一笑,知道赵祯只是一时高兴,随口说笑。但这话只要有一丝一毫传入刘太后耳中,自己可就是百口莫辩!
赵祯心绪极好,没留意宋祁的话内之音,只是继续问展昭:"对了,你刚才说的救你的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
丁兆兰立刻抬头盯住展昭,展昭知道不说不成,斟酌词句道:"他叫白玉堂,住在陷空岛。是我几个月前,刚在江湖上认识的朋友。"
"白玉堂?怎么这么耳熟?"赵祯皱眉凝思,"陷空岛这个名字也熟。"他忽然转向丁兆兰,"小丁子,好像和你家挺近的吧?"
丁兆兰微微瞪了展昭一眼:"是。我曾和皇上提过的。白玉堂是我世交兄弟。"说到这儿,丁兆兰突然打住了。当年就是因为他曾向皇上推荐白玉堂,白玉堂竟险些与他绝交!
赵祯却立刻想起来了:"对!这是朕早就想见的人呢!"又笑道,"你瞧瞧,朕不问你也不说,他现在人在哪儿呢?"
"在臣那里。"宋祁镇静的迎上赵祯诧异的目光,笑道,"白玉堂一到京城,便把小婢护送到臣家里。臣想留他住两天,尽一尽地主之谊。"
"原来是这样。"赵祯这才释然,"朕说呢,你家世代为官,怎么会和这些江湖豪客有交往?"
赵祯想了想,道:"朕打算明天召见白玉堂!"
展昭和丁兆兰同时一惊,只有宋祁早就料到,默默考量说辞。
展昭道:"皇上,吴植一案尚未会审。白玉堂身涉事中,皇上这时召见,恐怕有所不便吧?"
"案子早就定好了,有什么不便?"赵祯一口驳回,见展昭有些下不来台,又道,"不过你说的也有些道理,朕微服见他好了。"
这话一出,众人又是一惊!丁兆兰明知赵祯性子执拗,百劝无用,但这时也只好一试:"皇上,臣与白玉堂从小知交,深知他为人多有不羁。加上这几年闯荡江湖,恐怕君前失仪。"
"失仪?你和展昭不也是江湖出身?"丁兆兰话未说完,便被一口打断。对丁兆兰,赵祯可用不着丝毫客气。
宋祁知道他二人话都没劝到点上,道:"据臣所知,白玉堂已有武生员的功名。且现在年纪尚轻,将来或可走正途,报效朝廷。此时如若皇上召见,恐怕将来难免瓜田李下之嫌。"
这话说得赵祯心头一动。如果白玉堂真是将相之才,岂可因自己一时任性,影响他将来的仕途?而又有哪一代帝王,不懂得爱惜人才呢?
想到这儿,赵祯已打消召见白玉堂的念头。可一转眼,竟看到展昭眼中满是关切的目光!热切而焦急,竟还微微带着一丝恐慌!赵祯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猛地心头疑云大起,咬牙驳斥宋祁:"什么瓜田李下?牵强附会!如若白玉堂真是人才,君臣际会,不也是一段佳话?"
宋祁没料到事情竟会急转直下!看赵祯瞬间神色大变,知道他已动疑心!与其此时碰钉子,不如早做准备!宋祁试探道:"皇上的意思是——"
"朕明晚去你家里,微服召见白玉堂。不用跟他说破朕的身份。展昭、丁兆兰随同护驾!"赵祯已恢复常态,"你先去准备一下吧。"
"是。"宋祁答应。见丁兆兰还要说什么,宋祁轻轻拽了一下丁兆兰的衣角。
三人欲行礼退下,赵祯点点头,忽然似有意似无意的道:"朕还有些话要问展昭,你们俩先下去吧。"一抬眼,看到丁兆兰,赵祯又加了一句,"小丁子你就先别回家了,和宋祁商量商量明天的事儿吧。"
"是。"丁兆兰微微苦笑,知道赵祯这是要让自己和宋祁相互牵绊。但赵祯又究竟要和展昭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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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承明殿上一片寂静,蜡烛爆花的声音清晰可闻。若明若暗的烛光,令人窒息的死寂,展昭竟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紧张!
"昭,我们去里面谈!"赵祯不知何时已换了一身便装,对展昭招招手,径自在前面引路。
展昭一眼认出,这就是赵祯第一次召见他的那间屋子!装饰陈设一如当日,但仅仅一个月,世情又改变了多少!
"昭,你还记不记得,就是在这里,你曾答应过要做我永远的朋友,永远的兄弟的!是不是?"走出金碧辉煌的承明殿,赵祯像变了一个人。
展昭点点头。他当然记得!而且他还记得,就在他答应后的不到一个时辰,他的这个"皇帝大哥"就亲手把他推入了陷阱!但恐怕这些,这个"大哥"却已忘记!
屋子里的光线很暗,窗外一阵阵浓浓的花香不断飘入。花香习习,花不醉人人自醉?
展昭深吸一口气,知道这里不能久留!"皇上,您有什么话要问我?"
"不要喊我皇上!"赵祯有些生气,但看了一眼展昭,目光又柔和下来,"我们是朋友啊。昭,你知不知道,你走的一个多月,我有多么的担心?我真后悔把你派出去。现在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渐渐的,赵祯的声音竟有些朦胧。
黑暗的掩护下,人可以放下一切的伪装。而这时的人,却也是最脆弱,最经不起诱惑的!赵祯完全扔掉了他皇帝的伪装,眼中的目光渐渐不定和迷乱!他慢慢接近眼前的青年,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在说什么。一瞬间,他竟一把抓住了展昭!
展昭身上冷汗涔涔而落!他该怎么办?!以他的身手,别说是一个完全不懂武功的人,就是一个武林高手,也别想轻易碰到他!可他现在竟被人抓住了!不能攻击对方,不能推开对方,甚至连逃也不能逃!只因为抓住他的人是九五至尊!这个人不但主宰着他,主宰着他的朋友,还主宰着全天下!
望着窗外隐隐的红色纱灯,展昭强自镇定:"皇上,今天是您册封新贵妃的日子呀,贵妃娘娘还在宫里等着您呢!"
"我说过不要叫我皇上。昭,你真的不明白吗?我喜欢的是你呀!这一切,我也是在你走后归来才明白的。"赵祯的手开始在展昭腰间滑动,"我要为你修一座最大的宫殿,就叫玉清昭应宫!你喜欢吗?"
展昭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不假思索,一把推开赵祯!身子一晃,点燃了屋中所有的蜡烛,瞬间光明大做!展昭倚住桌子,兀自强忍屈辱带来的恶心!
赵祯一愣,随即大怒!正要发作,却一眼看到展昭衣袖中透出的白色丝帕!他登时平缓下来。
"昭,你真是太迂腐了。"赵祯笑道,"不过既然你一直带着我送你的手帕,心里总是有我的,对吗?"
展昭的手指微微发颤,他感到的只是这块手帕所带来的刺痛与黑暗!
赵祯却不管这些,情自拽出手帕。不料,一望之下,不由得气得满脸通红,浑身发抖。一下把手帕甩到展昭身上!
展昭大奇,一眼望去,竟忍不住一笑。原来手帕上竟不知何时被人画上了画儿。画的是自己和白玉堂双剑合璧,大破火球阵的情景。画中的白玉堂神采飘逸,秀色夺人。二人眉梢眼角处更是脉脉含情。帕头几个大字:老鼠救猫图!帕尾极细的一行小字:白玉堂戏笔!白玉堂雅擅丹青,一手灵飞体小字更是锦上添花!展昭摇摇头,想想必是那次二人因为手帕口角后,白玉堂心有不甘,偷偷画上去的。
可这一笑,可笑坏了!赵祯立时大怒!摔门而去,恶狠狠的丢下几个字:"哼,白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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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夕阳西下,一片片晚霞浓重的挥洒在天际,艳丽不可方物。映在树上,地上,人群中,全都笼上了一层淡淡的血红色。
赵祯一行三人,轻车简从,看似闲庭信步,慢慢一路走进了宋府。这不是宋祁的私人小宅,而是宋庠、宋祁兄弟发达后,皇帝亲赐的正宅。整个宅院规格齐整,严谨方正。不似宋祁的宅院小巧精致,风流绮丽。门口普普通通的两盏宫制纱灯,庄重又不招摇。
门上人都是安排好的,待赵祯三人进去后,自去静街布防,出不得半点差池。
因为赵祯是微服,所以府内并没有大肆张扬,只是告知有贵客光临。但宰相门下七品官,宋家一门两相,府中仆役更是个个见多识广,早已猜度个八九分。因此尽管忙乱,百十号人竟是声响不闻!
花园中宴席已开,却不似以往。摒绝一切歌舞,只隐隐的琴声从湖面上缓缓飘过。再普通不过的团圆桌,看似位无尊卑,实际上却等级分明。赵祯理所应当的占了首位,宋祁自坐了主位,伸手一拉,将白玉堂拉到客位。展昭和丁兆兰两旁作陪。
几句寒暄过后,主人刻意为之,席面上自是一团春风!但其实赵祯尚未进门,宋祁便已觉出不对。展昭彻夜未归,消息全无,就决非佳兆。而晚上赵祯进府,对展昭不着痕迹的冷淡与疏远,与昨日的亲厚简直判若两人!待得展昭悄悄一句:"小心玉堂!"后,宋祁更是心中雪亮,事情有变!
果然赵祯打一进门,便有意无意的不断打量着白玉堂。满面含笑,言语谦和,眼中偶尔间光芒一闪,却是令人一颤!
酒过三旬,套话已尽。赵祯目光在白玉堂身上一转,笑道:"我是久慕白少侠风采了,听得宋大人为白少侠设宴洗尘,就约了展大人、丁大人闯席而来。想着白少侠既和展大人、丁大人渊源颇深,也必不会怪我莽撞了。"说罢,微微一笑。
白玉堂觉得好笑!昨天宋祁说到此事时,虽是点到即止,但白玉堂却已心领神会。若不是怕给宋祁招惹麻烦,他今天就根本不会来!明明是人人心知肚明的事儿,却偏偏装作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岂不好笑?
刚刚要笑,慌忙忍住,眼中却已是笑意盈盈:"大人恐怕失望了吧?白玉堂一介江湖草民,竟当得众位大人如此厚爱!"白玉堂说话做事从来都是率性而为,此时打定做戏的注意。言语风格虽是大变,眼中却依然一派天真玩笑之色。众人与他极是熟捻,见他装腔作势,都忍不住一个莞尔!
赵祯久居帝位,什么话听不出来?心中不悦,颜色上却不肯带出,笑道:"哪里,正是闻名不如见面!白少侠少年风流,风采翩翩,当真令人一见难忘。"说着,他有意瞟了一眼展昭,"比之卷帛所绘,更胜十倍!"
这话说得丁兆兰眉头一皱,话语虽是柔柔道来,但丝丝寒意却直从牙缝中透出!宋祁更是暗暗心惊,知道赵祯若不是心中大怒,决不会说话如此轻薄失控!
白玉堂满脸通红,犀利的目光直逼赵祯:"什么画?"
"不过是一块手帕罢了。"赵祯轻轻一笑,故做悠闲,"展护卫无意中拿出,我们对白少侠的文采人品,可都是大为赞赏呢!"
"你……"白玉堂立刻转向展昭,嘴唇微微抖了一下,却说不出话来。
展昭大急,但碍于赵祯,却也只能半遮半掩:"白兄,当日情形实在紧急。多亏白兄帮忙,展昭方脱大难。白兄恩情,展昭自当铭记于心!"
展昭这话说得极为隐晦,似是说当日之事,又似是说昨夜之事。若不细细品味,根本听不出话中之意。不说白玉堂此时心中已乱,哪有工夫细想?且就展昭一口一个"白兄",虽知道他是情非得已,却也不由得一阵阵心头火起!
不想未及答话,赵祯已是接口:"展大人太谦了。展大人当日金殿试艺,众人可都是心服口服呢。"话音一转,又笑道,"今日既有幸与白少侠重逢,良辰美酒为伴,两位何不借兴切磋一下,不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白玉堂的眼睛一直不离展昭,乍闻此事,是惊?是怒?是痛?他已分辨不出:我为你画的画儿,你就随随便便拿与别人玩笑,你当我是什么?
本已心痛神迷,满心怒气无从发泄,更哪经得起赵祯存心挑拨?当下脱口而出:"好!"咬咬牙,"只不知道展大人肯不肯赏我这个面子?"
展昭暗暗叫苦,却苦于无从解释。转头看一眼赵祯,却见他竟冲自己微微点头。这一下展昭只好站起身来:"请白兄指教。"与白玉堂擦身而过,本想略略解释。不料白玉堂竟似没看见一般,从他身边一掠而过!
他三人唇枪舌战,宋祁和丁兆兰早就是心急如火,但却一句话也不能乱插。万没想到,赵祯竟会激的白玉堂和展昭比武!
丁兆兰"腾"的一下站起身来,刚要开口却又突然坐下。一瞬间,他竟忽然想到:如果白玉堂真的能赢?如果白玉堂可以因此入仕?如果白玉堂可以挂衔不挂职?如果白玉堂可以因此留在自己身边?那……
宋祁目光一闪,虽然赵祯来意不善,但只要赵祯不当场翻脸,他就有办法!可白玉堂性烈如火,万一……宋祁不敢再想下去,端起两个酒杯,走上前去,笑道:"舞剑不可无酒,水酒一杯,为两位助兴!"
白玉堂和展昭不愿拂宋祁的面子,同时接过酒杯,到口却都是一愣!白玉堂更是眉头紧皱:这是什么酒?又苦又涩的,喝到肚里冰凉一片!略一分心,只听宋祁轻轻道:"情形复杂,小心在意!"刚要答话,宋祁已是含笑退下。
月光如银,倾泻在二人身上。展昭和白玉堂持剑而立,衣袂飘飘。白玉堂口中仍有淡淡的苦味,但奇怪的是,心里虽然依旧难过,脑子却清凉了许多,也平静了许多。
白玉堂没有看到自己的变化,但他却看到了展昭目光中的欣慰,看到了欣慰下又隐隐藏着的不安与焦灼!抿抿嘴唇,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还在思索,展昭却已轻飘飘欺身过来!
白玉堂一惊,慌忙闪开,暗骂:死猫,干嘛比我还着急?
只这身形一错间,突然感到展昭一瞬间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手,在耳边轻轻道:"玉堂,对不起!"身形飘过,余音在耳,余温在手!白玉堂兀自发愣,心头不快突然的丝丝化开,只留下捉摸不透的一丝暖意。随即想到:展昭,他也许别有苦衷?
相爱的人就是这样。轻轻一句话,便会毫无道理的生气,会莫名其妙的心痛,会蛮横无理的强占,会无怨无悔的付出!为的只是心中不敢确定的一句话,你是不是真的在乎我?
见白玉堂神情恍惚,展昭不由得心头大急。"蹭"的一声巨阙出鞘,一道白光划破黑暗!光芒一闪,晃的白玉堂眼睛一花,猛然想起宋祁的话,心中一凛!回头看了一眼赵祯,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白玉堂抽出画影,微微冷笑:小皇帝,你敢挑拨离间,今天就让你看场好戏!
第二十一章
温柔的月光洒在平静的湖面上,一阵微风波光荡漾,像打碎了满天的星斗。隐隐的飘来一缕荷香,一丝琴音,轻轻的拨动心弦。
月光中,柳荫下,巨阙和画影轻轻一交。一声龙吟,两个身影蝴蝶般的飞起!白色,白得耀眼,灵动得仿佛不羁于人间的白云;蓝色,蓝得温暖,浩瀚得仿佛一片包容天地万物的蓝天!
白玉堂眼中飞扬着一抹靓丽的 华彩,长长的发丝在纵横的剑气中无风自舞。雪白的衣衫泛起层层波浪,飘飘欲仙。但这朵白云,这份灵动,却都只为身边的这片蓝天而舞!融于展昭浅笑的双目中,融于展昭广阔的胸怀中!柳叶耐不住寂寞,纷纷落下,在白色与蓝色间又平添了一抹青翠。一丝柳一寸柔情!
舞到尽兴,白玉堂喊道:"泼水!"
宋府家人早有准备,浸了花瓣的泉水,用玉瓢从各个方向泼向二人。一瞬间,众人无不目瞪口呆!
本料想得是水花四溅,不承想瓢瓢清水竟凝成道道水练,在二人身边上下游走!水波轻轻激荡,溅起细细的水珠,晶莹剔透。缤纷的花瓣,带着淡淡的清香,轻舞在主人身畔。水雾、清香、花瓣、美目、倩影,一时间亦真亦幻!
赵祯看得眼花缭乱,舞剑泼水常见,但此情此境却是从所未见。他虽不懂武功,却也不禁心醉神迷。
宋祁和丁兆兰却都明白,凝水成练,已是不易。但更难的是水练竟一气呵成,往复不断!若非心意相连,气息相通,粘接处差得分毫,水练便会四下散落!
丁兆兰隐在树荫中,脸上看不清是什么颜色,只握住酒杯的手,却忍不住微微颤抖!
宋祁轻叹一声,拿起身旁的玉箫,信口吹来,竟是一曲《眼儿媚》。曲调温柔旖旎,风流无限。但配着箫声,却又说不出的一丝淡淡的悲哀。
一曲吹尽,漫天花雨骤然从天而降,观剑三人尽被濯湿!宋祁是不想躲,丁兆兰是不能躲,赵祯是根本躲不开。抬目一看,白玉堂静立风中,双目含笑,柳叶落花兀自在身边飞舞。展昭微微一笑,抽身退开。白玉堂这才发现宋祁和丁兆兰也被浇湿,不禁心下歉然。
正要开口,赵祯却已击掌道:"精彩绝伦!白少侠和展护卫都不愧是我大宋人中之杰!"赵祯一代帝王,此时已起怜才之念,期许的看着白玉堂,"不知白少侠可愿为官,辅助朝廷,济世百姓?"
白玉堂有些惊讶的看着浑身湿透的赵祯,漫天花雨本是他一时恶作剧。不想赵祯不怒反笑。虽然白玉堂极是讨厌此人,此时却也不禁生出一丝佩服。
白玉堂摇头一笑,径自坐下,道:"我一向疏散惯了,到时候伺候不了皇帝,恐怕倒连累了你一番好意。"
赵祯不想白玉堂竟一口拒绝,微生不快:狂妄!但他毕竟不是笨人,知道收伏白玉堂这样的人并不容易。正好府中下人送上干净衣物,赵祯也就暂且打住话头。
梳洗已毕,重新开宴。赵祯依然饶有兴趣的盯着白玉堂:"白少侠一身武功,却甘愿埋没于草莽,岂不可惜?"
白玉堂微微一笑:"过奖了。"眼角一抬,不无讽刺的道,"何况现在圣天子在位,百灵护佑。海内升平,四海清净。要我何用?"
"海内升平,四海清净?"赵祯当然听出了其中的讽刺之意,却忍住性子刻意追问,"白少侠真的这样认为?"
丁兆兰深知赵祯的性情,听出赵祯语带不满,此时虽是满心不快,却也不能不维护白玉堂:"连年丰收,百姓安居乐业。和亲停战,边境战乱平息。自然是一片安乐。"
赵祯一笑,转向展昭:"展大人怎样看呢?"
展昭微一沉吟:"国库丰盈,岁赋充足,确是年年丰收。和亲多年,也的确多有效用,平息了不少战乱。"
宋祁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赵祯目光何等锐利,自然放他不过:"宋大人家学渊源,学识广博,自有一番见解?"
宋祁已察觉此时赵祯心中阴晴不定,心知今夜必得激得赵祯怜才之意,白玉堂方可过关!所以岂肯在此展才?但赵祯问话,又不能不答,斟酌道:"休养生息,多为各朝开国之初所行;和亲邻邦,亦是古有先例。利弊不一,全仗人主所择。"
白玉堂早看不惯赵祯不自觉的皇帝口吻,轻叩茶碗:"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岂能将玉貌,便拟静胡尘。地下千年骨,谁是辅佐臣!"话音一转,"只要是一代帝王,又有谁容得下和亲这种卑躬屈膝之事?"
辛辣的嘲讽激得赵祯大怒,但白玉堂一语点破心头事,又让他不禁更多几分赏识!和亲本是权宜之计,看得出的人亦非寥寥,但又有谁敢如此直抒心臆,毫无忌讳?
细细品评刚才几人的话:丁兆兰一派逢迎,不见真意;展昭委婉达陈,亦多顾忌;宋祁藏而不露,颇难捉摸。只有这个白玉堂,虽然个性疏狂,却是一派率真!
赵祯目中更多赞许,再次兜揽:"既然如此,白少侠就真的要独善其身?"
白玉堂的目光划过赵祯,不屑的一笑。恰巧湖中传来《鹤冲天》的曲子,白玉堂轻击竹筷,唱道:“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宋祁一惊,心知此曲大犯忌讳,忙要劝解。赵祯已是"腾"的站起,脸色铁青,一摔酒杯,拂袖而去!
白玉堂冷冷一笑,手中之酒一饮而尽!众人无奈,只好先将赵祯送出。
赵祯的脚步走得飞快,直到大门才停下来。宋祁有些担心的看着他,道:"皇上,您……"
"天色晚了,朕要回宫了。"赵祯勉强一笑,吩咐道,"展昭陪朕回宫就行了,丁兆兰忙了几天,不用再跟着了。"说着,已走出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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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花园里,白玉堂没有喝茶,兀自一杯一杯的灌酒!宋祁不由得眉头微微一皱。
见只宋祁和丁兆兰回来,白玉堂一愣:"猫儿呢?"
丁兆兰不说话,径自坐下。宋祁替白玉堂换过茶杯,道:"他陪皇上回宫了。"
"什么时候了?这个皇帝简直累死人不偿命!"白玉堂恨恨道。忽然他转向宋祁,眼中有些歉然:"宋大哥,我今天没给你惹麻烦吧?"
"你以为你惹的麻烦还少吗?"丁兆兰冷冷道。
"你说什么?"白玉堂立刻转过头来。
宋祁安抚的拍了拍白玉堂:"放心好了,我什么事也不会有。"
丁兆兰不由得斜瞟了一眼宋祁,宋祁只做不见,继续道:"倒是展昭,你要放心不下,就过去瞧瞧吧。"
"他又不是三岁的孩子,我干嘛放心不下?"白玉堂装作不在意,脸颊上却微微泛红。
每个细微的表情,都逃不脱宋祁的眼睛。心里暗暗叹息,脸上却依旧笑道:"展昭一夜一日未归,你就不想问问出了什么事吗?"
"没错!"白玉堂的眼睛立刻放出光来,"这回该轮到我好好审审他了。"笑容尚未绽开,身形却已飞起,杳若惊鸿。
宋祁望着白玉堂的背影,良久未语。丁兆兰看着宋祁,忽然冷笑道:"宋大人倒真是善解人意,五弟可是不枉交了你这个朋友。"
宋祁像是什么也没听出来,淡然道:"你和玉堂自小相交,自然比我更了解他。"
"我哪里敢与宋大人相提并论?五弟日后有宋大人这棵大树,还要我干什么?"丁兆兰站起身来,目光一扫,"大人保重,下官告辞!"说完,转身就走。
宋祁转着手里的茶杯,眼光飘过湖面:"玉堂转眼间便大祸临头,你也一走了之?"
"什么?"犹如一个惊雷从天而降,丁兆兰立刻煞住脚步!刚要说什么,却又自失的一笑:"即使如此,以宋大人位高权重,也自有化解的办法,不是吗?"
"不是。"宋祁静静的望着他,"我不瞒你。皇上今夜微服私访,明晨便会传遍内外。我此时已经招妒,弹劾我的奏章马上就会如雪纷飞。我现在如若说话,无异火上浇油。"
丁兆兰吃惊的看着宋祁,看看宋祁却依然一脸的平静,他咬咬牙:"我不信!你凭什么说玉堂要大祸临头?"
"你做皇上的贴身侍卫也有几年了,皇上今晚的心思你一点都没看出来吗?"宋祁淡淡道。
丁兆兰没有说话。他不是苯人,平日也以火眼金睛自诩。但今夜的情形实在太乱。担心,焦虑,愤怒,嫉妒,种种情绪如潮水般涌来,他又怎能镇定如常,从容不迫?
宋祁轻轻一叹,道:"玉堂才华出众,品格清逸,无疑已是深得圣心。否则,以皇上的性子,玉堂此时恐怕已经身陷天牢。但玉堂桀傲不训,多番顶撞,皇上也不会不稍示惩戒。何况,以玉堂的性格,只要一入官场,只会灾祸不断。"
丁兆兰猛地清醒过来!他突然感到,在那一瞬间,自己的想法是多么的可笑,又是多么的危险!没错,"玉堂生性高洁,怎能容得下官场上的污泥浊水?"这话好像谁对自己说过。唉,是展昭……
"我该怎么做?"丁兆兰一旦明白,立刻变得干脆果断。
"不用我们做什么。"宋祁微微一笑,赞许的看着丁兆兰,"皇上以仁孝治国,从来不会做任何违背太后心意的事情。"
丁兆兰眼睛一亮!对,只要太后肯说话,万事大吉!但宋祁是不是在试探自己?丁兆兰故意微微摇头:"可是我位卑官小,怎能跟太后搭得上话?不如,宋大人你——"
抬头遇上宋祁清亮的目光,丁兆兰的话竟没有说完。任何圈套与试探,在宋祁面前都仿佛清透如水,无所遁形!
但宋祁是不会给丁兆兰难堪的:"皇太后天纵英明,一切自有公断,不会让我们为难的。"
丁兆兰默然。宋祁的话已经很清楚了,只要把事实传给太后即可,多出主意,反而会适得其反!
丁兆兰看了一眼宋祁,依旧是一副恬淡无争的模样。虽然为了白玉堂,他和宋祁只是暂时站到一起。但宋祁的风范,宋祁的冷静,宋祁的聪慧,却让他不得不感到佩服!
"好,你放心!"丁兆兰突然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
宋祁却立刻明白了,微微一笑。但望着丁兆兰的背影,宋祁的眼中却涌起一丝忧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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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赵祯心里异常的矛盾与难以决断。眼中时而闪现着白玉堂的影子,时而又晃动着展昭的影子。毫无疑问,从感情上,赵祯并不喜欢白玉堂的疏,白玉堂的狂,以及白玉堂对权势的不屑一顾。但作为皇帝,从理智上,他又不能不欣赏白玉堂的文武双全,才华横溢!
赵祯看了一眼展昭,是啊,无论从哪一方面,展昭都永远是最好的。缜密,细心,内敛,含蓄,恭敬。但在方才舞剑的一瞬间,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到的是一个飞扬洒脱,豪气冲天的展昭!莫非那才是原本真实的展昭?!但帝王的尊严与自傲,绝不允许赵祯承认自己竟输给了一个江湖小民!
快到宫门,赵祯忽然开口道:"展昭,朕想让白玉堂入朝为官,你愿不愿意?"
展昭一惊,但又放下心来。一路上,他最担心的,就是赵祯会降罪白玉堂。可万没想到,等到的竟是这样一句话!正要说话,却被赵祯紧紧盯住:"昭,不要那些官话套话。直接告诉我,你愿不愿意?"
展昭眼睛一闪,他该怎么说?既然是开门见山,就容不得半分的犹豫,迎上赵祯居高临下的目光,展昭的声音深沉而坚定:"我不愿意!白玉堂也不会愿意!"
"为什么?"赵祯的脸色微微一变,"是怕他抢了你的位置?是怕他为官辛苦?还是怕他像你一样失去所谓的自由?"说到最后一句,赵祯的目光中阴晴不定。
展昭没有再说话,只默默的看着赵祯。他相信,赵祯实际上已经明白。话已说尽,何必再说?
赵祯盯着展昭,冷冷道:"在野遗贤!你没听到刚才白玉堂是怎样讽刺我的吗?既然如此,就容不得他愿不愿意了。"目光一闪,声音冰冷入骨,"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展昭蓦的抬起头来,清亮的眸子里闪着一股火:"皇上,我说过,展昭为人事君以忠,事友以义。这是决不会变的!"
忠义难两全呢?赵祯到口的一句话,却不敢再追问展昭。或许,他自己也怕知道答案?只挥了挥手,让展昭退下。
昭,你放心,朕不是昏君,朕是不会杀白玉堂的。朕会把白玉堂调得远远的!朕有的是时间,朕会等你慢慢忘掉白玉堂的!
浓浓的夜色,美丽的夜空,展昭却觉得说不出的累。突然一抹熟悉的白色掠过夜空,直落到眼前!展昭心头一暖,眼中浮起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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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早上,赵祯被一缕耀眼的天光刺行。他慌忙一翻身,自己伸手拿起衣服,骂道:"怎么不叫朕起来?耽误了早朝怎么办?"
宫女忙着替他穿衣,道:"万岁爷,太后说了,她今天身体不适,辍朝一日。所以奴婢才斗胆没有叫万岁爷。"
"荒唐!"赵祯闻言一愣,不知是说宫女荒唐,还是说太后荒唐。想了想,赵祯匆忙梳洗了一下,道:“朕先去给太后问安。”
"万岁,您用些早膳。"宫女喊道。赵祯已经走远。
一踏入长宁宫,赵祯就觉得有些不对。太后明明说是身体不适,可此时的长宁宫却俨然一个小朝会。刘太后居中而坐,丞相吕夷简在下边。奇怪的是连包拯和展昭也在!
赵祯心里琢磨,向刘太后行礼,笑道"儿子起晚了,辛苦母后了。听说母后身体不适,倒该多歇歇的。"
"皇帝也坐吧。"刘太后淡淡道,"展昭办吴植一案,回京已经三天了。我看皇帝也忙得很,所以问了问,今天叫包拯和展昭也过来了。"
赵祯一听,暗道不好。这两天被白玉堂的事缠的头晕,且自觉吴植一案已是铁案如山,所以竟也没太着急。此时听太后早已暗中过问此案,恐怕要变生不测!
果然听太后缓缓道:"案子的卷宗皇帝有没有看过?"
赵祯坐下来,故作悠闲道:"吴植的贪贿案是开封府办的。吴植畏罪潜逃,发出海捕文书,由展昭缉拿归案。"
刘太后似笑非笑:"缉拿中,恐怕是案中有案吧?"扫了一眼展昭,"展昭,刚才你说那个假吴植围杀你,死了多少人?"
展昭道:"知州张彦方曾发文告,包括假吴植,一共二十五人。"
赵祯和包拯同时皱眉,知道太后是故意搅进人命大案,扰乱局势。君臣对望一眼,包拯道:"二十五人命案非同小可,且事涉假冒朝廷命官,臣以为应该单独立案。"
"包大人,不是这么简单吧。"吕夷简接口道,"据方才展昭所述,展昭中毒昏迷后,假吴植及其随从竟同时毙命!事后取证,杀人手法干净利落,一剑毙命,所谓的假吴植的尸体更是不翼而飞!如果展昭当时确已无力自顾,那这些人究竟是何人所杀?假吴植和真吴植究竟是何关系?展昭又是如何安全逃脱?"
包拯微一沉吟:"展昭当时幸得昔日好友白玉堂相助,方得脱身。"
赵祯目光一跳,看一眼刘太后。刘太后若无其事的啜了口茶。吕夷简微微笑道:"这个白玉堂真是武艺高强,竟能杀退数十人,救得展昭安全脱险。"
这些话如刀似剑,竟是直指白玉堂为杀人凶手!如若替白玉堂开脱,那展昭又必难脱嫌疑!白玉堂、展昭,赵祯必失其一。而且为了保住剩下的一个,赵祯还必须在吴植一案上让步。刘太后和吕夷简正是一石数鸟!
包拯已知赵祯昨夜私访白玉堂一事,但此时却只能以大局为重。决不能让刘太后通过展昭,动摇整个部署!包拯道:"展昭当时已然重伤,杀人者很可能是救人心切,才会一时失控。"
此语一出,包拯弃卒保车之计已是昭然若揭。宁可暂失一人,也不能失去与太后对决的首局!刘太后微微扬目,赵祯暗自叹息。只有展昭,虽能隐隐体谅包拯的处境,但他又怎能让白玉堂无辜受累?
展昭双目一闪,上前一步:"皇上,太后,展昭……"
赵祯一直在注意着展昭,早觉不妙。果然展昭竟要以身相代,顶替白玉堂!不等他开口,赵祯慌忙拦道:"好啦,都不要吵了。既然如此,这个案子就再调查一下吧。"转向刘太后,"母后,您看怎样?"
刘太微微一笑,知道赵祯已经让步,道:"也好。案子总要查得越清楚越好。"目光一转,"正所谓人才难得,更要好好做养才是。我也不多说了,皇帝自然明白的。"
这话似嘲非嘲,似讽非讽,听得赵祯心里恨极,口里却笑道:"是。母后说的,儿子全记住了。说了这么半天事,母后也该歇歇了。"说着,带着众人出了长宁宫。
承明殿上,赵祯已经绕着大殿转了好几圈,一言不发。
包拯终于忍不住:"皇上,其实刚才太后只是以白玉堂为借口,根本没有治罪他的意思。"轻轻一叹,"臣也正因为看到这点,才会把话说绝。"
"朕知道,你是一心为朕着想的。"赵祯止住脚步,有意看着展昭,道,"不过太后说得对,人才是要做养的。朕不敢轻易冒险啊。"
包拯听得有些莫名其妙:"是。臣考虑欠妥。"
赵祯一笑:"朕没有怪你的意思嘛。这次是朕有些轻慢了。"说着,赵祯扫了一眼太后刚刚转来的奏折,忽然打住话头。他没有说,奏折里全是一水儿的弹劾宋祁的,更有含沙射影指责宋祁与吴植一案有关的。明显的,这是太后送来的威胁。案子不仅是展昭,不仅是白玉堂,还更可能牵出宋祁!到此地步,已逼得赵祯不得不让步!
见包拯和展昭疑惑的目光,赵祯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轻咳一声,温言道:"希仁公(包拯,字希仁),这是刚开始。朕不是输不起的人。你去斟酌一下,朕明天要把这个案子结了。"
"明天?"包拯一愣,"皇上不是说还要调查吗?"
"结案不代表就不查了。"赵祯淡淡道,"还是把眼前先理出来吧。何况,母后还等着呢。"
包拯顿时明白,俯身退下。
殿里只剩下了赵祯和展昭。看着赵祯微蹙的眉头和凝思的眼睛,展昭忽然有些内疚,道:"皇上,对不起,我……"
"不用。"赵祯摇了摇手,"这和你没关系。"
"但如果不是因为我,皇上本不必对太后让步的。"展昭坚持道。
"你是说方才包拯的话?"赵祯恍然,"其实你没有做错。母后心思变化莫测,刚才白玉堂确实是生死一线。"
见展昭有些吃惊的看着自己,赵祯一笑:"昭,你还没看出来吗?事到如今,案子本身已经不重要了。几个人的生死,根本不算一回事儿。"凝目又道,"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我和你说的,杀掉吴植并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吗?他只是个小卒子。昭,只有朝政稳定了,才可能真正的政治清明。所以你不要再为吴植耿耿于怀了,也不要因为这个怨恨包拯。"顿了顿,又道,"昭,你愿意帮我吗?"
一席话,听得展昭暗暗心惊!政治清明?初入仕途,他本着的就是这样一番志向。但事实上,做起来却是如履深渊!赵祯口若悬河,但隐隐的却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见展昭有些犹豫,赵祯目光闪动:"昭,你是不愿意?还是怕了?"
"不是!"展昭知道这是激将,但这反而让他清醒起来,"皇上的意思无非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罢了。展昭恕难从命!"
"你说什么?"赵祯眼中寒光一闪。但他了解展昭的为人,强压怒火,耐心劝道,"也许并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目光盯住展昭,"而且有你和包拯在我身边,也许根本就不会死人。"
"已经有二十五个人无辜丧生了!"展昭眼睛里闪着火。
"他们要杀你,那是罪有应得!"赵祯冷冷道。
"可真凶还在逍遥法外,真正的主使人也要逃脱惩处!"
正是对无辜小民的生命的漠视,以及对现实黑暗的无比的痛心,终于激起了展昭体内隐忍已久的怒火!
"没错!小不忍则乱大谋!"赵祯怒道。
"我不愿再做帮凶!"清亮的目光直接顶回赵祯的怒火。
"啪"的一声,茶碗摔在地上,赵祯恶狠狠的道:"好,我给你结案!既然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你和白玉堂,那你们俩就去给那二十五个混蛋偿命吧!"
"你明明知道这事和玉堂一点关系都没有!"
"玉堂?"赵祯讽刺道,"叫得好亲热!反正在你眼里,我根本就是一个暴君,多杀几个人又算什么!"
所有的感情都如火山般的爆发。在白玉堂处受的委屈,与太后交锋后的挫败,和展昭翻脸成仇的恼怒,让赵祯已完全失控!
殿外黑云渐浓,狂风大做。殿内一下子暗了下来!赵祯怒道:"点灯,人都哪儿去了?"突然一个霹雳从天而降,"喀啦"一声大响,直震得屋顶嗡嗡作响!
一时间,除了风声、雨声、雷声,什么声音都没有。阵阵的风带着冰凉的雨吹进来,突然间,赵祯和展昭都冷静了下来。
赵祯转向展昭。阵阵的风中,火红的衣衫迎风而舞。清秀的脸上一片平静,找不到一丝的后悔、怨恨与愤怒。眼中的目光淡淡的,轻轻的,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
赵朕突然有一种想把他揽在怀里的冲动,告诉他自己决不会再对他大喊大叫。但只是咬咬牙:"你回去听候发落吧。"
展昭平静的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礼,转身出门。转瞬消失在漫天的风雨中。滂沱的大雨中,一点红色显得是那么的鲜艳,那么的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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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暴雨下了整整一夜,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直震得人夜不能寐,空瞪着疲惫的眼,担心着不可知的明天。而第二天一早,却是出乎意料的艳阳高照。只有几棵被劈得黑焦的老树,散发着淡淡的糊味,证明着昨夜的雨横风狂!
踏上庄严肃穆的朝堂,故作镇定的微笑和问候,掩盖着内心的惶恐不安。吴植案发,太后亲审,展昭被斥……一条条秘密传出的消息,搅动着本已模糊不清的时局,翻起层层波涛,实不亚于昨夜的狂风暴雨!
预想中的雷霆万钧,不料却是一片死寂,干燥的没有一点雨露!刘太后端坐帘后,珠帘一丝不动。赵祯坐在御坐上,一语不发,眼中戾气四射。臣子不留意间与之目光一接,无不心头一颤!诏书上的话,干巴巴的如同烈日下暴晒的石头:
"吴植贪贿,察无实据。罢官还家,永不叙用……"
"包拯、张彦方勤于公事,勤勉有加,着令嘉奖……"
"展昭勤勉有余,精细不足,轻率鲁莽。功过相抵,赏假一月,闭门读书……"
诺大的朝堂上安静得针落可闻。每个人惊诧之余,无不反反复复琢磨着这几句看似干枯无味的话!吴植一案,数额巨大,牵及高官,涉及数州,中间更加有人命大案,不料却是一句"察无实据"轻轻带过。竟得告老还乡,安享晚年!既然如此,包拯、张彦方则明显的办事不力,却也一体嘉奖!展昭千里奔波,生死一线,却独落得贬斥。但自古官小吃亏,倒也不足为奇。可奇的是,棍子高高举起,临落时却是一句"闭门读书"轻轻落下!而暗中牵连的宋祁,以及传说中的神秘人物白玉堂,更是只字未提!
朝政复杂,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直叫人想得头疼!但无论怎样,赵祯晦暗的眸子中时时闪过的寒光,以及包拯脸上掩不住的疲倦,无不说明着这一局皇上的失利!可细心的人盘算之余,又会发现,事实上太后损失了吴植,皇上这边虽然又打又罚,却实力未损分毫!那么这一局,有到底谁输谁赢?
本以为事情就此了结,不料临退朝时,惊雷又起!
宋祁突然出班奏道:"臣宋祁自劾。臣自入仕以来,蒙皇上、太后重用,恩宠有加。可自思终日沉迷于诗酒文章,实有愧于皇上、太后知遇之恩!"
这话一出,众人无不目瞪口呆!看宋祁,却依然神色从容,镇定如常。刘太后一愣之下,立刻醒悟:案头弹章如山,这是谁也压不住的。宋祁此举一是避祸,二是借机离开京城,跳出是非圈!实在是天生聪慧,敏捷得令人措不及防!
不过无论怎样,宋祁离开,对自己总是有利无害。想到这儿,刘太后微微一笑:"宋祁慎独自省,颇有古之大臣之风!"
赞语一出,其实是应了宋祁所求。宋祁立刻心头一舒,目光转向赵祯。赵祯心知此刻再留宋祁,已是千难万难。虽然宋祁暂避风头,也与自己心意暗合,但宋祁如此单刀直入,不留余地,却也不由得让赵祯心下暗怒!
赵祯站起身来,冷冷道:"许州出缺,你就去许州吧。"说罢,不待宋祁谢恩,也不理刘太后,竟一路下殿!
众人相顾,大惊失色。直到刘太后缓缓站起,消失在珠帘后。众人这才懵懵懂懂,退下殿来。四目相望,犹不知身在何处。
包拯神色凝重的回到开封府,刚一下轿,便见公孙策一脸焦急的迎了出来。包拯定定神,笑了笑:“除了宋祁之事,一切全如昨晚所料。”
"这样就好。"公孙策含糊应道。
看公孙策欲言又止,包拯立刻警觉,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猛地睁大眼睛,"展昭呢?"
"已经一天一夜找不到展护卫了。"公孙策急道。
"他还不知道结果?不,他如若知道结果,恐怕会更糟!"包拯深知这阴暗的宫廷交易,对一个矢志报国的青年,该有多么大的打击。何况展昭所遭受的,也许还远远不止这些!
包拯在院子里踱步,沉吟道:"我写封信,你带给展昭。说请他暂时先到隐逸村安顿,我马上会与他联络。"顿了顿,又道,"你告诉他,说我希望他能坚持下去!"
公孙策的目光随着包拯移动,望着包拯日渐灰白的头发和不断加深的皱纹,他的眼睛竟有些湿润,道:"好。我一定带到。"忽然想起,又问,"可我去哪里找展昭啊?"
"去城西,白府。"见公孙策一脸诧异,包拯微微一笑,"那是白玉堂的新家。"
"啊。"公孙策醒悟,点点头,那么他这次也要趁机去看看,这位近日名满京城的白玉堂!
大出公孙策意料之外,展昭竟然在浇花!公孙策揉揉眼睛,仿佛不敢确信眼前这个淡淡衣衫,手拿花洒,轻锁眉头的人,就是昔日神采飞扬,英气逼人的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昭!
直到展昭点头招呼,公孙策才从恍惚中醒过来。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一时竟不忍拿出包拯的信。
客气而关怀的寒暄,展昭只是静静的听。末了他轻轻一笑:"公孙先生此来,不会只为这几句话吧?"
公孙策一愣,暗暗惊异于展昭的聪敏。转述了包拯的话,他递上信:"包大人知道这次委屈展护卫了,还望展护卫能体谅大人的苦衷。"
展昭没有接信,淡淡一笑:"大人一番爱护之情,展昭心领了。但历经此事,展昭已经死心。我已经打算辞官还乡了。"
浅涉仕途,即已领略其黑暗肮脏,深不见底。自己九死一生,伤痕累累,更累得朋友出生入死。孰料最后依旧是奸佞当道,弱者含冤!展昭的心,真的是寒透了!
"展兄不可!"公孙策大惊,"今日不过是一时之锉,展兄怎可轻言退出?何况此时辞官,无异于对抗圣命!"
展昭不易察觉的眉头一皱:"既然如此,我一个月后再请辞吧。我也不想包大人为难。"
"我不是这个意思……"一向能言善辩的公孙策,仿佛遇到了一堵绕不开的墙。
正在尴尬,只听一个清朗的声音道:"昭,你准备好了吗?咱们该走了!"
白玉堂?公孙策猛地一转身,果然听展昭道:"玉堂,我再跟公孙先生说几句话就走。"
白玉堂瞟了一眼公孙策:"好,我在外面等你。"
虽然只是短短一瞥,公孙策却感到眼前一亮。飘逸、俊朗、不羁,果然与传说中的分毫不差!而他与展昭之间不加掩饰的称呼,更让公孙策对展昭的离开,多了一分领悟:"展兄,方才的就是陷空岛白五侠白玉堂?"
"是的。"展昭装作什么也不知道。随手要过公孙策手中的信,淡淡道,"有劳先生了。"身子一转,竟顺手撕作两半!
随着信纸的撕裂,公孙策的目光立时僵住。他不忍让展昭再受伤害,但想起日夜操劳,独撑大局的包拯,公孙策实在不能不作最后的努力!"展兄,也许我孟浪了。但现在包大人真的很难,你真的忍心不再帮他了?"
展昭的脚步未停。公孙策大急:"展兄,包大人一倒,不只是太后称快,亦是奸佞称庆之时啊!"
这话直击展昭要害,展昭猛地一震。深吸一口气,刚要开口,眼前竟陡然浮起白玉堂的身影!展昭咬咬牙:"公孙先生,对不起……"话未说完,人已飞出门外!
"展兄!"公孙策追之不及,望着门外的身影,喃喃道,"展昭,你以为你真的放得下吗?"
并辔而行,白玉堂也在问着展昭这个问题:"你真的要辞官?为什么?"
展昭一笑:"我干不了嘛。刚干一个月,就闹了个闭门读书。"忽然反应过来,诧异的道,"玉堂,你不是一直不喜欢我当官吗?"
"我才不管你呢!"白玉堂狠狠白了他一眼,"别避重就轻!决不只是因为那个案子,到底为什么?是不是皇帝……"
"你怎么比包大人审案还厉害?"展昭打断白玉堂,"因为我不想干了,我要重归江湖了。这个理由,行不行?"
重归江湖?白玉堂苦笑。昭,若果真如此,皇宫归来,你又何必闷闷不乐?吴植无罪还乡,你又何必怒火中烧?包拯处境危机,你又何必心动神摇?昭,你根本是在逃避!你太累了,你想休息了。可你逃得掉吗?你根本就放不下你心中的那片青天!
见白玉堂不说话,展昭倒有些奇怪,故意笑道:"你可是答应了请我去陷空岛的啊,不是反悔了吧?"
"我说话什么时候不算数?"白玉堂扬起头,"倒是你,说话没准儿!你自己算算,从安平镇你答应到现在,多长时间了?"
"算账吗?好,我认罚就是了。"展昭笑道。
白玉堂坏坏一笑:"那我就罚你……"
"罚你再去一趟茉花村!"一个声音突然响起,二人吓了一跳。
不想却是丁兆兰!丁兆兰一笑:"我也得了一个月的假呢。一定要请展兄去我那儿玩玩。"瞅了一眼白玉堂,"五弟,你可别跟我抢。"
"抢着付账吗?"白玉堂笑道,"放心,我肯定不会。"
展昭大感诧异,丁兆兰热衷功名,怎么会无缘无故休假?因为案子?前前后后,他毫无牵连啊;因为差事?那又何必拉上自己;莫非……因为玉堂?!可思前想后,有不太像……
正在思索,丁兆兰已经开口:"无论官道江湖道,展兄总不会不给小弟这个面子吧?"
"言重。"展昭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你们也是要出城吗?"丁兆兰看着展昭和白玉堂。
"是的。"展昭含笑道,"巧的是与丁兄相遇,倒可以结伴同行了。"
"哦。"丁兆兰目光一闪,"不去辞一下宋大人了吗?"
"不必了!"白玉堂微微一笑,"宋大哥从来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的。"
"五弟倒是宋大人的知己。"丁兆兰笑了笑,看来展昭和白玉堂都还不知道宋祁被黜的事情。那该不该告诉玉堂呢?丁兆兰略一沉思,纸包不住火,与其日后落他埋怨,不如今日挑明,也好试一试他!
想到这儿,丁兆兰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道:"宋大人要调许州了,以后要见可也难了呢。"
"什么?"白玉堂和展昭同时惊呼。
展昭一愣神间,白玉堂已是脸色大变,调转马头,飞奔而去!
"五弟!"丁兆兰万料不到,白玉堂的反应竟会如此激烈!一催马匹,就要赶上去。不料却被展昭拦住!
"让开!"丁兆兰怒道。
"由他去吧。"展昭无意让开,盯着丁兆兰,"你是聪明人,我不说第二遍。"
丁兆兰默然。展昭望着白玉堂远去的身影,不再说话。
狂催坐骑,奔至宋祁门前,白玉堂身子一晃,直飞进去!看门人只觉眼前一花,左右看看,却只有一匹空马,不见人影。
见到白玉堂,宋祁微微一愣:"玉堂,你们今天不是要走吗?怎么了?"
"你什么都知道!"白玉堂怒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要调任?"
"有这个必要吗?"宋祁转身面向窗外,"一些俗务而已,何必让它徒乱人意?"语气是淡淡的,但看到白玉堂风风火火的样子,宋祁岂能无动于衷!端起一杯茶,按白玉堂坐下,"不过,你今天能来,我还是很高兴的。"
"不行!"白玉堂撂下茶杯,"告诉我,好吗?"
"唉,拿你没办法。"简略说了一遍,宋祈道,"好啦。从此离开是非圈,你该为我高兴呀。"
"是我连累了你,我……"
"玉堂,这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宋祁打断白玉堂,"我是朝廷大员,这些年位高权重,眼热的人太多了。"
虽然宋祁极力辩白,但白玉堂又怎么会不明白?若不是自己执意帮展昭办案,宋祁怎么会无端卷入是非圈?若不是自己锋芒毕露引来皇帝,宋祁又怎么会惹人注意引来弹章如山?可他还一直在说,这一切与自己全无关系!
白玉堂眼眶发热,道:"我和你一起去许州!"
宋祁一喜,眼睛一亮!随即黯下光芒,道:"玉堂,你去干什么?再说你不是和展昭约好,一起回陷空岛的吗?"
"没关系。"白玉堂咬咬嘴唇,"他可以和丁兆兰先去茉花村。"
"玉堂,别傻了。"宋祁的眼光说不出的复杂,"你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好久了。"
"可我……"白玉堂突然说不下去了。
"不用管我了。"宋祁苦涩的一笑,忽然道,"对了,你把天儿带上吧。路上起居,女孩子总要细心些。"
"天儿是你的丫鬟,怎么能老跟着我?"白玉堂忙道。
"自己兄弟,哪那么多客气。"宋祁笑笑。
其实宋祁坚持要白玉堂带上天儿,一来是照顾白玉堂,更重要的是天儿妙手回春,医术极高。虽然宋祁也希望白玉堂和展昭能从此脱身,但天生的政治敏感告诉他,事情远远不会就此结束!
"好啦。我不送你了。天色不早了,早些走吧。"宋祁拍拍白玉堂,忍不住叮嘱道,"一切小心!"
"好。你也保重!"不知为什么,白玉堂心里竟第一次,真切的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留恋!也许,我真的把他当作哥哥了吧。白玉堂自解道。
带上天儿,白玉堂、展昭、丁兆兰踏上了通往茉花村的大路。回望开封城,灰蒙蒙的一片,终于可以离开这个暗流汹涌的开封了!
"玉堂,快点了!"是展昭的声音!白玉堂转过头,催马追了上去。
阴沉沉的天空,一缕阳光从厚厚的云层中,艰难的透了出来。微弱,然而却充满了希望!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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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束语 ]
开封府是《缘起》系列的第2个故事,承接安平镇。但从实际上来说,安平镇只能算一个锲子,而开封府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故事。在开封府的故事里,基本上的人物都出场了。但这时的感情还都处于一个比较暧昧的阶段,这也就是为什么这章极少豆腐的原因。笑——
关于故事。故事的线索是吴植的案子。取自北宋仁宗年间的“吴植之狱”。此外除《七侠五义》原著中的名字外,其他人物都是历史上的真实人物。只不过,毕竟是小说而不是历史,所以在写的时候也并没有完全按照原本来写。大家不要深究哦,笑——
关于人物。由于开封府本来就是一个人物大亮相,具体的人物性格还没有完全展开,所以某雨也就不多说了。由于开封府一章写官场较多,而且也有朋友说某雨笔下的官场太黑暗,笑——所以如果从官场上讲,白玉堂是完全清新脱俗的,正如展昭所言:“玉堂生性高洁,根本容不得一丝一毫的污垢”。所以白玉堂即使是触及官场,那也完全是为了他的朋友和他所爱的人。展昭则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侠者,“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展昭是真正同情弱者,同情小民的。但他和包拯又不一样,包拯的理想是打造中国传统的“治世”,更趋于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理想。而宋祁则处于一种游离状态,官宦世家容不得他逃离这条路,而从性格上他并不喜欢政治的翻云覆雨。所以宋祁是一个翡翠丛中,鹅黄队里的寂寞者。不想讳言,宋祁是我极力想塑造的一个完美的男人。也许,追求完美是我始终的一个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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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起番外 凤凰再生 上
四月的襄阳,乍暖还寒。细细的雨丝打在脸上,更是透骨的凉。展昭不由得紧了紧已经微湿的蓝衫,俊秀的双目强掩浓浓的倦意,仔细的搜寻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风冷,雨冷,却都比不上心冷!三年前冲霄楼一战,一举铲除襄阳王的阴谋,喜动天颜。但遮天蔽日的血雾,撕心裂肺的哀痛,终于让白玉堂万念俱灰,带着天儿飘然而去!
一年前,展昭脱去官身。大江南北,遍访白玉堂的踪迹,却是杳若飞鸿!开封白府改名换姓,茉花村一片荒凉,陷空岛大门紧闭。最终展昭重踏伤心地,再访冲霄楼。柳花依依,彩楼重起,却是物是人非!
眼前犹自晃动着白玉堂凄楚的眼神:“此后一别,难再相见!”展昭扬起头,任由冰冷的雨点打在脸上。猛地他睁开眼睛:“玉堂,我一定会找到你!”
展昭加快脚步,走过一排排店铺。突然,一个白色的身影在一家酒铺一晃!展昭立时顿住脚步,定睛一看,长裙及地,显然是个姑娘。展昭自嘲的一笑,刚要迈步,却传来一个令他心跳的声音。
一个略带江南口音的姑娘,用极漂亮的官话,哀求道:“老板,求求你,赊我一坛女儿红吧。明天绣活一卖掉,我马上还钱。”
是天儿!展昭深吸一口气。却听一个戏谑的声音:“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做什么绣活?到大爷那儿去吧,省得跟着个酒鬼。”
展昭一愣,不会的,天儿怎么会如此落魄?细细审视那个姑娘,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却显然已经穿旧,不起眼处还有细细的补丁。但身形声音却像极了天儿!
“求求你,我真的会还的。”姑娘继续求道,眼中却忍不住的眼泪打转。轻轻抬起头来,明艳照人!
一瞬间,展昭只觉得头晕目眩,真的是天儿!顾不上其他,展昭大步跨上:“天儿!”
天儿浑身一颤,抬起头,目光一闪,却一下抢过柜上的酒,转身就跑!
老板大怒:“臭丫头,抢劫啊!”展昭丢下一块银子:“我付!”身形一晃,忙追出门外。
展昭轻功卓绝,毫不费力便追上了天儿。但天儿却只是哭,一言不发。展昭跟着她,心焦如焚,知道她必是遇到了极大的困难!终于忍不住:“天儿,你怎么会这样?”声音不由自主的颤抖,“玉堂呢?”
不料,天儿一转身,突然跪在他面前:“展大人,求求你,救救白少爷吧!”
展昭大惊,抓住天儿,手指深深陷入她的手腕:“怎么了?玉堂到底怎么了?”
“他,他……”天儿泣不成声,喃喃道,“他变了,变得好可怕。天儿对不起少爷和展大人,天儿没有照顾好白少爷。”
展昭一把拽起天儿:“带我去见他!”
如果不是天儿带路,展昭怎么也不会想到,白玉堂竟会住在这么破烂的地方!泥泞的山路,一步一滑。摇摇欲坠的小屋,风雨一吹,吱呀作响。方圆数里,不见人烟。登高一望,却是冲霄楼旧址。残垣断壁,触目惊心!
而最让展昭想不到的,还是白玉堂!他曾无数次幻想过二人重逢的场景,却没有一次想到会是这样!
推开房门,一个穿着白衣的人,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模糊不清的道:“酒,酒呢?”扶着桌子,竟是一个趔趄,栽到地上!身上的衣服顿时脏了一片,他却毫不在乎。从身旁的柴堆里抽出一个棍子,又晃悠着支起身体。
展昭的眼中已经模糊,一把扶住白玉堂:“玉堂,你怎么会变成这样?”目光下移,转目盯住白玉堂手里的棍子。展昭险些惊呼出来:画影!这竟是昔日白玉堂爱若性命的画影!
白玉堂却似没看到展昭一般,失神的眼睛左右张望。突然,他一眼看到天儿怀里的酒坛。目光一闪,推开展昭,直扑过去!
天儿早已是放声大哭,扶着白玉堂坐下,为他斟上酒,泪如滂沱!白玉堂却似充耳不闻,自顾自的喝起酒来。
展昭终于忍不住,抢过白玉堂手里的酒杯:“玉堂,我是展昭呀!”
白玉堂的目光盯着展昭手里的酒杯,举起颤巍巍的手,却停在半空。展昭的手也止不住的发抖,摇着白玉堂,“玉堂,我是展昭。你跟我说句话,我就把酒给你。”
白玉堂头也没抬,漠然道:“展昭?我不认识!”伸出手,“酒!”
展昭心痛如绞,狠狠心,举起手里的酒:“好,你要酒是吧?有本事你就来抢吧!名满江湖的锦毛鼠白玉堂,总不会连一杯酒也抢不到吧?”说到最后一句,展昭已是声音哽咽。
一瞬间,白玉堂目中精光一闪!展昭心头一跳,依稀便是当日白玉堂的影子!可以一闪即过,白玉堂摇摇头,转向天儿:“酒!”
天儿忍着泪,要上前斟酒。展昭抢过酒坛,盯着他:“我说过,想喝酒就过来抢!”白玉堂终于抬起头,咬咬牙,一掌推了出去!
展昭闪身一躲。白玉堂一掌推空,竟是身子一歪,撞在桌子上!展昭下意识的要去扶他,生生顿住,红着眼睛,喊道:“抽出你的画影来,用你的剑!”
白玉堂犹豫的抽出画影,剑光一闪,宝光依旧。可拿剑的手却已经颤抖!“咣铛”一声,画影竟掉在了地上!
一瞬间,白玉堂面色雪白!展昭强忍泪珠,咬牙道:“白玉堂,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你还要喝酒吗?你要,我就给你!”
白玉堂目光一闪,随即却是浓浓的乌云,一双眸子黯然失神,伸出颤抖的手:“我要酒!”
“好,我给你!”展昭举起酒坛,“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白玉堂眼睛一亮,竟要俯身去拾!展昭控制不住,一个巴掌抽了过去!天儿大惊:“展大人!”突然,她煞住脚步。展昭已俯身抱住了白玉堂,紧闭双目,泪如泉涌:“玉堂!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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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儿站在门口,看着展昭细心的替白玉堂盖被,喂水,一时竟有些痴住。直到展昭轻轻拍了拍她,天儿才恍过神来。
走出门外,遥望山下,墨黑一片,只有淡淡的月光洒在小屋上。展昭看着眼前的这个姑娘。明艳的脸庞,却掩不住的忧郁。明亮的双眸,却遮不住的憔悴。一双玉手,竟已开始粗糙!天知道这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姑娘,是如何日日以泪洗面!
“天儿!”展昭感动道,“真是难为你了!”
“不。”天儿眼眶一红,“是天儿没有照顾好白少爷。”
展昭钻心的一痛,背转过身:“天儿,你还没告诉我,你们这几年是怎么过的呢?”
寒冷的夜风中,伴着天儿的啜泣,展昭的眼睛渐渐模糊。
“冲霄楼一战后,白少爷带着我四处游历。只是他变了,变得爱喝酒,不爱说话。后来我才知道,每到一处他便把自己的财产或卖或送。而到手的钱也都随手花了。那段日子,我什么也不懂。只是看着他喝酒,喝越来越多的酒,多得让人害怕!”
“后来我们到了这里。白少爷说因为这里能看到冲霄楼,能让他痛苦的感到自己的存在!我听不明白,只是天天跟着他看山、看云、看红杏。这山上满山都是红杏。可他的酒越喝越多,身子越来越坏,话也越说越少。”
“而且,我们也没有钱了。我没有办法,只好拼命做活,又不敢告诉他。”天儿哭起来,“这样下去,我真是害怕。”
展昭安慰的拍着天儿,心里忍不住的酸楚异常。刚刚就在他扶白玉堂睡觉时,他曾听到白玉堂异常清楚的一句话:“我是在为痛苦而活,你不要白费心思了。”
展昭透过朦胧的双眼,遥望残破的冲霄楼。玉堂,过去既已逝去,你又何必如此执念,任由自己苦苦煎熬?伤心已成往事,你又为何不肯离开,情愿将自己埋葬?借酒浇愁,怎能淡忘痛苦?一时麻醉,怎敌得醒后的痛楚?一切因我而起,而你却骄傲得独自承受。甚至不肯接受一丝的帮助!情愿独自煎熬,甘心埋葬生命,难道这世上就没有一丝一毫的让你留恋?难道这世上的一切对你而言都只是冰冷入骨?
展昭回到床头,凝视白玉堂憔悴的面容,轻轻抚开他紧蹙的眉头。玉堂,这一次就让我来重新叩醒你紧闭的心扉,就让我来再次唤起你灿烂的笑容吧!
展昭留了下来,帮白玉堂打理一切,一如曾经的那段日子。白玉堂对展昭的存在恍若不见,对展昭的照顾深情漠然。他依旧独自上山,依旧大碗喝酒,依旧一语不发。不同的是,他现在多了展昭这个酒友,多了展昭在耳边重复往昔的点点滴滴,用尘封的往事一下一下的叩击着紧闭的铁门。
有好几次,迎着日光,展昭惊喜的发现,白玉堂的眼中竟有泪花闪动!但白玉堂每上一次山,情形便恶化一次,变得更忧郁,变得更消沉!展昭曾悄悄跟在他身后,看着他遥望冲霄楼痴痴发呆,看着他抚着红杏潸然泪下!
直到有一天,天儿哭着告诉展昭,白玉堂三关虚浮,五脉俱弱,已是了无生机!展昭这才猛然惊醒,自己已没有时间等白玉堂慢慢复原。时间这副伤药对白玉堂而言是在是太慢太慢,他已没有耐心再等下去!
展昭闭上眼睛:玉堂,原谅我再一次的伤害你!如果这一次你还不肯醒来,那么就让我陪你一起埋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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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起 凤凰再生 下
昏暗的灯光,漫天的风雨。一灯如豆,送走了天儿,展昭独自坐在灯下,等着白玉堂归来。桌上放着两柄剑!
门被毫无征兆的推开,一阵狂风,吹得烛光摇曳不定!白玉堂一身风雨,走了进来。衣衫湿透,紧紧的裹在身上。黑黑的长发,凌乱的散在额前、背后。细细的泥沙,打脏了雪白的衣衫。雨水、泥沙,顺着发丝、手指缓缓流下,嘀嗒作响。失神的双眼,空洞死寂。单薄的身体,在凛冽的寒风中,微微颤抖,仿佛风雨中一片凋零的花瓣!
展昭狠下心,转头不看。任由白玉堂翻箱倒柜,左右寻找。直到白玉堂沙哑的声音响起:“酒!酒呢?”
“没有了!”展昭淡淡道。生怕自己一转身,泪珠便会夺眶而出!
“没有了?”白玉堂颓然的坐在地上,“为什么?”
“因为你要死了。”声音依旧是淡淡的。
白玉堂的嘴角浮起一个惨白的笑:“我都要死了,你还要管我?”
“因为要死的人是没有权利提任何要求的!”
一片长久的沉默。“我可不可以不死?”
“可以!”展昭“腾”的一下站起来。抽出画影,光芒一闪,递给白玉堂,“拿着!打败我!杀了我!我保证就决不会有人再拦你!”
白玉堂的手开始发抖,脸色雪白,指尖尚未触及剑柄,却“唰”的放下。躲开展昭的目光,道:“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有!”展昭双目通红,声音哽咽,“求我!放弃你的尊严和骄傲,用你想到的一切办法求我!从此彻底的坠入无底的深渊!”
期待着火山的爆发,期待着画影的扬起,期待着云中的惊雷!但白玉堂却只静静的站起,凝望着展昭的双目。
白玉堂轻轻掸了掸衣衫上的泥沙。解开束发的金环,任由湿透的黑发瀑布般的散开。手指平静的解开束腰的丝带,轻柔的白衣带着晶莹的水珠轻轻落地。褪下最后一层薄雾,慑人的身体突现眼前。如玉的肌肤,泛着淡淡的玫瑰红色。玲珑的曲线,勾勒出完美的起伏。细细的一层水雾,笼在雪肤上,隐隐发光。烛光下,寒风中,微微的颤抖,更是令人窒息!
一瞬间,展昭猛地明白了,白玉堂要做什么!
“不!”展昭大吼一声,抓起地上的衣衫,胡乱围在白玉堂身上。抱住冰冷的身体,热泪横流,语不成声:“不,玉堂,对不起,我不该这么逼你!”
明显的感到怀中人的颤抖,明显的感到两颗热泪滴落肩头。但飘起的话音却是出奇的坚定平静:“你错了,没有人能逼我做任何事!这世上的一切,我都要还清!这是我欠你的!如今我已身无长物,我只能拿自己来还!”
“不!玉堂,你不欠我,你从来都不欠我!是我欠你,欠得我一辈子都还不清!”
“我欠你。”怀里的人轻轻挣脱了怀抱,语气冰冷入骨,“谢谢你这个月来一直照顾我。”
“谢谢?”展昭的手指陷入白玉堂的肩膀,“玉堂,到了现在,你还不肯让我帮你,不肯让我分担你的痛苦吗?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依靠吗?”
轻轻的一声叹息,没有回答。
展昭的目光划过白玉堂的脸,手指忍不住微微用力:“玉堂,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你宁可毁灭,也不肯回来?”
烛光下,白玉堂眼中一片泪光,却是一动不动。
“玉堂,你什么都不在乎了吗?包括我?包括曾经的一切?”展昭声嘶力竭,但风大雨大,却打不透白玉堂已经冰冷的心!
“我忘记了,所有的一切我都忘记了。”白玉堂静静的道,凌乱的衣衫随风乱舞,抬头凄然的一笑,“我很无情,是不是?我一向都很无情。”
“好。我不会再逼你。”展昭的目光令人心碎,语气却平静的可怕,“既然你要偿清一切,忘记一切,那么你就不能阻止我去偿还我所欠的!”
话音未落,光芒一闪,巨阙出鞘,直刺心口!“昭!”白玉堂嘶哑的嗓子里终于喊出了这个遥远而熟悉的名字!
病弱的身躯已追不上这流星般的速度,颤抖的双手已抓不住这痛彻心腹的绝望,但重新燃起的烈火却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一声龙吟,华彩再起,沉睡的画影终于苏醒,云中的惊雷终于响起!
“当”的一声,画影终于将巨阙撞偏!白色的身影也随之扑上,一双肉掌生生攥住锋利的剑刃!巨阙受阻,余威犹在,带的手掌,直划出一道血光,堪堪刺到身体。一时间,血花纷飞!
滚烫的鲜血,终于打碎了心底的坚冰。燃烧的生命,终于唤醒了沉沦的意志。在这剑鸣与鲜血中,白玉堂放声大哭!冰山终于被融化了!
“玉堂……”展昭握住白玉堂流血的手,“你并不想你想象的那么无情,是不是?”
“昭,你真傻。”白玉堂任由火热的鲜血一滴一滴的灼伤着自己的皮肤,“为什么?为什么非要让我再醒过来?”
“玉堂,我要让你幸福!”展昭抱住白玉堂,“我要抚平你所有的伤痛!”
白玉堂一阵头晕目眩。曾几何时,相同的话语,曾萦绕耳边,铭刻心头。孰料顷刻间,风云突变,造化无情,空留下一腔剪不断、逃不开的伤心!他已太累了,他已没有足够的勇气再次付出!
面对展昭,白玉堂不想再强撑了:“昭,原谅我,我累了。”
回应他的却是展昭坚定的吻:“玉堂,再给我一次机会吧,也再给你自己一次机会。”脸贴脸的距离,明显的感到两行热泪簌簌而下。流到嘴里,苦涩苦涩的!
白玉堂身子一颤。久已冰冷的心,重新感到一丝温暖时,却更加的脆弱。急切的想抓住身边的热度,却又害怕这只是镜花水月。白玉堂下意识的喃喃自语,却正是梦中无数次的呓语:“冷,太冷了。”
短短几个字,直叫得展昭的心都碎了!双臂不由得紧紧抱住怀中冰冷的身体,希望能用有力的臂膀,将一切痛苦扛起。希望能用火热的胸膛,将一切寒冷驱散。“玉堂,相信我!”
以下见暗夜
清晨,一缕阳光照在展昭脸上,嘴角还留有淡淡的笑。清爽的晨风,轻轻飘入,吹起了柔柔的发丝。展昭睁开眼睛,含笑转向身侧:“玉堂……”突然,他目瞪口呆,仿佛坠身冰窖,白玉堂竟不见了!人去床空,空留下一抹余香。
展昭猛地冲出门外,放声大喊:“玉堂!”
攀过崎岖的山间路,穿过层层的红杏林,远山上,凌绝顶,展昭终于看到了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身影!
白玉堂静静的站在山顶。凛凛的山风,吹动雪白的衣衫,飘飘欲仙。太阳从头顶投下一抹华彩,淡淡的日光中,一道金环笼在周身。寂寞而灵动,仿佛一朵不羁于凡间的白云!听到喊声,白玉堂转过身来,微微一笑,灿烂的阳光,洒满世界。一瞬间,天地失色!
展昭立时定在当地,热泪盈眶!他终于再次唤起了白玉堂的希望!他终于再次看到了白玉堂的笑容!他心中的凤凰终于再生!
缘起之三 茉花村 BY:天街小雨
缘起之三 茉花村
1
月如霜,霜雪照离人;月如钩,弦月断人肠。
枯枝衰草,寒蝉凄鸣。残破的草屋,经不住深秋的狂风,发出低低的呻吟,回荡在浓浓的黑暗里。
但就这样一间草屋中,竟然也有灯,有灯就有希望!可这灯、这亮,带来的却不是温馨与快乐。因为这屋子里还有人,两个死人一个活人。准确的说,是两个灵位和一个不说不动的人。
灵位上的名字平凡的没有人知道:先父冷凡,先母冷平氏。而跪在灵前的人,却让人觉不出一丝的平凡。粗布黑衣,掩不住天生的雍容华贵;低眉敛目,藏不住心底的冷傲孤僻。偶尔目光一闪,仿佛一柄出鞘的利剑,冰冷犀利!
只有当目光触及桌上的灵位时,冰冷的双眼中才会有一丝暖意。“爹、娘,青儿又来看你们了。”三天来,这句话他已不知道说了多少遍。喃喃的重复中,他已不知道多少次泪眼模糊。
直到贴身侍卫进来禀道:“王爷,该回去了。”黑衣人才缓缓站起身来,一瞬间恢复了冷漠。
走出草屋,冷家族长早已等在门外,见黑衣人出来,弯着的腰又躬了一躬:“大人捐资扶助冷家,鄙族上下俱感大恩。”
“不用了。”黑衣人冷冷道,“把我交待的事做好就行了。冷凡夫妇灵前的祭奉不许怠慢,长明灯不许灭!”目光一闪,惊得族长一颤,“否则,我灭你全族!”
“是。”颤抖的声音中,族长鼓足了勇气,“大人吩咐给冷凡夫妇点长明灯,那大人的尊讳是——”
黑衣人目视草屋良久,低沉而清晰的吐出两个字:“冷—青!”
“原来大人也姓冷?”族长诧异的抬起头。冷青早已策马扬鞭,飞奔而去,身后卷起一团乌云。
清冷寂静的长宁宫内,今日竟是出奇的热闹温暖。宫女们忙着收拾房间,整理装饰,笑语连连;太监们忙着将贡品一箱箱抬进库房,健步如飞。
刘太后坐在镜前,正在梳妆。一改平日的冷酷严肃,刘太后嘴角竟含着隐隐的笑意。融化了眼中的寒冰,翦水双瞳,虽波流转,光彩照人。一时间,竟让这个韶华已去的女人,说不出的美丽。
侍妆的小宫女阿瑶忍不住发呆:“太后,您真美!”话一出口,立知大祸临头,大不敬!阿瑶惊恐的看着刘太后。
不想刘太后却轻轻一笑:“傻丫头,起来吧。”拿起一只珠钗,试着插在头上,仔细端详着,“这样是不是好看些?”
阿瑶糊里糊涂的死里逃生,出来时手里还捧着太后赏赐的福橘。
橘子的香气直冲鼻端,阿瑶这才想起来,太后平时是从来不吃橘子的,可今天竟在殿里摆了一盘又一盘的福橘。听姐姐们讲,这只是因为这些福橘,都是太平王赵青进贡的!阿瑶捧起福橘,放在嘴边,轻轻一吻,悄声道:“太平王,赵青!”
阿瑶没注意到,就在她轻轻念诵那个名字的时候,丞相吕夷简急匆匆的与她擦肩而过。
吕夷简急促的脚步和脸上的不安,仿佛一股寒风刮进了长宁宫。宫女和太监立刻静了下来,识相的悄悄退下。
刘太后站起身来,毫不掩饰眼中的焦灼:“青儿呢?”
“回太后,王爷去祭奠了冷凡夫妇。”说到这儿,吕夷简竟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我问你,青儿现在人呢?”刘太后厉声喝问。
吕夷简的声音很轻:“王爷已经乘船南下了。”
刘太后一下愣在当地,半晌才轻轻摆了摆手。待人走净,刘太后颤抖着拔下珠花,泪珠滚下脸颊:“青儿,你好狠心!到了京城,都不肯来见娘一面……”
珠花掉在地上,珠子四处散落。刚才还阳光灿烂的天空,竟下起了小雨,长宁宫瞬间阴暗下来。
嘀嘀嗒嗒的雨点砸在船窗上,也砸在冷青的心上。他从小就是一个奇怪的人。他喜欢在雨天乘舟,他喜欢在雪天赏梅,他对书本天生的痴迷,他对绘画天生的喜爱。以至师父曾说过:“青儿,你本该是个富家公子啊。”可他的父母只是普普通通的庄稼人。更奇怪的是,当他把这句话学给父母时,父母眼中的不是无奈和爱怜,竟是瞬间闪过的一丝恐惧!造化弄人,原来他竟真的是个贵人,贵为皇子!
冷青闭上眼睛,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十二岁那年,他被带进了皇宫,一个一头珠翠的女人抱着他放声大哭,指着一个穿皇袍的男人让他喊“父皇”,还逼着那个男人给他封号。封号?那是什么东西?他不懂。那个男人显然已病得不能起身,目视他良久,道:“志高心傲,终非凡器。望你能修养心性,一世太平。就封太平王吧。”后来,他听人们喊那个男人叫皇上,喊那个女人叫皇后。老皇帝死了,他没流一滴眼泪,因为他只认那对种田的夫妇是他的爹娘。就像他们喊他“赵青”,他却执意要做“冷青”一样。直到现在,除了宫里的纪录和折子上是“赵青”外,他仍然是“冷青”!
雨更大了,吹的窗子噼啪做响,冷青竟吩咐:“划到江心,加速!”
风大雨大,大不过冷青心中的狂风暴雨。三年前,他兴冲冲的返回冷家村,得到的却是父母双亡的噩耗。他不信爹娘是自然病死的,深夜,撬开棺材,他用师父教他的方法亲自检验。毒,爹娘是被毒死的!他当夜对天发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可三年了,凭他大江南北,明察暗访,依然是毫无线索。
“啪”冷青手里的茶碗竟被他生生捏碎!锋利的细瓷扎入手心,鲜血汩汩流出。冷青喃喃道:“爹娘,青儿对不起你们。你们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却没能保护好你们!”
窗外一声轻响,竟有人上了船!冷青眉头微微一皱。他不知道,他生命的另一个最重要的人,终于出现了!
噼噼啪啪的雨点打在船篷上,像敲起了一首欢快的鼓曲,打得白玉堂心痒难耐。一个箭步,冲到舱外。
浩瀚的天空,卷起朵朵乌云。云浪翻滚,雷声阵阵。蓦的一道闪电从云间划过,伴着一声霹雳,瞬间照亮天地!
电闪雷鸣,天地施威,激起男儿豪气万丈,欲与天公一比高!白玉堂高声喊道:“我们开船吧!”
船头立刻出现了三个人:展昭、丁兆兰、天儿。展昭含笑不语,但眼中却也禁不住闪闪发光。
白玉堂瞅着他,笑道:“猫儿,是不是信不过我这三天半的技术?”
丁兆兰爽朗的一笑:“怕什么,有我给你们保驾护航!”
“好!”白玉堂故意道,“丁大哥记得,一会儿要是翻船了,先救小猫,猫儿怕水。”
“随你说好了。”展昭笑道,“不过真要救,得先救天儿。”
“天儿,你怕不怕?”白玉堂笑着问天儿。
天儿的身子在风雨中轻摇,脸却红红的,大声道:“我不怕!”
“好丫头!”白玉堂赞道,“像跟你五爷的人!”微一用力,船锚飞起,船已如箭般飞入江心。
白玉堂喜欢速度,绝顶轻功的速度,烈马飞驰的速度,快舟破浪的速度!所以他的功力永远不够高,他的骏马永远不够烈,他的船技永远不够好。他怕苦,却总在练最苦的轻功;他怕摔,却总在骑最烈的马儿;他怕水,却总在驾最快的飞舟。一叶快舟,乘风破浪,天地无所拘!
展昭也怕水,他的水性不够好,他的船技也不够好。但他喜欢狂风暴雨,他喜欢白玉堂的笑。狂风暴雨,将天地污浊一洗而净;白玉堂的笑,为人间带来阳光灿烂!而且他更喜欢……他更喜欢看到白玉堂自由自在!
丁兆兰不怕水,他的水性足够好,他的技术足够精。所以他最知道危险,他最害怕,他怕白玉堂会出危险!但他爱白玉堂,无论白玉堂要做什么,他都会一口答应!
天儿是真的害怕。她是个女孩子,而且还是个娇生惯养的女孩子。她生长在温柔富贵乡,从未见过雨横风狂天。但她相信白玉堂,她相信无论发生什么事,白玉堂都会谈笑之间,烟消云散!
但那天的风太狂了,雨太大了,水太急了,船也太快了!而迎面竟也冲过来一艘同样风狂、雨大、水急、船快的巨舟!世上的事,真的是太巧了!
一瞬间,不及反应,两船相撞,必有一只粉身碎骨!风雨中,四个人影猛地飞起,又冉冉落在对方船头。正疑似天人下凡,一声轻响,小舟已支离破碎,随波而去。
白玉堂四人落在船头,一字排开。展昭微微在前,无论前方有多大危险,他都会首当其冲;白玉堂拉着天儿,站在中间,天儿是个女孩子,而且是宋祁的贴身侍婢,于情于理,他都必须照顾好天儿;丁兆兰微微靠后,他水性最好,聪明机警,由他断后,最合适不过。刹那间,四人竟已形成一个可攻可守的小阵势!
奇怪的是,船上的人除了刚才一瞬间闪过的惊异外,竟再无声息,对他们四人恍若不见。正要开口,船舱里传来一个男子冷冷的声音:“送客!”冷青,这竟是冷青的声音!
白玉堂是何等的骄傲,怎容如此轻慢?目光一闪,将天儿送到展昭身边,身形飞起,一掌直击舱内,喝道:“出来!”
帘子震碎,一物“嗖”的飞出,直欺白玉堂大穴!白玉堂半空中身子一拧,剑尖点住来物,溜溜一转,卸下来劲,竟是一个茶碗。碗内水满茶清,兀自香气扑鼻!
“好!”冷青目光一闪,走上船头。风雨中,冷青和白玉堂四目相接,俱是微微一动。不该相遇的两个人,就这样相见了!墨黑的天空中,猛地一个霹雳劈下,地动山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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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中,白玉堂看着眼前这个青袍素布的男子。一时间,二人竟相对无语。眼中有若七色彩红,变幻不定。淡淡的笑意,仿佛一道精致的面具,遮掩着心底无意中泄漏的秘密。良久,白玉堂才似笑非笑的道:“冷青!”
难以察觉的光芒一闪,冷青竟也微微一笑:“一别经年,你的眼睛还是这么毒。”
“我还真差点不敢认了呢。”白玉堂双手背后,瞟一眼冷青头顶精致的竹伞,“你是排场越来越大,架子越来越大,人越来越娇贵呢。”
话音未落,白玉堂猛觉得眼前金光闪动,暗道一声:不好!伴着笑声,劲风扑面,冷青已是欺身上来。
白玉堂虽惊不乱,身形急转,一条丝带,连削带打,护住周身。同时一章击出,堪堪迎上扑上来的冷青。冷青并不硬接,手掌与白玉堂一对,凌空一个翻身,消掉力道,已是笑吟吟退回原处。
这几下来得好快,众人无不是措不及防。展昭和丁兆兰见白玉堂和冷青相互熟识,本已经心下微松,孰料谈笑间,冷青竟会突施杀手!
展昭身子微侧,护住白玉堂。丁兆兰长剑出鞘,站在右边,不经意间,与展昭一左一右,恰成合围。空气顿时紧张起来。
冷青双眉间煞气一现,冷冷扫过展昭和丁兆兰。突然他眼中精光一闪,竟似一乱。再转过身来,冷青已是神色如常,竟对展昭和丁兆兰微微一礼,笑道:“我们师兄弟玩笑惯了,倒让两位见笑了。”风雨中,冷青长袖轻舞,温柔有礼,转眼间,竟仿佛换了一个人。
“什么?”展昭和丁兆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齐齐转向白玉堂,“玉堂?”
不料,白玉堂竟真的点点了头,目光闪动,恨道:“我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有他这么个混蛋师哥。”
丁兆兰哭笑不得,回身收剑。只有展昭看着白玉堂方才匆忙间解下御敌的腰带,以及腰带上收上来的密密麻麻的金针暗器,隐隐间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但只这一恍神间,白玉堂等人已经进了船舱。展昭抬起眼,正与冷青的目光撞个正着。冷青微微一笑:“外面雨大,兄台不进去避一避吗?”
冷青虽未乘定植官船,但一应设施却无不齐备。船上空间未免局促,却也正好匀出四间客房。换上干净衣物,众人才有重新开宴叙话。
展昭扫视了一下四壁,虽然人在旅居,但房间却是洁净异常。墙上挂着几幅字画,配上几件雅致的家具,颇显主人的不俗。
冷青言语行事,一团大器。行动坐卧,洒脱干练。谈笑之间,令人如沐春风。比之刚才在船头的冷漠无情,判若两人。仿佛一柄冰冷犀利的剑,笼上了一层七彩的光晕,便令人只觉得五色俱迷。
白玉堂自进屋以后,一直默默无语。丁兆兰和天儿见棱青是白玉堂的师哥,不疑有他。只展昭心思细密,隐隐感到一阵阵不安。而白玉堂眼中不经意见流露出的一丝令人异常陌生的锋利,则更加重了展昭的这种不安。
冷青含笑向白玉堂道:“玉堂,不介绍一下吗?”
白玉堂抬头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的道:“丁兆兰,松江府茉花村人,江湖人称丁氏双侠,官拜御前侍卫统领;展昭,常州府遇杰村人,江湖人称南侠,官拜御前四品带刀护卫。”说到天儿,白玉堂明显的犹豫了一下,“天儿,是我的义妹。”
天儿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展昭和丁兆兰却直皱眉头,白玉堂这一串背履历似的介绍法,简直让人别扭到家。冷青似乎倒不在意,只说到天儿时,似笑非笑的盯了白玉堂一眼。
白玉堂一眼瞪回去,转向丁、展二人:“这是我师哥冷青。现在的官讳上赵下青,金枝玉叶,封位太平王。”
这一下可是语惊四座!冷青极少入京,且身份特殊,是以不说展昭新进,不识得他。就是丁兆兰、天儿多年在京,也只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丁兆兰第一个慌忙站起身来。
冷青横了白玉堂一眼:“玉堂,有你这么介绍的吗?”说着,他起身一笑,“这都是玉堂嘴快。其实我自小爱武,拜师学艺,说到根儿上,大家都是武林一脉。血统之论,先天而生,半点不由人。论多了,反不得人间真趣。”冷青有意无意的看了丁兆兰一眼,“何况,我这个王位本也是祖上福泽,大家若真的就此拘了形迹,反倒让我不安了。”
冷青这几句话落落大方,情真意切,但笼络之意却是一听可知。白玉堂无意功名,展昭已然心冷,倒不觉得什么。只有丁兆兰,作为当今皇帝的亲信,遇上冷青这么个身份特殊的王爷,也真是有苦说不出了。
不过,冷青这一番话,倒也解了不少尴尬,众人这才又重新落座。但不知是刻意笼络,还是别有原因,冷青的目光总是不避讳的围着丁兆兰打转。
丁兆兰尴尬不已,却也不敢怠慢。情知指望不上展昭和天儿,他只好求救似的看着白玉堂。不料,白玉堂却摆定了一副看好戏的神情,直气得丁兆兰在肚子里破口大骂。
江上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觉间,竟已是云开雾散,月华满江。船在江心,划水的声音清晰可闻,越发显得一片宁静。
展昭盘膝打坐,却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从出京以来,白玉堂一直兴致颇高,赏花望月,一刻也停不下来。但今夜,白玉堂却静得奇怪!展昭凝神半晌,一口吹熄了蜡烛,侧身出房。
刚到楼梯口,极细的一阵笑语飘过。展昭一闪,依稀见是冷青和丁兆兰并排上了甲板。
展昭不再停留,径直走向白玉堂的房间,却在门口意外的碰上了天儿。
“天儿,你有事找玉堂?”
“不。”天儿慌忙低下头,“我给白少爷煮了碗粥,他今天一直没有好好吃东西。”
展昭一下恍然,心下暗笑,接过粥碗,道:“天儿,难为你了,我拿进去就成了。”
“展公子,你……”天儿的脸有些红,却又欲语又止。
展昭装作不解,柔声道:“天儿,你也累了,先去休息吧。”
望着天儿的背影,展昭摇了摇头。若在平时,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做这种大杀风景的事的。但今夜,真的不成。
展昭定了定神,敲门道:“玉堂,是我。”没有回声。展昭觉得奇怪,推了推门,门反锁的死死的。
展昭提高了声音:“玉堂,你在里面吗?”还是没有声音!展昭猛地心里一阵慌乱,不再多想,一脚踹开房门。
房门刚开,一个声音冷冷道:“今儿是怎么啦?堂堂南侠先是和人家小姑娘抢粥,再是恃强私闯民居。”一人手持酒坛,坐在床上,正是白玉堂。
展昭也不由得有些着恼:“好好的,我喊你,为什么不答应?”
“谁规定你喊我,我就得答应?”白玉堂仰头一口烈酒灌下,瞪着他,“这是我的房间,我爱答应就答应,不爱答应就不答应。”
展昭知道白玉堂心情不好,只是放下粥碗,温言道:“这是天儿煮的粥,你多少吃一点,酒喝多了不好。”
白玉堂竟是理也不理:“拿出去,少来猫哭耗子,架慈悲!”
展昭涵养再好,也忍耐不住了:“白玉堂,你简直不可理喻!”
“我本来就这样,谁要你来的?出去!”白玉堂大喊,一个酒坛迎面摔了过去。
展昭接住酒坛,反而掩住房门,走到白玉堂身边:“玉堂,你到底怎么了?早上出来时,你还好好的。”
“我要喝酒!”白玉堂一口打断展昭,变戏法似的又拽出两坛酒,“你陪不陪我?”
“陪!”展昭一口气喝掉半坛,“茶乃水中君子,酒乃水中小人,我今天是舍命会小人。”
白玉堂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我说怎么这么耳熟,这话根本就是我说的。你倒记得清楚。”原来这正是当年安平镇初会时,白玉堂规劝展昭的茶酒之道。
展昭却没有笑,慢慢道:“不是我记得清楚。而是你今晚的眼神和那晚太像了,消沉到让人心碎。”
“胡说八道。”白玉堂心里一酸,骂了一句,却再也接不下去了。
良久,展昭才道:“冷青,他真的是你师哥?”
“算是吧。”白玉堂虽然还在喝酒,但目光却已渐渐平静下来,“他师父是我师伯,我师父行二,我们还有一个师叔。”
“拿他为什么要杀你?”
“他要杀我?没有啊!”白玉堂不解的看着展昭。
“玉堂!”展昭不禁微怒,“今天船头的情形,你当我看不出来吗?冷青一出手就是一百零八根金针,根根欺你致命大穴。”
“哦,你说的是那个啊。”白玉堂恍然,“我不是故意骗你,我是没反应过来。”说着,白玉堂的目光暗了下来,漠然道,“他也不是真的要杀我,那只不过是一个习惯罢了。”
“习惯?!”展昭愕然。
“丁大哥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小时候的事?”白玉堂反问。
“很少。他只是说你很贪玩,常常一溜几个月就不见踪影。”展昭笑笑。
“贪玩?”白玉堂忽然笑了笑,“你知道我那几个月在玩什么吗?打架,养伤。”
“和冷青在一起?”展昭已经隐隐猜到了一些。
“人家都说猫儿聪明,果然不错。”白玉堂大笑,又扔给展昭一坛酒,猛地喝了一口,道,“你知道吗?我是西域璇玑门的弟子。”
“玉堂,你,不可能!”展昭一下愣住。相传璇玑门的创派始祖,本为皇室亲贵,不知何故,却远赴西域,终老一生。其门中择徒甚严,但弟子却个个文武双全,且多为家世显赫之人。只是璇玑门下大多鲜履江湖,因此竟成为江湖上最为神秘的门派之首。
“世上根本没有不可能的事。”白玉堂摇了摇头。
“玉堂。”展昭突然打断白玉堂,有些尴尬,“我并没有打探你师门的意思。”
“哈哈——”白玉堂忍不住大笑,“昭,你还真是迂腐呢。”又是一口烈酒灌下,白玉堂的眼睛有些发红,“我今天想说。”
“璇玑门弟子讲求文武双修,缺一不可,尤善于机巧。第十三代掌门出尘子,更是历代掌门中出类拔萃之人。他穷尽一生巧思,竟设计出一套绝世机关。据说此图若成,美伦美奂,怡情冶性,有若仙境;而声色纵情,五色俱迷,又如软丈红尘;至于诡谲莫测,机关重重,更可直追鬼蜮。实在是夺造化之功,集天地之巧。”
展昭闻言却是不语,物极必反,这等巧至极端之物,实非吉相。白玉堂知他心思,叹道:“和你想的一样。师组完成图样后,大喜之余,也是惊惧不已。深知若真的依图建成机关,必为人间浩劫。几次想下手毁去图纸,但此图是他毕生心血所成,又怎么舍得毁于一旦?”
展昭将心比心,也不仅对这位奇人生出几分佩服:“这位前辈宅心仁厚。”
“是啊。”白玉堂的目光暗淡下来,“师祖衡量再三,决定将图纸一分为三,分为内图、外图、心发三个部分,分别传给身前的三个弟子。并让其发下重誓,永远不得起意争抢,永远不得起意造此机关。”
“可是还是出了岔子?”展昭声音微颤,他不用深思,只见白玉堂神情黯然,便已预料到后来的情形。
白玉堂苦笑:“但璇玑门下个个精于机巧,看过自己的那部分后,遥思其余,只有更加心痒难耐。只是碍于师门恩重,谁也不肯违抗师命。终于师伯想出了一个办法。他们师兄弟不能比武夺图,便以图纸为彩头,让下一代弟子比武。这样既可以切磋武艺,胜的一方又可以代师赢得图纸,也不算违抗师命了。何况他们本来也不过是想看看,都绝无任何起意建造的念头。”
展昭只觉得手心微湿,道:“于是,你和冷青?”
白玉堂点点头:“于是我们两个便代师比武。可是我们两个笨蛋却总是受伤,弄得这场比武一直没有结果。”见展昭满脸疑惑,白玉堂解释道,“师伯和师父担心我们真的会因为反目,曾规定只要有一人受伤,当日比武就算结束。”
白玉堂接着道:“可是我们当时都是小孩子,出手哪有什么准头,又都是好胜心切。虽然负伤后,我们都是相互疗伤。但后来师父和师伯也终于觉出不妥。可璇玑门下,个个性傲,谁肯认错?”
展昭只听得心动神摇。巧夺天工的设计,匪夷所思的赌局,爱恨交织的兄弟。回收前尘,直如一场噩梦。而这一切竟全都掩饰在白玉堂灿烂的笑容下面!他本不忍心再问,却又不能不问:“后来呢?”
“后来?”白玉堂愣愣的一笑,“一切都那么突然。有一天,师父和师伯突然留下图纸给我们,就不辞而别了。再往后,师哥去做他的王爷,我一人浪嵇江湖,就这么简单。”
望着白玉堂的眼睛,展昭蓦的明白了为什么初遇白玉堂时,那个夜晚白玉堂会一度那么消沉,那么漠然!一瞬间,展昭觉得自己实在亏欠白玉堂太多!他忍不住抓紧白玉堂的手,抱住他,安慰道:“玉堂,别担心,一切都过去了。”展昭心里明明知道,无论是昨天,还是今后,事情都远远不会只是这样。但他更清楚,白玉堂与冷青的这次意外重逢,实在是无异于撕开了一道已经愈合的伤口。因为童年时代的阴影,远远比真正的现实更可怕!
“笑话,我为什么要担心?”白玉堂笑道,手却不自觉的紧紧抓着展昭。突然他惊觉自己竟是躺在展昭怀里,笑道,“猫儿,你干嘛?把我当小孩子吗?”
展昭是一时忘情,慌忙放开白玉堂:“玉堂,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白玉堂道,“你去给我找两坛酒来,我就饶了你。”
“玉堂,你不能再喝酒了。”展昭劝道,“而且这是人家的船上。”其实经过刚才,展昭实在是再也不想离开白玉堂半步了。
“你去不去?”白玉堂沉下了脸,“你要是连坛酒也弄不到,我就不要你这个朋友了,羞也羞死了。”
“好,你等着。”展昭无奈的笑笑,不放心的又叮了一句,“你可不许乱跑,就在这儿等我。”
看着展昭走远,白玉堂眨眨眼睛。在黑暗中,他仔细的听了听动静,摇摇摆摆的走出了房门。
3
平静的湖面,撒下了满天的星斗。船桨轻轻摇过,泛起一圈圈涟漪,追逐着亮闪闪的星星。柔柔的夜风划过脸畔,眼中不自觉的泛起一抹温馨。
冷青轻轻一笑:“兆兰贤弟,在想什么?”
丁兆兰微微一惊,忙道:“我一时失神了。”顿了顿,又道,“千岁,您的称呼,我担当不起呢。”
冷青哈哈一笑,点点丁兆兰:“江湖上响当当的丁氏双侠丁老大,怎么这么拖泥带水?没有半分爽快!”见丁兆兰脸色微红,冷青接着道,“不过做此官行此礼,我也不为难你了。我不跟你闹什么愚兄贤弟的玄虚了,你平时也别再喊我千岁爷,听着烦心。”
丁兆兰一笑:“那我尊称您一声九爷吧。”
“好吧。”冷青点点头,笑道,“再说就是难为你了。”
走近船舷,江风吹起冷青的衣衫,他转头看看丁兆兰:“兆兰,你家在松江,刚才是想家了吧?”
丁兆兰一凛,惊异于冷青的敏锐,心中感慨:“好久没回去了,有些忘情了。”摇头笑笑,“父母在,不远游。老母在堂,我却多年在外,也算是不孝之极了。”
“父母在,不远游。”冷青遥视江面,“说来简单,做来难呢。”
丁兆兰看不清冷青的神色,只是觉得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悲伤,劝慰道:“其实九爷虽然不常入京,但太后和皇上却也很挂念您呢。”
“哼,他们?”冷青蓦地收回目光,似笑非笑的看着丁兆兰,“兆兰,没有听过‘天家父子无亲情’这句话吗?”
丁兆兰被他盯得一寒,不知道哪句话说错了。他猛地想起了那些关于冷青的传闻,心里竟不由得一阵慌乱。
冷青却敛下目光,摆手一笑,道:“不说这些扫兴的话了。兆兰,今夜月色不错,我们来月下舞剑,怎么样?”
“九爷,船上地方不大,何况——”丁兆兰没有接下去,他怎么能无缘无故和冷青比武?
冷青却好像没听出来,道:“那就你舞我看。”他自故自的找了个地方坐下,笑道,“反正我和玉堂师出同门,我的武功你早就看过了。你的功夫我可是没见过,你要不舞,可不公平哦。”
丁兆兰没办法,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月光下,丁兆兰长剑出鞘,隐隐一道青光,寒气逼人!
“好剑!”冷青脱口道。但他神色却似乎一变,盯住长剑,不再说话。
丁兆兰使得是一套家传剑法,中意不中形,绵长圆柔。剑法虽无霸气,但真气随剑游走,剑尖处却已泛出点点青芒。冷青早已站起身来,目不转睛的盯着长剑。丁兆兰一套剑舞完,也觉出不对,喊道:“九爷?”
冷青一愣,勉强笑道:“剑好剑法也好。”他抬头看着丁兆兰,“兆兰,这就是传说中的青龙剑吧?”
“是。”丁兆兰点点头。
冷青却似乎身子一颤:“可否借剑一观?”
丁兆兰满心狐疑,却也递上宝剑。冷青接过剑,不像常人一样细看宝剑,却是手指沿着剑身,一路抹下,直至剑末,突然他的手指停住不动了。良久,冷青才缓缓道:“兆兰,这是你家传宝剑吗?”
丁兆兰似乎犹豫了一下,但很快道:“是。所以此剑,我绝不敢有失。”
冷青眼中突然光芒大盛:“那我问你,剑身末梢所隽的一个篆体‘青’字是什么意思?”
丁兆兰一愣,咬牙答道:“九爷,这剑传到我手里不过几年时间。我平时公务繁忙,从没注意过这些。连你今天说的这个字,我都是第一次听说。”丁兆兰早已看出,冷青对这把剑极感兴趣。若非此剑,他不用冷青开口,变会双手奉上。但唯独此剑,对他而言,却是至关重要。因此丁兆兰才会一反常态,甚至不惜得罪冷青,也要以“家传”为名,先堵住冷青。但不料,冷青依然看出了破绽!
冷青冷笑:“兆兰,你觉得你自己这话能自圆其说吗?”
丁兆兰知道至此已无退路,只有一口咬定:“九爷,我不想骗你,我说的句句是实。你若不信,我也没有办法。”停了一下,他恳切的道,“不然,我编个更好的故事骗你,岂不是更好?”
冷青看着他,眼光渐渐柔和下来:“兆兰,你别怪我。我也只是听师父品评过青龙剑。所以今天两相印证,不免有些好奇。”他微微笑道,“松江府茉花村,想必也是个地杰人灵的地方,青龙宝剑才会长居斯地。”
丁兆兰暗松了一口气,他知道冷青疑心未去,心想何必等你说出来,于是道:“九爷言重了。茉花村偏远小村,不过是风土还好罢了。您若有兴致,闲暇时到不妨去散散心。”
果然,冷青笑道:“既然如此,我左右无事,就不客气了。”他抬眼又是一笑,“反正玉堂家也在附近,我倒可以一举两得了。”
丁兆兰却是一楞,半晌道:“九爷,你真的是玉堂师出同门?”
冷青看着他:“兆兰,你到底想说什么?”
丁兆兰深吸了一口气:“九爷,玉堂从小行事任性,有时一时不到之处,您……”
“不用说了。”冷青摆摆手,淡淡道,“兆兰,我认识玉堂的时间不比你短。这些你就不必操心了。”
丁兆兰立时无语。冷青却又一笑:“你呀,天生操心的命。在家时上有老母,下有弟妹。出来还是这样。”冷青转到顶兆兰身边,有意的看着他,“何况玉堂身边,似乎也不缺你一个。”
“九爷说的是。”丁兆兰微微苦笑,“天晚了,我想先回去了。”
“等等!”冷青叫住丁兆兰,柔声道,“江上夜寒,我吩咐下人做了些羹汤,你吃了再睡。”
丁兆兰看看冷青,道:“谢谢你!”
冷青含笑看着丁兆兰走开,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眼中泛起凌厉的光芒:丁兆兰,和我耍花招,你还嫩点!青龙宝剑就先寄在你那儿,你可别让我查出你和我爹娘之死有半点关系!
月光兆在冷青的脸上,苍白冰冷。正在这时,竟突然响起一阵掌声,有人赞道:“精彩!真是精彩!”
冷青一惊,随即眯起眼睛,沉声道:“白玉堂,出来!”
果然伴着掌声,一人悠然踱步出来,正是白玉堂。
冷青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白玉堂眨眨眼睛:“不早也不晚。”他叹了口气,“可惜该听到的,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也听到了。”
冷青笑笑,走向白玉堂:“玉堂,咱们可是好久不见了,应该好好聊聊吧?”
“站住!”白玉堂喝道,“你离我远点儿,和你在一起,太危险!”
冷青站住脚:“玉堂,你还真生气了?”忍不住一笑,“我怎么会危险?小时候每次你生病疗伤,不都是我照顾你吗?”
“哼,谢谢了。我每次生病受伤,又都是拜谁所赐?”
“玉堂,你讲点道理好不好?你以为你下手就不狠吗?我还不是一样。”冷青又跨上一步,“何况都那么多年了,你老记着,不累吗?无论怎样,我们总是兄弟吧。”
白玉堂怒道:“你说我小器?今天是谁一见面,就下杀手的?”
“杀手?”冷青上上下下的打量白玉堂,“可我看你活蹦乱跳的,哪儿也没受伤啊?”
“你当你那一百零八根夺魂针,是绣花针吗?”白玉堂道。
冷青睁大眼睛:“那夺魂针就算别人躲不开,你可是八岁就能全数接住的啊。你不会现在十八岁,反而被打中了吧?”
“我是说万一。”
“万一?”冷青笑道,“你既没生病也没受伤,要真连根绣花针也躲不开,我就权当替二师叔清理门户了。”不等白玉堂开口,冷青抢先又道:“玉堂,你总是说我,你自己呢?今天你当着那么多人刻薄我,我不过扔了几根小针,你就不依不饶的。”
白玉堂扬了扬眉头:“我不是来和你斗口的。我问你,你死缠着丁大哥干什么?”
冷青双手背后,踱步道:“丁兆兰武功不错,又是皇兄的心腹。我对他另眼相看,也不过是爱惜人才罢了。”
“在我面前,演什么辅国贤王的戏?”白玉堂不屑的道,“说正经的。”
“我如果说我喜欢上他了,你会不会生气?”冷青忽然目光一闪,望着白玉堂。
白玉堂干脆闭上了眼睛:“你要不说,我也不会强迫你。”
“好,我不瞒你。”冷青目光一暗,“我在查一件事,他有重大关联。”
“你在利用他?”白玉堂盯着冷青,“我警告你,不许伤害我的朋友。”
“哼,我是受人威胁的吗?”冷青脸一沉,“我要做的事,没人能阻止!”
“冷青,你真是一点儿都没变!”白玉堂眼里闪着光,“只要稍一触及你的利益,你立刻就变得冷漠无情。”
冷青扬眉道:“玉堂,你也没变。你心中牵挂太多,关键时刻,根本不可能心狠手辣。”他冷冷接道,“我又没动你的展昭,你急什么?”
“冷青!”白玉堂怒喝道,“因为丁兆兰也是我的朋友,我决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受到伤害,无动于衷。你这种人,永远不会懂!”
“好,我不懂!”冷青心下怒极,咬牙道,“玉堂,但无论如何,我是不会拂你的面子的。老规矩,你开条件,咱们一场定输赢!”
白玉堂心中一震,他完全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有是赌彩?他心里一痛,苦笑道:“你倒真给我面子。好,我赢了,你就消失,不许再缠着我的朋友。”清澈的目光盯住冷青,“你的条件呢?”
冷青一字一顿:“如果我赢了,你这次去茉花村,要完全听我指挥!”
“好!”白玉堂没有犹豫,“只要不违背道义,我答应!”
江面上一阵风起,乌云悄悄遮住了月亮,冷青和白玉堂对面而立。这一对彼此了解至深的师兄弟,多年后相遇的第一战,究竟会谁输谁赢?
4
风起,云动,浪涌。
灵台一片清澈,清晰的感觉到每一个涟漪的回荡。身体与水波的节奏暗合,呼吸与夜风的吹拂相融,整个人完全的融入到四周的空气中。四方周围,动静皆观。
忽然,白玉堂眼睫一动,冷青的目光立刻对上他的眼睛。白玉堂一叹:“我还是上当了。这场比武根本不公平!”
冷青轻轻一笑:“你终于发现了?”
“时间是你挑的,我已失天时;船和人都是你的,我又失地利;你我二人师出同门,相互了解,算是个平手,但我今晚却未曾进食,又饮酒过量,所以我又失人和。”白玉堂静静的道,“这场比武,天时、地利、人和,我一条未占。”
“骗你上当并不容易,你今晚就错在心乱上。心乱,必然出错。”冷青淡淡道,“不过,你现在想反悔,已经来不及了。”
“我并未反悔,因为我还有最后一个办法。”白玉堂眼里闪过一道光,“拚!”
话音未落,白玉堂已是影随身动。身形晃动,双掌如飞,正是璇玑门以飘渺见长的碧波流星掌。这路掌法取其星满夜空,流星化雨之意。纷繁巧妙,令人眼花缭乱,正是璇玑门的根基功夫。
这是冷青和白与堂自小拆熟的功夫,见招拆招,根本想都不必想。只是当时的稚齿少年,此时已是今非昔比,招式的威力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璇玑门的武功讲求的是轻灵飘逸,因此冷青和白玉堂此时虽是全力相搏,却也如蝴蝶穿花,煞是好看!百招过后,冷青已经觉察,白玉堂虽然处处抢攻,但较之自己,却仍是轻灵有余,功力不足。
冷青微微笑道:“玉堂,我早就说过,你若和我拚力,是赢不了我的。”右手一摆,变掌为拳,冷青已换作霸道十足的天雷拳。这套拳法,纯以内力为根基。耗力极大,却是威力惊人。
白玉堂内力本就不及冷轻精纯,加之今夜心神俱疲,此时与冷青硬拚天雷拳,立时是大感压力。拳风过耳,呼呼作响,已是将白玉堂围的密不透风!
身形一转,白玉堂不顾冷青砸向左肩的重拳,一指斜点,竟点在船舷的一角。“啪”的一声,力透木板。随着木板开合的一瞬,三柄飞刀“嗖嗖嗖”,径直飞向冷青!
冷青后退闪避,赞道:“好眼力!”手上不停,口里接到,“玉堂,这可是你先用机关的哦。”
白玉堂冷笑:“我不用你就会客气吗?不然,你为什么一个劲儿的,把我往这角上逼?”
“厉害。”冷青微微一笑,“不过,玉堂,正如你说,我占地利,这是我的地方,你这回吃亏大了。”
这下一来,这场比武立刻变得凶险万分。船角里,甲板上,桌椅下,甚至绳索中,都时不时的带出一把把飞刀,暗镖,铁弹等等不可繁数,匪夷所思的机关暗器。冷青仗着地利,往往是出其不意。白玉堂在招式上本就吃亏,这下还要防备机关,立刻是险象环生。
“擦”的一声,一柄飞刀沿着白玉堂右臂飞出,立刻划出一道血光!冷青微一侧身,想就势让过飞刀,不料飞刀竟笔直刺向他的喉咙!冷青一惊,翻身急转,这才发现白玉堂中刀的一瞬间,竟以极巧之劲,改变了飞刀的方向。冷青眼睛一闪:“好功夫!”他故意减弱力道,偏要看看白玉堂此时的功夫,到底精进到何种境界。
不料,白玉堂竟不再进攻。只见弹出的暗器或快或慢,在空中相互牵引,竟然不落。一时间,五花八门,好看非常。但冷青却不敢怠慢,虽然这暗器他只要挥挥手,就可以全数震开,但白玉堂既然苦心练成,绝对不可能毫无用处!
正在疑惑,只见暗器竟突然加速,相互碰撞,火花四溅,瞬间犹如一张大网,从天而降。猛地,冷青心下一寒,这正是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暗器之王,天罗杀!冷青万没料到,白玉堂竟会练成天罗杀,更没料到白玉堂竟真的会以死相拚!他大惊之余,奋力提起全身功力,双掌护身,咬牙腾身,竟欲以十成功力,硬拚天罗杀!
真气护体,奋力腾转,直冲天网,暗器早已将冷青的衣衫,划得如雪片纷飞!但这天罗杀,竟真的未曾挡住冷青的拼死一搏!寒风过体,他竟真的挣脱了天罗杀!
身子犹在空中,冷青还未及庆幸,已是连呼上当。原来甫一挣脱,冷青立刻明白,这根本不是天罗杀,而只是从天罗杀中化出的一种功夫。只因天罗杀根本无人能当!
冷青于半空中,身子一折,转向白玉堂。这一看不要紧,却立时惊得他心神一乱。天罗地网铺天而下,白玉堂竟然不闪不避,斜倚画影,立在网中!
冷青虽不明白白玉堂此举为何,但方才一试,他已试出这虽然不是天罗杀,但却也是威力无穷。若以白玉堂这般不闪不避,必死无疑!
眼看暗器距白玉堂已不及三尺,冷青不及细想,竟然咬牙复又飞身冲了进去!暗器及身,冷青与白玉堂此时只能将护身真气提至极限,强行震开暗器。但此网虽只有天罗杀一分功力,冷青和白玉堂却也只能勉强保得不伤及要害。一时间,刀、箭、镖、弹,虽都只是浅浅划过,却也立刻是血花四溅,鲜血淋漓!
冷青待暗器刚一击落,立刻制住白玉堂后心大穴,怒道:“玉堂,你找死是不是?”他还要再骂下去,忽然只觉得胸口一凉,白玉堂的画影竟已抵在他右胸:“冷青,我们讲和吧。”
“讲和?你拼死相搏,就为一个和局?”冷青的眼中戾气一闪。
白玉堂的内力本就不如冷青,极大消耗后,方才又强行提足功力,此时已是面白如雪:“不错,以我今晚的状态,纵然拚足全力,也不可能胜你。既然你已使诈在先,我也只有铤而走险,才有可能和你打平。”他盯着冷青,“所以我降低条件,我们和局,你保证不伤害丁兆兰,我保证尽力帮你。”
冷青的目光忽然变得很奇怪:“玉堂,你刚才算定,我一定会救你?”
“当然!”白玉堂道。
冷青的眼睛突然一亮,不料,白玉堂竟接着道,“因为我只有活着,对你才有价值,不是吗?”
冷青眯起眼睛:“白玉堂,你再说一遍?”他眼中怒色一闪,“你的意思是即使我救了你,也完全是为了利用你,也完全是无情无义?”
“情义?”白玉堂静静的看着他,“从小到大,你让我有过这种希望吗?”
冷青心中一痛,往事不堪回首,是不是对谁都是一样?但只一瞬,冷青的眼睛已恢复了冷漠。他扬起嘴角,微微一笑:“还是我的玉堂师弟了解我。”清冷的眼眸刹那结满冰霜,“但你既然这么了解我,就应该明白,能赢的时候,我决不要和!”
“你想干什么……”白玉堂话未说完,猛觉得一点凉意,竟透过他的护身真气,直刺体内!
冷青看着他,冷冷道:“玉堂,就是这样,我们来拚一把吧!我用掌力,你用画影。咱俩谁先倒,谁就输!”
立刻,白玉堂只觉得冷青的掌力不断加大,体内直如翻江倒海一般难受。他知道此时只有拿画影刺伤冷青,才能避得冷青收劲防御。否则,任由冷青进攻,后果不堪设想!
画影轻颤,白玉堂紧咬牙关:“冷青,你这个疯子,快住手!”
“哼,只要你认输,我立刻就放手。”冷青眼中寒光一闪,“否则,凭本事来吧!”
“冷青,这是你逼我的!”白玉堂一狠心,画影已轧入冷青体内。剑尖刺入,立时血流如注!
冷青轻哼一声:“这还像点样子!”他努力调整呼吸,手里加大力道。但他每进攻多一分,防御就少一分,而画影也就在他体内前进一分!
起先,白玉堂尚可控制画影。但随着冷青不断催加掌力,他也只得奋力自保。可一场大战,白玉堂的真气已经是消耗得几乎殆尽。胸口重压越来越大,体内冷意越来越重,渐渐的,白玉堂开始口内发甜,神志迷糊。唯一感觉得到的是,背后传来的一阵阵刺骨钻心的疼痛,以及手中不受控制奋力前进的画影!
血,一滴一滴打在甲板上。冷青的脸色越来越白,呼吸也开始渐渐沉重。他知道这么和白玉堂拚下去,只有两败俱伤。但他既然做了,他就绝不后悔。在这点上,他和白玉堂一模一样。何况,此时冷青已能感到白玉堂的力量越来越弱!他甚至已经开始考虑,一会儿替白玉堂疗伤的问题!
但就在这时,四周竟忽然响起纷乱的脚步声!冷青脸色一变:“玉堂,咱们的时间不多了。看来展昭他们已经绕出了我布的北斗七星阵。咱们一招定胜负吧!”话音未落,冷青已是狂催内力,意欲一招击倒白玉堂!
不料,正在这时,大船竟突然一阵剧震!一颗火炮从天而降,“轰”的一声,打在船上,船体又是一震!原来趁着夜色,不知不觉间,冷青的座船竟已被人跟踪!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袭击太平王的坐船?!
但此时已不容得冷青多想,白玉堂神志已乱,漫天的霹雳火球和火箭,如流星一般纷纷而落。一颗霹雳火球就堪堪砸向冷青和白玉堂!
冷青挥袖,想震开火球。不料,他与白玉堂一场火拚,自己也已几尽力竭。衣袖扬起,竟无半点力道!可火球却已冲面而来!
冷青一咬牙,从白玉堂身上撤出全部力道,竟以一只肉掌生生辉开火球!但就在火球被挥开爆炸的一瞬间,白玉堂手中因压力骤无,不受控制的画影已深深刺入了冷青体内!
冷青终于眼前一黑,和白玉堂同时,双双昏倒在地上。朦胧中,他似乎看到几个人影,冲上了甲板。
5
青青的草地上,不知名的几朵野花吐出淡淡的芬芳。借着春风,轻轻的回荡在大地间,清新而静谧。就在这个安静的早晨,一个一身青衣的小男孩正坐在草地上,痴痴的望着天空。黑黑的瞳仁里,偶尔闪过一丝与他年龄不相称的沉静。
突然身后响起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同时两只手掌猛地朝他双眼压了上来。他刚一惊,随即便原地不动,任由那两只手捂住自己的眼睛,闭着眼笑着唱道:“猜猜我是谁?我是天下第一的,无人能及的,调皮鬼白玉堂!”
两只小手立刻变成了拳头,雨点般的砸在冷青的背上:“胡说,胡说,调皮鬼冷青!”
冷青忍不住笑起来,一把拽过白玉堂,手指点上他的额头:“没大没小,你都六岁了,还像个小孩子,快道歉!”
“你不过比人家大两岁嘛。”白玉堂嘟起小嘴,扮了个鬼脸,“八岁的小老头师哥!”
“好啊,看我还理你。”冷青故意板起脸,望望天,自语道,“这下倒好,带给他的礼物,正好省下了。”
白玉堂嘻嘻一笑:“我不要啦。”过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问,“师哥,你到底给我带什么好东西了?”
看冷青不理自己,白玉堂围着他转来转去,忽然掏出一个口袋,抓起一个东西,塞到冷青嘴里:“师哥,这是娘做的五仁酥,可好吃了。我给你带了一大堆呢。”
“五仁酥?”冷青终于笑道,“一回家就给你弄东弄西,可把你娘累坏了吧?”
“没有,没有。”白玉堂天真的睁大眼睛,“娘让大哥做的,大哥最喜欢干这个了。”
冷青想白玉堂一家围着他团团转的样子,不禁大笑起来。白玉堂趁机摇着他的手:“师哥,礼物哦!”
“好啦,给!”冷青掏出一个盒子,递给白玉堂。
白玉堂打开盒盖,忍不住一声欢呼。原来竟是一对极精巧的,五寸长的银质小剑。他黑黑的眼睛里满是兴奋,歪头想了想,抓起一支,塞给冷青:“师哥,咱俩一人一个。”说完,转身就跑。
冷青急得大喊:“玉堂,你去哪儿?”
远远的传来一串笑声;“我去拿给师父看……”
……
风,忽然变得越来越冷。打在脸上,竟仿佛刀划一般。但比这更冷的是师父的话:“青儿,现在你和玉堂比武。记住,只许赢不许输!”
师父吩咐的话,从来都不许问为什么。但这回冷青却明显的犹豫了,他呆呆的望者眼前的白玉堂。白玉堂身上还挂着那病小剑,但手上却握着一把真正的剑,紧紧的抿着嘴唇。
“好啦。开始吧。不过你们两个小心,点到即可,不要受伤啊。”师叔的话很温和,但却让人从心底发冷。
比剑吗?冷青觉得心里恍恍惚惚的。他打心眼儿里不想比剑,却又不能不听师父的话。看看白玉堂,黑黑的眼睛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师父重重的“哼”了一声,冷青一惊,知道师父生气了。他正要打起精神,不料白玉堂却突然把剑一扔,大喊:“我不要和师哥打架!”冷青一楞,剑停在半空。正在这时,师父大喝一声:“青儿!”冷青心神一乱,剑招递出,顿时血光一片!
白玉堂雪白的衣衫上绽出点点红花,他眼睛里满是不解、愤怒和委屈:“师哥,你坏!”
冷青忍不住大叫一声,正要扑上去,却已被师父抱起,耳边响起师叔冷冷的声音:“今天就到这儿吧。”
……
风,又起。剑,又起。白玉堂的眼睛里,已看不出丝毫的温情。冷冷的,仿佛一块坚冰。他俩的武功越来越好了,伤越来越少了,但话也越来越少了。即使是在疗伤的时候,白玉堂也不再喊他一声“师哥”,也不会再对他笑。
……
“玉堂,玉堂!”浓浓的黑暗里,那片血光红得刺眼,冷青挣扎着大喊。
“青少爷,你醒醒,醒醒啊。”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早知道你俩会打成这样,我无论如何不会去阻止展昭和丁兆兰啊。”
冷青忽然清醒过来,见抱着自己的正是当年璇玑门下的老仆昆叔。他摇摇头:“昆叔,不关你的事。玉堂,玉堂呢?”
“让你失望了,他还没死呢!”旁边传来展昭冷冷的声音。展昭本不是如此刻薄的人,但看着奄奄一息的白玉堂,他终于再也忍耐不住。
冷青大怒,却一口气怎么也提不上来。昆叔急道:“都什么时候了。青少爷,展大人,你们可千万不能再吵了。”
冷青这才注意到周围的情形。原来就只这么一瞬,大船已被火炮打得摇摇欲坠。漫天的炮声,震耳欲聋。一股股热气,扑面而来。但奇怪的是,对方却始终没能再前进。昆叔看了出来,道:“是丁大人在指挥大家抵抗。”
冷青看看满天的火箭,慢慢道:“这是官军的火器。”他微微苦笑,“恐怕是老六派来的呢。”
这话一出,众人无不大惊。昆叔道:“不会的,皇上是您的亲哥哥啊。”展昭看了冷青一眼,却没说话。
冷青似乎也不想再说下去,转向天儿:“天儿姑娘,玉堂的伤可不可以潜水逃走?”
天儿一愣,来不及想冷青何以看破自己精通医术,只是忙道:“绝对不可以。”
“那只有这样了。”冷青镇静的道,“展兄,昆叔,你们去帮兆兰。天儿姑娘留下,我帮玉堂疗伤。”
“我才不会上你的当。”展昭怒道,“你不过是想利用他,替你自己疗伤罢了。”
冷青眼中怒色一闪,但随即冷静下来,盯着展昭:“你说的一点不错!但如果玉堂告诉过你以前的事,那你就该明白,现在只有这个办法,才能最快的帮他也帮我疗伤。”
展昭此时已帮白玉堂运功多时,但却几乎如泥牛入海,毫无动静。从理智上,他明白冷青说的是对的。但看着白玉堂苍白的面容,他只觉得心乱如麻,满腔的怒火,压不住的往上涌,他怎么可能再把白玉堂送回冷青身边?
昆叔急道:“展大人,如果不这样,玉堂少爷也要熬不住了。”他又接道,“何况,有天儿姑娘守着,您还担心什么?”
展昭咬咬牙,终于点头答应:“好,就这样。”
只见冷青把白玉堂扶到身边,也不盘膝,也不对坐,只是二人微微相靠,并排而坐。冷青的双手与白玉堂相握,长长的衣袖放下来,掩住了二人的手。这不像疗伤,倒像是两人静静的相依而坐。
展昭没来有的心里一震。他转向天儿,只见天儿也是一脸的迷惑。昆叔忙对他们摇摇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果然,不多时,白玉堂竟微微一动。众人同时大喜,冷青深吸了一口气,更是缓缓的加大了力道。
迷迷糊糊糊中,白玉堂只觉得身上的疼痛被一丝一丝的抽出,这种感觉是那么的遥远而熟悉。终于他忍不住下意识的道:“师哥?”
白玉堂本是宁折不弯的性子,而此时重伤之下,心底里无意中流露出的,这种再也无法掩饰的柔弱与依赖,直叫得所有人肝肠寸断!冷青更是心头一软,忍不住连声安慰:“玉堂,是我,你放心。”
但只这么一句,白玉堂就又没了动静。然而冷青却可以感到,白玉堂体内的气息已渐渐安静下来。他刚暗松了一口气,却听得耳边一声长叹。抬头看,展昭已转身离开。
昆叔也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嘱咐道:“天儿姑娘,你多小心。”说完,忙跟上展昭。
丁兆兰那儿却又是一番情形。敌众我寡,而对方又火器犀利,他本已快支撑不住,心里又记挂着白玉堂,简直是五内俱焚。一眼见到展昭和昆叔,他忙问:“他们怎么样了?”
“没事了。”展昭淡淡道,“还能支撑多久?”
丁兆兰觉出展昭有些不对,却也来不及多想,盯着前面道:“我看不对劲儿,像是官军,要不要亮九爷的身份?”
“不行。”展昭眼前还闪着刚才的一幕,他强迫自己镇静下来,转述了冷青的话,“还很有可能就是冲着他来的呢。你有没有问过话?”
丁兆兰本能的一惊,但细思赵祯为人,心知并非没有可能。听展昭问,他才回过神来:“问了,他们没人回话。”
展昭目光闪动:“那亮咱们的身份。咱俩半官半江湖,总会有点反应吧。”见丁兆兰犹豫,展昭道,“丁兄若不方便,说我一个也成,反正我这个官也做不长了。”
丁兆兰一愣,倒是一笑:“展兄弟,丁某怎会如此不堪?”吩咐道,“喊展大人和我的名字,不要提你们王爷。”
果然,一阵喊话过后,竟真的有了回应。一人哑着嗓子大笑:“瞎充字号吗?御猫和双侠会在这儿?老子倒要瞧瞧!”
展昭和丁兆兰对望一眼,同时松了一口气。火器利不可当,其实他们最担心的,就是对不顾一切,把船轰沉了再说。现在让他们冲上来,虽然凶险,却是并非全无生机。
展昭忽然想起一事,问道:“昆叔,方才的那个阵还能使吗?”
昆叔苦笑:“那个北斗阵本来就是匆匆而成的。刚才两位强行闯阵,这阵如今已是毫无用处。”他长叹一声,“他们师兄弟同时重伤,船上机关阵图尽数毁坏,敌人又深不可测,咱们今天能不能闯过这关,真要看天意了。”
望着映红天际的炮火,展昭和丁兆兰相对默然。他们本都不是信命之人,但此时此刻,却也忍不住要暗暗祈祷。因为,他们现在实在是太需要运气了。
6
天,无绝人之路。但当希望越来越渺茫,黑暗越来越浓重时,你是否还有勇气说出这句话?而展昭和丁兆兰,似乎就遇到了这种情况。
火光里,黑压压的人,直冲上船。最糟糕的是,来人竟几乎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这些人青布蒙面,身手矫健。很快,除展昭、丁兆兰、昆叔三人外,其他人立刻溃不成军。顿时,船上血流成河,尸横遍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
展昭三人个个以寡敌众,虽然是苦不堪言,但白玉堂和冷青已然重伤,此时也惟有放手一搏,方可能出现一线生机!
三人之中,展昭功夫最好,昆叔经验最丰;但若论思虑之深,却以丁兆兰为最。而此时丁兆兰却发现,缠上自己的人,显然在将自己引得远离展昭和昆叔。他心中奇怪,但料想以展昭和昆叔的武功,尚可支撑一时,他便索性随着这人转出众人视线。
不料,刚一转过来,来人便一把扯下蒙面,道:“丁大人,属下是葛逢时啊。”
“葛逢时?”丁兆兰一愣,原来此人竟是丁兆兰的直接下属,御前侍卫副统领!丁兆兰冷笑道:“我真是走了眼了,葛大人今儿晚上,这是抓贼啊,还是造反啊?”
葛逢时“咣”的一声扔了手里的剑,苦笑道:“难怪丁大哥不信,我今天简直是背到家了。从这儿路过,地方官陈永德说有盗贼,求我帮个忙,我一时糊涂就答应了。直到您报出字号,我才明白。这不是糟糕吗?”说罢,又是跺足长叹。
丁兆兰混迹官场多年,立刻听出他这话半真半假,但此时却绝不能揭穿,于是笑道:“葛兄弟这就见外了,咱们兄弟这还算个事吗?”
葛逢时大喜:“多谢丁大哥,您大人大量。”说着,他又试探着问,“但好像御猫展昭也在这船上?”
丁兆兰笑道:“兄弟放心。莫说是展昭,就是再多十个人,咱们说开了,不也是自己人吗?”他心里有数,只要有一线可能,就不能牵连出冷青。否则以赵祯的疑心,自己就先百口莫辩。至于葛逢时,到时更不妨杀人灭口。
“那我可就真放心了。”葛逢时目光一闪,却忽然古里古怪的一笑,“但打了太平王殿下的船,恐怕丁大哥您也保不下我吧?”
“你……”丁兆兰闻言大惊,刚想动手,不料身子却软软倒下!
葛逢时哈哈大笑:“丁兆兰,想不到你也会阴沟里翻船吧?”他阴阴一笑,“丁大人您莫非忘了?我葛逢时可还是个使药的高手呢。不过你放心,你中的不过是迷香罢了。三个时辰后,药力自解。”
丁兆兰暗自提气,全身却酸软无力,心知葛逢时所言不虚。他强压惊怒,笑道:“葛兄弟何必如此?就算你真的是来抓九爷的,我也不会和你争功。”
葛逢时“呸”了一声,道:“我也不怕和你交底。我这次确实是上了大当。陈永德那小子想讨好皇上,要干掉九爷,他又不敢在自己的地盘动手。诓了老子一路追到这儿,我才发现自己打的竟然是太平王!他奶奶的,老子竟差点当了替死鬼!”
丁兆兰冷冷道:“那你以为杀了我们,你就没事了吗?”
葛逢时却不着恼,笑道:“可老天有眼,竟让我歪打正着的撞上了展昭。”见丁兆兰一脸迷惑,他暧昧的一笑,“丁大人还不知道吧?皇上下了密旨,谁能将展昭送回京城,即刻升官。这才是大功一件呢!”
话说至此,丁昭兰恍然大悟。这个葛逢时根本就不敢碰冷青,待发现无意中闯了大祸,却正好抓了自己,给他顶罪;而他的真正目标,竟是展昭!果然好深的心机!一念至此,丁兆兰冷笑:“你以为你能抓得住展昭?”
葛逢时轻哼一声:“丁兆兰,我知道你输的不服气。但今天就让你看看我的本事。”他一把拎起丁兆兰,转了出来。
但就这么一刻工夫,船上情形已是凶险万分!敌人竟已攻上甲板。昆叔和天儿,全都被擒倒地,冷青和白玉堂依旧重伤不起,只剩下展昭一人孤军奋战。他虽然武功卓绝,却毕竟敌众我寡,渐渐被逼的离白玉堂越来越远。待看到丁兆兰也失手被擒,展昭更是不由得心下一沉。
葛逢时把丁兆兰摔在地上,三下两下抢到冷青和白玉堂身边。略一打量,剑尖顶住白玉堂,喝道:“展大人,你要再不住手,我可就不客气了!”
展昭在葛逢时出现的一刻,便已知道他的用意,但实在是苦于无法分身,唯有寄希望于冷青和白玉堂会出现奇迹。但眼见二人却是汗透重衣,呼吸沉重,而冷青身上更是伤口迸裂,止不住的血流满地!
昆叔忍不住怒骂:“狗官,你若伤了我家少爷一根汗毛,皇上必灭你九族!”
葛逢时眉头一皱:“老头,你放明白点儿,老子办的是皇差!”他转向展昭,假笑道,“展大人,在下御前侍卫副统领葛逢时。特奉皇上口谕,请您回京。”说着,他的剑微微逼近白玉堂,“这就是白玉堂吧?在下也是仰慕已久了。展大人若是答应,我也着实不想为难您的朋友。”
“皇上?”展昭目光闪动,“你若真有圣旨,何必这么鬼鬼祟祟!”
葛逢时哈哈一笑:“展大人,吴植一案,皇上亲口发落,让你闭门读书。区区数天,金口玉言,怎么好随便改动?”
“不错,那你就是矫诏!”
“那自然是别有原因。”葛逢时微微一笑,“展大人还没认出我是谁吗?大人两次深夜入宫,承诏内书房,可都是在下带的路啊。”
话音未落,展昭登时心里一沉!每次入宫,例行有人引导,但展昭万没料到,给他带路的竟是堂堂御前侍卫副统领!到了此时,对赵祯要见他的事,展昭已是确信无疑!但唯其如此,展昭才觉得比方才更为沉重。因为他所要面对的挑战,不是普通人,而是至高无上的九五至尊!
展昭的声音很低沉:“我凭什么相信,你会放过他们?”
葛逢时一愣,知道展昭已经动摇,随即笑道:“展大人你这次回京,必定是荣华富贵,步步高升,我怎么会和你结怨?何况……”他有意的瞟了一眼冷青,虽然话未说完,但展昭却已是心中雪亮。
展昭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丁兆兰、天儿、昆叔,以及血泊中强自支撑的冷青和兀自昏迷不醒的白玉堂,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浓浓的黑暗仿佛一道天罗地网扑面而下,而网中心则是赵祯始终微笑,却冰冷犀利的双眼!展昭咬咬牙,扔下剑:“好,我跟你们走!”
“且慢!”葛逢时忽然道。
“还要干什么?”
葛逢时道:“展大人武功卓绝,若要是中途反悔,我们可是担当不起。”说着,他阴侧侧的一笑,摊开手掌,“这是在下调制的两颗‘玉醉’,请展大人服下。”
展昭大怒:“葛逢时,你欺人太甚!”
葛逢时“嘿”了一声:“你是君子,葛某却是小人。吃不吃,你看着办吧!”
展昭压下怒火:“拿来!”
“等等……”一个异常虚弱的声音突然响起,竟是白玉堂。葛逢时一惊,指住白玉堂:“你想干什么?”
白玉堂面色雪白,胸口剧烈的起伏,两道目光狠狠盯着葛逢时,一字一喘,艰难地道:“我要告诉你一件事,白玉堂平生从不受小人要挟,也绝不会让我的朋友受小人要挟!”
葛逢时一愣,未及动怒,却见冷青已一把抱住白玉堂,用尽力气,冲他喊道:“葛逢时,快扔剑!”原来话音未落,白玉堂竟聚起最后一点力量,一头冲向葛逢时的剑尖!
船上众人同时大声惊呼!冷青虽看破白玉堂意图,但此时却已经是有心无力!展昭大惊之下,不再顾忌,袖箭飞出,却也知道不过是徒尽人事!而葛逢时却如吓傻一般,呆呆的瞧着冲上来的白玉堂!
一阵狂风,月亮竟也隐藏在了浓浓的云层后面,似乎不愿再看这人间的惨剧!
但,就在此时,突然,一道金光流星般划过,正击在葛逢时的剑尖上!这道金光既快且劲,竟震的葛逢时的剑一下荡开半尺!就在白玉堂撞上的一刹那,剑尖堪堪从他的胸前划过,只留下一道浅浅的伤口!而与此同时,展昭的袖箭也已飞到,正中葛逢时的手腕!“咣”的一声,葛逢时的长剑落在地上!
葛逢时正要大骂,借着火光,却发现不知何时,竟有两个黑纱蒙面的人上了大船!其中一人身材娇小,仿佛竟还是个姑娘!
一晃间,她已飞身上来,迅速拾起一物,赫然竟是一支金簪!葛逢时大惊,万料不到自己苦练二十年的长剑,竟会被一支金簪震得脱手,而簪头所嵌花朵的娇蕊兀自微微轻颤!
葛逢时大惊之下,一掌袭向眼前的女孩,一边大声喊道:“快,一起上!”众人这才醒悟,刚要移步,却猛觉得眼前一黑,所有火把竟尽数熄灭!
而就在火把熄灭的一瞬,葛逢时也同时觉得掌下一空。面上一寒,他掌下的女孩,竟已被方才站在暗处的那个一袭黑衣的男子,轻轻拉开!葛逢时的本能告诉他,这才是飞簪击剑,熄灭火把的人!看着眼前这个静静的男子,蓦的,他竟涌起一阵恐惧!
火把突然熄灭,却没有人动。这些人都是大行家,知道在眼睛没有重新适应黑暗的一瞬间,才是最危险的时刻!
而展昭利用的也是这一瞬间!当眼前一黑时,他已飞身跃起,直冲向白玉堂的方向!但不料,半空中竟有人和他擦身而过!待看清正是那个黑衣男子时,展昭竟一犹豫。但高手过招,岂容犹豫?就是这么一犹豫,展昭猛觉得身上一麻,竟已被对方点中穴道,重重的摔了下来!展昭大惊,虽然是黑暗之中,但一招被擒,这也绝对是他出道以来,从未吃过的大亏!
而葛逢时一干人,直到重新围上黑衣男子时,才猛然发现就在这短短的一瞬,展昭又已倒下!他们都和展昭交过手,因此展昭的一招被擒,直如一道寒风吹过他们的心底!
葛逢时强压惊惧:“朋友是哪条道上的?咱们办的是官差。皇家的差事,私下的交情。朋友要什么,咱们都好商量。”
依旧没有月光,只有江水流动的声音,黑衣男子不言不动。夜风吹起他的衣角,竟显得那么的萧索落莫。一瞬间,展昭终于明白了刚才交手的一刹那,自己为什么会犹豫?因为他太像那个人了,那个绝对不应该在此时此地出现的人!展昭不由得转向白玉堂,却发现白玉堂已然再次昏迷不醒。
可葛逢时却没有展昭的感触,他只觉得恐惧!他没有注意黑衣男子的神情,他盯着的只是男子手中的剑!那是一柄窄窄的剑,通体纯白。此时虽然没有光亮,但剑身却有一道道华彩不停的流转!七彩的光华不断变幻,淡粉、桃红、胭红,颜色不断加深,竟至妖艳的血红!众人为黑衣男子的气度与剑光所摄,一时竟没有人出手。而直到此时,方有一人猛然醒悟,凄厉的喊道:“快跑!花魂!那是花魂剑!”围攻的人中,又立刻有两人开始后退,但为时已晚!
月黑,云浓,风动,剑起!
一剑动天地,幽怨满人间!葛逢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梦吗?七彩的光华笼罩天地,漫天的花朵迎风飞舞!美,美到不可方物!静,静到只想安睡!他突然明白了,原来这就是花魂!终于,他含笑迎上那火红的花枝,为的只是绽出那最美的花朵!
就只一瞬,却漫长的如同几个世纪!几十个鲜活的生命,却已全部倒下!花魂剑已恢复纯白的颜色,但剑身却已沾满鲜血!黑衣男子持剑的手,竟也已虎口迸裂,血一滴一滴的打在剑上!
昆叔突然开口:“花魂剑怨气冲天!你只是击昏他们,却不肯伤他们的性命。但你功力不足,为了强行压制花魂怨气,此时想必已受了极重的内伤!老夫行走江湖数十载,从未见过你这样的人,着实佩服!”
黑衣男子微微一笑,正要答话,却忍不住一口鲜血狂喷而出!那个女孩早已冲到他身边,泣不成声:“少爷,你怎么样了?”
黑衣男子身子微微晃了一下,道:“没事。你去解开天儿和老人家的穴道。”说着,他远离众人,自己来到展昭身边,气喘吁吁的替他解开穴道,轻声道:“得罪了。”
他正要起身离开,展昭却再也忍耐不住,盯着他的双眼:“我早就该知道,肯定是你!宋——”话未说完,黑衣男子竟匆匆拦住展昭:“不要说。你知道,那个人是不能出现在这儿的!”
展昭抿了抿嘴唇,眼中光芒闪动,半晌道:“你不等他醒了吗?”他知道,对方肯定明白他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果然,黑衣男子深深的望了一眼白玉堂,断然道:“不必了。”他转过身,招呼那个女孩,“小小,我们该走了。”
身形飘起的一瞬间,夜风撩起了他厚厚的面纱,苍白的脸,俊秀的眼,竟真的是他!
宋—祁!这个绝不可能在此时此地出现的宋祁!
浓浓的黑暗很快便掩住了他俊逸的身形,浪花轻轻拍打着船舱,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7
微寒的风吹动风中的旗子,发出“簌簌”的声响。绝早的清晨,一切显得那么的寂静。但船上千疮百孔焦黑斑驳的的痕迹,以及虽经清洗却仍散发着浓浓血腥的甲板,无不诉说着昨夜的惊魂动魄。
冷青斜倚在床上,每一下浅浅的呼吸,都带动着伤口一阵隐隐的疼。但漆黑清冷的眸子,却把这一切掩饰的严严实实。这时,他正盯着对面的展昭:“你想带着玉堂独自走?笑话,那为什么还要告诉我?”
“无论怎样,你是这里的主人,我们是客人,而且你还是玉堂的师哥。”说到这里,展昭突然闭了口。其实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冷清也深深关切着白玉堂!昨晚,冷青几次口硬心软的舍命相护白玉堂,展昭又怎么能视若不见!
“哦,就这些?”冷青的嘴角浮起一丝嘲讽,“不过你既然来告诉我,我就不得不提醒你,现在对你身边的任何人来说,你才是最大的危险。”他冷冷一笑,“你不会不了解皇上的性格吧?”
展昭目光一动:“这用不着你管,安顿好白玉堂,我自会亲自上京城。”
“安顿?”冷青道,“此去陷空岛还有上千里,你能确保一边替玉堂疗伤,一边躲开皇兄那些鹰犬爪牙的追杀?”
“那也总比在你这儿,被莫名其妙的追杀安全。”展昭淡淡道。
冷青眼中瞬间悟色一闪,随即道:“如果我能确保玉堂一路安全呢?”
“那展昭立刻告退,即日启程进京。”展昭道。
“慢着。”冷青摇摇头,“我还没提条件呢。”
“条件?”展昭眼中怒色一闪,“白玉堂是你师弟!”
“不错。”冷青静静道,“但现在却是你来找我谈判,我和你并没有关系。”
“好,你说!”
“我要你留下来。”冷青慢慢坐起身来,淡淡道,“我疗伤期间,需要有高手在旁护法。”
展昭看看冷青,半晌,微笑道:“这个理由不错,我答应了。”说罢,转身欲走。
只听冷青忽然悠悠道:“其实你早就料到皇上密旨一下,白玉堂必为你所累,处境凶险万分,而现在只有我才能确保玉堂安全。所以你才故意激我,让我亲口答应保护玉堂的,是不是?”
展昭转过身来,道:“我不否认。不过我没料到你会留住我不放。”他微微一笑,“你也是聪明人。”
“彼此彼此。”冷青哈哈一笑,眼睛里却无半分笑意。既然赵祯不惜赏官赐爵,千里追寻展昭,那么展昭当然是奇货可局,冷青又怎么回轻易放手?
展昭对上冷青的眼睛,二人却都是一触即分。相互钦佩,相互欣赏的两个人,却注定了永远不可能成为朋友。
就只这么一瞬,二人就又恢复了常态。不料,就在这时,“咣”的一声,大门竟被人一脚踹开!冷青和展昭同时一惊,却见白玉堂已满脸怒色的站在眼前,天儿神色慌张的站在他后面。
白玉堂也不用让,径自坐下来,瞪着冷青和展昭:“真让两位大人操心了。不过我这人一向不识抬举,千岁爷和展大人的保护,还是留给别人吧!”说着,他满脸通红,摇摇晃晃站起来,“天儿,我们现在就走!”
天儿慌忙拦住:“白少爷,你的身体受不住的。”
“什么?”白玉堂倚住桌子,“天儿,你也和他们一起,和起伙儿来算计我,是不是?”
“没有,没有。”天儿急得快要哭了出来,“你真的是不能再受伤了啊。”
展昭听的又好气又好笑:“玉堂,你为难天儿干什么?刚才是你睡着了,我才没叫你的。你知道的,这件事我当然会去问过你,才能决定的。”
“哼,冠冕堂皇。”白玉堂嘲道,却也不觉消了一些气。其实他也知道事态凶险,如果展昭好言相商,自己多半也会答应。但最让他受不了的,就是冷青和展昭的自作主张!想到这儿,白玉堂道:“好。现在我告诉你,我要走,你走不走?”
展昭一愣,正要答话,却见冷青已经笑道:“这是冲着我来了?”说着,他靠近白玉堂,轻轻道,“玉堂,别忘了我们的赌约,那可是个和局。你要反悔的话,我也可以毁约啊!”
白玉堂心下一震,他当然记得那个赌约,他也模模糊糊记得那场比武最后的意外。只是他没有想到,冷青竟真的会承认这个和局!冷青答应不伤害丁兆兰,自己保证在茉花村全力帮助冷青。但冷青,他真的需要自己的帮助吗?白玉堂疑惑的看着冷青,迎上的却是冷青微扬的眉眼:“玉堂,你不会真的反悔了吧?”
白玉堂咬咬牙:“我答应了。”说完转身出门,身子擦过冷青时,白玉堂低声道,“早晚有一天,我会赢的。”
冷青抬手送客,微笑道:“随时恭候。”
看着白玉堂和展昭、天儿出了门,冷青终于再也忍不住,一下倒在椅子中,闭眼凝神良久,才轻轻喊道:“昆叔!”
“青少爷。”昆叔的称呼仍然是当初在璇玑门的称呼,他是真心关心冷青和白玉堂的,“我刚才在门外遇到了玉堂少爷,你们没吵架吧?”
“没有。”冷青苦笑道,“再吵就真要出人命了。”他心里微微一痛,但只一瞬,忙平静下来,睁开眼睛,道:“昆叔,叫人拿着我的印信去见当地知州,让他们派兵来接我。”
看着昆叔一脸的大惑不解,冷青冷笑道:“六哥是摸透了我的脾气,知道我一向不爱张扬。昨天不过是运气好,碰上了个一心钻营,脑袋活分的葛逢时,不让咱们早就被火炮轰死了。”说着,冷青的目光闪过一丝阴冷,“本来我也不在乎,但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白龙鱼服,鱼虾可以欺之!我是父皇亲口封的太平王,倒要看看谁敢直接打上门来!”
昆叔叹了口气。赵祯和冷青这对兄弟,从小夹在帝后之间,身处权力的顶峰,内宫外廷,后妃兄弟,早已磨练出的密不透风的防守,生存斗争中生生挤兑出的聪明,又岂是外人能够置喙?但昆叔是看着冷青和白玉堂长大的,即使明知无用,也不得不关心:“可我们如果留下展昭和丁兆兰,恐怕皇上会疑心的。”
“现在放了他们,皇上也一样会疑心。”冷青轻轻啜了口茶,“我留住他们,没准儿还救了他们呢。”忽然他觉察道,“昆叔,今天早上怎么没看见丁兆兰?”
“天儿姑娘给大家治过伤后,丁大人一直没出房。我要不要去看看?”昆叔也觉出有些不对。
“你去办事吧。”冷青想了想,“我去看看他。”
“青少爷,你……”昆叔不放心得道。
“我没事,你放心吧。”冷青说着已站起身来,“天儿的医术还真是不错。”说着,冷青眼中目光一闪。天儿这个小丫头,言语行事,温柔得体,显然出自大家。但她和白玉堂非兄非妹,非主非仆,却也着实透着奇怪。但苦于此时事情纷杂,冷青也只好微微摇头罢了。
推开房门,丁兆兰竟是和衣躺在床上。见冷青进来,丁兆兰忙站起身来,让道:“九爷怎么到我这儿来了?”
冷青坐下,道:“我来看看你。昨天天儿姑娘说那个迷香并不要紧。”他仔细看了丁兆兰一眼,“不过我看你精神好像不大好。”
丁兆兰递给冷青一碗茶,掩饰道:“没什么,可能是有点累了。”是啊,他怎么可能不累?
从一遇见冷青起,丁兆兰就陷入了夹在皇上和太平王之间的尴尬境地,何况冷青对自己的态度还让人模糊不清,而随后葛逢时有意泄漏的消息,则更让丁兆兰觉出了危险的逼近!
更不要提与白玉堂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与白玉堂、展昭一路行来,还算融洽。但孰料竟半路杀出一个冷青!冷青对白玉堂百般掩饰,却总是无意中泄漏出的感情。除了白玉堂自己,丁兆兰和展昭这等身在其中之人,无不是洞若观火!
而想起昨夜的血战,丁兆兰更是夜不能寐。曾经许诺,自己一定会保护好白玉堂。但自己竟会在最重要的关头,中了葛逢时的奸计,眼睁睁的看着白玉堂去撞那无情的钢剑!
冷青重伤不起,展昭为人所胁,自己却中了那该死的迷香!然而他却出现了,他本来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但他又似乎是一定会出现的!
白玉堂昏过去了,冷青未置一语,展昭认出他了,却坚不吐实。但丁兆兰何需去听展昭那虚虚实实的解释,何需去看天儿那惊喜交集的目光。从那个黑影一掠而过的那刻起,丁兆兰就已知道,那一定是他!
宋祁,那个在金殿上口舌生花,为白玉堂百般维护的宋祁;那个在宋府中手挥五弦,为白玉堂舞剑吹箫的宋祁;那个在花园中运筹帷幄,为白玉堂排除暗礁的宋祁;那个在党争中不恋权势,为白玉堂铺平道路的宋祁!
深不及宋祁,亲不及展昭,厚不及冷青,他丁兆兰实际上早就输了!他还争些什么?
看着丁兆兰眼中的血丝,冷青好像什么都明白了。他叹了口气,盯着丁兆兰:“兆兰,你认真听我说。有些事可以慢慢做,有时间就永远有希望;但有些事却不能等,你必须立刻做出决断!你明白吗?”
丁兆兰看着冷青,他明白冷青的意思。白玉堂并非无情,但皇上却是真正的冷血无情!在皇上与太后之间,在皇上与太平王之间,丁兆兰终于走到了悬崖的边缘。一念之间,富贵可定,生死亦可定,他该何去何从?
8
黑铀的茶碗中,飘出一股股淡淡的茶香,水气沿着碗口盘桓,绕出一个个朦朦胧胧的圆圈,凝滞在空气中。
冷青看着丁兆兰,轻轻叹道:“兆兰,所谓当局者迷,你难道认为你现在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丁兆兰抬起头,端起茶碗,却没有喝,道:“请九爷明示。”
“好。那我就直言不讳了。兆兰,你这趟差,打算怎样向皇上交差啊?”
丁兆兰一愣,随即道:“我自当据实回禀。”他顿了一下,“虽然我在致假,但未能保护好九爷安全,属下也难辞其咎。”
“兆兰,你竟敢跟我打官腔?要不是看在你这人还不错的份儿上,我才懒得理你了呢。”冷青冷冷道,“那我再问你。目前政局瞬息万变,你作为皇上的心腹,为什么竟能顺利请下一个月的长假?吴植一案轰动朝野,十五条命案至今悬而未决,皇上明知你曾亲临此案,为什么却将此案交由包拯秘密调查?皇上与展昭私下密谈,为什么宁可由葛逢时这等人出面,却不肯让你这个心腹知道?”
丁兆兰只听的额上冷汗涔涔。原来心中只若有若无的怀疑,此时在冷青的一连串的提问下,竟隐隐的得到了证实!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皇上已经疑心我了吗?”
冷青看着丁兆兰,道:“兆兰,你应该清楚,皇上不是苯人。在白玉堂身上,你做得太过分了。在贝州围攻展昭时,你本该同时杀了展昭和玉堂,亲自拿下吴植的。那样,无论对太后还是对皇上,你都是有功无过。可惜,一招走错,满盘皆输!”
丁兆兰大惊:“这些事,你为什么都这么清楚?”
冷青微微冷笑:“你太小看我了,而且你似乎忘了太后和我的关系。”
丁兆兰半晌不语,咬牙道:“我可以解释。”
“解释?”冷青忍不住一笑,“兆兰,你还真是天真。不说其他,现在就以你和白玉堂的关系,以白玉堂和我的关系,除非你与玉堂一刀两断,否则你就根本别想解释清楚。”冷青说着盯住丁兆兰,“可就这一点,你能做得到吗?”
丁兆兰心中一痛:“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再白费口舌?想必太后也不会为了我,和皇上翻脸的吧?”
“她当然不会。”冷青轻轻啜了口茶,“但皇上却也许会忌鼠投器。”
话至于此,丁兆兰明白,实际上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被冷青完全控制!或者说,自己根本就是太后有意设置的一颗棋子!而与冷青的不期而遇,只不过是加快了这个速度而已。玩火自焚,原来他陷落的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的多!丁兆兰终于转过头,盯着冷青:“你究竟想要我做什么?”
冷青一笑:“放心。我既不会要你去入宫行刺,也不会要你去扯旗造反。”说着,他站起来,“我不过是看你执迷不悟,拉你一把罢了。哪有那么多说法?”
丁兆兰退了一步,冷青的话语很轻松,但眼睛里却总有一种东西,让人不由自主的感到恐惧。
冷青笑了笑:“别东想西想的了。你可答应了要请我去茉花村的,现在不管你愿不愿意,我可是去定了。”
正说着,门外传来昆叔的声音:“青少爷,知州郭守常大人的前站已经到了。”
冷青打开门,走了出去。走了几步,忽然想起,问道:“昆叔,葛逢时那些人怎么处理了?”
“准备一会儿交给郭大人。”
“不用。”冷青步子未停,淡淡道,“全都杀了!”
“这……”昆叔心里一寒。
冷青闻声却停了下来:“昆叔,我也不是嗜杀成性。但你我都明白,就算我不杀他们,六哥也放他们不过。到那时,无论于谁,都没有任何好处。”
昆叔知道,昨夜一场大战,这些人阴谋败露,左右是死。但若死在冷青船上,折子上皇上和冷青为了遮掩,反倒不会连累他们的家人。但即使明知如此,不知为什么,昆叔眼前却猛地想起昨夜为不伤及无辜,强行压制花魂剑,宁可自己身受重伤的宋祁!可看着江风中,冷青毫无血色的面容,以及衣衫下血迹斑斑的绷带,昆叔也只好无声的叹了口气。
知州郭守常听说太平王在自己境内遇袭,当真是三魂七魄走了一半!虽然不知道冷青为人如何,但朝野上下却全都知道,刘太后对这为皇子是宠爱非常。单一想到这点,郭守常就魂不守舍的,飞也似的急忙赶来。
知州府的正厅里,倒是一团和熙。冷青和颜悦色,高坐在上;丁兆兰、展昭、白玉堂分坐客位,郭守常在下手相陪。听着郭守常成打的好话和赔罪之词,冷青含笑不语,丁兆兰恍若不闻,展昭却是暗暗皱眉。
末了,冷青终于道:“我看就由郭大人代奏朝廷好了。葛逢时众人及知州郭守常,救援及时,自当由朝廷褒奖。”
郭守常登时大喜,展昭却再也听不下去,借口站起身来,四处寻找,这才发现竟早已不见了白玉堂的踪影。展昭苦笑,难怪觉得刚才安静的奇怪。
花园里,白玉堂想起方才出来时,冷青假装没看见,郭守常一脸诧异,却又不敢说话的样子,兀自忍不住好笑。望着天边的彩霞,白玉堂陶醉似的深吸了一口气,自语道:“可惜了这良辰美景,只我一人独享。”
话音未落,只听的花丛里轻轻一笑。白玉堂动也未动,笑道:“天儿小丫头,出来。”拨开花丛,一个姑娘提着一个竹篮,双颊飞红,盈盈一笑,正是天儿。
白玉堂随意的坐在草地上,拍拍身边:“来,天儿,陪我坐会儿。”
天儿刚刚坐下,白玉堂已经从竹篮里摸出瓶酒,一仰头灌下一大口,这才笑道:“我还以为这次受伤,半个月摸不着酒了呢。”
天儿笑起来:“这是药酒。我特意找到,又去了药味,费了好大的劲儿呢。”
“药酒?”白玉堂细细感觉,果然有一股淡淡的药味,若不点破,竟几乎觉察不出。忽然白玉堂看着天儿的眼睛,笑道,“找到?你从哪儿找到的?”
天儿“腾”的一下,满脸飞红,避开白玉堂的目光,不肯再说话。
白玉堂忍不住哈哈大笑:“想不到我们的天儿姑娘,竟会去妙手空空。宋大哥若知道了,一定和我不依。”
天儿大窘,辩解道:“谁让他们骗我说没有的?不过我虽然拿了他们的酒,却也给他们撂下了五十两银子的。”
“不对,不对。”白玉堂连连摇头,笑道,“此地无银三百两。你先去问酒,然后酒就不见了,然后就多出来五十两银子。你说,这是谁偷了酒啊?”
“啊!”天儿猛然醒悟,急道,“白少爷,那可怎么办啊?”
白玉堂“扑哧”一笑:“放心吧。郭守常这两天顾着他的乌纱帽,可顾不上你这两瓶酒呢。倒是小心,别让你家少爷知道就行了。”
天儿将信将疑的看着白玉堂,忽然白玉堂拍了她一下,指指天上:“鸽子!”
天儿忙抬起头,只见七色的彩霞映红天际,一片宁静安详。她转过头看白玉堂,却见白玉堂正闭目凝神。天儿正要再问,只听天边忽然传来一阵悦耳的哨声,竟真的出现了一群鸽子。纯白的影子,穿过艳丽的天空,仿佛一幅重彩的图画。
天儿看的着迷,招呼了一声,不料竟真的有一只鸽子飞到了她手里!天儿忍不住叫出声来,笑着从篮子里去给它找吃的。突然,天儿睁大眼睛,惊喜的喊:“白少爷,这是我们家的鸽子!”
“宋大哥的?”白玉堂立刻睁开眼睛,“他养信鸽干什么?”
“不,是以前养的。那时少爷还没做官。大少爷和少爷都有的。”
白玉堂忽然意识到,问:“天儿,我怎么从来没听你们提起过你家大少爷?”
“大少爷在外面做官。”天儿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半晌才道,“当年大少爷点了状元后不久,少爷就搬出来了。”
白玉堂皱了皱眉,觉得这话简直莫名其妙,但看天儿一脸为难,他也不忍再问下去。忽然白玉堂笑道:“天儿,我们来写封信,让鸽子带回去。”
“真的?”天儿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白玉堂,“我也一直在担心少爷和小小呢。”突然她停了下来,抿了抿嘴唇。其实天儿真的想告诉白玉堂,昨夜宋祁曾经来过,昨夜宋祁很可能受了重伤。但想到小小和展昭两番明确的暗示,天儿生生将话强压了回去。
但听天儿这样一说,白玉堂倒奇怪起来:“天儿,出来这么久,你从没往回写过信?”
“没有。”天儿躲开白玉堂的目光,“出来时,少爷吩咐过的,没有急事,不要随便写信。”
白玉堂心中一动,立刻明白了宋祁的苦心。宋祁只是要让天儿照顾自己,而绝不是要让天儿监视着自己,哪怕有一丝一毫的嫌疑!因为那就将不再是一种关心,而是一种侮辱!体贴入微至斯,白玉堂怎么能不心中感慨!
拿起笔,白玉堂竟捡起一方白色的丝帕,略一沉吟,只写了两个字:平安。一切尽在不言中,白玉堂知道,这是对宋祁最好的回音!
白玉堂有一件事,从未对任何人说过,包括展昭。
昨夜,白玉堂竟似乎看到了宋祁,在漫天花雨中!
但白玉堂想,这肯定是一个梦。因为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9
清脆的哨声,吵醒了熟睡的早晨,送来了清晨的问候。但也许,并不是对每个人都这样。
宽敞的码头,早早的便聚起了一群官员。车马驮轿满满一片,看似在准备迎接什么重要的官员。河岸上、水面上,也到处都是远远观望的人群。一时间,这个小小的码头,竟热闹非常。
但就在这码头不远处的柳荫下,也停着一只船,一只普普通通的客船。船头落了一只鸽子,咕咕的叫个不停,而主人却显然无从理会。
良久,才听到船内一个女孩低低的声音:“少爷,你觉得怎么样了?”
一个男子声气有些虚弱,却很清朗的道:“没事了。这么好的天气,把窗子打开吧。”
女孩答应了一声,“咯”的一声窗子打开。阳光照了进来,映出船内两人的身影,竟是宋祁和小小。宋祁盘膝坐在床上,小小轻轻扇着一个小药炉,房间里飘着一股浓重的药香。
小小的眼睛有些红肿,望着宋祁:“少爷,我们进城多歇两天,再赶路吧?”
宋祁面色苍白的道:“我这次是被贬出京,你当还能像往常一样任性吗?”
小小不说话了。出京后不久,宋祁像以往一样,吩咐家人先带了行李走路。自己却带了小小,说是要散散心。可就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宋祁竟撞上了白玉堂!千钧一发之际,宋祁不惜被冷青识破身份,出手救了白玉堂!但他深知祸根已埋,因此纵然万般不舍,与白玉堂竟也只是一面之缘!可宋祁万没料到,强行驭使花魂剑,花魂一剑之威,却令他原神大损!直调息了两日,方略有好转。此时想到白玉堂和天儿,小小不由自主道:“要是天儿在就好了。”
宋祁一笑:“孩子话,天儿还不是我教出来的?倒是她留在那边,我还放心些。”
“天儿那天一定吓坏了。”小小回忆道,“白少爷撞剑自杀时,她一下子就晕了过去。我恐怕她那天都没有认出少爷呢。”
宋祁起身轻轻一笑,走到窗边,很自然的召唤了一声,船头的鸽子竟一下飞到了他手里。看到鸽子身上的标记,宋祁不由得微微一愣。
小小犹自不觉,笑道:“天儿这丫头,没有良心,一心都扑在白少爷身上了。”
“小燕子长大了,总是要飞的。”宋祁边说边伸手取下了鸽子身上的信筒。
小小看着宋祁打开信筒,也奇怪起来:“咦?这些鸽子好几年前就不用了啊?怎么还会有人用它传信?”
宋祁没有说话,却突然眼睛一亮!纯白的丝帕,甫一展开,两个龙飞凤舞的“平安”二字即映入眼帘,让人不由得心中一跳!挥洒自如,畅快淋漓,简洁干脆,却又含义绵绵。这方丝帕出自何人之手,正是一望可知!
宋祁轻轻拍了拍鸽子,摇头微笑:玉堂,纵我千算万算,但只有你,却总会让我大出意料之外。平安,哎,你就不能笨一点吗?
小小知道宋祁此时心情极好,她不敢直接问,故意笑道:“少爷,依我看,这手帕上没字就更好了呢。”
“哦,为什么呢?”
“那当然了。少爷上次讲的故事。没有字的丝帕代表横也成丝(思),竖也成丝(思)嘛。”小小笑着看了看宋祁手里的丝帕,“不过在这横竖成丝的上好丝帕上,只写两个字。我就不知道为什么了?”
宋祁忍不住笑起来,停了一会儿,微笑道:“也许代表他现在手头没有纸了,需要我们给他送上一叠上好的宣纸。”
“啊?”小小睁大眼睛。
“好了,告诉船夫,咱们还要赶快赶路呢。”
小小答应着,笑着往外走,却见宋祁已经把鸽子放回了天空。早晨的阳光在宋祁身上投下一个半影,仿佛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蓝蓝的天空,纯白的鸽子。小小一时竟忍不住有些痴迷。
直到外面一阵惊天动地的鞭炮响起,小小才猛地恍过神儿来,慌忙走出船舱。
吩咐过船夫,小小这才打量起码头上已经靠岸的官船,方才那阵鞭炮就是为这响的,而那些官员显然也是为了迎接这个大官的。看到这儿,小小不屑的撇了撇嘴,宋家二兄弟都是高官,小小于这种场面,早就是见怪不怪了。
可就在宋祁的船与这艘巨大的官船交错的一瞬间,小小刚巧看到了那官船上踱步出来的官员。紫色的官服随风微扬,说不出的飘逸洒脱。高挑的身材,清秀的面庞,只一对浓浓的剑眉和一双不怒而威的眼睛,却平添了几分威严。小小登时目瞪口呆,脱口而出:“大少爷!”她慌忙转头去看宋祁的窗口,却发现窗子早已紧紧闭上。
而在这震天的爆竹声中,宋庠也压根就没注意到,江面上那些来来往往的船只。也就更不可能知道,数年未见的亲弟弟,就在这一瞬间,与他擦身而过。
其实往往在某一时刻,这世上便有许多相互关联的事情同时发生着。在这一刻宋庠正准备前往京城重用,宋祁却匆匆赶往许州赴任;这一刻冷青众人正走在前往茉花村的路上,而郭守常关于太平王遇袭的奏折却已被赵祯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开封,皇宫,承明殿。赵祯坐在御座上,终于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将手里的奏折摔了出去。只不过由于从小养成的帝王教育,才没有让他破口大骂。
对于冷青的遇袭,赵祯并没有太多的吃惊和不安。他从小就对他这个莫名其妙的兄弟没有好感。而长大后,冷青对于皇室若即若离的状态,也让他心头不快。而且由于刘太后对冷青的宠爱,更让他对冷青多了一份戒备。诚然冷青是他的一个心结,但赵祯却还没傻到要派兵杀他的地步,因为时机并不成熟。可是对于下面臣字的胡乱揣摩圣意,赵祯却也从未深究过。一是这种事自有刘太后处理,二是他也确实想在冷青每一次的侥幸之余,趁机看看冷青的实力。
对于葛逢时的全军覆没,赵祯也没有太过惋惜。当然,他并不知道葛逢时是因为去抓展昭才失手的,但他却知道,葛逢时是决不会像郭守常所说的那样,是为了保护冷青而死的。反正葛逢时的死并无关大局,所以赵祯自然也不会太在意。
而真正让赵祯怒火中烧的,却是丁兆兰、展昭和白玉堂对他的背叛!至少在他看来,这就是背叛!
丁兆兰,对于这个从小侍卫到大统领,始终陪伴着自己的人,赵祯在内心深处,实际上还是有着一丝情义的。也正因为此,即使后来发现了丁兆兰和刘太后有所关联,发现了丁兆兰对自己有些不尽不实后,赵祯虽然开始有意的惩戒丁兆兰,却也从没有真的动过杀念。但这一次丁兆兰竟敢背叛了自己,明目张胆的跟在了冷青身边!赵祯对丁兆兰,第一次动了杀机!
白玉堂,这个赵祯曾起过怜才之念,却又大伤赵祯颜面的人,如今竟也追随在冷青身边!他的桀骜不逊,他的孤高自赏,却又跑到哪里去了?不才明主弃,但他却心甘情愿的呆在了冷青身边!
展昭,这个让赵祯又爱又恨的人,此时竟也跟在冷青身边!赵祯仍能记得第一次与展昭相识时的英雄相惜,第一次与展昭小酌时的直抒胸臆,第一次与展昭吵翻后的愤怒与后悔,第一次抱住展昭时片刻的温暖,以及最后一次展昭临走前的绝决和自己对他的报复。但他万没料到,展昭,这个由他提拔又由他罢黜,这个被他欣赏却又未能征服的年轻人,竟也跟冷青搅到了一起!
上午的阳光,明亮而热烈,但承明殿内却如阴云笼罩,令人不寒而栗。赵祯眯起双眼,自语道:“老九,昭,小丁子,白玉堂,你们几个真是太另朕失望了。”
说着,赵祯平静的打开宫女刚才拾回的奏折,亲自写道:乍闻太平王遇袭,朕惊怒之余,不胜痛心……
当包拯惊悉赵祯龙颜大怒,匆匆赶往承明殿时,已经是下午。天空敛去了阳光,竟布起一块块的浓云,刮起了一阵阵的秋风。而承明殿内倒是平静如水。包拯向赵祯行礼时,赵祯正批阅着一份“淮河赈灾”的奏折。
包拯看了看赵祯的神色,道:“皇上,臣听说早上皇上为太平王的折子生气了。”
“让你担心了。”赵祯没有抬头,“朕是看到地方官无能,竟令朕的爱弟受惊,才一时忍不住的。”
包拯闻言一愣,不得已再次试探:“这案子也牵扯到了丁兆兰和展昭?”
赵祯的手微微一颤,两团诺大的朱砂立刻打脏了奏折。但他只淡淡道:“丁兆兰和展昭都在假间,朕不想因此为难他们。”
包拯松了一口气,其实他最怕的就是赵祯会沉不住气。但赵祯这不同寻常的沉着,却又让包拯隐隐的产生了一丝不安。略一沉吟,包拯道:“皇上,像太平王这种事,今后决不能再发生了。”
赵祯终于抬起头,道:“希仁公,你不用再说了。朕心里明白。”
包拯点点头,不再提此事。但大大小小的政务,却也讨论到天黑才散。出来时,包拯猛觉得一阵头晕脑涨,竟是一个趔趄。旁边人手快,慌忙扶住他:“相爷,您不要紧吧?”
包拯摇摇头,示意无妨。不禁苦笑,自己不过中年,想不到身子竟虚弱至此。连年天灾人祸,百姓水深火热;皇室帝后争权,百官忙于党争。何时才能平静啊?这时,包拯多希望能有一个人来帮自己一把啊!
门外已是秋风瑟瑟,包拯下意识得紧了紧衣服,问道:“宋庠大人还有几天到京?”
“三天左右。”旁边人答道。
“嗯。”包拯点点头。看着门外几片发黄的枯叶落下,又被一阵狂风直卷上墨黑的夜空。
10
王家老店,不华丽不招摇,就像所有的老店一样,它只安安静静的站在那儿,就会给你一种温暖踏实的感觉。再加上老板王大憨一脸忠厚的笑容和乡下人原本的朴实热情,更让人心里说不出的妥帖。
可今天住进王家老店的这群人,却着实让这个做了一辈子生意的老板犯了嘀咕。这些人没来时就派人包了整个的店,清了店里所有的人。来了后,更是一个照面也不打,只一个小姑娘和一个老头里外打点。而店外影影绰绰的竟还总有一些黑影在晃悠,让人摸不清是什么路数。
就橡叫二傻的人不一定傻一样,叫大憨的人当然也不一定憨。王家老店百年不倒,王大憨自然也不是盏省油的灯。他心里明白,自从王家老店十年前靠上当地大豪丁家后,无论是白道还是黑道,就都没有人敢在这儿闹过事儿。所以今天看着这些贵介不像贵介,响马不像响马的人,王大憨十年来竟头一次失眠了。
“咚!咚!咚!”半夜的敲门声,让王大憨猛地一惊,慌忙开门,竟是店里的小伙计。王大憨没好气的道:“半夜三更的,叫丧吗?”
小伙计害怕的道:“是天字号二间的客人喊您……”
“不早说!”王大憨一甩袖子,走了出去。到了门口,轻轻敲门进去,王大憨早已换了一副憨憨的笑容:“客官,您找我?”
屋子里的光线很暗,一个人背对着门,望着窗外,听见王大憨进来,道:“你连夜把桌子上的这封信,送交茉花村丁家二少爷。”
王大憨赔笑道:“客官,也深了。而且我就是去了,也喊不开丁府的大门啊。”
“怎么,王家老店不归丁家管了吗?”那人转过身来,盯着王大憨。
“二少爷!”王大憨惊呼一声,“您怎么到这儿来了?”可话一出口,他猛然醒悟,他下午才在茉花村见过丁家二少爷丁兆蕙的,所以眼前这个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丁兆蕙!他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莫非……
果然只听那人不耐烦的道:“我是丁兆兰。”
“小的眼拙。早就接到大爷的信儿了,可万没料到您就这么静悄悄的进了店。”王大憨尴尬的要命。虽然早就知道丁家兄弟是孪生兄弟,可真没想到竟会长的这么像,“我这就派人去给二少爷送信。”
见丁兆兰无话,王大憨就要退出去。刚走到门口,只听丁兆兰又道:“隔壁房间是陷空岛白五爷,要什么东西,好生伺候着。”
“啊?”王大憨一愣,“是。我曾远远照过五爷一面的,竟没认出来。”
待王大憨走开,丁兆兰想了想,竟也走了出去。蜡烛没有熄灭,一闪一闪的,沿着窗缝,房顶竟传来白玉堂的声音:“猫儿,怎么样?我说你还不信。不是踩好的地儿,冷青能随随便便住下?”
展昭微微笑道:“不是我不信。我是看那个王大憨武功不错,有些疑心罢了。哪里想得到这是你们的地盘?”
“你当我们是山大王吗?”白玉堂说着,却舒舒服服得在房顶上躺下,“御猫大人大驾光临,我们这些小毛神当然要上心巴结了。”
展昭也坐下来,道:“玉堂,你这话可真有意思!你没看见吗?丁兆兰时时警醒的是你那位千岁爷师哥,心里惦念的可是你这个白五爷呢。”
白玉堂眨了一下眼睛:“怎么好像有股酸酸的味道?”
“你说吃醋?”展昭一笑躺下,“位卑官小,非亲非故,我犯不着。”
“你当然犯不着!”白玉堂忽然一个翻身,直逼近展昭,恶狠狠的道,“别以为那天我受伤了,就什么都没听见?那个小皇帝干什么非要抓你回去?”
展昭一愣,随即拨开白玉堂:“常言说君心莫测,我哪知道是为什么?”
“狡辩!”白玉堂冷笑道,“罢了人家的官,又往回追,这是哪门子的皇帝?还有那次在宋大哥府里,为了那块画了画的手帕,你没看他是怎么奚落我的吗?”
展昭忍不住一笑:“玉堂,你就是记得清楚。那天你可把皇上气坏了呢。”
白玉堂轻哼一声,道:“就他那种皇帝,还想让我给他卖命?”话音一转,又落到展昭头上,“我看他就是对你不怀好意。”
“白玉堂!”展昭怒道。看白玉堂盯着自己,展昭不由得又放缓了口气:“玉堂,你知道的,我做官本来就不是贪图功名富贵。虽然水清水浊,但位低言轻,我既做不到像包大人那样全盘筹划,也做不到像宋祁那样洒脱超然。所以,我选择退出。至于说到皇上……”展昭深深的看了白玉堂一眼,“玉堂,你不相信我吗?”
“我相信你。”白玉堂无声的嘘了口气,认真道,“所以我才为你担心。”顿了一顿,白玉堂的目光一暗,“昭,冷青曾经跟我讲过一件事。有一次,下面臣子贡上来一缸金鱼,很漂亮。皇后赐给了冷青,正巧被当时还是太子的皇上看见,太子见了只说了一句,这么好的金鱼只配养在御花园。你知道结果怎样吗?”白玉堂看着展昭,淡淡续道,“结果第二天所有的金鱼全都死了。”
展昭打心底冒起一股寒气,要知道赵祯即位时也不过十三岁,少年时的任性行事,反而最见性情。展昭明白白玉堂的意思,这种得不到就毁灭的性格十分可怕,而当一个掌控至高权力的人,拥有这种性格时,那将是尤其的危险!
展昭拍拍白玉堂,道:“放心,我会小心的。”说着他笑道,“你不是常说猫有九条命吗?我机灵着呢。”
白玉堂忍不住笑道:“自吹自擂。”
展昭拉白玉堂坐下:“不说这些扫兴的话了。这么好的晚上,浪费了可惜。虽然不能喝酒,但这个季节的星空还是很美的。玉堂,我第一次遇见你时,天上也全都是星星。”展昭还要说下去,忽然觉得白玉堂正瞪着他,忙问,“玉堂,怎么了?”
“你还敢说!”白玉堂恨恨道,“那天我被你灌醉了。什么星星月亮的,全都没看见!”
展昭“扑哧”一笑:“那好,今夜算我补偿你,我陪你看到天亮。”
两人复又坐下,不及半晌,白玉堂忽然附在展昭耳边,悄悄问:“猫儿,你跟我说实话。你在宫里呆过两夜,有没有被那个色鬼皇帝吃到?”
展昭“腾”的一下,满脸通红。斜瞅着白玉堂,咬牙道:“白玉堂,我看你是找打!”
“哇”的一声,白玉堂不等展昭出手,早已飞身逃开。黑黑的夜里,只见一白一蓝两个身影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
房顶上折腾得不亦乐乎,房顶下反而倒安静的很。冷青的房间里烛火通明,他正用剪刀开启着各处送来的信件。丁兆兰心不在焉的坐在旁边,转着手里的茶碗。
冷青没有抬头:“兆兰,明天就到家啦,还不放心吗?”
“没有。”丁兆兰犹豫了一下,苦笑道,“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回来,总觉得要出什么事似的。”
冷青道:“丁兆兰豪侠性情,竟还信这个?”他目光一闪,顺手拈起一封信,道,“给你吃颗定心丸。宋庠已于昨天到京了。有他在,皇上一时不会,也顾不上为难你们了。”
“宋庠?”丁兆兰不解的望着冷青。他极力所能想起的只是宋庠曾是状元,已经常年外任。宋庠与宋祁兄弟二人常常是一内一外,这回宋祁被贬外任,宋庠被召回京,本也不稀奇。可听冷青的话语中,宋庠似乎对皇上的影响甚大,这可就有点儿匪夷所思了。
而冷青似乎也有些奇怪:“怎么?你不认识宋庠?我记得你当皇上的贴身侍卫,就是宋庠临走前亲自挑的啊。”
丁兆兰摇摇头:“我没见过。听说是当时的天子近臣宋郊大人挑的。我进京后,宋郊大人好像也就出京了。”
冷青微微一笑:“兆兰啊,宋郊就是宋庠的原名啊。”说着,他的目光在丁兆兰身上一转,“不把皇上的贴身侍卫选好,他怎么能放心离开?”
丁兆兰一愣,还要品味。只见冷青突然神色一变,凌空一掌,熄灭了桌上的蜡烛。与此同时,窗外昆叔喝道:“谁?”
依稀一个黑影一晃,上了房顶。冷青冷笑道:“上房,真是太笨了!”说着,他手腕一翻,就要动手。
丁兆兰看着那个身影,心中一动,慌忙拦在冷青身前:“九爷,且慢。”
冷青身形未停,淡淡道:“好像已经不用我动手了。”
果然那个人刚一上房,就正好撞上了上面的白玉堂和展昭。待冷青和丁兆兰赶到时,那人已经与展昭缠斗在一起。
月光下,几个人影都清晰可见。在场的都是大行家,几下过后,都发现来人不但身形苗条,而且举手投足间一招一式,都显然是个姑娘。展昭见她招式堂堂正正,明显出自大家,便不肯下重手。白玉堂则笑吟吟的在一旁掠阵,那个姑娘几次想冲过去,却都没有成功。
丁兆兰叹了口气,刚要说话。那个姑娘已经骂道:“白玉堂你们两个合起来欺负一个姑娘,要不要脸?”
展昭立刻一愣,手下随即一慢。姑娘顺势就从他身边穿了过去。
不料,白玉堂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笑道:“既然来了,就留下吧。”
姑娘手腕受制,却不言语,立时飞起一脚,直踢白玉堂咽喉。白玉堂刚要伸手去抓,不想那姑娘的大绒鞋下竟猛地伸出一柄尖刀!白玉堂吓了一跳,慌忙放手后退。
那姑娘已趁机逃走,笑道:“臭老鼠,吃里爬外。老天有眼,保佑你那天撞上一只大花猫!”
白玉堂气的发愣,展昭已忍不住眼中带了笑意。冷青也没动,只是问道:“你们好像认识?”
丁兆兰略一犹豫,远处已响起兵刃相交的声音。白玉堂跺脚道:“你还不肯说吗?你以为她能从冷青那些鹰爪子手下逃走吗?”
丁兆兰猛地明白,原来冷青早已布置周密,外面根本就是天罗地网!
丁兆兰苦笑道:“九爷,展兄弟,让你们见笑了,那是舍妹月华。”
11
松江自古为鱼米之乡,富甲一方。一望无际的江水上,客船货船往流不息,蔚为壮观。但今天,宽阔的江面上却平静的出奇,只有几艘精致的大船,在乘风破浪的飞速前进。
猛烈的江风,将冷青的袍角撩得老高,但他却没有动,只一直静静的观察者不远处的丁兆兰。丁兆兰一身便装,双手背后,站在船头。发丝和衣衫都被吹得有些散乱。风急,浪急,但他的人却始终如一块磐石,稳稳的站在这风口浪尖。一扫平日官场上的谦恭与拘谨,双眼中泛起冲天豪气,此时的丁兆兰简直与平时判若两人!
冷青眯起双眼:这难道才是原本的丁兆兰?还要再想,丁兆兰似乎已经觉察,回身含笑道:“好几年没回家了。九爷,让您笑话了。”
“我没有笑你。”呼呼的风声让冷青的声音也有些飘忽,“我在想,到了这里,竟有一种一涤尘俗的感觉。有时想想,人,何必要活得那么辛苦?”
“您说的也对也不对。”丁兆兰默然半晌,回身一指江面道,“比如像这松江,平日里人挤人人压人的,今天为什么就这么清静?还不是因为您要从这里过。”说着,他自失的一笑,“您是天生的贵人,而我,若不是一步步做到现在,今天的丁家又哪有能力护您微服游江?”
“兆兰,以你的能力,前途无量。”冷青轻轻一笑,与丁兆兰并肩而立,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但我送你一句话,小心驶得万年船。”说着,他指指从他们身边飞驰而过的一艘船,“别看他快,但也许远不及你走的安稳呢。”
丁兆兰躲开冷青的目光:“那是玉堂的船,五弟从小就喜欢玩快船的。”
“没错,是玉堂。”冷青目视着白玉堂的船,微微一笑,“但不要忘了,快舟破船。”
丁兆兰心中一凛,疑惑的看着冷青,但冷青却背对着日光,什么也看不清楚。
其实白玉堂的船本来是在冷青的船的后面的。冷青虽然吩咐过一切从简,但官场上讲究的就是这样一个“位置”。丁兆兰久居官场,门槛熟透。因此他的信连夜送出后,丁家自然是预备的一丝不苟。
展昭站在船头,想起当日狂风暴雨中,白玉堂驾一叶飞舟纵横驰骋,却恰巧与冷青的大船狭路相撞的前事,不觉微微一笑。白玉堂见他凝望着冷青的大船嘴角含笑,会意道:“你笑什么?告诉你,别看他们的船大,不论是速度,还是舒服,都远不及咱们的呢。”
展昭笑道:“我相信。这次要不要试试?上回撞到一个王爷,这回不知道会撞上谁呢?”
“你舍得有人舍不得。”白玉堂忽然古里古怪得一笑,拍拍船舷道,“这船是丁老二的宝贝,今天竟然舍得拿出来当客船。莫非我走后,这家伙大病一场,竟一下子变成了好人?”
话还没说完,就听船舱里有人慢悠悠道:“白玉堂还在为祸人间,丁兆蕙怎么忍心独自成佛?”
“果然是祸害活千年。”白玉堂笑道,忽然他一拍手,道,“坏了!无故献殷勤,非奸即盗!”
“我呸!”这回这声音可是一点也不慢了,眼一花,一个人影已经叉腰站在了面前,“白老五,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方才听他自报家门,展昭已经知道舱里的人就是丁兆兰的双生弟弟,丁氏双侠中的丁兆蕙。但及至丁兆蕙出来,展昭还是忍不住大吃一惊。若不介绍,这分明就是活脱脱的一个丁兆兰!可细细看来,就会发现,在丁兆蕙的眉宇间多了一分毫不掩饰的豪气与跳脱,而少了一分在丁兆兰身上常见的沉稳与世故。
丁兆蕙并没有招呼展昭,只盯着白玉堂:“你怎么就不能认为,我重情重义,兄弟情深,良心发现,特地相侯?”
白玉堂撇撇嘴:“你是吗?”
“就算我不是,你说说又不费什么本钱。”丁兆蕙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既然你这人无情无义,那我就直说了气气你。告诉你,你能坐这船,是沾了别人的光了!”说着,他一正容,竟含笑向展昭一礼,“展大侠,在下丁兆蕙,特此相侯。不恭之处,还望恕罪。”
展昭正被他两个搅得头疼,冷不防丁兆蕙这么一下子,急忙还礼:“丁二侠,客气了。”还要再说什么,白玉堂却已经在嚷:“难道我还是沾了他的光?”
“当然。”丁兆蕙眉毛一扬,“就凭你,才不值得我这么等着呢!”
白玉堂嘴角微扬:“想不到几日不见,你倒学会趋炎附势了,着实了不起。”
“我不说你一辈子是个糊涂鬼。”丁兆蕙也不生气,嘻嘻一笑,“好好想想,昨晚你得罪了谁吧?”
白玉堂一下明白,笑骂道:“一定是月华这个鬼丫头!”但他马上又连连摇头,“不会吧?她让你来酬谢展昭?”
“完全正确。”丁兆蕙笑道,“还让我顺便教训你一下,我看在咱们这么多年朋友的份儿上,免了。”
“就凭你这两下子?”白玉堂笑笑,忽又满脸不平,“她出了什么问题?昨晚是展昭和她打架,冷青派人抓她,就我义薄云天,帮了她一把。她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那我不知道。”丁兆蕙忍住笑,道,“我只听月华说,要谢谢展大哥手下留情,谢谢千岁爷网开一面。唯独白玉堂这只坏老鼠,就会以大欺小!”
“简直是颠倒黑白。”白玉堂气道,“猫儿倒还罢了,冷青也成了好人?若不是我和丁大哥,你以为他能放了月华?”说着他一回身,“猫儿,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白玉堂只顾说的痛快,全没在意其他。左一声“猫儿”,右一声“猫儿”,叫的展昭满脸尴尬,更哪还禁得住旁边还有一个玲珑剔透的丁兆蕙,捉狭的目光不断的扫来扫去。展昭实在忍耐不住了,出声止道:“玉堂,不要再说了。我……”话一出口,他猛然觉察到自己这声“玉堂”,也叫的极为不妥。还想再改,丁兆蕙已经忍不住笑道:“五弟,你近来是处处遇贵人啊。左有金枝玉叶,右有武林领袖,好像就缺了一个红颜知己了啊。”
白玉堂眨眨眼睛:“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丁兆蕙看着他,故意叹道:“人生哪得月常圆?玉堂贤弟啊,你就承认了吧。”丁兆蕙正说着,不觉船已经靠岸。远远只见岸上一个姑娘,迎风而立,双颊微红,急切的望着江面。丁兆蕙立刻打住:“奇怪,四周都已经封住,这个姑娘从哪儿来的?”原来,由于天儿身份特殊,丁兆兰给丁兆蕙的信中并未提及,因此丁兆蕙竟根本不知道,白玉堂一行人中竟还有一个姑娘。
丁兆蕙正在疑惑,却见天儿已经迎上白玉堂,笑道:“白少爷,你的船真快,丁大人还没到呢。”
“你这不是比我还快吗?”白玉堂边笑边得意的瞟了一眼丁兆蕙。
丁兆蕙当然知道白玉堂的意思,却只看着天儿,点头道:“可惜,可惜。红颜薄命,丝丝不错。”
“你说什么?”白玉堂瞪着他。
丁兆蕙却不慌不忙:“我是说这位姑娘天生丽质,温婉可人,却是天妒红颜,竟然撞上了你这么个魔王。”
白玉堂被他气得一时气结,展昭也不禁一个莞尔。天儿从未见过丁兆蕙这样的人,竟一时愣住,半晌方上前道:“天儿拜见丁二公子。”说着,又对展昭一礼。
和当初展昭初见天儿的反应一样,丁兆蕙立刻挑出,笑道:“天儿姑娘,这可不公平啊。你叫白老五少爷,为什么却喊我公子呢?这分明是把我当外人哦。”
天儿立刻羞得满脸通红。白玉堂瞪一眼丁兆蕙,拉过天儿:“天儿,不用理他,我们走。”
丁兆蕙也不在意。一时看天儿不在身边,他才挨近白玉堂:“老五,这可不是普通人家的侍儿啊,老实交待,你从哪儿拐来的?”
“胡说八道!”白玉堂笑骂道,“天儿是我一个兄长的贴身侍婢,好心过来帮我忙的。你才要给我老实点呢,我可是拿天儿当妹妹看的。”
“你这个大哥倒真体贴。”丁兆蕙这才明白,由衷赞道。忽然他眼珠一转,笑道,“不会是你那个千岁师哥吧?”
“你少跟我提他!”白玉堂脸一沉,抬脚就走。
丁兆蕙一愣,忙喊道:“玉堂,你怎么了?”他转身看看展昭,不解道,“展兄,老五怎么回事儿?”
展昭叹了口气,却没有说话,只是目视前方。丁兆蕙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个一身青衫的男子正施施然迎面走过来,而陪在他旁边的正是自己常年在外的大哥丁兆兰。此时,丁兆蕙已知此人必是白玉堂从未提及的师哥,当今皇帝的九弟,太平王冷青无疑。
冷青看到丁兆蕙时,也是一愣。眼中光芒瞬间一闪,却又是一闪即敛。随即,他含笑向白玉堂问:“玉堂,这位就是丁二公子吧?”
白玉堂扬头不答,丁兆兰只得解围道:“不敢当。这是舍弟丁兆蕙。”
冷青点头微笑道:“兆兰,你们兄弟像得很呢。”
听到冷青如此称呼丁兆兰,丁兆蕙却是一愣,方道:“拜见九爷。”
“不必了。”冷青含笑扶住,道,“你又不在官场,不像兆兰诸多忌讳。和玉堂他们一样,叫我冷青吧。大家都方便些。”说着,扫了一眼白玉堂,竟与丁兆兰先行离去。
丁兆蕙没料到冷青竟是如此平易近人,而眼波一转中,却又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正在努力回想,只听耳边白玉堂冷冷道:“喂,你花痴啊?人家早走了!”
出奇的,丁兆蕙竟没理白玉堂,反而认真道:“我好像见过他。”
“是啊。”白玉堂嘲道,“鬼门关前生死情,三生石上旧因缘,是不是呀?”
“什么跟什么啊?”丁兆蕙这才醒过闷儿来,“人家跟你说正经的呢。”
白玉堂看他的样子不像在开玩笑,倒有些担心,半认真半玩笑的道:“你最好去菩萨面前多磕几个头,保佑你从没见过他。”
“为什么?”丁兆蕙愕然。
白玉堂看了一眼天空:“因为那个人,太危险。”
12
茉花村,丁家。
北宋初年,战火初平,国家多年征战,百废待兴。一个地处江南的小渔村,住进了一户丁姓人家。没人知道他们从什么地方来,也没人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来。丁家的主人不喜与外人兜揽,因此也从没人知道他们的底细。
直到丁家不声不响的成为了当地巨富时,人们才吃惊的发现,丁家的男主人丁焰竟是一个尚不及三旬的青年公子。丁焰略加施展,竟是四面八方,挥洒自如。不及三年,提起丁家,在当地已是鼎鼎大名。又因为丁焰极爱茉莉花,曾将这种从北胡传来的花种遍洒村中,故这个小渔村渐渐又被称为茉花村。
丁家祖训耕读传家,习武防身,不涉仕途。因此虽然是松江大豪,却始终未曾显贵。直到第三代嫡孙丁兆兰踏足官场,一路青云,直至天子近臣,丁家才真正大富大贵。当日丁兆兰一柄长剑,身无分文,悄然离家时,天降大雨。而村里上年纪的老人也还记得,当年丁焰踏进村子时,也是大雨倾盆。因此有人说,丁焰属火,与水相克,因此必定是避难来到茉花村;而丁兆兰属木,与水相生,因此才平步青云。众人听后,也不过一笑了之。
丁兆兰带着冷青一行人来到茉花村的这天,却是艳阳高照。骄人的阳光,让不过五月的天气,竟有些灼热逼人。丁兆兰、丁兆蕙兄弟做主人,前行引路。虽然没有大肆声张,却也是热闹非凡。还没到门口,早有一大群人迎了出来。
白玉堂眼尖,早远远看见前门一人面色微紫,长髯飘飘,含笑遥望着自己,正是白玉堂的结义大哥,陷空岛五义之首钻天鼠卢方。白玉堂大喜,几步赶上:“大哥,你怎么来了?”
卢方笑着拍拍白玉堂:“五弟,你不肯回家,还不许大哥来看看你吗?”
白玉堂被卢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大哥,我本打算就回去的。”
“自己兄弟,本不计较这个。”卢方笑着,“倒是你大嫂总惦记着你,放不下心来。”正说着,冷青、展昭等人也走了过来。卢方便不再说话,和白玉堂一起进了大门。
好一阵忙乱后,大家才终于各自安坐。接着,众人又要拜见丁母。丁氏兄弟连称不敢。终究还是丁兆兰久未回家,因此留下弟弟陪客,自己先进去拜见母亲。不一会儿,竟是丁兆兰带着妹妹丁月华一同走了出来。
丁月华先向冷青一礼,然后团团一礼,抬眼望去,大半熟识,却也俏脸一红,轻声细语道:“母亲说,不敢当贵客的礼。而且刚刚服药,已经睡下,未免不恭。请哥哥们陪着,明天再好好给贵客洗尘,着实委屈了。”原来丁月华与丁兆兰兄弟虽然是堂兄妹,但因为父母过世的早,丁母自小抱过来养在身边,因此竟是与丁家兄弟一般称呼。
旁人都不理会,只白玉堂见丁月华被逼得装出一副温柔腼腆的样子,忍不住“扑”的一下笑出声来,他慌忙借喝茶遮掩,腿上早被丁兆蕙狠狠的拧了一下子:“不许欺负月华!”白玉堂手一歪,一碗茶差点全泼在展昭身上。不料,展昭竟也是一笑。白玉堂奇道:“你笑什么?”展昭忍住笑,低声道:“你可把丁小姐得罪苦了呢。”
原来,丁月华一出来时,展昭也是一愣。眼前这个斜插茉花,身着轻罗,温柔娇俏,未语先低头的千金大小姐,难道就是昨夜那个手执长剑,一身黑纱,笑语盈盈,杀人不眨眼的江湖女侠客?展昭正暗自诧异,不妨白玉堂已经笑出声来。展昭正要劝白玉堂,不料丁月华竟已抬头狠狠的瞪了一眼白玉堂。一瞬间,娇憨泼辣,依稀就是昨夜那个房顶挥剑的丁月华。展昭这时也终于忍不住一个莞尔。
丁月华本来是气白玉堂太不给他留面子,等看到展昭一笑,她自己反而不好意思起来。一扭身,匆匆出了大厅。
这里丁兆兰忙着招呼场面,竟根本没注意到他们几人捣鬼。只冷青不动声色的眼风不时的扫过来。
卢方眉头微微一皱,站起身来,举杯笑道:“今天认识这么多好朋友,卢方真是高兴。其实是高攀了,但众位既都是我五弟的朋友,若不嫌弃,今后就也是我卢方的朋友!”说完,他一饮而尽,“本该请大家去陷空岛住几天的,但卢某还有一点小事情,只好请我五弟代劳了。”
卢方还没说完,白玉堂已是一口打断他:“大哥,你要出去?要不要我和你一起去?”正说着,只听对面冷青微微咳了两声,白玉堂这才猛然想起他和冷青的赌约,他必须留在茉花村。
丁兆兰也笑道:“卢大哥,茉花村和陷空岛向来交好,如果用得到我们兄弟的地方,你千万说话。”
“多谢丁贤弟了。”卢方点头笑道。眼光一瞬间似乎掠过冷青,却是转向白玉堂:“五弟,一点小事儿罢了,老二他们已经先去了。倒是家里人少,珍儿又一天吵着要见你,这回多住几天吧。”
“卢岛主此去尽管放心。”白玉堂还没说话,冷青已经含笑接口,“卢岛主既然是玉堂的结义大哥,一应需要,在下自然是义不容辞。加重一切,尽可不必挂心。”冷青本不想和卢方这等江湖豪客多说的。刚见卢方时,冷青本不在意,只是不知道白玉堂怎么竟会和卢方这样的江湖汉子结义的?但几句话过后,冷青才发现卢方为人看似粗疏,实则精细;一团忠厚,却颇有心计。年轻时也必是一个狠辣角色。因此听到卢方竟以寥寥数语,就要牵住白玉堂时,冷青终于不能不开口了。
“其实有冷贤弟在,卢某哪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卢方哈哈一笑,举杯一敬,“卢方回来后,我们陷空岛做主人,到时大家一定都要来,咱们痛乐几天!”
大家也都笑着举杯,只有冷青见卢方依然话里有话,一笑之余,已经盘算清楚:这次在茉花村行事,一定要调开卢方!
饭后,丁兆兰自去安排众人歇息,并帮忙打点卢方行装。大家都会意,只留下卢方和白玉堂兄弟单独话别。
卢方看着白玉堂:“老五,我看得出你们这次回来,一定有事,不然不能这个排场。可惜这次大哥是帮不上你了。”他心里犹想着冷青,“五弟,你自己一定要小心在意!”
“我明白。”白玉堂点点头,又问,“大哥,你到底有什么事?连二哥他们都一起去了?”
卢方知道白玉堂不愿意多说,便也笑了笑,跟着转移了话题:“这次真是不巧极了。襄阳王那边几个人听说你三哥、四哥能探山探水,无论怎样非要让我请他们过去给看一个什么东西。你知道我们本来懒得和这些人打交道的,说了好几次,却不过面子,这才答应的。谁知道这么个空儿,你就回来了。”
白玉堂也笑起来:“那二哥也去了?”
“老二是另一回事儿。”卢方叹了口气,脸色凝重起来,“许州下面的护安县出事了,县城被人围了,好像连知州都陷进去了。县令严大令慌了神儿,因为原来和老二很有交情,千求万求的把老二求了去。我这两天心情不好,也为了这个。”
“许州?”白玉堂心中一动,一瞬间竟是不敢肯定,有些变色问道:“许州知州不是换人了吗?现在是谁?”
卢方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官场上这些事谁记得清?哦,来找老二的人说,现在的好像是叫宋祁吧?两榜进士,风流才子。文弱书生,凶多吉少啊。”
卢方还在感叹,白玉堂已经是觉得头顶“轰”的一声:宋祁,怎么可能是宋祁?!白玉堂身子微微一晃,趁卢方还没发现,忙定住神儿,勉强道:“大哥,你放心,二哥号称彻地鼠,无论怎样,自保总是没问题的。”
卢方点点头,看白玉堂有些慌,以为他是太担心韩彰,反而倒安慰了白玉堂一番。勉强送走了卢方,白玉堂已是心如火燎。趁人不注意,竟是施展开轻功,直奔回房。
不想展昭早注意到白玉堂神色慌乱,心中起疑,悄悄跟来,不料白玉堂竟是一无所觉。展昭知道事情不好,一面加紧脚步,一件出声喊道:“玉堂,等一下!”
白玉堂听是展昭的声音,方停了下来,转过身:“什么事?”
“你还问我?你出什么事了?这么着急!”展昭走近白玉堂。
“我累了,回去休息一下。”白玉堂抿抿嘴唇。
“回房间还要用轻功?”展昭不客气的驳道,又转下语气,“玉堂,就算有什么事,不能和我商量吗?何况你一走了之,这里怎么办?”展昭并不完全知道白玉堂和冷青打赌的具体内容,只是隐隐猜到了一些。
白玉堂一楞,刹住脚步,随即咬牙道:“说不得,现在孤不料那么多了!”
展昭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几下抢上,盯住白玉堂的眼睛:“是不是宋祁出事儿了?”
“你怎么知道?”白玉堂反问,不等回答,终于忍不住背转过身去,“许州有人造反,宋大哥很可能已经陷在城里了!”
“不会吧?”展昭也吃了一惊,“你听谁说的?”
“我大哥说的,但他不知道我和宋大哥的交情。”
“不对啊。”展昭凝眉道,“那他怎么还能派人带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
“刚才天儿到处找你,可能是宋祁送过来的。”
“唉,你怎么不早说?”白玉堂一跺脚,飞身跑了。
“玉堂!”展昭追了上去。忽然他停了下来:玉堂,你果然是因为宋祁……
13
夜幕低垂,承明殿的寝宫内,却依然是灯火通明。赵祯的案前,更是着意的加了几根粗烛。他一面批阅着厚厚的奏折,一面看似漫不经心的与面前的人说着话:
“任上一切都好?”
“回京后,可还习惯?”
“你这次回来,身体怎样?”
“有没有见到宋祁?还只是若花一个人随你回来的?”
宋庠坐在椅子上,坦然的一一回答着这些金口玉言。虽然已经两年未见,但从皇子到太子,从太子到皇帝,二人经过的无数的风风雨雨,已经让宋庠实在是太了解面前这个既是他的君主,又是他的情人的九五至尊了。他轻轻啜了口茶,微笑道:“想不到御茶房倒还记得我的口味。”
赵祯不由自主的把目光投向自己的茶杯,本来配就白色龙凤团茶的黑釉碗里,装着的也是同样的一杯淡淡的绿茶。他微微苦笑,却不肯道破:“这些人多是你教出来的,今天自然是格外用心。”
“是吗?那都是以前的事儿了啊。”宋庠的目光微微一转,“如今连皇上身边的侍卫,我都大半儿不认识了呢。”
“怎么?我连换个侍卫都要通知你?”赵祯一瞬间已品出宋庠话内之意,似笑非笑的反问道。
“皇上这话臣如何敢当?”宋庠说着站起身来,“天子富有四海,权倾四野,自然是万事随心。臣真是愚钝至极,只当日日颂我主皇恩浩荡。”说罢,竟转身欲走。
“回来!”赵祯一拍桌子,怒道,“你这是和朕说话?”
宋庠站住脚,转过身,看着赵祯,却忽的一笑:“臣真是罪该万死了。请皇上明示,皇上是打算容臣跪下请罪,从轻发落?还是将臣发往六部,以儆效尤?”
“你……”赵祯一时气结,“宋庠,你今天是打定主意,来跟我吵架,是不是?”
宋庠一拜转身:“臣去刑部,听候皇上发落。”
果然不出所料,宋庠还未迈步,便已被赵祯从身后紧紧抱住:“庠,别生气,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你说过,一应饮食茶水,必须小心在意。我早就委了陈林做总管的。今天是你回来,他才亲自泡茶的。你说,身边侍卫不可常换,也不应久留,贴身之人尤其不可轻易更换。因为你要回来,我才放了丁兆兰的假的。你看,你说的,我都记得。”说着,他神色有些黯然,“庠,我知道,你是不会为这些事生气的。你是因为我调了宋祁去许州,才生气的,是不是?”
宋庠听着赵祯在耳边一件件的念叨,也忍不住心下感慨。待听到赵祯归根结底的又转到宋祁身上时,宋庠却是不禁苦笑。赵祯与宋祁一见面就结怨,从小到大,表面上是君臣和熙,暗地里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沟沟坎坎。一面是自己的爱人,一面是自己的弟弟,纵不是左右为难,宋庠也是伤透了脑筋。
心知赵祯的“天纵英明”只要一碰到这儿就出问题,宋庠只有好生解释:“当然不是。从天理上,你是君,我和他都是你的臣子,正是君有命臣不得有辞。从私情上,你们都是我至亲至爱之人,我又怎么会厚此薄彼?”
“那你……”赵祯抬起头,眼睛里似信非信。
宋庠叹了口气,压低声音:“你这么着急召我回来做什么?如今架势已经摆开,太后根深蒂固,我们更不能轻举妄动。当初定下的策略,我与包拯一外一内,决不能轻易改动。何况今年大旱,稍有不慎,略做手脚,就会激起民变,怎么能不防?我从小陪你读书,树大招风,一行一动都有人看着,何必如此落人口实?”
“宋祁去许州,是他自己请旨的。一是避祸,一是许州三任知州竟都没有坐满一年的,我也实在奇怪,想让他过去看看的。”说着,赵祯更加抱紧了宋庠,“若说有私心,宋祁不出京,我怎么调你进来?”见宋庠眉头一皱,他慌忙道,“好啦,就这一次嘛,我都两年没见到你了。反正你已经回来了,难道还要回去不成?”
“你呀……”宋庠无奈的一笑,见墙上正映出他与赵祯的长长的影子,遂伸手一拍,“还不松手!小心被别人看到!”
“怕什么?承明殿的人都是你当初千挑万选,我又都加了大恩的人。谁敢胡说八道?我剜了他的舌头!”
“都是我的人?”宋庠闻言一笑,半真半假道,“你就不怕我意图不轨?”
“连我都是你的了,你还不知足?”赵祯闭着眼,却始终不肯正面回答。
宋庠轻轻一叹,随手灭了几根蜡烛,方将早已久违的身体重新揽入了怀中。
正朦朦胧胧间,只听外面有人低声喝道:“干什么?今天万岁爷留宋大人一起批折子,谁都不见!”
“是许州的急件……”一个怯怯的声音。
“我管你哪儿的?就是起了反,这会儿也不许报!”
正说着,只听赵祯半恼半怒的道:“把折子留下来,你们两个都给朕出去!”
宽大的椅子上,宋庠已经是一丝不乱,轻轻喝着茶。赵祯的衣衫却有些凌乱,他一边看着折子,一边大步的走来走去,目光不断闪动。突然,赵祯一摔折子,瞪着宋庠:“你怎么不说话?”
“是不是祁弟出了事?”
“许州下面的护安县出了饥民造反的案子,一个叫张华的匪首振臂一呼,竟然万姓影从,县令严启真让朕失望!”
“严启?上次殿试的传胪?”宋庠拾起折子,细看道,“此人眼大心高,皇上还得留意。”
“我也看出来了,所以才有意挫磨他一下。”赵祯边说边怒道,“前几任知州想必也是被他挤走的。这次我调了宋祁过去,看来是打碎了他的如意算盘。”
“我不担心严启。说透了,也不过是个官迷而已。反而是那个张华,着实让人捉摸不透。”宋庠略带忧虑的道,“看来得等祁弟的消息了,最好是我多虑。”
“你没看到吗?宋祁已经陷在护安县里了,现在生死未卜!”赵祯忍不住一阵烦躁。
“祁弟就是这样子。在其位,谋其政。虽说兵危城凶,谁都没有万全之策。但我算定他至少有七成把握;若论全身而退,他应有十足把握。只恐怕……”宋庠说着摇摇头,“算了,此时徒说无益。我们倒是要考虑一下以后怎么办?我看,可以把成功的希望算到八成。”
“若非我知道你极重宋祁,我真不敢相信这是你说的话。”赵祯盯着宋庠,“庠,你有时冷静的让人恐怖。”
宋庠抬起头,眼角似笑:“皇上也在此列之内?”
赵祯一愣,随即扬眉一笑:庠,朕是天下共主,总有一天,你会完全属于我的!
就在各路人马都在急切的打探着来自许州的消息时,白玉堂也终于见到了那个宋祁临入危城前派人送来的包裹。一路上换马不换人,算一算,竟也用了三天。
“唰”的一声展开,竟是一副大大的卷轴。打开看时,是一个极具精神的大大的“静”字。一笔极流畅的颜体,仿佛宝光依旧,翰墨犹香。没有落上下款,只下方淡淡的一枝水墨杏花。
天儿站在旁边,惊讶道:“怎么是颜字?少爷一向都是习二王的字的啊。”
“哦?”白玉堂一愣,又细细看了一遍,方缓缓道,“二王的字太过飘逸随性,反不及颜字方正敦厚,沉着雄浑。”
天儿还没明白过来,白玉堂已是一下卷起字轴,“你帮我收着,先不要挂。”说罢,他转身出门。
“白少爷,你去哪儿?”天儿慌忙要跟上,却已不见了白玉堂的踪影。
晚间的乡村总是宁静的。冷青一个人静静的坐在桌子旁,亲自燃起一柱檀香,有些沉醉的听着窗外的声声虫鸣。
半晌,冷青在黑暗中,忽然一笑:“玉堂,今天这么有兴致,来找我聊天?”
“你知道是我?”黑暗中,果然传来白玉堂的声音。
“要进我的屋子并不难,难得是进来时不留丝毫痕迹。而若能在这无声无息中解了这香中之毒的,更得非本门中人不可。更何况……”说着,冷青却是一笑闭口。
“何况什么?”白玉堂已经走了出来。
冷青打量着他,笑道:“何况偷偷进来,又不带丝毫杀气的本门中人,除了你还有谁?”
“我有一件事,想问你。”白玉堂道。
“请讲。”
白玉堂咬了一下嘴唇:“你有没有宋祁的消息?”
“宋祁?”冷青目光一闪,“一月前,宫中盛传皇上亲临宋府,访求江湖名士白玉堂。一夜间,官场波动,流言四起。直到朝廷一无所动,宋祁又自请降调许州,方渐渐平息。当时我并未留意,想不到竟真的是你!”
“你到底有完没完?”白玉堂打断他。
“玉堂,这可是你在求我啊?”冷青目光扫过书案,嘴角微挑,“你想必已经翻过我的书信了吧?不过我不妨给你个实底,不但我,连皇上那儿也没有任何消息!”
白玉堂神色微微一变,转身就走:“我早该想到的。”
“站住!”冷青突然站起来,“玉堂,你该没忘了你是为什么和我一起来茉花村的吧?你当我这里是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白玉堂猛地转过身来,望着冷青:“现在人命关天,你还没卑鄙到要拿那个赌约来要挟我吧?”
“宋祁关我什么事?”冷青目光一暗,却终究顿了一下,“不过对你……我给你十天时间,你若不回来,别怪我爽约!”很快,他的声音平静下来,“宋祁为人精明能干,既入险地,必有对策;宋庠现在京城,权重宠深,连他这个亲哥哥都不着急,你急什么?”
“既称险地,就不会有万全之策。”白玉堂扬起头,“有些事,人并不一定总能算得那么准!”说完,他已飞身而去。
“玉堂,你说的不错。”冷青望着白玉堂的背影,“十天时间,可以做不少事啊。”
当冷青准备点第二根香时,他的窗外忽然有一个人轻轻落地,浑似无声。冷青目光一动,还未开口,对方已经朗声道:“九爷,玉堂在你这儿吗?”
“原来是展大人。”冷青没有开窗,只淡淡道,“玉堂已经走了,展大人现在若追还来得及。”
展昭微微皱眉,却不答言,已经腾身而起。不料,还未出村,展昭便远远看到天儿正站在外面。
展昭本想绕开,不想天儿一见他,反而迎了上来,急急道:“展公子,白少爷让我在这儿等你。”说着,递上一张纸条。
十分熟悉的一笔灵飞体小字:
昭,不及面辞。一切事务,请代为照看,十日后必回。 玉堂至嘱。
展昭微微苦笑,晃亮火折子,随手燃掉。
天儿看的有些发懵:“展公子……”
“没什么,天儿,我们回去吧。”展昭说着,已经转身往回走。天儿一愣,慌忙跟了上去。
14
茉花村以茉花为名,村中的茉莉花不仅开的极盛,而且是方圆百里闻名。茉花村不但出好花,更出好花匠。一株株,一盆盆,妙手培植,更是一枝千金。可奇怪的是,丁家的历代主人却似乎并不特别喜欢这些过于精雕细琢,千娇百媚的花。因此除了几个大大的花房外,茉花村的后山僻静处,竟都是大片大片的野生茉莉花。每到盛夏时节,更是漫山遍野,别是一番生机盎然。可此时已入深秋,茉花早谢,残花委地,阵阵风中,只有枯枝空余,簌簌而响。而丁兆兰却是独自站在山顶,一动不动已近两个时辰。从这里,整个茉花村以至遥遥而望的陷空岛都可尽收眼底。
突然,身后响起一个极熟悉的声音:“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他们都在找你呢。”丁兆兰回头一望,果然是弟弟丁兆蕙正站在自己身后。
“我小时候也是常常在这儿一呆半天,可是从来也没人找过我。”丁兆兰像想起了什么,自嘲的一笑,“那次我在这里呆了整整一天,想看看到底会不会有人来找我。结果到晚上饿得受不了,自己跑回去,才发现原来爹忙着大宴宾客,竟根本就没发现我不见了。”
“哥,你别说了。”丁兆蕙忽然一阵不安。
“哦,我有些忘情了。”丁兆兰恍过神儿来,摇摇头。他笑了笑,顺便就地坐了下来,闭上眼,又拍拍身边:“来,弟弟,陪哥坐一会儿。”
“哥,你别太苦自己了。”哥哥罕见的疲惫与温柔,让丁兆蕙不由得心中一痛,忽然他抬头道,“哥,你结婚吧。”
“结婚?”丁兆兰惊讶的睁开眼睛,忍不住“扑哧”一笑,“和谁结?”
“随便和谁都好。”丁兆蕙咬咬牙,“只要你能忘了白玉堂!”
“你说什么?”丁兆兰的目光一下锐利起来。
“我说你不能再想着五弟了!”丁兆蕙一时竟有些激动,盯着丁兆兰,“这么多年了,你敢说你不是?”
“我……”丁兆兰一时语结,看着丁兆蕙眼中闪烁着的,自己亦曾拥有的纯真与坦率时,他忽然觉得好累,“是啊,我现在即使依旧想着他,还有什么用?可是,想忘掉一个人,又哪有那么容易?”说着,丁兆兰似乎又有些不甘心的一笑,“其实,我是最早认识玉堂的啊。”
丁兆蕙也有些心疼:“可你为什么不好好守着他?”
“守着他?我也想啊。”丁兆兰眼望着远方,忽然道,“现在咱们家一年能有多少收入?”
丁兆蕙不明白哥哥为什么会忽然问道这个,想了想,照实说:“除了上下开销打点,明里暗里,不算土地、店铺这些动不了的,一年能有两三万的结余吧。”
“两三万呢,一文钱难死英雄汉。”丁兆兰笑了笑,“兆蕙,你知道我当家时,咱们家有多少钱吗?”
“我没查过。”
“也是两三万。一年倒贴两三万。”丁兆兰平静的道,“爷爷文武全才,人情熟透。丁家打下根基后,倚借官府之势,反而更进一步。但传到爹手里,却只使徒具其表了。爹豪侠性情,却不善理家。结果排场越来越大,收入却越来越少。一盆上等的茉莉花不过二十两燕子,可每年给那些赃官塞狗洞的银子就得几万两。何况我们家出身江湖,别人只会喊丁大侠仗义疏财,可是大侠的银子也得自己去赚啊。”丁兆兰忽然转过头,“弟弟,如果是你,你该怎么办?”
“哥,你……”丁兆蕙一下子明白了当年丁兆兰不惜违背祖训,不惜与白玉堂翻脸成愁,却也要执意为官的苦衷,可他一时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可是,现在呢?”丁兆兰冷冷一笑,随手折断一个枯枝,“你现在拿着这根树杈去找松江府,就说我丁兆兰要卖它五百两银子,你看他买不买?”
丁兆蕙两眼发红:“哥,我宁可不要这些银子,这些虚名,也不愿意看到你现在活得这么累!”
“兆蕙,你怎么还不明白?”丁兆兰温和的看着弟弟,“这是爷爷打下的底子,就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了啊。”丁兆兰自失的一笑:“我对玉堂也许本来也不过是一相情愿,宁可他负我吧。”说着,他忽然又一笑,“不过既然还没有结果,我总还是不太甘心啊。”
见丁兆蕙还要劝,丁兆兰打断他,笑道:“别说我了,说说你吧。你在这后山转悠了好几年了吧,到底有没有找到你那个救命恩人,梦中的青衣姑娘啊?”
丁兆蕙目光一闪,似乎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笑笑道:“哥,等我确定了再告诉你吧。”
“哦,看来是有眉目了?”丁兆兰哈哈一笑,正要仔细盘诘,却见已经有家人上来找他们二人。于是兄弟俩打住话头,携手下山。
浅浅的月光照在冷青身上,投下一个长长的影子。冷青一向隐秘事极多,所以绝少贴身侍婢。而丁兆兰知道他的习惯后,自也吩咐下人没有召唤,不得随意过来。
此时,冷青就正斜倚在靠窗的春凳上,手里拿着一卷书,却半天也没有翻动一页。
忽然门外响起快慢不一的几声敲门声,冷青目光一闪,随即坐起身来,上下整理了一下,才应道:“昆叔,进来吧。”
门无声的推开,昆叔微微一礼,然后掏出几个厚厚的信封:“青少爷,这是当年冷凡夫妇遇害时,宫里和礼部的贡品单子及官员赏赐单子,还有当时吏部的外官调任及往来单子,还有一份是当时丁兆兰的活动单子。”最后他又递过去一个极小的信封,“这是太后给你的信。”
冷青瞟了一眼那个小信封,没有理会。他一面拿起剪子小心的剪开其中一个信封,一面道:“昆叔,辛苦你了。你先去休息吧。我已经叫人做了宵夜,一会儿给你送过去。”
“是。”昆叔答应着,却没有动。
冷青不禁有些奇怪:“昆叔,你还有什么是吗?”
昆叔似乎犹豫了一下:“我回来时,听说玉堂少爷去许州找宋祁大人去了。许州现在饥民造反,玉堂少爷会不会有危险?”说着,他又盯着冷青,“还有,玉堂少爷怎么会和宋家二少爷搅到一起去的?”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冷青微微冷笑,“宋家兄弟决非易与之辈,他若要自己闯祸,也只有由他去。”
“那许州方面,青少爷你有没有安排?”
“你当我是神仙吗?”冷青反问,但看看昆叔一脸的担心,他只好继续道,“昆叔,以玉堂的功夫,虽说伤后打了几分折扣,但对付几个小角色还是绰绰有余的。你看看这里,展昭、丁兆兰、丁兆蕙,包括天儿那个小丫头,哪个不是玉堂的朋友,他们不是都很放心吗?”
昆叔闻言却依旧摇摇头:“青少爷,你这里如果没事的话,我想去看看玉堂少爷。”
“你要去尽管去,和我没关系!”冷青微转过身,“不过以玉堂的脾气,我劝你除非万不得已,最后不要出手。”
“好的。青少爷你放心,有什么事我会尽快通知你的。”
冷青忽然有些生气:“干什么要通知我?我早说过,这是你非要去,和我没关系!”
昆叔暗暗摇头,行了一礼,推开房门,一掠而去。顺着风声,冷青隐隐听到昆叔的叹息声:“唉,你们两个孩子啊……”
冷青不禁一呆。半晌,他方重新拿起信件,仔细读了起来。
15
白玉堂的突然离开,却着实让展昭落了单。留在茉花村的人虽然不少,但真正可以谈心的却没有几个。冷青为人一向若即若离,且他身份特殊,展昭也不愿落下攀附权贵的名声。丁兆兰丁兆蕙兄弟一面要应付冷青,一面又家事繁忙,因此也只是客中情分。至于天儿,展昭明白,这个小姑娘明里是宋祁借给白玉堂的,实则还是因为她暗暗倾慕白玉堂,自己自然也不好过于接近。可让展昭万万没料到的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丁月华竟会突然的闯入了他的生活。
午后,展昭很习惯的走进后山。虽然这个时节,花朵多已凋谢,但山后的幽静,反而更容易让人心境平和。大约十多天前,也就是冷青遇袭后的不几天,展昭曾详尽的给报拯去过一封信,可直至今日包拯也没有回音。虽然自那日后也未曾再有人来骚扰他,但无论是冷青船上的狂风暴雨,还是此后的风平浪静,都让展昭感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威压。他已开始隐隐觉察到自己如果想就此彻底离开官场,已绝不可能是简简单单一封辞官表就可以解决的了。
展昭随意倚在一棵树上,抬头看着天上一只随风飘舞的风筝。一时风紧,风筝的主人开始收线,本来高翔蓝天的风筝终于慢慢低落下来。一瞬间,展昭觉得自己也如同这风筝一般,看似无拘无束,实际上却始终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系着。正想着,不料那风筝却突然挂在了树上的一个大枝杈上,线紧风急,风筝挣脱不开,“嘣”的一声轻响,结实的线绳竟自绷断!
展昭正看着有趣,忽然听到一个小姑娘喊道:“小姐,风筝挂在树上了,还要不要啊?”
“拿下来不就成了?”一个脆生生的声音笑道,“那时你白五爷的风筝,他还没放一遭呢。你敢弄丢了,看他找你算帐。”
展昭听这声音好熟,抬头一望,赫然竟是丁家大小姐丁月华。丁月花不意展昭正在这里,“呀”了一声,忙含笑站住,喊了一声:“展大哥。”
展昭见只丁月华一人,他不便久呆,微微一笑,还了一礼,就准备转身要走。
不想,丁月华的小丫鬟一回头,却笑着冲展昭跑过来:“展大侠,你在这儿啊,太好了,求求你,帮我把风筝拿下来好不好?”
展昭还没说话,丁月华已经斥道:“小筝,不许没规矩,展大人很忙。”说着,她微微笑道,“你还不快喊人去拿梯子。”
“拿什么梯子?小姐,难道你还怕展大侠上不去不成?”小筝小嘴一翘,看着展昭,眨眨眼睛,“展大侠,你就上去拿下来,给我们小姐看看!”
展昭见她们主仆又是请将又是激蒋的,倒觉得好笑。他不愿和小姑娘多缠,将身一纵,凌空中身子一转,随手取下风筝,半空里,并不借力,凭空一折,便已轻飘飘落地。丁月华眼睛不由得闪闪发光,小筝却已忍不住大声拍掌叫好。
展昭走过去,笑道:“拿回去重新栓拴线吧。”他一边递过去,一边随意的又瞟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展昭却不由得一楞。方才远远的,他只看出这是一个极其精致的美人风筝,刚刚这一看,才发现这个风筝美人虽然轻纱薄翼,环佩叮当,但面目如画,风姿秀美,竟与白玉堂一般无二!
见展昭微微发愣,丁月华不由得一笑,挥手遣开小筝,才笑道:“这是我和五哥打赌赢得彩头。本来是要他一个全身的,后来二哥说怕忌讳,才画成这样的。”说着她咯咯笑道,“五哥后来说什么忌讳不忌讳,根本就是在二哥捉狭搞鬼。”
展昭笑笑,又看看丁月华:“这个女儿妆,是仿丁姑娘画的吧?”
“你看出来了?”丁月华脸一红,跺脚埋怨道,“都告诉那只老鼠了,随便描两笔就好,他偏把人家画得这么像,弄得倒好像在画我似的!”
展昭忍不住一笑:“丁姑娘……”他话还没说完,已被丁月华一口打断:“展大哥,叫我月华吧。”
展昭本非食古不化之人,何况江湖儿女多豪爽,因此笑笑改口道:“好,月华妹子,那我就不虚客气了。”他看看风筝,“月华,你和玉堂从小就认识吧?”
“是啊。”丁月华道,“展大哥,你不知道吧?我和五哥真的是没出五服的表兄妹呢。五哥的祖爷爷娶的就是我们丁家的姑奶奶。按他们白家族里排下来,我从小就喊他五哥。”她随手掐了片树叶,笑道,“后来他和卢大哥他们结义,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按那个喊他的呢,其实也真巧。”
“你不说我就不知道。”展昭想起那晚在王家老店的事,摇头笑道,“你们两个啊……”他忽然觉得有些碍口,就没说下去。
丁月华聪明伶俐,已经明白,泄气道:“我就知道你肯定认为我又凶又泼,是不是?”她噘嘴道,“谁让五哥一点都不给人家面子。我啊,幸亏是气量大,不然早被他给欺负死了。”
展昭不禁哑然失笑,他忽然发现白玉堂和丁月华这对表兄妹,若论起胡搅蛮缠来,可真是一点不找钱。他正要答言,小筝却忽然在下面喊道:“小姐,大少爷找你。”
丁月华一愣:“那我先回去了。”她走了两步,忽又转头一笑,“展大哥,明天你还来不来?我们可以好好放一次风筝。”说完,她不等展昭回答,脸一红,转身就跑了。
展昭竟是没来得及拒绝,一时想起,喊道:“丁姑娘,你的风筝……”远远的,他只看到丁月华冲他挥了挥手。
不想,晚饭后,小筝却突然敲门。展昭一见她,便会意的取过风筝,道:“这回可别再忘了。”
小筝笑着行礼道:“小姐说,一个风筝本不好意思再来讨的,可那个风筝太玩笑了,怕白五爷知道了不依。”说着,她放下两个卷轴道,“这个也是五少爷给我们小姐画的,展公子不嫌弃,就留下吧。”说完,她拿着风筝,一笑就出去了。
展昭不禁好奇,拆开卷轴,却猛觉得眼前一亮。细细的一幅工笔,画中人簪花微笑,正是丁月华。另一幅却是一幅写意,淡淡的几笔勾出一个轮廓,月下、竹林、白衣,可不正是白玉堂!
展昭愣愣的看着这两幅画,半晌,他慢慢卷起了丁月华那幅小照。
就在茉花村的人还在谈论、牵念白玉堂的时候,白玉堂终于在一个傍晚,遥遥望见了残光尘影中的许州城。
白玉堂是坐车来的,因为骑马虽然快,却是大耗体力。加之他重伤初愈,如若长途跋涉,必定神形俱疲,反倒会连累宋祁。因此当马车趁着最后一点余辉飞速的驶过了城门时,白玉堂除了那远远的掀帘一瞥外,竟是一直闭目躺在车内。
在距离护安县最近的一个客栈里,白玉堂要了一个上等客间,叫了一碗鲜鱼白饭,洗了一个热水澡,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便盘坐在床上,静静的等待夜幕的降临。
护安县乱民造反,外面传的神乎其神。但亲身到来,却仿佛平静的蹊跷。除了城外密密的官兵透出几分肃杀外,只有城头上不断晃动的人影显得有些异乎寻常。
白玉堂早已打听清楚,宋祁确实不在城外。借着淡淡的月色,他只略略扫了一眼城外的官兵,便径直前往城下。
白玉堂脚步奇轻,因此虽然此时巡防严密,却并未惊动一人。不料,黑暗里突然光亮一闪,一炳钢刀斜劈下来,直削白玉堂右臂。此时此地,当不得一点拖泥带水,白玉堂左手一代一引,身子贴着刀锋堪堪而过,右掌已斜刺里拍向对方心脏。
那人不意白玉堂竟如此迅速,心中猛地一动,喊道:“五弟!”
白玉堂听这声音好熟,硬生生收住掌势,愕然问道:“二哥?”
“啪”的一声火折子燃起,竟然真的是陷空岛五义中的彻地鼠韩彰!
白玉堂不由得跺脚埋怨:“二哥,你什么时候变得和三哥一样,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打?”
“你还说我?我哪里想到锦毛鼠竟会穿起夜行衣来?”韩彰也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幸亏我醒悟得快,不然早做了你的掌下冤魂了。”
原来白玉堂一向是一身白衣独来独往,但这次实在是牵连太大,因此他想想,还是找出了压在箱底多年的一身夜行衣。只是白玉堂这夜行衣也与别人不同,他的这身这衣服实际上除了颜色是黑色的之外,竟与他的日常装扮一般无二。而也幸好因为这样,韩彰才会及时认出白玉堂。
此时白玉堂被韩彰点破,不由得微微一窘。他刚要说话,却见远远的已有官兵巡逻过来。白玉堂情知已不能再直接入城了,便只得先与韩彰一同回去。
刚进房间,未及寒暄,“咣”的一声,房门一下被推开,一个姑娘扶着门框,微微发颤:“果然是白少爷来了!”正是宋祁得贴身侍婢小小。
宋祁孤身入城,小小留在城外,日日焚首煎心,却是举目无亲,此时看到白玉堂,竟宛似看到亲人一般,泪珠早不由得滚滚而下,抓住白玉堂的手,哭道:“白少爷,少爷他陷到城里了,已经七天了。”
白玉堂拍拍她,柔声安慰道:“小小,我知道,我来了,你放心吧。”
小小哭着忽然惊觉自己竟是一直抓着白玉堂的手,一念至此,她慌忙松开手,退在旁边。韩彰却早已看得一头雾水:“小小姑娘,五弟,你们认识?”
白玉堂这才转向韩彰:“二哥,实不相瞒,我确实是为了宋大人而来的。”他接着道,“大哥告诉我护安知县严启是你的朋友,可我实在没想到你竟会在城外守备。”说着,白玉堂忍不住道,“可怎么会单单把宋大哥一个人陷在城里了呢?”
“唉,说起来麻烦。”韩彰让白玉堂坐下,不禁道,“不过,你今天来的真是太好了!”白玉堂正要问,韩彰却已转向小小,“小小姑娘,麻烦你去弄壶茶来。”
小小会意,送上茶后,便悄悄退下了。韩彰这才告诉白玉堂事情始末。事情本来很复杂,可到了韩彰口里,却是三言两语,便交待清楚:
“五弟,说来让人脸红,我也算得上老江湖了,这回竟然没有看穿这个严启。也不瞒你,我和严启本来是贫贱之交,不想他中了进士,做了官后,竟然是性情大变。”韩彰说着摇摇头,“这次护安县出事,起先确实是饥民闹事,但其实开仓赈灾,很容易就能平息下去。但坏就坏在严启竟想借此整倒知州宋祁。严祁故意拖延时间,正好给了匪首张华机会,终于弄得个不可收拾。等到宋祁闻讯匆忙赶到时,张华已经结集好手下,占领了县城,严启仓皇出逃。”
“宋祁到后,立刻派人守住了要隘。孤城被困,张华果然沉不住气了,提出要谈判,不然他宁死不降。环顾左右,宋祁决定亲身入城,但严启为人却尚不可靠,后顾之忧不解,怎么敢轻举妄动?”韩章说着目光大盛,“这事本与我毫无关系,但咱们既称‘五义’,遇到这种事,怎么能袖手旁观?何况宋祁一个出身官宦的贵公子尚有如此肝胆,我韩彰岂可落于人后?于是我向宋大人承诺,有我在他尽可放心,严启绝不敢胡乱行事。所以七天前,宋祁以严启客卿的身份,化名宋子京(宋祁,字子京),不带一兵一卒,一刀一箭,孤身入了危城。”
白玉堂只听的心动神摇,见韩彰忽然闭口,他立刻意识到出了什么问题,忙问道:“后来怎样?”
韩彰目光闪了一下:“可是七天了,宋大人竟毫无音信!我有心去看看,又怕严启出花样。真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又怎么对得起他的信任?”说着,韩彰欣慰道,“所以,五弟,你来的简直太是时候了!”
韩彰还要询问白玉堂和宋祁的关系,却见白玉堂突然目光一闪,大声道:“二哥,今天我就不走了,咱兄弟弄壶酒,联床夜话!”
韩彰一愣,只见白玉堂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吹灭了蜡烛,又指指门外。韩彰会意,立刻答应。
半晌,仔细听的外面无声,白玉堂方低声道:“二哥,事情有些不对。我想去就得快。我现在就走,尽早赶回来。”
韩彰略一思量:“好,就这样,我天亮前去接应你。”说着,他按了一下白玉堂的肩头,“五弟,你千万小心!”
白玉堂点点头,轻轻推开窗子,夜风吹动他黑色的衣衫,迅速消失在浓浓的黑暗中。
16
夜已深,露已重,蓦的一阵风过,烛光猛地一动,宋祁淡淡的身影,在青黄的窗纸上,也是跟着一颤。
白玉堂轻轻戳破一个小洞,正好看见宋祁的一个侧影。本以为宋祁虽不至憔悴满面,却也必定愁上眉梢。不料,透过窗纸,仔细望去,宋祁竟是一壶茶,一卷书,随意的坐在一张椅子上,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外,气度安详,一如往日。
白玉堂看的一笑,正要推窗进去,却见宋祁忽然翻了一页书,口内轻轻吟诵,右手小指却朝门厅方向微微点了两点。
白玉堂恍然,穿过走廊,进入门厅,果然见紧贴宋祁房外,两个只穿一身小褂裤的人,正迷迷糊糊的歪在几张临时拼凑秦来的方凳上。白玉堂手指一弹,重重点在两人的睡穴上,这才一挑门帘,迈了进去。
宋祁早已弃书起身,一瞬间,四目相交,竟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半晌,宋祁才笑道:“看来我送你的那个条幅,没起到什么作用。”
想起那个大大的颜体“静”字,白玉堂也笑:“那你猜我会不会来?”
宋祁扬头笑道:“如果你不来,你就不是白玉堂了。”
白玉堂跨上一步,与宋祁的手紧紧相握。
宋祁捻暗了灯火,拉白玉堂坐到暗处,要言不繁的说了当下情形。白玉堂这才明白宋祁看似气定神闲,其实事情却极为麻烦。
原来宋祁按计划进入县城后,几天周旋下来,才发现张华身后竟是另有其人。宋祁几经探问,却发现张华自己也并不十分清楚。只知道后面的人是个来头极大的“九王爷”。这下轮到宋祁迷惑了,老一辈的王叔中赵祯的九叔襄阳王赵珏排行第九,小一辈的王爷中太平王冷青行九,但赵氏江山已历四代,若按宗室排更有好几个近支皇亲,都称“九王爷”。
但好在对方似乎也只是意在试探,张华也不过是他们的一颗棋子而已。所以及至朝廷围困护安县城,张华便立刻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他不知道宋祁的真实身份,而事前许诺的“九王爷”又不见踪影,因此在宋祁的几番游说下,张华便动了归降朝廷的念头。但事情就坏在了当天晚上。
“今晚那边终于有人来和张华联络,一个因为有了后援,一个因为那边的胁迫,张华态度大变。”碍于事情关系太大,且很可能事涉冷青,宋祁有意回避了一些东西。但有句话想了又想,宋祁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我想,他们很可能已经猜到了我的身份。”
“他们敢挟你为质?”白玉堂思量之余,立刻听出了宋祁的话外之音,不假思索的道,“宋大哥,那你还在这儿干什么?我们现在就走。”
“不行,那样会打草惊蛇。”宋祁眼中略现忧虑,“孤城困守,势必死伤众多。我冒险入城,本就为的减少无辜伤亡,决不能功亏一篑。”
“那你的意思是……”
“张华现在虽然不敢降,但他也绝对不敢再拖,那么只有一个办法,逃。”宋祁的声音很平静,“无论张华猜得到也好,猜不到也好,我都会暗示他们,以我为质是最好的出逃办法。”
“什么?你疯了?”白玉堂“腾”的一下站起来。
“你听我说完。”宋祁伸手拽白玉堂坐下,竟一下没拽动,只得径自道,“玉堂,只要安排好,就不会有问题。我敢断定张华一定会出南门,走水路,就在江边埋伏围攻,即可一网打尽。”说着,宋祁摇摇头,“虽说造反必是死罪,但自古首犯必惩,挟从不问,只要抓住张华及其心腹,我也不愿多生戾气。”
“果然很好。”白玉堂看着宋祁,冷冷道,“敢问宋大人斧钺加身,呼吸性命的一瞬间,你该如何逃脱?还打算舍身成仁?”
宋祁自打与白玉堂相交以来,二人间从未说过一句重话,此时白玉堂却连嘲带讽,宋祁好气之余,倒不由得好笑,于是道:“怎么?玉堂,你不打算来救我吗?”见白玉堂不答,宋祁放慢口气,“玉堂,这其实只是看似凶险而已。首先,张华既以我为质,便不会轻易杀我;其次,乱中必慌,只要他一心慌,我自然就有逃脱的机会;而且……”
宋祁还要说,却白玉堂打断:“即使我不同意,你也有办法让计划完成,是不是?”
“是的。”宋祁看着白玉堂,“玉堂,其实你应该明白的。”
白玉堂当然明白。宋祁不是行侠仗义的江湖中人,虽然他也侠肝义胆;宋祁不是吟凤弄月的文人墨客,虽然他也文酒风流。宋祁不同于身在江湖的他,也不同于初入官场的展昭,也不同于只做武职的丁兆兰,甚至也不同于刻意韬晖的冷青。宋其实正正经经的朝廷要员,封疆大吏。虽然他不是只会愚忠的腐儒,但他却不能背弃他的责任。他任职一天,就要担起的一天的责任。
“好,你要我做什么?”白玉堂道,“你千万别说什么都不要我做。”
“玉堂,谢谢。”宋祁欣慰的道,他站起身来,踱步道,“无论如何,张华必须得生擒,不然后患无穷。玉堂,我把他交给你了。”
“张华的武功很好?”白玉堂想了想问道。
“不,一般而已。”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抓住他?”
宋祁避开白玉堂的目光:“形势多变,张华是最关键的人物,我不能不想周全点,由你专门对付他,我比较放心。”
白雨堂觉得宋祁的理由有些牵强,似乎隐隐的哪里有些不对,却又说不出来。余下的时间里,宋祁和白玉堂开始讨论计划具体实施的细节。他们两人都是敏捷精细之人,因此虽然仓促之间,却也做得又快又好。
直到最后,宋祁方略带倦意的道:“玉堂,再晚你出去就不方便了,我们明晚在城外会面吧。”
白玉堂看着宋祁:“好,宋大哥,明晚我们开庆功宴。”
“不,明晚算我给你接风洗尘。”宋祁微笑的拍拍白玉堂,叮嘱道,“出去时记得解开屋外那两人的穴道。”
白玉堂点点头,转身而去,却未曾看见在他一转头时,宋祁眼中的不舍与留恋。
令白玉堂吃惊的是,事情竟完全如宋祁所料发展。第二天正午,张华射箭送信,要求与严启谈判。一番半真半假的讨价还价后,双方约定官军让开一条路,在南城门外的江边交换人质。张华答应不伤城中百姓,官军答应放他走路,两不干涉。
夜色渐浓,午夜时分,护安县关闭已有一周之久的南城门终于悄悄打开了。一小队人马悄无声息的走了出来。宋祁身边有一盏灯,将他照得亮亮的,张华则躲在暗处,看不清面目。
严启和韩彰对望一眼,会意的让出一条路来。张华本来紧张的表情一下放松。宋祁微微一笑,首先迈步。张华连忙跟上,一手扣在宋祁早被点了重穴的脉门上,一艘紧紧家住宋祁颈上的钢刀。宋祁眉头微微一皱,却什么也没说。
待看到江边的几只大渡船时,张华的眼睛立刻放出光来,仿佛雪地里看到了食物的野兽,他的手下也忍不住骚动起来。
宋祁停下来:“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张华,我就送你到此为止吧。”
张华紧张的全身流汗,将刀又往宋祁颈间挪了挪,咬牙道:“宋大人,说不得还要委屈您再送我们一程,船到江心,我亲自放您上岸。”
“哼,果然是小人无信!”一个声音冷冷道。
张华闻言大怒,正要转头,猛听得“嗖嗖”几声,其中一颗石子从后面“当”的一下,砸在他架在宋祁颈上的钢刀上,钢花闪的他眼睛一盲,同时半条手臂酸麻不已,刀锋不由自主的荡了开去。与此同时,另一颗石子挟着劲风,直打向张华面门。张华大惊,下意识的左手牢牢抓住宋祁。不料,本已被封住重穴的宋祁却突然挣脱了他的掌握,身子一转,一抬脚将他踢翻在地,石子一下打空。张华是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