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3/21 | 净水红莲(VIP)
类别(古代/穿越) | 评论(0) | 阅读(71) | 发表于 16:02


第九十五章 喜怒无常

面对肖清玉,黄翎羽的心情是复杂的。以前的他对这位长者或多或少都有点畏缩,但现在对什么事都看得清楚,也就不再怕了。剩下的仅仅是出于对长者的尊敬。
慕容泊涯将两人送进花厅就退了出去,还掩上门。
肖清玉与他谈了许多,白衣教的详情,七国的局势,乃至于那个人经历的大小事情。黄翎羽问得直接,肖清玉也答得简洁,能不赘述的就一笔带过,一席话很快到头。
像是拼图一样,黄翎羽所认识的这个世界,在浏阅了各种典籍后有了大概的布局,而在肖清玉的描述下,终于补充完整。
 “你找我来,不会就是想知道这些事吧?”肖清玉上下打量黄翎羽,“看上去与去年大不相同了,”
说着执起对方下巴,将他的脸左右转动着看。
“肖管事……”黄翎羽稍有些不满,好在尊师重道的思想占了上风,任他摆布。
“该怎么说呢,皮相上改变不大,”最后,肖清玉放了手,“是有了什么决定吗?”
黄翎羽心中一凛,胡乱掩饰过去,却仍能感受到肖清玉目光里的半信半疑。
好在肖清玉也没有闲工夫与他胡搅蛮缠,最后拍着他的脑袋:“算了,你要乱想些什么我也没办法阻你。只是做事要三思而后行,有的事一旦行差踏错,不是说挽回就能挽回得了的。”

这个道理黄翎羽懂,许久以前就懂。但也有很多事情并不是不做错就可以向既定轨道发展的,还要看别人如何配合;然而就算有着天衣无缝的默契,却还有千种万种的意外或巧合,会恶作剧一般偏偏要插一足进来,将所有事情都颠翻倒覆。
……

他坐在窗台上,一只腿软绵绵地垂挂在墙上,另一只脚抵着窗框,显得十分惬意。每日里吃了睡睡了吃,想觉得不惬意都难。天空是纯净的墨黑,看到深处时似乎还有海底似的深蓝之色,几缕淡淡的光线从屋顶上斜下,黄翎羽感到可惜,月亮显然是被挡在另一个方向,可要换一个窗台去赏月又很麻烦。
正在这时,身侧的门忽然被推开,门扇的质量显然十分不错,至少连吱嘎声响都没有。不用去看也知道是是慕容泊涯。
因为不知来者何意,所以黄翎羽还是有些疑惑地瞧过去。晚饭时上的灯烛早就熄灭,就着门外泻入的月光,一条修长的人影出现在门框里,稍微停片刻,抬步跨入门槛,反手将门掩上,再度阻却了光亮。站在屋子阴影里的深处,慕容泊涯一双眼睛亮蓝亮蓝,当中是完全融入黑暗的深邃。
“为什么不睡?”慕容泊涯问。
“赏月。”
“听说你这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晚上也当白天用?”
“看书着迷。”
“以前不是很能睡的么?”
黄翎羽下巴抵在膝上,悠闲自在地瞅他,慢慢道:“以前太能睡,所以现在才腻味。要不你试试连吃一个月肥肉,每天一二斤,看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再吃。”
阴影里的人叹了口气,走到窗前。黄翎羽便见他仅穿着白色中衣,在月色里泛着暗蓝,就笑:“叹什么气?毛都没长全,就学肖先生装老成吗?”
慕容泊涯不理会他的挑衅,伸手圈他后背,将人从窗台上搬了下来,撇眼看见手杖靠在墙上,也顺手带起。到床前时,大件的抛在床上,小件的靠床尾放。整个过程根本不答话。
黄翎羽心里就有些惴惴,也不知这家伙吃错什么药,近来越来越让人看不透摸不清。

慕容泊涯没有立即出去,反而搭上黄翎羽的肩膀,左右探了几下:“真热。”接着又探上腕脉,黄翎羽这也才注意到,慕容泊涯的手指比自己尚要冰凉。

慕容泊涯在床旁的桌上就手倒了杯水,一口灌下。回头看他一眼,倒了杯水,再一口灌下。如是往复,直到大半壶凉水都进了肚,才翻身上床,搂着黄翎羽抱头就睡。

黄翎羽十分疑惑,推了推他:“你吃错药吧,今晚来滚我的床?”
慕容泊涯却岔开话题:“什么时候开始失眠的?”
黄翎羽回答:“也就五六日。”
慕容泊涯:“唔唔唔唔,难怪难怪……”
黄翎羽有些听不明白:“啊?”
慕容泊涯:“好在这几天不太热,等得到我回来。”
黄翎羽特有风度地道:“哥们,你有没有觉得,咱俩好像分别来自鸡国和鸭国?”
慕容泊涯:“?”
黄翎羽感觉拳头上的青筋正在跳动:“鸡和鸭讲话会是什么样子?”
慕容泊涯:“?”
黄翎羽几乎要暴走:“是哪个白痴跟我说你很聪明的!!!”

慕容泊涯咧嘴一笑,神秘兮兮道:“好好睡吧你,否则这几天晚上有你好看。”
慕容泊涯的体温微低,黄翎羽被他环着,渐渐不再觉得烦燥,翻了个身把后背留给对方,这一夜就睡得很好。

日子似乎过得很舒服,但黄翎羽也一天比一天过得烦躁。
以后几日,慕容泊涯似乎很忙,但夜晚一定准时报到。聚集在京郊的军队正在整肃军纪,夜晚也不再吵闹。
日子便又回到了去年尚在怀戈当铺时的样子,两相争斗的结果往往是讲理的斗不过动武的,狡猾的斗不过无赖的,最终都是黄翎羽乖乖吃瘪。只不过以前是黄翎羽被赶去打了地铺,而如今是慕容泊涯在他床上堂而皇之挣得了一席之地。

司徒傲又浮头一次,搭脉不到盏茶时分,就瞪着黄翎羽要笑不笑,仿佛在跟他说——乖,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黄翎羽当时便躁了,恶狠狠道:“您这表情会让晚辈以为,晚辈怀上了您的孩子。”
司徒傲呛了自己的口水,咳得几乎呕出肺来,嘴角抽搐着把慕容泊涯带了出去,神神秘秘交待许久才离开,去时都不舍得进来再看黄翎羽一眼。
黄翎羽便知道,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或正在发生于自己身上。而最为糟糕的就是,这事情似乎许多人都知道——排除他以外。
真是,真是,真是TMD让人烦躁!

这烦闷和燥热发展的速度简直就是呈几何层级的日益递增。

黄翎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醒的,醒起来的时候只觉得头沉得像灌了铅似的,浑身上下也已经湿透。慕容泊涯扶他起来喝了一杯水后情况仍无好转。
慕容泊涯回来后,屋里就增了一个竹篮,竹编盖子下面是个温软厚实的锦包,锦包中才是细瓷水壶,显是专门保温用的。这个季节本就不凉,此时他又浑身潮热,却还要来喝这种热水,显然有些什么状况。

慕容泊涯起身后就没再上床,侧身坐在床边就着烛光细细地看他,然后说道:“湿透了,我帮你换件衣裳。”
黄翎羽试着动身,果觉浑身无力,任是如何也翻不起来,只好点头应承。
一身衣服换得甚是缓慢,或许时间并不如想象中用得久,但黄翎羽心中总觉得慕容泊涯的动作慢极了,偏又无力斥责。只好看他“慢腾腾”给他脱了上身里衣,“慢腾腾”给他盖上被子,“慢腾腾”出去打了一盆热水,然后开始“慢腾腾”给他擦洗身体。
比起热透的巾布,慕容泊涯的手指反而显得冰凉,似乎热水也没能让他体温上升一些。黄翎羽摁了半晌的劲儿才摁出一句话:“你是冷血动物吗?”

慕容泊涯手没停,眼睛直愣愣地盯他,神色有些奇异。
然后他撇过头去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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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咆哮的猫(偶真不是对笑猫大有任何意见~^_^~)

偌大空间中,声音格外清晰,几乎每一滴水溅落到盆里都能引起黄翎羽一阵轻微的烦闷,黄翎羽皱着眉十分不满地瞪他,用无声的行动斥责他扰人安宁的行径。
烛光下,他这副神情格外逗人。
慕容泊涯抬头冷不丁就撞见了黄翎羽所谓“鄙夷”的目光,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继而又在黄翎羽自认为追加了“冷厉”效果的目光中苦忍大笑的冲动,专注擦洗。

手下的肌肤汗渍渐去,被热气敷得泛了薄红。一个多月的休养成效虽不明显,这几日也越能见到薄薄的血色。在牢狱中将近半年的时间里,黄翎羽是被当作将死的人或是神志失常的人来管照,没再受什么拷问讯供,之前的鞭印烙痕去了许多,只余下浅淡的印子。
一时间沉默无语。

大约是太安静了的缘故,黄翎羽有些耳鸣,或者是幻听,隐隐约约似乎听到了诺大的空间里有时钟的秒针在滴滴答答地走路,理智上却知道这里绝对不会有什么见鬼的时钟。
蒸腾着热气的布巾渐渐来到下处,慕容泊涯自然而然地就要帮他解开裤带。
黄翎羽浑身一震,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腾起手挡了,低喘着说道:“我自己来,你出去。”
薄薄的布料下,正在起着令人不知所措的变化。比喝下的热水和敷在身上的布巾更为灼热,潮湿的气流正在体内流转,也逐渐汇集。他伸手拉了薄被盖上,从慕容泊涯手里抽了湿布,重复道:“剩下的我自己来。”
慕容泊涯盯着锦被下的那处看了几眼,没看出什么端倪。转去瞄黄翎羽的神情,但见他别过头去看墙,耳根子从下往上地发红。

还不等他说话,黄翎羽突又怒了,回头恶狠狠把布巾丢在盆里,吃人似的看向他,咬牙道:“还不出去在这里做什么。”

慕容泊涯原想和他讲讲道理,只可惜他自己眼尖,如此暗淡的烛光下都看得出对方双目中似乎有了莹润的微红。黄翎羽尽管表现得狮吼似的凶恶,但内里其实是觉得委屈和羞耻的吧。
实在不知何时才能让他稍稍再放下些戒心。
或许这世上,本就没有可让他完全放心的人。无人可以毫无间隙地与他生活,无人可与他并肩同行,也无人可让他生死不弃地相伴。
仅仅是怔忡了一瞬,慕容泊涯就醒悟过来,没的什么事情怎就想到那边天去了。心底仍然微涩,起身借拂平衣摆的当儿平息了动荡的情绪,轻声道:“我出去赏月,你要是擦洗完了,叫我一声就好。”

这种惆怅的心情在慕容泊涯跨出门槛时就已经动摇了。出了小院的月洞,脚步就再也迈不开去。
晦暗的月色变得明亮,而后又显清冷,之后西斜。直到没入西边逐渐扩散的乌云里去,身后的始终未传来让他回去的声音。看来这次的来势比司徒傲说的还要猛烈些。
慕容泊涯咬咬牙,这次是决意已定,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了。他转身进了院,里面安静如常,不见人影,不闻人声。他喝道:“鲲员都退到三十丈外!”
一阵清风过去,卵石铺就的小路上落了数片柳叶,仍然还是昏黑的天光,不见人影,不闻人声。

推门再进去,黄翎羽背靠在床角上,警戒地看他,慕容泊涯觉得好像是见到一只活生生的正在乍起了毛迎敌的公猫。
这头“公猫”以前可都没露出这么色厉内荏的样儿,慕容泊涯想到这,早就忘了什么酸涩难堪,先是笑了出来:“你好得意么,不就解决那么丁点儿的问题,闹得好像天崩地陷一般。”
瘸腿小公猫不理他,毛仿佛乍得更厉害了。
空气有些窒闷,慕容泊涯推开所有的窗户,屋子里更亮了些。
“关上。”公猫在咆哮~公猫在咆哮~~
慕容泊涯忍着笑,快步走回床边。
黄翎羽身上卷着薄被,双眼大睁着,露出绝对是虚张声势的凶狠。

“你瞪我也没用,”慕容泊涯道,“说你羽化难,没想到还真这么难。其他人都不带这样的。”
“你什么意思。”
轮到慕容泊涯有些不知如何说明,草草道:“你那儿开始长毛时,难道不也是这么‘热血奔涌’的么?平常人家的男童长大尚且要从不谙情事到有了欲望,何况是我们西戗人。况且你血又浓些,还被阻断了羽化。”
黄翎羽想了想,似乎记得哪个课本上说过第二性征发育时的确有些异样的生理反应,许多男生的遗精梦遗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也就在那时候开始。可如今这身体绝对已经超过那种年岁了,绝不可能是因为那样的原因。
只是额头里一跳一跳地胀,想什么东西也想不下去。

慕容泊涯见他越来越是想不透状况,放弃了讲理的努力,伸长手臂将他从床角勾回来,翻身就压在他身上,利落的几下动作,薄薄的被子全部被夺过来抛在床尾。
原来黄翎羽在慕容泊涯出去时就曾妄图给自己用手解决一遍。
他在前世也是常常对着荒山野岭打打手枪的料,所以自己解决也不是十分惭愧的事。可今日不知发了什么神经,他的动作竟不能取悦自己,更谈何解放?
也是因为这种境况才让他更是怒不可遏,恨不能将方圆十丈以内的活体全部踢飞到方圆十公里以外——当然,本事所限,想想耳也。

黄翎羽死命地扭动身体,奈何慕容泊涯身高体长,又是拿了决意出来,压制得轻而易举。
此刻慕容泊涯的心情简直就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想要拿个大锤子狠狠将这个大螃蟹的外壳给敲得七零八落,于是脸上挂了不怀好意的笑,恶少一般固着他的手脚半起了身,两眼发光似的上下打量身下人衣裳不整的下处,饿极了地舔了舔嘴。
“你他NN的给你爷爷下去!”黄翎羽还在作最后的负隅顽抗。
慕容泊涯笑得更坏,道:“得,爷爷大人有命,下去就下去。”说完还是固着黄翎羽的双手,头却伏了“下去”……黄翎羽回来后天天洗浴都不缺,此刻粉红色的那处也是干干净净地挺着,随着挣扎而不安地颤动,慕容泊涯仅仅在旁侧小心翼翼地触了一下就引起黄翎羽浑身剧震,继而又不要命似的挣起来。
“你,你给我回来……”黄翎羽恼怒至极,但在刚刚要别人“下去”却又立刻让别人“回来”的言词则已经是明明白白地示弱了。

慕容泊涯奸计得逞,看身下人一副羞愤欲死的模样,心里暗叫不好,他自己也有点控制不住。他欲图控制一下有些错乱的情绪,于是开始讲故事:“我听路嗜酒说过,他曾听程平告诉他,你在牢狱里曾对程平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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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狼争雏斗

这个句式十分熟悉,熟悉得让黄翎羽无奈极了。想当年,曾有一部融合了无厘头、恶搞、cosplay、黑色幽默的小制作电影上映,那个躺在沙发上的008不负众望地刺探来了极其珍贵的消息,于是欲说还羞的说:“妹妹说,她的同学跟说,她同学的三弟的姑姑的邻居的弟弟的网友说……”
黄翎羽推开他的脑袋:“我什么都没对他说!”
“你说了,而且还是天大的秘密,以至于让程平从中获益匪浅。”
“你就一边胡说八道去吧。”黄翎羽冷哼着无视他。
“难道那些龙阳十八式啊,调教手法三十六问啊之类的,并非你传授给程平的?”
黄翎羽本想否认,没奈何记性偏偏在此时好得出奇,灵光一现,记起当时在囚牢里为了逃避“辱刑”,的确将自己在这方面的心得侃侃而谈,最后听傻炽焰,气疯莫灿。
“你都能和他们说到那个程度上了,实地演练怎么就这么放不开?”慕容泊涯邪笑道,凑近他的耳旁,“莫非你还是雏儿?”
“再雏也比你这个来者不拒的种马强。”
黄翎羽说话虽然流利,但也免不了气弱。他本就体虚,折腾了这大半夜仍然得不到疏解,再强韧的精神也有到头的时候。
“你的情况特殊,光靠自己无法带来足够的刺激。其实就是放一放罢了,难道你就这么不习惯?”
“自己放和别人帮放是两码事。”黄翎羽咬牙切齿地反驳他。
慕容泊涯趁他分神之际,结结实实把住了他的要害,黄翎羽惊噫出声,双手都不自觉地抵在慕容泊涯胸膛上,然而都是没有多少气力的。
在慕容泊涯的手掌开始动作时,黄翎羽不得不顶起了腰背。他无法预料对方下一步会如何动作,隐约的恐惧和不安,以及强烈的羞恼及不适应把他折腾得厉害,只能死死抓着慕容泊涯的手臂,拚死一般喘息着。

黄翎羽皮肤上有洗浴过后的水香,也有久耐过后的薄汗。
慕容泊涯低头咬住了他的喉结。身体下的身体僵直地抵着床板,而后,开始了剧烈的颤抖。越是轻柔地舔噬,那略微的扭动越发无法止息。因为双膝的无力,再是挣扎也是有限。
就算翻转身体要躲避过去,慕容泊涯也在后面扣住了他的腰腹,锲而不舍地继续逼迫。

“你,你这是强奸民意……”
“就算是又如何,”慕容泊涯把头埋在他的后肩,低沉地说,“翎羽,我实在等不及,我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
“你,呃……”呼吸哽咽在了喉间,黄翎羽再也忍受不住更强烈的迫压,头颅在麦枕上摩动。
“你想些什么我不知道,准备做些什么我也不会阻止。但是……”慕容泊涯咬在他肩上,细细地吮吻,“但是,你能否不要总是拒绝?”

如泼了桶凉水般,这一举告白让黄翎羽顿时冷静,难以置信地回头,只见背后一双眼睛在黑暗中晶莹发亮。
“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用试探了。且不说我根本猜不透你的心思,就算看出来了,难道凭我一个人能阻止得了你吗?”
“你先放手,我自己就能。”
“你要能,刚才还不已经能完了?别逞‘能’了。”
沉默。
“诶诶,现在在做什么事,你怎么老是岔开话题,就不能专心点吗?或者你行行好,让我专心点做好吗?”
“呃——啊!你,你这卑鄙的,小人,快给我…啊…放手!不…唔…放开…靠!”
……
黎明渐至的时分,黄翎羽疲累得瘫软在床上,累得连起夜都省了。慕容泊涯偏偏燃亮了灯烛,对着自己右手说道:“啊!这就是传说中的初精啊!”
那语气深有感慨,怒得黄翎羽熬下了身心的疲软,恶狠狠甩了个麦枕给他。
岂知慕容泊涯偏头躲过去后,慢悠悠从衣橱里取出一菱锦帕,神态颇为享受地将右手五指一根根擦拭干净,最后还小心翼翼折叠起来,塞入怀中道:“这么珍贵的事物,可得好生保存了!”
随着刚落下的话音,紧接着飞过来的是一根坚硬的手杖。

清洗换衣又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晨曦初现时,慕容泊涯坐在床头,低头看着沉沉入睡的黄翎羽。
对于生长进程被打乱的西戗人而言,这段过程是或许会有的。生理一旦紊乱,再要调整回来就艰难许多,初精时若是得不到外来的刺激,仅靠自己很难得到疏解,只会凭空消耗许多体力。这些事在西戗医官算是常识,若是在西戗聚落里长大的孩子,也很容易接受。但黄翎羽出身特殊,昨夜能勉为其难地让他帮忙,其实已经算是对他存着很大的信任了。
慕容泊涯伸出手,仔细地描摹他细细的眉目。清淡的晨色落入房间,斜照在他面上。这一个夜晚过去,终于有了些许变化,曾经因为缺乏养分而干涩的皮肤润上了淡淡的血色。
他看黄翎羽睡得沉实,忍不住玩心大起,那手指戳了戳对方的面颊……没动静。
再戳戳。
黄翎羽皱起眉乱拍了一掌,把臆想中的蚊子或苍蝇拍掉,继续睡。
因为难得见他把利爪倒刺全都收回的样子,慕容泊涯越发觉得可爱难耐,俯下头轻轻咬了下他的下巴,逗得他在睡梦中也难以忍受地轻颤起来。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所谓君子不欺暗室,你这算什么?”
慕容泊涯一点也不觉惊诧,抬头转身道:“我什么时候是君子来着?再过得那么两三年,弟弟总要将他给弄进家门。”
房门开处,原来是男扮女装的慕容楠槿再度出现。
“看来他昨晚确实被你玩弄得精疲力竭,真是可怜。”
“讲话这么大声,你就不能体谅着点。”
“好好好,你快出来,我们外头商量。”
慕容泊涯不太舍得地起身放下帐子,将薰香加了些许,才跟慕容楠槿往外走:“这么大早的来找我做什么?”
“慕容锐钺那边似乎对四弟……”
门口合上,两人刻意压低的声音消失在门外。
黄翎羽睁开眼睛,看着门棂上透进来的光线。其实因为慕容泊涯的胡闹,他睡得并不沉。当慕容楠槿进入时他终于被吵醒了,因为屋里突然出现的陌生动静让他无法忽视。
慕容锐钺要对炽焰做些什么,难不成还能把他给剐了?——这四兄弟之间的关系,真是比国家关系还要复杂。
想了许久仍然作不出结论,头又晕得厉害,黄翎羽随手撅起枕巾抹干净被泊涯舔过的下巴,继续睡。

黄翎羽整整睡了一天一宿。
慕容泊涯不愧是做情报的,神经之敏感可见一斑。黄翎羽也不知如何就让他察觉了自己的意动,而最奇怪的还是他竟然表明了不愿多管。
这多少让黄翎羽有些感到心绪不宁,毕竟要杀的是慕容泊涯的父亲,是具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慕容泊涯在他心中已经占有了一定的地位,这是无可否认的。但还没有到能够扭转他的决定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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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千瓣葵莲

第三日大清早,胡孙趁着守夜人都放下警惕,翻窗子爬进黄翎羽的卧房。甫一进去所见的就是黄翎羽坐在床尾垂头沉思的样子。这与初见明显有了些许差异,然而具体是哪里起了变化,胡孙却说不上来。眉目依然,只觉得在清晨薄光里的青年人,越发有种温馨隽秀的感觉。

胡孙开门见山地说:“你的提议我们赞同。现在你必须要让我们看看你的能力,一旦开始执行那便是步上了荆棘之道,我们懒人帮不会随便拿自己人生命下注。”
“你们需要怎么样的能力?”
“智慧。自从阎非璜死后,懒人帮默默无声,除了因为本身懈怠的关系,更因为群龙无首。我们具有不俗的实力——这是事实也无需自谦,唯独缺乏的就是如何使用这些实力的智慧。”
“那么你们想如何测知我是否能达到你们的要求?”
“就是你上次提出的条件——刺杀皇帝。自此之后燕国必将大乱,在朝三位皇子不论出于什么目的,都会找出凶手以安天下民心,来获取继承大典的资力。”胡孙如此表态,即等于认同黄翎羽若能提出万全之策,懒人帮或可接受他成为中心力量。

黄翎羽看着自己的双手,似乎上面已经握有致人死地的锐器,淡淡说道:“诛皇势在必行,下毒即可。”
“下毒?”胡孙不以为然地摇头否定,“任何人都知道毒能杀人,然而皇宫膳房自配有试毒官,每道菜皆要经银针测试,还要经试毒官之口,你如何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下毒? ”

黄翎羽抬眼看他,不动声色的。
他前世的外祖母也笃信白银测毒一说。加中藏有几枚民国时期袁大头银币,外祖母每每用蛋黄浸泡,然后刮拭皮肤。其后银币必然变得发黑发蓝,外祖母便认为自己是中了毒——其实又哪里有毒,只是因为银币被蛋白质里分解出来的硫化物氧化了罢了。白银之所以能够变黑,是因为被氧化了的结果。
只可惜在这边世界,研究毒学之人少之又少,人们又以讹传讹,以至于以为银针真的可以通用于各种毒物的测试。

“传闻一千年前,大燕兼并天下各国之初,曾有毒圣司徒凝香善制奇毒。他所制之毒无色无味,银针不可辨认,欲要人活过两年,不会有人在一年半时就被毒杀,胡先生可知此事?”
“传说而已,不可尽信。”
“然而如今毒学已然没落,世人遵循旧谱而不知配制新方。试问胡先生,如果毒药层出不穷,防不胜防,又怎可能让人测出?而毒发了,又何来时间让他们研制解药的配方?”
胡孙听他语气渐沉,不觉直起腰身倾侧过去。
黄翎羽拿起水壶倒了些许出来,拿手指蘸了在桌上写道:“有无他人旁听”
胡孙了然,道:“我一直注意,确实无人。”想想确觉余下话题事关重大,起身偷溜出房上下查看。
盏茶过后,胡孙又回到房内,道:“除非是阎非璜那样人死而复生,否则还真没人能偷听地去了。”
黄翎羽看着胡孙有些怔忡,好一会儿都无人说话,便陷入了尴尬的冷场状况。他尴尬地笑笑,才接着话题说:“听闻大燕有种奇药名为千瓣葵莲,花开三十瓣,色泽深紫如晚霞云烟,耐寒却难以养殖,故为大燕宫廷特有。”
“的确是有,千瓣葵莲的根茎与寻常荷花根茎不同,球状而独枝。若遇得拳头以上大小银紫色的球根,据说在清火驻颜方面上具有奇效。”

欲杀人于无形,莫过于使用毒物药物。有一个实例十分典型,某A国叛逃特工在国外居住数年后,莫名其妙死于放射性金属的长期毒害。当时不少媒体猜测是否A国干的,只可惜毒下都下完了,人死都死绝了,猜来猜去只能起到屁的作用——此案例足以证明毒药的远距离控制性、长时间作用性、来源难以查证性。
这个案例因是实事,没少在以“与时俱进”著称的法医科里提到过。
单以黄翎羽而言,历代的奇闻异志传说没少看过,对皇室防毒三道功也耳熟能详,但也知道皆不可取。
第一道功乃银,其中谬误自不必多言。
二则乃试毒官。然而如果饭食中所下乃是慢性毒物,那就算再尝个一年半载也尝不出个结果,最后大概也就和皇帝同时毒发,黄泉路上做个惺惺相惜的陪伴罢了。
至于最后一道防线更是不足为奇——就是皇帝自身的抗毒能力。传说不少皇帝自幼服毒,渐渐培养出抵抗力来——如果这能起到效果,那么这些皇帝都该获得诺贝尔医药学的荣誉!
试想,大自然无奇不有,毒物也是千千万种,皇帝要吃下多少种毒才能够预防所有的下毒可能性?再则,许多重金属尤其是其中的放射性金属根本无法靠人体自身功能排出,只会不断累积,最终由量变达到质变。就算那些皇帝再功能强大,吃多了也只会早早去见了素未谋面的上帝先生,等于赶了慢性自杀的潮流。

“千瓣葵莲根茎虽然是驻颜奇药,但是如果水质不好,却也能让它变成奇毒。”黄翎羽说完,慢慢回忆起前世所在的中学也种有紫色睡莲,生物老师曾说它很能吸收铅汞类的重金属,是净化水体的绝好植物。
千瓣葵莲虽是这个世界所独有的植物,却也将睡莲的特性发扬光大,甚至还青出于蓝。一旦与重金属物相接触,便会急剧地郁积于球茎之内。而这些却都是在聂怜《自怜集》中记载了的。要怪就只能怪莫灿千算万算,万万算不到黄翎羽还真的看得懂那些天书,更算不到居然让他活着逃出了她的掌控之中。
胡孙渐渐已经正襟危坐,见黄翎羽却于此际停顿不语,便低声催促:“原闻其详。”
黄翎羽这才从对莫灿的可怜遭遇的回味中转过神来,也觉得因敌人的吃瘪而沾沾自喜的自己十分好笑,回归正题继续说道:“皇宫养莲的池水面积广大,人人都以为无需看守。先生只要差人觑机将铅汞毒物投掷于池内,让那千瓣葵莲自行吸收即可。”
胡孙凛然:“其后整个夏秋,皇帝鲜食千瓣莲球食,冬春两季也有干货备用……你估计需要多久能让那老皇帝去见阎王?”
“不出一年。症状一旦出现,就会持续衰弱,就算停止摄入也无法阻止死亡的降临。”
“但是尚有一个问题,池水内养着红鲤,毒物一旦进去……”
“所以才要先生专挑铅汞之毒啊!”黄翎羽呵呵的笑,胡孙是没见识过现代社会的养鱼环境,黄翎羽则是见怪不怪的。
那些充满了重金属污染的水体中,竟然还能养出一代一代的鱼来。红鲤虽不十分滥生,也比其他观赏性鱼类要有承受力多了。更何况毒物一旦沉积于池底,便会被千瓣葵莲吸收,这些在《自怜集》中有详细介绍。
——谁叫莫灿年前老把那几页用毒篇往他面前摆,黄翎羽想不看清都不可能。
“要怪就只能怪皇宫中水质保持得太纯净无毒,乃至于千年之后,连御医都忘了千瓣葵莲除了是药外,还可成为慢性的剧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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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后浪前浪

堕落是什么感觉?
有一段时间,史学系的女同学们迷恋上了圣经故事,经常会问一些让男学生们愕然以对的问题。
“为什么神最宠爱的大天使路西法愿意抛弃光明、圣洁和美丽,堕入黑暗、污秽和丑恶?”
“为什么耶稣会放弃平静安宁的生活,走上荆棘与死亡的道路?”
“为什么拉美西斯二世不可以放过摩西,让以色列人回到神赐予的契约之地,偏偏付出以血换血的代价。”
那时他们还年轻,不知道那些太过强烈的情感,不知道在人们步入成年后,少年时的志向心性都会慢慢扭曲,产生新的执念。

那位有着六芒星一般的羽翼的大天使,或许并不是因为地狱的诱惑而堕落,而是因为在天堂之中有他必须逃避的事物。
那位戴上荆棘之冠死在十字架之上的圣人,定是因为拥有超越生命的执念。
那位被阻于红海此岸的埃及法老,也许内心中充满阴霾,只能用血腥来证明其存在。
谁知道呢?对于信教的人而言,他们是圣经;对于不信教的人而言,他们是故事。

黄翎羽正在体验着堕落的感觉,离开光明、美丽、圣洁、平静。
他想,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这样其实也挺好的……

他的伤痛在那个人死后,已经无人可以去倾诉。在躲躲藏藏掩饰了许多年后的今天,伤痛已经变成了更为狂烈的情感。
他学会了恨。
优雅而温柔的恨,但是也是绝望而惨烈的恨。
不曾想让那个人出半点事,结果却喝了他的毒,尸体冰冷在一场夜间的雨里。
他想质问,想倾诉,然而在第二世,那个人依然背过身,自己去死绝了。
他刚刚从弥雾里走出,想要重新开始的时候,得知那个人自己跑到别人面前让别人给逼死绝了。
于是一切重新归零。

这件事,谁错了?难道是他做错了?
他不曾做错,只是两人的道,背向而驰。
重新归零的零已经不完满,万事不在乎的表象正在破碎。
清醒了的理智在扭曲和疯狂,他学会了恨,即使是优雅而温柔的,也是绝望而惨烈的。

黄翎羽曾想阻止这样的自己。他曾对路西法的叛逆嗤之以鼻,不想自己也步入后尘。
或许该找一个人来爱他,然后自己也学着努力去爱他?
他看上了慕容泊涯。
黄翎羽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伊甸园里那条毒蛇,吐着诱人的红信,骗取纯良的人去尝试禁忌之果。
但是结果呢?只是越来越空虚的感觉。
慕容泊涯的存在感太弱,弱到不足以掩埋阎非璜的身影,弱到即使几乎有了最亲密的关系,仍然忘不了那种绝望而惨烈的愤恨,甚至越来越强烈。

慕容泊涯逐渐和阎非璜的身影重叠。

“黄翎羽”已经死去过一次,却还想延续着过去的生活与迷茫,这就是黄翎羽的原罪。
所以现在,他要扭转,决定向自己的罪过付出代价。
想要忽略的恨既然已经逃避不了,那就背负上,然后堕落,然后崩毁——带着这个世界丑陋和偏执。
只是这条道路一旦确定就要走下去,决不能半途而废,不饶恕逃跑,不接受劝降,更不容许死在中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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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清玉躲过慕容泊涯的耳目来见他,感觉黄翎羽大不一样了。去年到今年,一年中的变化太大了。
他之所以来,是因为黄翎羽的请求。上次前来是慕容泊涯带路,因此黄翎羽说话也有所保留。仅仅在两手相扶时塞入一团事先写好的纸条。

黄翎羽就站在斜射入屋的阳光里,只用一只手撑着手杖,淡淡地转目看向肖清玉,优雅得让任何人都无法忽视。
“我们来谈谈,”黄翎羽说,凝视着他。
这是他不曾用过的语气。曾经他是怀戈当的小伙计,做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在旁人看不见的角落用小手段默默地维护自己生活的地方,对于尊长也未有半点忤逆。
但现在,他好像站在了与肖清玉平起平坐的地位。尽管他依旧恭敬礼貌,尽管他拄着一支手杖。

他很认真地请求,态度很诚恳:“希望您能保我离开这里。”
“你想离开……你可知道慕容锐钺等着剥你的皮?”
“肖先生也知道,我留在他身边,对他不会有多大帮助,反而还是个祸害。肖先生可知道这处院子为何如此安静?”他顿了顿又说,无可奈何似的,“是因为泊涯不让他手下接近,就算是暗哨也要离得一段距离。那么再问一个问题,肖先生可知道他为何要让他们远离?”
肖清玉说:“你想多了。”
“可我还没说出答案,不是么?肖先生知道我想说什么,还是肖先生也猜到了答案?慕容泊涯不让他们接近自有他的道理,既保护了我不被他们风言风语,也能保住他在他们心中的形象。”
“为何要这么想?鲲组和世俗人毕竟有区别。”
“人心都是肉长的,但是长得怎么样,各人都有不同之处。他们的确是鲲组成员,但同时也是世人,想要不受影响怎么可能?就算一个路嗜酒能够独断独行,其他人能有这种勇气?”
“慕容泊涯必不会同意。”
“所以才想请肖先生帮忙。”
“你如此计划多久了?”
“差不多一出来就开始考虑了,只不过现在才下决心而已。”
“我为何要帮你这个忙?慕容泊涯肯定会跟我闹情绪。”
“闹情绪?真可爱!这也不过证明他还不足够。肖先生,他还需要再多历练,”黄翎羽简直觉得自己要成老妈子了,以往在女同学们的那沓小说里,不都是别人的师长爹妈千方百计要棒打鸳鸯的吗,现在成他倒贴去求人家棒打他了,“那么先生,我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先生。”
“请讲。”
“如果有一片瓜田,如果只能摘一个西瓜,只能前进不能后退,怎样才能摘到最甜美的西瓜?”
肖清玉低头沉思,只片刻就无话可说,因为黄翎羽已经将他的理由包含于答案之中。
黄翎羽当然知道肖清玉听得懂,这是浅显的譬喻。理由很充分,不论是对摘瓜的人而言还是对被摘的瓜而言,都很充分。
“肖先生听过猴子摘桃的故事么?”
肖清玉摇头。
黄翎羽想了想,觉得大约是儿童文学不够发达的缘故,又问:“那肖先生知道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的谚语吗?”
肖清玉点头。
看来民俗学发展得还不错。
黄翎羽谆谆善诱地道:“他还年轻,十九二十的年纪,还有很多事没有想清楚。让两个人分开好好冷静思考,过得两三年,如果他还没后悔,随他爱怎样就怎样。”
说完,递出一封封得秘密实实的书笺道:“他看了这个就明白我的心意。”
“明白?既然明白,为何不自己和他谈?”
“他那个人……肖先生又不是不知道,以前我和他一说话,十次有九次是打在一团结束的。我固执,他比我还顽固,没什么可能谈得出来的。”他说。

黄翎羽态度很诚恳。
黄翎羽在肖先生眼里是很尊敬师长的好孩子。
黄翎羽没有重大欺诈前科。
所以他最终打动了老狐狸肖清玉。

简而言之——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拍死沙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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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马力全开[狐狸马力全开]

慕容泊涯也许能成为一个好情人。幽默,有趣,有时兴致来了可以打上两架。不过这种景观或许再难见到一次。自从黄翎羽受伤而回,慕容泊涯变成了一个软柿子,兵来笑挡,水来还是笑挡。搞得黄翎羽就算再有脾气,见他这样也就没了欺负的兴致,只是过后还是会很憋闷。
任谁对着个只会傻笑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不倒翁小老头都是会憋闷的。
但是有一个好处,慕容泊涯不会粘人,估计就算和新娘子洞房花烛夜了,也就是完事跑路的那种类型。证据就是,慕容泊涯目前俗事缠身,又让人捎信回来让黄翎羽自个儿找事消遣。

肖师父手段不错,不但找事调开了二愣子慕容泊涯,那事似乎还比较重大艰难,让他连四分之一的防守力量都带去了。接下来的事情就看如何将余下的四分之三给解决了去。
黄翎羽很清楚很明白,就算胡孙都不敢担这种绝对会引燃慕容泊涯怒火的干系将他“搬运”出去——背个废人翻墙出逃,目标这么大,肯定会被发现,没得说。

没想到慕容泊涯前脚才走,第二日就有一个冤大头闹上了门。
的确,门是被人踹开的。
黄翎羽愕然地看见了踢开的大门里站着一个似乎……应该是认识的人。他有些困惑地,慢慢地,用手指挠了挠额头。

“程平!我是程平!”来人见他竟能将自己忘掉,怒气冲天,大吼起来,“该死的你怎么可以忘记我!该死的你把我弄成这样你怎么可以忘记我!”

“啊……”黄翎羽后知后觉地记起果然认得来人,觉得自己的行径十分失礼,放下还在挠头的手指,不好意思地辩解,“我记得你,只不过脑门被蚊子咬了个包,所以……”
他越讲越小声,终于在程平几乎燃烧起来的怒瞪下没了声音。

程平却不管他,径自捶胸怒吼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其形态之壮烈,让黄翎羽想到了被关在铁笼子里的大猩猩。
后面有几个鲲组的小伙子探头探脑,跟着冤大头来的吧……黄翎羽挥手摇头,让他们不必在意,程平是被逼疯了,但还不到暴虐型精神病患的程度。想当年,安定医院那黄翎羽可是经常去的,当不成教授也当得了禽兽。
“你不是挺自由的吗?想出去自己出啊。”黄翎羽挺纯良地问。

程平双目发红:“受够了,真受够了!你们怎么能让六十九那混蛋来整治我!”
“他把你怎么了?”
“他把我……”程平说了一半,停了,警戒地看黄翎羽,然后真真正正把嘴合上,严丝合缝那种,让人一眼就看出他绝对不会再就此事说一个字。

黄翎羽叹气:“首先,你是他们敌人的人,知道了他们的藏身之处,想出去可以,不过大概要横着出去才让人放心。其次,就算你出去了还能去哪里?回慕容炽焰那里?他容得下你莫灿肯定也容不下你。”
程平神情奇怪,仿佛并不认为这是什么难事。
“就算你拿他们目前的藏身之地去报告,说自己完全无辜。好吧,就算万一那个善良纯洁的莫灿大婶信了你的话。你再想想,你一跑他们还不得发觉啊,一发觉还不得跑路啊。慕容泊涯手下多训练有素,你自己算算,你能在他们跑路之前找到莫灿,并且那纯洁的老家伙善良地信了你,然后带人来搜索……这样机会有多大,现在就好好算吧。”
程平脸色难看,的确是他暴怒中没曾仔细设想的情况。
黄翎羽做了个阴惨惨的表情,说:“到时候啥东西都搜不到,莫灿还能信你?想想,咱在牢里透露了那么多折磨人的崭新法子,那女人现在最缺乏的就是被实验素材。”
那些整治人的法子程平也听过的,感同身受,他红了耳根,扑上来掐住他脖子,吼道:“都是你!都是因为你!”

黄翎羽七手八脚地反抗,没想到一下子就将凶悍的程平推倒在地,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然后挠头。
看着程平侧倒在地一副愤恨难名的模样,黄翎羽恍然大悟,道:“你被下药了吧,变得这么软趴趴的。”
果真说到了他的痛处,程平却是一动不动,一点反应也没。
“下了什么药?”
他跌坐在地上瞪着顶梁,半天没回应。
“问你呢。”黄翎羽抄起手杖,戳他额角。可惜被他偏头躲了过去。
“你不说,我怎么找药放你出去啊。”
程平活了,难以置信:“你帮我?凭什么?”
黄翎羽忒同情地说:“就凭我想给他们找点事做。”

黄翎羽又戳他额头,这回他呆呆的,好戳极了。
“这地方我呆烦了,想换个地方休养身心,那二愣子慕容泊涯死活说这里风水好。这不,你要是能逃得出去,他们立马就要给我换地方住。”
程平不能理解,这是什么逻辑?要多任性的人才能因为这种理由而放走敌人?但是能够出逃的希望诱惑着他不断前进,在路嗜酒看管下生活到今天,大半的敏锐和谨慎都被烦躁暴怒替代,以至于他不惜付出一切铤而走险。
“药我会配,只是制药的材料他们绝对不会让我接触,你如果能帮我弄到那就足够了。”
“真不愧是人才,会的倒挺多的。”黄翎羽心里噼噼啪啪响,打起小算盘。

三天后,在黄翎羽托人按照程平所说的解方配置出解药的当晚,庄院里传出了隐约热闹的声音。
可怜的冤大头逃了,而且被人发现了。
其实冤大头原本可以等第二天或第三天,总之他可以等一个黄翎羽无法把握的日子出逃。但是恰巧在他拿解药时得到黄翎羽好心的报信:“今天上午刚得到的消息,慕容泊涯明天就要回来了,和路嗜酒一起。”
黄翎羽又好心地告诉他:“我知道有一条秘道,通往庄外。慕容泊涯怕有万一,独独告诉了我。你从那里去就能顺利通关。”
“你……你不像是这么容易就说出秘密的人。”程平想起去年的经历,黄翎羽仅仅用了一个月时间,就变成鹏组里人人知道的硬嘴角色,无论用什么方法都不能从他嘴里挖出秘密。
黄翎羽说:“我这个人最是奇怪,你要是求着我或是逼着我,管你是撞墙去死还是把我打死都不会开口的。但是要是被闷得慌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说出来了。其实你们当时只要不打不闹腾,把我关一小屋子里成天无所事事,也没有路过的老鼠蟑螂以供消遣,我绝对会被逼疯。”
程平想想,天下何其之大,会有这么怪异的人也是有可能的。
于是乎,程平跑了。
再于是乎,被掌握了行止的程平,很轻易就让某个掌握了他行止的人给卖了——所谓调虎离山之计,是需要一个很强大的诱饵的。
至于这个诱饵该如何让人发现,黄翎羽只需说一句——“啊,上次那个叫什么程平的家伙,冲到我这顺手牵了几本书回去。麻烦哪位大哥跟他拉拉关系,帮要回来好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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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秋冬季节

九月末,秋冬季节,大燕屯兵江北。前一段时间紧锣密鼓的攻防战也越来越显得寥落。(注:九月当然是按农历算,古代可没有阳历)
慕容锐钺深知此战事关自己今后在军中的势力消长,断断不敢怠慢。他生性本就多疑善变,又清楚自己目前在军中的支持者决然及不上武良的能干,竟然向大燕皇帝主动请缨随军上阵
在战场之上,战况瞬息万变,运筹于千里之外固然能显得才干突出,但始终是不及在战场上随机应变。
在大燕大皇子来到前线战场之后,不断有命令发出,但其中,十之五六是上不得台面的。
慕容锐钺的擅场在于台面下的事务,前方有将领盯着,至于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他一个个地去攻破。两个月的时间,南韩国内道路上不平定,官宦办事拖沓,连调运钱粮都出现了断续枯竭。
趁着南韩军中军心不稳,收复了几块失地,将韩人都赶回了江南。大燕南韩两国再度隔江相望,战局也由陆战为主转为水战为主。
朝廷下了诏书嘉奖大皇子的功劳,京中传来的消息,洛平京中更是不少人因为慕容锐钺的表现而累赞叠誉——自从三皇子和鲲组被逐出朝堂之后,情报操作的事宜也由大皇子慕容锐钺总管了起来,要宣传自己一点功绩,绰绰有余了。
对于擅长朝堂攻歼的慕容锐钺而言,战场需要他“决胜于帷幄之中”,至于蛊惑人心,则可随随便便就“决胜于千里之外”。

就在事情往着慕容锐钺满意的方向发展时,天下大乱。

大燕镐平三十七年,皇帝忽然病重垂危,遍寻天下名医延请至大平宫苑。其实在此之前就已略微有所征兆,宫廷内室《起居注》曾书:七月初二,皇帝有梦惊起。起则惊(痉挛),侍试唤之,帝狂笑不能已。
虽然痉挛狂笑之症甚是常见,陛下的病因却让众位御内医正百思不得其解,只隐约诊得出皇帝肺经不对头。当年《御内医政所典录》书:今上肺经实胀,须行润肺化痰,并培源养肝之方。

由于只像是阴阳不调的症状,慕容锐钺初听闻时也只是叮嘱手下人尽心寻找润肺化痰、培源养肝的良药。他根本没有打算离开前线,回到洛平京中。他并不知道燕国大乱的征兆已经开始。
皇帝间歇症状愈趋加重,药石无效,在整个九月里身体迅速地瘦弱下来。终于,他在十月中旬的一天,在面对早朝群臣的皇座上瘫软滚落。当被匆忙安置在侧殿榻上时,镐平帝已经神识不清,并且再也没有清醒过来。

黄翎羽看完这最新一则情报,淡淡笑:“这些御内医正还挺本事的,皇帝中毒的是重金属,他们查出个肺经金气过旺。中这毒后负担最大的是肝肾,他们也开了个养肝的方子,算是对了一半一半吧”
胡孙说道:“你也好意思对他们冷嘲热讽?你的方法够阴险,往水里投东西没人会去注意,而且千瓣葵莲品级高贵,试毒官每次只能试吃丁点,所以到现在也无病无痛,老皇帝却快死了。”停了片刻,胡孙又深思着道,“朝廷现在延请江湖游医、隐居高人,皇帝现在还没死绝……”
“这就像绝症。”黄翎羽将纸签还给胡孙,“那些毒素人体不能排出,只会不断积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是死绝了。”
“盲目自信乃是兵家大忌。”胡孙微笑抚须。
黄翎羽撑起两根手杖,靠着自己双腿慢慢站起,而后僵硬地踱步。他的膝部如今总是缠着稳固的绑腿。
虽然没了膝盖,但该有的骨架没被削掉,该有的肌肉筋腱一样没缺,纵算是有常人难以设想的困难,他还是能够靠着自己站起来的。
直到现在,因为保持了适当的锻炼,他的双腿没有像瘫痪病人那样软弱无力甚至萎缩变形,依然保持下了优美的形状。但这一点,足以让胡孙佩服。
他用僵直的腿再行了几步,忽然道:“但是这种毒素要靠慢慢积累,才三个月,太快了。莫非会有人也知道这种法子……”
——没有发现其他病征而毒发时间又如此之短,简直就像那皇帝已经被人下了几个月的毒,再加上胡孙这边给的剂量,才短短三个月就变成废人。
胡孙道:“或许他贪嘴,吃得过量,也就早早病发了。”

“希望是我多心。”黄翎羽道,然后又笑,“算了,没有蛛丝马迹也只是纯粹的乱猜而已。”
胡孙注目于他,他靠在手杖上垂头思索。
皇帝病危,下一步就是几名皇子的内斗,大燕将要陷入乱潮。黄翎羽苦心经营,就是想要一个乱世。这个相处起来如此恭敬礼貌的人,要的就是令世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乱局。
这个人原来果真和阎非璜一样,让旁人看不懂摸不透,永远不知道他们心里最深的追求,或许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他们存在于这世上的意义。

但是一切都在向他满意的方向进展,

从黄翎羽铺垫好一切事务,打点好所有细节,以求胡孙将他弄出慕容泊涯的控制之日起,胡孙逐步开始了解了他的手段。
黄翎羽不断地在看书,看书已经成为他日常生活完全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几乎比吃饭睡觉还要重要。他看皇族轶事、地理注疏、民俗异志,却绝少涉猎战术书籍。胡孙曾帮他挑了本七国战史,黄翎羽大略地浏览了一遍也就束之高阁。
但是胡孙却相信,若是让他坐到帅旗下右后方不远的军师位置,所起的作用绝不亚于看过十数部洋洋洒洒的战阵大作。

要问他为何有此判断,还得回到三个月前的那个从慕容泊涯控制中出逃的夜晚……

程平就坐在水榭深处,灰蓝色的袍角露出在屋檐下。他在颇具寒意的风里已经坐了很久。那个困扰了他许久的问题,大概到现在还没有想通。
那天夜里,慕容泊涯的手下不疑有他,中了黄翎羽的“调虎离山”之计。这个计策其实很是浅显,只是黄翎羽将当时形势加以利用,竟然所有人都入彀了。因为庄园内部的不稳定因素就只有程平。至于黄翎羽自己,所有人都不会对一个无法自由行动的人存下戒心。

当鲲组人和庄丁们发现路嗜酒的小屋里已经人去楼空,迅速展开了搜索,并且在黄翎羽有意无意的提示下,追上了程平。
当时真是好一顿斗殴,程平虽然被困已久,血行不足又无趁手兵刃就跟人动手,但对于自由的渴望让他打红了眼,以至于根本无人发觉黄翎羽被另一股势力夹带了出去。
直到程平恨恨地被五花大绑捆在床上,不久又传来庄丁们奔走相告“正院的那位不见了!”的消息,他才明白,自己是被利用了个彻底。

深深的绝望和愤恨攫紧了他。哪知道过了后半夜,就有身着庄丁服色的人偷入了房屋,将他背出去。一路所见,庄子里井然有序,火把层层叠叠地寻找着黄翎羽失踪的蛛丝马迹,只分配了极少的人来看管路嗜酒这边,以至于很轻易就被突破了防线。。
事后,黄翎羽见到了被五花大绑背回来的程平,微微笑了许久,才道:“我虽狠狠利用了程兄一程,但也将程兄顺手带了出来,不算负了程兄。”
其后,程平就领略了黄翎羽游说其归附的啰嗦能耐。

胡孙是明白鲲组能力。虽然暂时缺了慕容泊涯这个指挥首脑,但那天夜里的行动也不可谓不险。若是“懒人帮”潜入能力差上那么一两分,鲲组组员们注意力转移及至达到行动要求的时间又计算得恰到好处,也不会有这么幽灵过境似的结果。
早在许多年以前,胡孙也曾享受过这样的行动。
有严密的计划、清晰的路线,十足的把握,从头至尾将敌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在行动实施前,先一步将敌手所有可能的反应一一算计,定下策略,恃机而动。这种掌控全局的感觉……真的很让人上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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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炮击江北

天气微凉的时节,慕容泊涯站在江北与南韩大军隔江相望。他的此行任务是利用鲲组的优势做做思想工作,扩大军方与慕容锐钺的矛盾,顺便为楠槿多争些支持。没想到却于此际听说皇帝病重的消息。
莫谙正低声禀报京中传来的消息,路嗜酒则还在打探慕容锐钺的动向,不在身边。莫谙沉着而擅内务,路嗜酒胆大而主外务。

慕容泊涯注目长江广域,因为前日下了雨,清澈的江水里卷着些许浑浊的沙土,不过即使没有这些混浊,遍布的暗漩和溅起的水花也足以让人看不清江底砂石。慕容泊涯脑中思考着情报,却有一隅角落触景生情,暗怀怅惘。
就像这江水的滔滔流逝无可阻挡,黄翎羽的忽然离去也让他感到无力和无奈。不是不想阻止,而是即使能,凭目前的他也毫无立场去阻止。
他算他的什么人呢?有什么借口、理由、甚至定点关系去阻止?
若说是朋友,两人之间的交情也就是用语言恶毒攻歼一下对方,偶尔喝喝小酒打个小架而已,结果还总是黄翎羽被压制在慕容泊涯身下而告终。慕容泊涯从来不敢向他询问关于阎非璜——那个将两人联系与一起的关键人物的事情,黄翎羽也不曾完全放心将自己的痛楚让慕容泊涯悉心养护。
若说是……那更不可能了。

只是如今,真正再度无法得知那人踪迹时,慕容泊涯难过了。这一次是黄翎羽主动走出他的世界,鲲组面对的是那个狡猾的黄翎羽,以至于无法找到他逃脱的迹象征兆。
就算慕容泊涯有着精确的情报处理能力,但如果手下不能查出蛛丝马迹,也无从做出判断。

慕容泊涯心中微乱不安,天下乱局将至,那个人以一残缺之躯该到何处才能容身避世?但若是避世隐居,等尘埃落定之后,他又该如何去寻找于他。
因为习于压抑情感,即使是莫谙也没有看出他矛盾的心绪。对于部下,慕容泊涯是一个宽容沉稳的上司,对于朋友,他是值得信赖的兄弟。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慕容泊涯将那些明媚温和的情绪展示给别人,剩下的阴郁沉闷都要靠自己慢慢消磨。

“楠公子在京中确可掌控大局,但却需要更多人手防止炽公子的暗杀,”莫谙最后问道,“还有一事,公子在‘城中城’的府邸,被人搜索过多次。”
由于身在外面,为防隔墙有耳,大家都是用了隐语。“城中城”指的就是皇宫。
慕容泊涯蹙眉,“‘城中城’的府邸,难道不是常常被搜的么?”
“问题在于,虽然对方在其他地方也乱翻乱动以作掩饰,可搜索还是集中在书库,另外,府邸里所有花瓶酒罐,全都被移动过。”
“书库?花瓶酒罐?”
这两样事物联系起来,慕容泊涯心里咯噔一下响,眼前一幕光景掠过,看到尚与黄翎羽在京中的时候。
——两只半人高的久违使用的梅瓶,在充当着杂物储藏室的书库里存放了相当长的时间。即使黄翎羽住了进来,也由于在生活用途上毫无价值的原因而没有清洁里面外面落满的灰尘蛛网。
那时,慕容泊涯顺着梅瓶那流线型的弧度抚了下来,在中途停顿了片刻。那个曾经被他抚摸了不知多少次的梅瓶锵然崩烂。
而黄翎羽侧着脸孔,有些不解地看向地下——只见一地碎瓷里,埋了两本古旧的书册,还夹杂着一些哑光钝白的碎片。原来那两册书籍是用石膏贴夹在瓶内。由于石膏质地本身就接近白陶,所以不论如何寻找,只要没有打破瓶子的决心,是不会找到这些东西的。

慕容泊涯泛起十分不好的预感,因为他知道有人在寻找《顾影集》的下落,但他却不知道那人怎会得知《顾影集》的藏匿处。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绝对不会是黄翎羽,他曾见证了那两册书籍被取出的过程。

“莫谙,回去告诉二哥,就说我有不好的预感。有一个问题困扰我很久都没解决,相信他也一样会察觉出异常——”
江水的轰鸣近在耳边,听得连心脏也跟着怦怦直响,慕容泊涯看着江水缓缓道:“南韩曾经打过北岸。按照南蛮的习性,一旦突入我国,应该挥戈直入。但是他们却打起慢慢蚕食的主意,意图完全收拢被占领城池的管制权,才让大皇子能及时赶到前线。
“去告诉楠槿,大概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人物,开始插手燕韩之争。为了找到迅速扩大战果的方法,而正在寻找《顾影集》和《自怜集》。”
凭着超人的直觉和精确的情报处理能力,青年迅速得出了意外准确的答案。

“今后的局势,”慕容泊涯想了一下,“大燕十位将军握有万人队以上军权,此次调度抗韩中有五位大人显得很不合作,今后天下,大约就是他们和慕容锐钺来与二哥争斗了。”
他正沉吟间,路嗜酒从远处赶到他的身旁,此处锐流湍急,故而没有大军驻扎,是他们会合的地点。

路嗜酒还没来得及歇气,就道:“慕容锐钺放下战事不管,下午就启程赶往洛平京。”
“他怎么敢!”慕容泊涯大惊,望向南方茫茫江岸,神情已经迅速平定下来,“看来他已经得到皇帝无救的消息了。哪个将军接手?”
“他以皇子手谕调武良将军驻防,若是不能守住国门,便以失职之罪论处。”
“果然毒辣,就算事后有人责问他失职回京之责,他也会推给武良说是防守不力。”
路嗜酒道:“还有一事,南岸也已得知慕容锐钺将要回京之事,正在登船备战。他们每艘船上都架有一车,车上各捆一柱乌黑铁筒,不知有何意图。”

“乌黑的……铁筒?”慕容泊涯对这样的形容似曾相识。
正在这时,西向百里之外,忽然传来一声沉闷的雷声。
路嗜酒还要再报,慕容泊涯却看着西边天空,平淡地道:“没有云。”
沉闷的雷声接连响起,惊起远近树林无数雀鸟渡鸦。
“看来遇到了难缠的敌手。”慕容泊涯说道,心中翻起不安的波浪。
路嗜酒和莫谙诧异回头,果见那边遍是晴空,雷声却轰鸣不断,继而袅袅升起灰黑的烟尘。
冲破一派秋高气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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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北山之墓

洛平京北的野狼山上,荒无人迹之处,矗立着一座墓碑。
不大,然而坚毅,如同埋骨于此处的主人。这是阎非璜的墓穴,是不为多少人知道的埋骨之处。
黄翎羽坐在墓碑前的草甸上,享受着即将日落的余温。他手中执着一个粗瓷酒壶,另一手把着一个红瓷小盏,一次次地满上,一盏浊酒洒在慕前,一盏自斟自饮。

黄翎羽饮得兴起,软软靠下去,头抵着墓碑,仿佛回到曾经恣意挥霍青春的年代。一个下午,慢慢斟饮回味,整壶酒也见了底。他放下酒具,轻轻描摹上面的文字。
这是拖长的鸟虫篆,识字的人不多,识得鸟虫篆的人更少,能来到此处的人又认识鸟虫篆的人更是稀罕,于是这么些年来,真的不太有人知道,这里埋了个什么样的家伙。

尽管冬日,秋季的余温未散,只要太阳不落,身上还是觉得温暖的。
寂静了许久之后,黄翎羽低低说道:“你真的埋在下面吗?非璜?”
……
“人人都说你已经死绝了,尸骨早就冷透了。但我怎么就觉着他们是在撒谎呢?”他轻轻笑着,把酒壶里最后几滴酒也洒在了地上,“你说这是错觉,还是心有灵犀?”

江南造出铁炮的消息传到大燕国都,引起一片恐慌。
按照历史的进程,在铁炮发明之前,应当是竹筒土炮,即使前世那个世界,西方造出真正的大炮也是吸取了竹筒土炮的设计。
按照历史的进程,不应当尚未出现半成品,就造出了制作完善的成品。
按照南韩的习性,进入江北大燕国境之后,应当是围城攻城屠城,然而如今却逐步蚕食。别看推进速度很慢,却也是最能巩固战果的做法。

黄翎羽描摹着墓碑上的字迹:“以后就不来看你了,抱歉。”

他抬头,撑着碑沿站了起来。
程平在十丈开外的下风处把守,见他起身,迟疑片刻后走了过来,问:“回去了?”
“回去还要麻烦你了。”黄翎羽道。

 “以后不再来了吗?”程平问,“听说你和他是不错的朋友。”
“死了就是死了,就算尸骨还在,灵魂也早就远去。就算来到这里也不过是寄托一下回忆而已。一次就够了,再多就是浪费。”

程平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说道:“你曾经提出的那个疑问……”
黄翎羽想了想,似乎真的有这么回事。
那天出逃,趁着程平出逃吸引了鲲员们注意力时,黄翎羽随“懒人帮”逃逸出去,而后又趁着众人都去追查自己的行踪时返身回来救了程平,打了个漂亮的时间差。
刚开始,程平在“懒人帮”的据点时也没有安分,于是黄翎羽向他提了很多足以吸引死他的优惠条件。附带了一个问题。
“如果,有一片瓜田,你只能摘一次西瓜,只能前进不能后退,你怎样才能摘到最大的西瓜?”

程平看向右手边的远方,夕阳正在缓缓贴近山腰。
“算了,还是快回去吧。”他说。
“别急,还没听你的回答呢。”
程平最终回答道:“只能前进又不能回头,还只能挑选一次。那也就随便挑一个吧,是怎样就怎样,这是天命,我认了。”
程平想了这么久,当然知道这个问题其实譬喻的是人生,人生也只有一次机会,人生也不能后悔,要如何才能确定好人生最终的价值和目标,这是个让很多人踟蹰的问题。
但是想了这么久,他还是得到了这个答案。

“要不要听听另一个人的回答?”黄翎羽问。
“……”
“墓碑下那个家伙说的,不想听听?”
“说吧,我听着。”
“将路过瓜田的道路分成三段。第一段大致看看瓜的大小,确定最大最漂亮的大概是怎么样子;第二段是验证前一段路的结论是否正确;最后一段行动,一旦见到符合印象的立刻下手动手——他说,既然只有一次机会,当然要选尽可能好的。”
当日和肖清玉面谈,黄翎羽用这个譬喻让肖清玉知道,慕容泊涯如今才走了不到三分之一的路程,却匆匆忙忙早下决定,未免今后会后悔,甚至会自食恶果。
“……”
“也有别的人和你一样的答案,知道大家怎么评论的吗?”黄翎羽不等他问就回答了下去,“说你这是鲁莽决定,是一种自暴自弃的行为。”
程平想了想,研究问题时的牛脾气还是上来了,有些不太服气地道:“可墓碑下那家伙的方法也有问题,既然只有一次机会,怎么知道走多长的路可以分成三分之一?要是才走了他臆想中的第一段路就很快到头了呢?”

黄翎羽噎了,顿了许久才哈哈笑出声来:“程平,你这家伙太厉害了!哈哈!”
程平又恢复了那个沉默的程平。
“很多人听到阎非璜的答案都认为非常的好,就你这么不服气。真是太有才了。”
“你呢?你难道不认为他的答案也有疵漏?”
“他那个人,”回忆起以前的事情,黄翎羽脸上洋溢起怀念的笑意,“他有个缺点,就是太自信了,总以为什么事都会按着自己计划发展。”
“我还没听到你对我们两个答案的评价。”
“没什么评价,程平,如果你选的瓜比他选的瓜小,你会后悔自己的做法吗?”
“不会。”
黄翎羽道:“就是如此,不论你们的答案是怎么样,都是自己的选择。如果不是自己的选择而是别人的强迫,或是随大流的行为,那么即使做对了,或多或少也会有些许不甘心吧;如果事实证明做错了,也会觉得早知如此何必要跟着别人的做法吧。”
黄翎羽细细地看他,侧旁的夕阳下,这个比他大上几岁的男人呈现出一种稳重的成熟。
“虽然瓜可能不大,但是一路上不用耗尽心机地专注于瓜田。除了摘下的西瓜,你还得到了风景,轻松的心情,闲暇的时光——你是这么考虑的吗?”
程平没有回答,但是他执著地问了问题:“我要知道你的答案。”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即使侧着光也让人一眼觉得他十分认真。

黄翎羽狡黠的一笑,道:“再不走,太阳可就下山了,山上野狼多,你背我一个残废,还要打狼,忙得过来么?”
程平瞪他,最后没办法,还是屈服了似的背过身蹲下,让黄翎羽坐在背上的竹架。

程平本不是一个酷爱说话的人,除了有很多很多问题想要提之外,他不喜欢发表太多感想。于是他一路下山一路静默。
 “程平,你知道吗?你说的话里,十句里有七八句是问句。”黄翎羽突然道。
程平想想,的确是这样,但也是在离开鹏组那个必须严密行动的组织之后的事情。

“别人对不合理的事大都抱着习以为常的态度,不多想也不多问。或许也是被欺压怕了,知道一旦有叛逆的行为,就会遭遇残酷的处境。程平,他们都不说不问不动弹地任这个世事欺压……站在一堆麻木不仁的人群中的感觉,你懂吗?”
“……”

不论是什么样的道路,只有自己选择而走下去的才不会后悔。
从前的程平,是被鹏组选择的,被大燕皇室选择的,但是这是他的选择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曾经安于那样的生活,是因为不曾思考除了刑求以外的问题。而如今跳出了那个框架,眼前是个渺茫不定而且让他难以理解的世界。
以后的路,当然不能再让别人替他选择。

程平走得很稳,又丝毫不喘气,黄翎羽百无聊赖地看着过大腿的草丛不断往后退去。
“现在不懂不要紧,慢慢你就会明白了。”他说。
黄翎羽不重,原本身量就不大,经过了半年多的囚禁更是显轻。程平背着他下山,身上轻飘飘的。半途上,风里传来野狼的哀号声连绵不断。
“用不了多久……”
黄翎羽的声音在背后模模糊糊,消散在风里。
程平猜测着,究竟是什么用不了多久,是指他用不了多久就能明白他的感触,还是大燕的灭国用不了多久,或者是别有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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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共治三年

镐平帝陨,大燕被两位皇子四位将军分治,东西南北的邻国开始趁虚而入。因无皇统,故无年号,民间称为共治。

大燕共治三年

慕容炽焰坐在茶摊里,这是一个不大的摊位,临街,价格便宜。最重要的是,近子时的时分还在揽客。
燕韩之战开始的第一年,大燕举国皆兵,城城宵禁。而如今乱到了一定程度,许多地方连管制的力量都削弱许多,夜市也就开始兴起了。
仗打得再狠,老百姓照样要下田种地,吃饭穿衣。

他一身洁白的衣裳,和着破烂的茶摊显得绝不相称。春初的时节,用的还是陈年的茶叶,泡出来马尿似的东西他也大碗大碗地往下咽。
这些年头,疲累像是生长在阴暗角落里的蔓草,一缕一缕缠绕上来。他虽然年轻,却也有些撑不住了。

这里暂且还算是大燕的国土,但也已经离破灭不远,南韩的势力侵入了府衙,联络了养有农兵的乡绅。只要南方那边愿意,这个小城随时都可以揭竿而起,并入南韩的国土。
街尾传来隐约的狗吠,在夹道里幽回反复,倚山靠水的小城似乎起了薄薄的雾气。

慕容炽焰忽然站立起来,随手丢了六枚铜钱在桌上。他刚才喝了六碗,补全了三天没喝水的干渴。

卖茶老头千恩万谢的谢过这个休息了许久的最后一位客人,开始收摊。
炽焰什么话也没回,静立一旁,看了许久。然后问:“到现在也可以下手了,非要等我躺下才安心么。”
不等话音落下,四周出现了六七名黑衣人,卖茶的老头不再收摊,垂头撤下去。他的任务已经完成。然而他还没成功走路,身子猛地惊颤,委顿在地。

“放心,那些加料的茶我确实喝了。”慕容炽焰若无其事走上前,黑衣人都戒备地退开去。他微笑着将匕首从老头的枕骨里抽出,自己的嘴角却已流下细细的血丝。他转头对其他突然出现的黑衣人道,“可是现在,突然又不太想死了。”
他的面貌很美,洁白的衣裳悠长坠地,浅蓝的腰封外面束着赖以刑杀的六丈乌金弦。在昏黄的风灯下,慕容炽焰像火,一丛飘忽不定的鬼火。含着些许遗世的绝然,更多的却是断肠草似的毒腥。

风刮得更大,左右邻里怕了乱世纷争,紧紧闭户不敢出来观看,就连官府兵丁也无一人出来查问。
黑衣人越聚越多,一个白影定立当中始终不动,手中乌黑的金属弦时长时短,始终不让他人进入自己一丈之内。
拉锯之中,躺倒在地的人越来越多。终于,不再有黑衣人前赴后继般的涌来。

慕容炽焰看着地下的尸首,想起不久前曾见过的那人——他的三皇兄慕容泊涯。
他说:“凭你的能耐,只要在大燕境内,是不会有人害得了你的。”
问他凭什么这么回答,指责他和二皇兄就能害得了自己,慕容泊涯却又说:“只要你不来害我们,我们又怎会多管闲事呢?”

原来他的事情在两位兄长的心目中,已经到了“多管闲事”的地步。
慕容炽焰收紧乌金弦,当作束腰的丝带一样在腰封外系好,理顺了在打斗中飘散的一缕乱发,终于支撑不住的倒了下来。
周围全是污秽,还有漆黑的色泽。
慕容炽焰躺了片刻,觉得浑身难受,还是忍了无力和软弱,寻了一柄长枪将自己支撑起来,一步步往城外行去。

这里不是他的归宿。虽然死鬼多,却还总觉着不是同路人。不如找一处无人的野地,为自己吹上一曲,就算难听,好歹符合了自己的审美情操。
实在不想浪费力气抬头看路,眼中都是灰蒙蒙的石板,经历了不知道几千年的磨砺,边边角角都被雨水冲刷出了沟槽,长出了青苔和三叶草。
他还记得在很小的时候,慕容泊涯牵着他的手,偷偷从大人身边躲开,从那些满是石砖宫殿的地方跑开,然后就会见到一片野地,上面长满不知名的小草。他和三皇兄最喜欢的就是小巧可爱的三叶草,只有透明的一个主根,从根到茎到叶,衔进嘴里酸溜溜的。可是他还是爱。
多少年没有回忆起那么幸福的事情。
真是没意思。

慕容炽焰迟钝地眨眨眼,抬头。
前面的黑暗中站着一个黑影,慕容炽焰本能地觉着他的高大、威压,那个人的压迫感强烈到突兀于雾气和街道的景物之外,夜色的背景也隐藏不了他的踪迹。
那么远,慕容炽焰竟然已经感到皮肤紧紧地绷起来——那绝不是一个平凡的人。以至于他是过了片刻才注意到黑影身后还有更多的黑衣人,和刚才想要取他性命的人一般服色。

“不论你是谁,想怎么样随便吧。”慕容炽焰说道。然后手一松,随着长枪的锵锒落地,他也软倒在冰冷的路中央。鼻子前端,恰好是一枚小巧可爱的三叶草。
真幸运,他想。然后轻轻衔了过去。酸溜溜的草香味立刻沾上舌尖,冲淡了血的腥味。
他真正的沉沉昏睡,感觉很幸福。他躺在地上像一块柔软的丝缎,任人摆布而且毫无生命。

黑影一动不动。而他身后其他的黑衣人已经有些鼓噪。并不是因为因为训练不足而纪律散漫。而是就在慕容炽焰走来的那方向,同样是毫无光辉的街道,同样是黑暗里,传出慢悠悠轻悄悄的马蹄声响。继而,幽幽浮现出单人独骑的影子。

还没有完全出现就把先来者压抑得无法呼吸,他们全身都在紧张,等待侵入者完全浮现出黑暗的那一刻。
空气柔顺的浮动,新来者似乎始终与环境相处得很是融洽,以至于似乎过了许久才终于来到众人可以看清的地方。
这是完全令人窒息的……震动。

他头戴灰蓝的冥离,轻纱从竹笠的帽檐一直垂到膝上。单手控缰,飘忽地出现在慕容炽焰后方。那头纯黑色的马匹低垂着眼,四蹄落地却是比落叶还轻,比溪水还要流畅。
冥离的纱幕里,只看得清一张白得完全没有血色的面孔和一双白得没有血色的手。

这单人独骑……
像鬼。

第一百零五章 恶贯满盈

 


朴卫平乃是南韩黑羽旗下百人队长,他仇视一样地看着瘫软在湿泞街道上的慕容炽焰。

他年过四十,唇上蓄两撇小胡子,下颌还长着一个山羊尾。按照韩人习俗,头发也剃得精光,仅留有后脑勺上铜钱大小的地界留起了老鼠尾巴是的小辫。只是因为黑布裹头,旁人看不到他的面貌。

朴卫平对于自己的母国充满了爱情,这个曾经只是偏安于一隅的小小附属国家,被中原民族称之为南蛮的国家,终于也有这样一日。三年前开始的战事,不光震动了大燕朝野,同时更震动了其他五国。

这一切都要拜站在他面前的那个男人所赐。

 


——金文广。

谁也不知道他的来历,只知道他初出现时带着些许大燕口音,自称无名氏。

掌管黑羽旗的王爷金贝儿丹宁对于他不愿透露姓名的做法不以为忤,反而求的皇帝为他赐下姓名。因为他贡献了雷神之炮的制作方法,同时还为南韩巩固在江北的统治进献了不少策略。

自从认识进文广之后,朴卫平敢拍胸膛打赌,天下里没人会有他那样的气势,随便站在敌人面前,就让对方有如临深渊般的肃穆之感。这个人,太深沉,难以看透。

 


然而到了今日,朴卫平终于知道中原人的井底之蛙是什么意思,坐井观天是什么意思。

因为在慕容炽焰身后出现的那单人独骑。

那个人,和金文广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同样是在黑夜中行动,金文广如同黑暗的海啸,如有实质的催动空气的波动。那个人却无声无息,像霪浸其中多年,与黑夜浑然一体令人恐惧。

忽然之间,朴卫平预感到,也许这一次行动不会如预想的成功。这些年来,金文广每次带领的行动都是成功的,这一次,很可能打破惯例。

“三年了。”骑马人开口说道,“归国拥有铁炮也已经三年了,但是如今才在江北推进了一点。慕容炽焰对于贵国的吃瘪真是居功至伟,难怪阁下千方百计想要除去去这个眼中钉。”

幽沉的嗓音夹着青年特有的纯正,在寂静地街道上迂回回荡。

 


金文广没有答话,面临不知名的敌人,他向来话少。

“既然贵国没有表示,那这个人我可要带走了。”骑马人说完,从他身后站出一个灰衣劲装的男子,三五步走到慕容炽焰身边。

奇迹引动之下,双方对峙之势当即紧张。黑羽军众齐刷刷亮出兵刃,只等领队一声令下。

但是进文广却无所表示。

朴卫平低声道:“尊座,请下命令。”

 


金文广目光一直看着三丈开外的慕容炽焰,再过三丈就是那个骑马人。他沉声道:“想不到今日竟然能一下子遇见两名南韩天字榜的通缉要犯。”

朴卫平闻言怔然,继而大骇!

 


位列天字榜的通缉要犯一共三名,赏金以超过黄金十万两之巨,这笔巨资不知能买下多少个郡县的田地。——然而既然能够位列天字榜三甲,也就是格外的难以抓获,他们的罪恶也格外的令南韩人发指。

南韩皇帝获得雷神之炮时,曾预计三个月拿下大燕,一年兼并七国。但是到了现在,却止步于大江北岸两百里处,时进时退不得安稳,罪魁祸首就是这三人。

 


第三位就是眼前的慕容炽焰。

南韩任命的大帅,十有四五丧生于他所率鹏组的手下。虽说将官杀了还可任命一个,然而若是刚刚任命又遭劫杀,就算金平广安排了再高明的战术,制作了再强大的火器也照样难以施展。

 


第二位乃是大燕废三皇子慕容泊涯。

刺探军情、离间计、反间计,各种情报站的手段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

慕容泊涯曾骗得韩帝误以为红羽旗大将军李成留与贵妃厄尔图蓝氏通奸,还诞下孽子充为黄阿哥养育。慕容泊涯买通了大太监劝说韩帝与九阿哥滴血认亲,一滴之下,果然血液无法相容。帝雷霆震怒,为防大将军李成留率兵反抗,当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赐死李成留与贵妃厄尔图蓝氏,秘密毒毙九阿哥以除孽种。等到在大燕国土内攻城略地的黑羽王爷和金文广得知时,这个可称之为南韩立国来最大的宫变早已尘埃落定。

然而此等宫闱秘事尽然在短短半个月内传遍南韩东西南北,再过半月天下七国皆知晓。等韩帝终于知道自己上了大当,就算气得呕血三升,也无法追查到慕容泊涯的下落。

而此后,不是获得南韩官吏贪污军款的证据,就是接到将领吃空饷之类的密报。然而此间真假难分虚实难辨。有十成十像是真有其事,等处理下去才发现冤枉了好官;有十成十像是无中生有的情报,哪知道丢在一边却是激起了民变。

这等情报站简直如同棉絮里的跳蚤——防不胜防。南韩民心大乱。

 


至于第一位,乃是燕韩大战中突然之间展露了头角的民间人士。其姓黄,名翎羽。

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只知道他出现时必骑马、必蒙面。能够查知得到的,就是这个人曾经和大燕皇室有过一段不同寻常的来往。以及,这个人出现的第一年里,每次行动都会留下一条讯息。

——阎,我们需要谈一谈。

没有人看的懂这是对谁留下的信息,但是如此反复一年之后,黄翎羽似乎厌倦了等待,做下了令南韩人无不震怖的恶事。

大燕共治二年开始,黄翎羽在南韩郡县里散布了无法治疗的瘟疫。每散布一个村庄,他都会留下这样的讯息——汝投之以硝烟,吾报之以瘟疫。

后来在不必他散播,这种会令人皮肤溃烂流脓的疫病迅速传遍南韩各个角落。

至今,南韩已有一百多个村庄成为无人村,上千个村庄受到瘟疫波及。南韩人风声鹤唳,一旦听闻说哪家有人出了浓疹,就将这户人家关之于荒野山洞之中,以巨石封死,让他们自生自灭。

当南韩某市后知后觉地想要将这种瘟疫也散播到大燕地界时,却发现他们尽然有对抗的方法

 


不光朴卫平,连他身后一干人等都悚然惊心,他们根本没曾想到,竟能亲见那个恶贯满盈的黄翎羽。虽然兵刃在手,却不敢轻举妄动,唯恐黄翎羽随手又散播瘟疫出来。

 


眼见那灰衣人已经站到慕容炽焰身边,朴卫平终于忠于职守地大吼:“想要带走人,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黄翎羽咯咯笑了开来,十分开心似的,然而那清越的声音在春夜的雾气里硬是激出冷硬的寒意。他说:“程平,他要你去踩它,你的意思呢?”

原来灰衣人正是程平。

他三年来韬光养晦,性格与在鹏组中时多有差异。此时只是瞥了朴卫平一眼,而后眼睛半眯,似笑非笑地道:“阁下天顶好生光滑,在下轻功不精,唯恐落足于上,必然失足滑倒。还请阁下莫要为难于在下,踩踏之事还是能免则免吧。”

黄翎羽哈哈大笑:“程平,等这位前任上司醒来后,我一定要将刚才那些话给他复述一遍。让他看看自己的调教功夫比起我来是如何失败。”

程平收敛了那种乐于为虎作伥的恶劣阴笑,冷冰冰地回答:“区区小事无足挂齿,还是免了。”

第一百零六章 不敢动弹         


南韩众人听闻有人如此侮辱他们的母国,怒火直起三丈,要知道他们金钱尾辫得自开过圣祖皇帝的装扮,国人皆认为神圣端庄无比,哪容得外人污蔑。一时间气氛顿时紧绷。

“朴,”金文广抬手阻住几乎要冲前斗狠的朴卫平,“我们已经输了一程。”

朴卫平大惑不解,程平则已经将慕容炽焰搭上自己肩膀,在低沉的阴笑里身势展开,飞身跃上墙头。飘飞的灰色长袍在几个起落后没入黑暗之中。


“不可纵虎归山!”朴卫平情急下大呼道,“《自练集》还在他手中……”

金文广喝道:“不许轻举妄动!”

这一声暴喝比任何力气都有效,蠢蠢欲动的南韩众人定立当地。


黄翎羽歪着脑袋,头上的冥离也侧出一个可爱的角度。不过一个行踪鬼魅的黑衣骑马人做出这种动作,只能觉得越发诡谲。

“这么快就觉察出来了。” 他十分无奈的样子,而后高声道,“还不都出来行藏都被人发觉完了。”

眨眼之间,墙头上下,民居内外,冒出了夜行装束的弓弩手不知凡几。

这群人训练有素,将南韩人层层包围中央。而在百丈以外的远方,隐约也传来了兵刃出鞘的响动,竟不知道在这小小繁城中究竟藏伏了多少嗜杀者。百丈之内,应当是黄翎羽自己的班底,而百丈之外那些难以隐藏行踪的普通人,大概是刚从官府中调出来的府兵。


“想不到,官衙也替你们出头。”金文广语速悠缓,并不以当前局势而担心。

“不要怪他们,”黄翎羽笑“他们对归附贵国其实是真心诚意。只可惜,我只要稍微威胁一下——如果不服从就立刻散播新型瘟疫——之类的,那帮大老爷们也只能怪怪听命”


“黄翎羽,”金文广道,“你举手投足,动辄杀害上千上万人,你竟然能做出这等穷凶极恶的罪孽。”

“那你呢?那个鬼雷神大炮,搬弄出那种东西就不会死人吗?”黄翎羽问。

“千百年后……”黄翎羽似乎还要说什么,却没说完,停在此处不再继续。他歪着头,不言不语地看着他。片刻后,转开话题,“其实墙头上的人十之一二是认得你的,甚至还是你手把手带出来的。金那个什么的兄,舍弃姓名就那么好玩么?”

朴卫平大惑不解,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觉得他们两人似乎曾经相识似的。一边想着,一边等待周围的动静。不错,他们目前的确是中了燕人的埋伏,目标人物还被劫走了。但是这并不能影响韩人对金文广的信心。


果然未过得多久,就传来兵刃相击的声音。在繁城外围,金文广先一步就布置了接应人马,此刻当然发现了异常,于是开始了排除妨碍的行动。

朴卫平相信在城外留守的同伴。因为在金文广的训练下,黑羽旗下每一个战士都是训练有素的战士,就算与慕容炽焰这样的敌人交战时不能单打独斗,但一旦结合于一体,必是无坚不摧的奇兵。

然而朴卫平也无不忧虑地发现到,墙头的冷光湛湛,箭簇的寒芒丝毫没有动摇,根本不为外界的异常所干扰。很显然,他们这次遇上的敌人也是真正训练有素的强者。

朴卫平瞩目于金文广,只等他一声令下。


黄翎羽说道:“你们没有胜算,来这里的不光是我,还有慕容锐钺与慕容楠槿的支援。要知道,你动的毕竟是他们的血亲。这群皇亲子弟,若是在和平年代放然会争个你死我活,但现在则只会同仇敌忾。”

朴卫平不知道金文广听后怎么想,但他却已经知道事情不那么妙。也许慕容锐钺一开始不闻不问的态度其实就是装模作样,要将金文广其人引诱出来再瓮中捉鳖。这么一考虑后,他额上已经出现了一层薄汗,怎么说也不能让金文广落入敌人的套子里去。

周围的响声越发激烈,但仍然不断往远处退去。强弱之势不应亲眼所见也能判断,南韩的外部支援队伍已经显现败势。


金文广终于动了,他从腰间取出一枚拳头大小的蛋状物。

不但如此,在金文广的带领下,身后的随从也都纷纷取出一样的东西。

黄翎羽几乎是同一时间到吸一口凉气,若是没猜错,那种物品应该就是手雷。这种东西出现在古代是太过突兀了,但是黄翎羽却相信若是眼前这个人,绝对会制作成功。

以前实习爆破矿山,阎非璜什么炸药没用过。为了图方便,还自己制作雷管,至于TNT这样的高性能炸药,更是在旧版高中课本印有配方。

真是好和谐的玩意儿……


黄翎羽和金文广默默对视。终于黄翎羽先做出了退让。与来时一样,静悄悄退入黑暗中。包围着南韩众人的箭簇也落潮一样,由近至远消失于墙头。


朴卫平将黑色圆球塞回腰囊中,好久才问:“尊座,为何我们一拿出药盒子,他们就不战而退啊?”

原来南方多瘴气,潮气又重,出征将士大多要随身带一药盒。黑羽旗下特攻队队员嫌军队配发的木匣易坏,便出钱给队员特制了青铜药匣,为防起锈还在外表上了黑漆。这种蛋状药匣不但容积很大,而且容易清洗,很是受到特攻队员们的推崇。


金文广自言自语地道:“他已经够聪明了,原来也还会上当受骗。真该庆幸他对我竟会有这种莫名奇妙的信心。”

不知不觉。他双手交握,感到手指有些不停指使的颤抖。

黑暗之中无人看见,但这感觉在他而言,却格外分明。


话分两头。

繁城外围根本没有什么“慕容锐钺的大军”、“慕容楠槿的支援”,有的仅仅是慕容泊涯带来的鲲组和黄翎羽带来的六芒楼。

外围的南韩人并非军中精英,根本不是两方合力的对手,三下五除二,就被破开了几个出路。

程平就在未受到乱斗波及的区域等待着,黄翎羽来到他身后时,正看到慕容泊涯也站在此处指挥着战斗。司徒傲蹲在地上为慕容炽焰进行初步的解毒。虽然程平很自觉地举着油灯为司徒傲照明——这是黑夜里无比明显的靶子——但是所有攻击乃至箭矢暗器都被有效防卫阻挡在照明范围之外。

慕容泊涯远远听到马蹄声响,转头看了过来。黄翎羽夹着黑马,悠悠荡荡来到他身边。

司徒傲抬头看见是他,继续低头治疗。口中却还说道:“你那膝盖现在觉得怎样?等会儿我给你再看看。”


黄翎羽低头对他笑道:“你给我看看?你就不怕回去被那一帮人打死?”

原来自从懒人帮宣布退出白衣教,白衣教众就有点不太待见黄翎羽和胡孙的趋势。自从南韩瘟疫闹大了之后,更是要和他撇清关系。

第一百零七章 千里相送


“随便他们说去。倒是你,弄得风风雨雨,搞得自己一身腥骚,现在还沦为暗杀组织的重要目标。”碍于忘年交慕容泊涯的关系,司徒傲还是有些担心黄翎羽的。

“目标就目标了吧,招来的苍蝇越多,越好让这群小兔崽子们练练手。”黄翎羽指的是六芒楼的新手们。托那些乱七八糟的杀手组织乱接生意且手段卑鄙无耻无所不用其极的福,六芒楼的防卫手段是越来越严密了。


慕容泊涯耳边听他们说话,自己也专心关注愈往外围扩散的交锋面。

他其实已经许久没有见过黄翎羽,这次他探听到南韩准备倾力围剿慕容炽焰,而且也得到了慕容锐钺放这个幺弟自生自灭的情报。他本想请求白衣教予以协助,无奈鹏组以前为虎作伥多了,得罪不少西戗人,以至于不得不千方百计与黄翎羽挂上钩。

不过即使如此,就连现在见面,也是隔着一层黑色的纱幕,两人的距离如此之远,根本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黄翎羽自从离开慕容泊涯之后,在懒人帮的基础上组建了六芒楼,以六芒星为标志,敢为天下之大不讳,以至于弄得人神共愤。哪知道就算如此,真正身处六芒楼之中的成员,却一个个铁打铜铸一般,无论外人如何威逼利诱,都不愿意背叛离开。

就算有人愿意以理服人,尽数黄翎羽与六芒楼散布瘟疫祸害民间之罪恶,六芒楼众也只是一副“我早就知道了,那又如何”的神情应对,甚至还见怪不怪的劝说游说者——黄大的心思你们不知道,就不要胡言乱语了!

六芒楼的成员上下齐心,以至于根本没有外人知道里面是怎么一样的格局,也不清楚他们的实力究竟如何。但是这一战过去,慕容泊涯明显看到,组建不过三年的六芒楼比起身经百战的鲲组,虽然实战经验不足,纪律不够严谨,然而在战术方面却又不容小觑的独到之处。

至于所谓“纪律不够严谨”之说,也仅仅表现为他们在短兵相接的战斗中,不时口出恶言,或是随口调笑随手调戏,以至于慕容泊涯一时恍然——原来“六芒楼”其实取自流氓的谐音!

他到现在还想不透究竟是因为他们的流氓本性而定名为六芒楼,还是因为先定名为六芒楼,他们才一不做二不休地以身作则,努力彰显男人本“色。”


摆脱奇怪的联想,看看局势已经稳定下来,慕容泊涯对司徒傲道:“先把人弄出去,否则恐怕南韩人还要反扑。”

“就是,这帮南韩人连手雷都敢弄出来。”黄翎羽大概觉得十分不屑,于是不咸不淡地补充了一句,“以后你们要见到,能躲多远躲多远。”

“手雷?”司徒傲有些奇怪,到时手脚利落的把慕容炽焰弄上一匹马,自己也坐了上去。

“就是黑色的,拳头大小的,那种。”黄翎羽比了一下手势。

司徒傲奇怪道:“那不是药匣子么?”

“药匣子”黄翎羽愕然重复。

“当然,我当游医多年,走南窜北的什么没见过。”


沉默。

冷风呼呼的地吹。


黄翎羽挠挠前额,摊手叹气:“难怪他拿出来不直接甩人,反而装模作样显摆什么了不起的玩意儿似的,原来根本就是欺诈!”

他似乎很愤懑,让旁人都不觉得好笑,气氛也一下子轻松许多。

司徒傲又问:“话说回来,那个手雷是什么回事?值得你这么害怕?”

“总之见到类似的东西还是小心为上。那是一种可以随身携带的,效果和铁炮差不多的东西。小心使得万年船,就算是上当也总比吃大亏要好得多,”黄翎羽还是有些不甘心,强调道,“他们真是太他M卑鄙了。”


司徒傲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他果然没死。我就说嘛阎那家伙就是九尾猫,尾巴断完了也没他死的份。只不过却不知道为何成了今天这样。”

“有时我还真搞不懂他”

“听说你们之间……”司徒傲问了半句,觉得打探别人私事到底有所不恭,于是停顿下来,转而将自己的忧虑说出,“他是个一旦决定就实行到底的人,甚至可能根本不顾情面。和他对上手,你不会手下留情吧。”

“没什么好担心的,只要他还活得好好的,下手对付他反倒觉得轻松多了。既然他已经知道是我还不愿意退出南韩,我想我也没必要同他手下留情。”黄翎羽看着远方,心怀感慨。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个答案没人知晓,就算直接去问阎,或许他也拿不准

每一世总会如此,他们都是有主张的人,所以面对相同的事情总有不同的理解,然后有不同的做法。而后是争执,和好,在争执,分道扬镳。事情到了最后,总不过这几部程序。

他们两个是如此的不同,却又同样的执著,所以才能如此相互吸引。不过时间总是可怕的东西,也许在过长的等待中,有的东西也已经变了质。

但这也只是也许,谁也不知道对方心中在打什么算盘。


不过既然已经习惯了分歧,继续走自己的路好了。黄翎羽看向慕容泊涯,发现他也在回望自己。昏黄的油灯火光头在他脸上,有着说不出味道的情绪。程平杵在司徒傲旁边,一丝不苟地警戒周围情势,文风不动地充当烛台。

这世间的分歧何其之多,多他和阎非璜一对也不多,少他们一对也不算少。他要是为了这点事情就觉得沮丧的话,慕容这一家四兄弟还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去哭呢


司徒傲停止交谈的结果,就是他很快完成了对慕容炽焰的初步的治疗,抱着病人不知道要送上哪一方的马匹。

最后还是黄翎羽说:“给我吧。把它交给泊涯,带回去又是一堆麻烦。”

这个慕容炽焰不光是南韩人的仇敌,也是西戗人的仇敌。慕容锐钺不知道支使他杀了多少人,等到彭祖得罪光了所有人,便翻脸不认人地疏远他们。要是送回白衣教里,指不定什么明里暗里的祭祀或复仇等着他。

“说的也是。”司徒傲道,他将人送上黄翎羽的黑马。偷眼看看慕容泊涯,果然发现这个人脸色不太好看。因为早就知道他心中那点思量,这些年又少见他如此憋气的时候,暗地里快乐得不得了。

虽说黄翎羽此举省了慕容泊涯两面为难,但当时人却好像不太领情。


因为慕容炽焰还昏着,黄翎羽就将他安置在自己前方,想想还是觉得不够安全,抽出他的乌金弦将整个人捆成肉粽子,最后又缚紧在马鞍上。

司徒傲看了不得不觉得奇怪:“够了够了,不用这么捆也摔不下马去。”

“谁说是为防他摔下去的,我释放他突然惊醒犯病,我这弱不经风的样,可经不起他折腾。”黄翎羽俨然一副大敌当前的样子。


慕容泊涯听了这个解释,脸色慢慢变好了,不过还是很有良心地道:“他都已经在鬼门关里徘徊了,你还这么折腾他。我看他在你手里,也落不得什么好下场。”

看到刚刚还有点闷不吭声的慕容泊涯恢复了精神,司徒傲像是丢失了玩具的小孩,简直无语凝噎:“你这是正常人的思维吗?”

第一百零八章 终需一别


自从出了繁城,慕容泊涯手下鲲组就和黄翎羽手下汇合到了一处,只是两队人马泾渭分明,谁也不参到谁的队伍里去。

不管进文广是不是阎非璜都是不容轻视的对手,至少要同行三十里地才能确定已经脱离危险地带。所以这短暂的三十里地,也成了十分珍贵的一段路程。


司徒傲很自然的落在后方,顺便让闲杂人等尽量离那两人一段距离。

过了十里地,司徒傲旁边就有人小声议论:“为什么要和他们合作,也不怕遭报应吗?”

“说不准,不过老大做事总是让人放心的,我们总要信任他。”

“毕竟不好吧,这次出来也是瞒着白衣教里做的。”

“你知道个屁,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现在联合起来打南韩,等国内稳定后,就该轮到铲除他们了。”

“外面传言不可尽信,咱们不是搞情报操作的吗,难道还不知道有的谣言也能传得天下尽信。我看瘟疫的来源不一定就是传闻中的那样。”

“……有理,回去咱们下功夫好好查查、”


走在左方的六芒楼人众习以为常,特立独行,对他们的议论充耳不闻。与战场上尽显“风流”本色的作风相反,一个个高深莫测讳莫如深,根本不知道他们心里是在高呼“理解万岁”而感动的痛哭流涕,还是在对这些自以为是的辩白而不屑一顾。


慕容泊涯与黄翎羽在队伍的包围中不时低声交谈,道路不同,这一别又不知道何时才能相见。

黄翎羽亲热地拍拍慕容泊涯胯下坐骑,那是慕容泊涯曾经要送给他的大黄马,名叫“雄黄”,一方面凸现了他傲人的性别(+_+!!!),一方面彰显了他亮丽的黄色。黄翎羽离开慕容泊涯时走得匆忙,就没带走它。

雄黄谨慎地低下头,斜眼观察黄翎羽,那神情十分人性,真让人无法不喜爱。

“你还是把他带走吧。”慕容泊涯道。

“不必,我有伽椰子就够了。”

慕容泊涯驾马走出几步,才有点没听清似的问:“什么?”

“伽椰子,她是母马。”黄翎羽拍拍坐下大黑马的鬃毛,“大恶人的坐骑自然也要有非同一般的名字。”

“搞不懂你什么意思。”

“你真不中用,金那个什么的就懂。以前我经常和他一起讨论怪力乱神之事,”黄翎羽用慕容泊涯能够理解的词汇说,“他认为最恐怖的鬼是贞子,我认为最恐怖的鬼是伽椰子。”

“哦?”

黄翎羽自言自语地道:“贞子最多就是从电视里爬出来而已,没有电视她还猖狂个头啊。还是伽椰子比较厉害,她那动作跟蜘蛛似的,在血泊里游啊游啊游下来……”

“如果他是公马,你又叫它什么?”

“好像没听过很极品的男鬼……那叫异性吧,还是叫奥特曼?”

慕容泊涯看着他犯难的样子觉得十分好笑。


三十里很快到了尽头,望着眼前分岔的官道,黄翎羽笑笑:“用个套话,送君千里,终需一别。”

“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了吗?”

“呃?”

“……算了,不过临别之际,至少要有些表示吧。”

“表示?”

“一个……临别拥抱?怎样?”

黄翎羽难以置信地道:“你还真是不知道死活,难道我名声还不够坏?你就不怕回去被肖师父踢死?”

慕容泊涯扫视周围人一圈,坏笑道:“他们不说,肖师父怎么可能知道?话说回来,如果我不怕被踢死,你就愿意……嗯?”

“话不能真么说!”

可惜话已经说完了,慕容泊涯很没有道德地拉开大病号慕容炽焰,一把将黄翎羽强硬地扯了过来。


两匹马很有默契地停下,一黄一黑矗立在官道的分岔口前。

天色微明,前方的地平线上升起了暗灰的色泽,四周草木在微凉的风中飒飒浮动。

隔着黑纱的竹笠都被撞歪,黄翎羽整个上身都被埋在慕容泊涯怀里,这距离是那么近,以至于两人的小腿都紧紧地贴在了一起。对方的体温透过单薄的外裳传来,如同他那强韧的生命力一样源源不绝。

“把这破布揭下来让我看看?”慕容泊涯贴在他耳边问。

“这个比喻很不切实际。”

“不是破布难道是蚊帐?”

“很好,很有创意的形容,不过正好有蚊帐的功能。”

慕容泊涯沉声笑了出来,喉头到胸口那低沉稳定的震动让黄翎羽升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他不再是三年前那个年轻气盛的皇子,在这纷乱的时局里,他们站在了同一个起跑线上。然后慕容泊涯始终是为了皇室而战的吧,今后或许也会有对垒沙场的一日。

两人静静的靠在一起,六芒楼与鲲组的人陆续从两边走过,安静地走入官道上不同的岔道。

“把自己名声搞得这么臭,不怕什么时候被人一刀咔嚓了?”

“热烈欢迎。”

慕容泊涯深深深深地叹气:“有些话想和你说,反正以后见面的机会也少,就趁着这时候跟你说了吧。”

他放松了手臂,黄翎羽得以在马鞍上做直起身,疑惑地看向慕容泊涯。

“今后如果需要什么帮助,一定告诉我。你只要记住一件事就好,就算你要与天下为敌,我也相信你。”

黄翎羽握紧了手中的缰绳,这时候旁人都已经走到前面去了,岔道口前只剩他和慕容泊涯,还有一个昏着的慕容炽焰。

“你这样,根本就是盲从。”最后,黄翎羽低声道,“我很讨厌这种没有主见和判断力的人。”

慕容泊涯忍不住微笑出来,隔着在竹笠边缘垂下的黑色纱布,他抚上黄翎羽的脸颊,靠近他的耳旁轻声道:“盲从和信仰从来就只是一纸之隔,区别在于对象是否值得追随。”

说完,顺牙在他颈侧恶狠狠地咬了一口,哈哈大笑地纵马离开,雄黄大概知道主任惹了祸,跑得飞快,屁股后头都起了一溜子烟。

黄翎羽忿然捂住被咬的地方,破口大骂:“靠!老子这上等黑纱沾上了你的口水还能用吗?”


“黄大?”程平靠了过来,很尊重地问黄翎羽,“要不要找人把他给做了?”

黄翎羽额上冒了一滴很无语的汗,感情程平这家伙和六芒楼的菜鸟们混惯了,也染上不必要的奇怪用语。


“咱们走吧。”黄翎羽最后说道

程平点头,他很喜欢黄翎羽的用语习惯,总是说“我们”、“咱们”。曾经在鹏组里时,上头指派任务从来都是“你、你、和你”或者“十六号、十九号、二十七号”……他接过黄翎羽手中的缰绳,带马追上队伍。

此时,六芒楼的人又恢复了说说笑笑的景况,不像是出来执行任务的,倒像是出来踏青的。

六芒楼的成员里不发懒人帮的老家伙,对于这群菜鸟们如此不遵守纪律的表现也格外不满,黄翎羽却力排众议,坚称:“他们知道何时该安静就行,他们是人而不是工具。六芒楼需要的是会思考的战士,而不是只会沉默听令的枪械。”

程平不自觉地看向被黄翎羽抱在胸前的慕容炽焰。那是他原本的上司,但却活得像个工具。希望他能适应六芒楼的生活方式。

第一百零九章 黄粱小镇

 


慕容炽焰睡得十分不安稳,回身发热却还北毛毡捂得严严实实,朦胧的感觉到不断上下颠簸抛跌,十分令人难受。终于,他耐不住烦闷,想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恶劣环境让他都忍受不了。

可是浑身上下一丝力气也没有,比十二岁那年的大病也不遑多让。拼尽了气力才睁开了眼睛,只见满天的乌云。

一个清清素素的声音说道:“怎么?睡得不好?”

那声音有些陌生,语气却有些熟悉,慕容炽焰努力往声源处转去一看……


眼前还是有些模糊,一阵狂风卷过,然后他就似乎看见漆黑的水面下浮起一张白惨惨肿兮兮的面孔(其实那是黄翎羽的黑纱,因为挺密实的,如果不揭开来就只能看见下面惨白的脸色,却看不清人究竟长啥样),鼻子眼睛被挤成一团,扭曲不成人形。

这是……发酵失败的白面馒头。


——妖、孽。

慕容炽焰瞪着那张面孔看了很久,然后再度昏睡了过去。


“黄大,”旁边一个骑驴的青年轻声说道,“他又昏过去了?”

“哈哈,黄大还能吓昏人。”另一个幸灾乐祸地道,“果然是传说的‘秀色可餐’——看你一眼就饱了!”

“……”黄翎羽叹气。

虽然为了交流方便,教了他们一些后现代主义的名词解释,但屡屡听见从这群人口里说出来,仍然觉得很错位。

黄粱小镇的春天。绿意盎然,十分热闹。

这个地处几大城池之间的小镇来客众多,南来北往的客商络绎不绝,是个很好做生意的地方,赶个圩口就知道这里的人有多少种口音。可惜因为地处山区,环山面河,地势发展不开,于是小镇一直是小镇,怎么也扩建不成大城池。


梁小小和几个六芒楼的同班的菜鸟们目前在小稻甜饭庄里当跑堂,打点零工补贴日用。梁小小记菜精准,上菜熟练,满面亲和可人的微笑让来宾至如归,目前算是当红小二。只可惜如今他笑不出来,因为自家老娘找上门来了。

小稻甜饭庄乃是黄粱小镇上及其有名的铺面。光听名字,就让人觉得即使单纯一碗白米饭,都冒着丝丝烟白的白米甜香。

其间布置不奢华但很干净敞亮,比起那些油污满墙,骨刺吐满地的街边小摊而言,生意想不好都不行。

不过此际时辰尚早,一楼大堂的门板还封着里面的方凳全都叠放在放桌上,两个伙计接着后堂天井照进来的阳光拖地板。他们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耳朵早就竖长了。


当红小二梁小小愁眉苦脸地听老娘牢骚,他老娘跋山涉水屈尊至此皆是因为他的一封家书。家书上写——爹,娘,小小日思夜想,觉得果然还是喜欢男人,帮我把那门亲事推了吧。

这是多么惊世骇俗的一封家书啊!

老妈子二话不说,抄起鸡毛掸子就心急火燎地赶了来。

梁小小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其实他是喜欢女人的,而且喜欢有一双能把整个脸塞进去幸福地憋死的大胸脯的女人,但是谁叫他这么不幸运,此次小测验偏偏就抽中了这么折腾人的题目。


他们这班的先生最近在教导谈判之术,因此每人抽个签,按照签上所言行事后,再去劝解说服对象。

比如鲁黑胡抽到了上上签——到镇东头把王老汉的豆浆挑子砸了,骂他全家,咒他后代不长屁眼长痔疮,然后想办法同他和解,成为不打不相识的狐朋狗友。鲁黑胡乐坏了,这次考试容易过。

梁小小抽到这签子时,老先生的脸都有歪曲的趋势,梁小小绝对没有看错,那时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的表情。要说哪里会出这种变态题目,还用问么?自然就是远近闻名臭名昭著但是无人不知无人亲见的六芒楼。


“娘,我真的对、对女人的身体提不起兴趣。”梁小小艰难的说出话,困难得要把自己舌头咬下来一样。撇眼一看,柜台后还在算米油帐的老先生脸上憋得已经泛起猪肝红——难为这七老八十的老头子还这么血性。

“天哪,这造了什么孽,早知道就不让你出来挣钱。”

“娘,反正还有大哥二哥,让他们为家里传宗接代还不够吗?”

“我是丢不起这人!”老娘哭得稀里哗啦,“天哪,以后叫我在乡里乡亲面前如何自处啊!”

“娘,你到这里来说这件事,就不担心儿子如何自处的问题吗?”

“不能处最好!你这个小不要脸的,你越混越回去了啊?连男人都不想做了,老娘干脆直接把你那里给喀嚓掉,一了百了!”


梁小小差一点就给他娘跪下了,正在这时,大门扇板被人从外面撬开一片,然后一个灰衣人挤了进来,他三下五除二又拆了两块。紧接着一匹神情不善的高头大马得得迈了进来。

程平对周遭情况淡淡的扫视了一眼,觉得没有危险,将慕容炽焰从黄翎羽身前抱下,招呼一个小伙计道:“帮他给洗洗,放到房间给安置。”

说完返身帮黄翎羽将束小腿的马蹬卸开,将人接下来放在一张凳子上。


“呦,小小,今天有客啊?”黄翎羽一进来就看到热闹阵仗,有些好奇。

梁小小哭着脸道:“这是我娘。”

“大娘好。”

黄翎羽声音清脆,姿态礼貌,黑纱虽然厚重,却也可以隐约看出里面藏者的皮肤很是白皙,十分引人好感,就连两小小他家老娘也不自觉地摆上笑脸。


想到黄大的姿容仪态,梁小小机灵一动,指着黄翎羽就道:“娘,我不骗您,他乃是人中龙凤,看过他后还有什么女人能够入眼?您好好和他处处就知道孩儿的苦衷了!”


——呃?

黄翎羽停下喝茶的动作,把茶杯握在手里,莫名其妙地看那母子之间的互动。就连程平也停下来了往后堂走去的动作。


躲在桌子后面的两个同班的菜鸟在腰旁伸出拳头。用力比出个拇指——有种!兄弟,我们挺你!

跑去装上门口扇板的伙计又奔了回来,借着给黄翎羽添茶的时机低声说道:“那家伙在考说客科目的半年考呢,抽到了下下签。”

——哦!黄翎羽同情的点点头,决定暂且按兵不动,抱着同情的态度坐壁上观。

不过看样子要坐挺久了,头上的竹笠纱幕戴起来也怪热的。


梁家老娘哭哭啼啼:“天下的人都知道要孝顺,你不顺着爹娘就算了,怎么还如此不孝!又不是不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一定是被他给强……”她斜眼瞪黄翎羽,再次注意到此人又瘦又弱又废,根本不是能强迫人得料,于是换了言辞,“你一定是被他给诱……”

恰巧黄翎羽把头上的斗笠连着冥离一起摘了下来,那张臃肿惨白的怪脸让梁田氏再找不出责怪之词,真的什么话都骂不出来了。


梁小小顺着自己老娘发直的目光转头看了回去,顿时!倒吸一口长气!

真是令人发指的景象。

“不、会、吧!”他一字一字地道,“你又……”


“我也不是故意的。”黄翎羽十分遗憾,只可惜这张发酵失败的馒头脸上看不出遗憾的表情。

梁小小只好放弃求助外援的希望,拼命挣扎拼命挣扎,百般解释百般解释,最后万般说服对自家老娘皆无效果。很可惜,说客一门课程,挂科重修。


这一事件成为班里优等生的梁小小的终生恨事,同时也为六芒楼老大黄翎羽的传世事迹中填上了富有传奇色彩的一笔。

出身于六芒楼的史学狂人乌鸦鸟在其所撰之《六芒楼囧史》中记载:“黄大者,老大也,姓黄也,奇人也!其面目身驱皆非凡品,但有亲眼睹者,唯无语凝噎耳!”

又曰:“六芒楼第二期特工班弟子梁小小生母田氏言道:‘此人——令、人、发、指!’继而哽咽不能自己……黄大之相貌无人可出其右,由此可窥一斑!”

第一百一十章 六芒有楼


由于临时从各处召集的人手都散布回各自岗位,程平才提议到黄粱镇找人帮着进山。一日之后,在梁小小和几个同期学生的帮助下黄翎羽一行进入了黄粱镇外两百余里地的矿区。这里地广人稀,少受战争侵扰。矿山的产量不多,所以也不引人重视。

梁小小其实挺羡慕在外面那些人的,不过比他早一年被招揽入六芒楼,现在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在外面接任务了。那些前辈自称是老鸟,将他们这些还没从楼里完成课业的都叫做菜鸟。

就在一个铜矿之旁,矗立几栋长条形的竹楼建筑,最高不过三层,全部用榫头连接,走上走下都会发出吱嘎声响,每栋却都住有数十人。


梁小小的宿舍就在其中,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往上走时,就听到不同隔间里传出的谈笑声。这是一个与外界绝对不同的世界,每次从外面回到矿区,就不禁想起黄大讲过的一个故事——世外桃源。虽然这里并没有落英缤纷的春季,但那种隔绝于世的安宁,绝对是世外桃源的意思。


二楼丁戊间,不大的空间里拥挤着八张竹架床,不过床上都没有人,反而是房间上空,横向地连了几条网床,三个雄性生物裸着上身在网兜里或坐或卧。

“今天韩先生讲的故事,大家有什么看法?”一个大眼睛的少年懒洋洋地趴在网兜边缘,问靠得最近的男生。这天的体能训练将他快操晕了(⊙﹏⊙!!!这句话实在是太强悍了!),闲来就讲讲文化课上的东西转移一些注意力。

“黄,很黄。”一个稍微粗壮些,年纪也大一些的青年说道。

“黄?那里黄?”大眼睛少年不解地道。

“李爽,你自己爽到就行了,别教坏小孩。”岳徽阴着脸说,他俨然是这个宿舍的一家之长。

“嘿嘿嘿嘿,小岳你也听出来了啊,你也不赖啊。”


“喂,到底是哪里黄了?”小少年还在问。


李爽眼睛一斜,坏笑着道:“你想想,‘国有大鸟,三年不鸣,鸣将惊人,三年不飞,飞将冲天’——该大到什么样的‘鸟’才能被称之为‘国鸟’,可见那个齐王的‘鸟’大到什么程度去。他的‘鸟’三年不飞不鸣,岂不是说三年不举?那他的后宫妃子真是天可怜见的。哈哈,哈哈哈哈……”

李爽正在为自己的创意而自鸣得意,窗外忽然传来不寻常的响动,一个灰黑的影子闪电般飞了进来。他要反应时,岳徽却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柄比小指头还要窄的针叶刀出来,夹着阴寒的内力射了出去。那股寒气还在李爽耳边打了个转。

笃的一声响后,一直硕大的老鼠被死死钉在竹墙上,四肢仍在抽动,但眨眼后就僵硬了,显然岳徽的针叶刀上淬了毒。

“小岳,在房间里舞刀弄枪就不要淬毒了吧。”李爽脸颊抽搐着道,伤害到偶这么个没有自保能力的多冤枉啊。

“医毒班的不用毒岂不亏本?放心。本大未来毒手不会让你死的。”岳徽道,冷冷盯着窗外。


李爽顺着他的眼光看去,未及说话,只见几缕漆黑的发丝从窗外上方慢慢垂了下来,接着出现了更多,最后竟然出现了一张蜡黄的女人脸。

“妈呀!鬼啊!”李爽吓得扑到另一张网兜上,死死抓着岳徽。


“你们这帮死男人,”倒悬在窗外的蜡黄女人头开口了,“说黄色笑话小声些,否则还有更多毒虫等着招呼你们。”说完女人头又慢慢收了回去。被岳徽钉在窗边的老鼠此刻已经变得干瘪枯黄,短毛落了一地,显然有被那女人施了另一种毒。

原来这一栋是唯一一栋男女混住的竹楼,男生占据了一二楼,而女生则住在三层。平时讲些什么隐私笑话,男男女女的都听得很清楚。


岳徽皱眉道:“这个女人,总和我作对。”接着毫不容情地把李爽踢下网兜,“你惹来的祸,你自己打扫。”

“呜呜,真无情,还是梁小小好。小小你快回来,用你那温暖的微笑拯救我这可怜的干涸的男人心吧。”

“他们特工班的,对着头猪当然都能笑得比牡丹花还灿烂——对着你,笑得应该也能比蔫了的牡丹花灿烂。”


忽然间,对面的另一栋竹楼传来轰隆巨响,有人从二楼的一个房间破墙而出,紧接着三楼也窜出一个黑影,兜头罩脸地乱“叉”打了过去——黑夜里,岳徽和李爽看得分明,后面追出来那个年轻女孩身着漆黑长衣,手里拿的不正是晾衣服用的衣叉?

两个前辈人士面面相觑,很知趣地没有问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他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岳徽感叹道:“看来又是哪个不长眼的的小子捅破了女生的地板。”

对面住的是去年年末才新来的,鱼龙混杂,有对什么都一窍不通的绝对新手,也有半途被挖过来的年轻人,还有因为根骨不错而被带回来的毛头小子,人多了矛盾就多。

年轻人躁气大,常常有住在二楼的男孩在天花板上开洞,偷看三楼女孩们更衣睡觉的情形。

按理说,在学区外面的女人,绝对是三从四德,谁要看了她们的身体就要负责任,因此外面的男人也是不敢随便看女人身体的。

然而那些从外面带来的孩子们只要在学区里霪浸了一段时间,就把外面的常识抛弃得干干净净——女孩若是被人占了便宜,绝对不会一哭二闹三上吊,反而是抄家伙追着干架,甚至是硫磺毒蛇黑蜘蛛,无所不用其极。

“难怪有人说,学区里绝对不会叛变的就是女人。要是在外面,哪能明目张胆地干架干得这么爽。”李爽摸着下巴感叹学区管理的独到之处,“至于咱们,唉,这生活真是贼丰富啊!”


话刚说完,门板就被推开,门外处正是消失了两个月有余的梁小小同学。他还作店小二的打扮,头发被外面的毛毛细雨粘得湿漉漉的,脸上还挂着那甜死人不偿命的职业笑容。

“小、小~~~~”李爽终于见到了拯救他可怜男人心的救命稻草,直往梁小小身上扑。

梁小小习惯性露出的六颗白牙在烛光下闪亮着难以言表的寒光,一只手啪的直接盖在李爽面上,随便一甩就将偌大个人丢上竹床,温柔地道:“黄大回来了,临时召集你们参谋小组的,赶快到主楼集合。”

“黄打回来了?”难以置信,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快去吧。”

第一百一十一章 后院起火


每次走入主楼的议事厅中,都让他们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发自心底的肃穆与崇敬。外人肯定不能理解,如此普通简陋的。不过是比较宽阔一点的竹楼,有什么可以值得崇敬的。对于六芒楼之人而言,这却是大家共有的感觉,也是他们互相之间得以认同的感觉。

仅仅只是因为在进入大厅的门墙上方,悬挂着的一面匾牌——后院起火。

为何要在主楼上方悬挂如此不详之牌?六芒楼以外,无人知晓,因为也无人有机会得睹。

刚刚建立六芒楼,并在此处设立训练基地之初,“六芒楼”的主要力量就是“懒人帮”。但毕竟人数有限,于是黄翎羽便主张不拘一格地四处寻访人才,部一定非要以西戗族人为限,不一定非要以大燕国民为限,以求扩充新组织的实力

但这么做也带来极大的危险性,于是懒人帮中也有些保守派提出反对意见。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况且人多心杂,一旦后院起火,恐怕难以全身而退。”

黄翎羽却:“西戗人尚有叛徒,就算同我族类,就能得保其心必同?就算一人犯错,若百人共同弥补之,何惧不能恢复原状?君等不闻‘因噎废食’乎,倘因畏惧叛徒而畏首畏尾,甚至未能举事而先自疑同胞,岂不令人心寒,更谈何同心协力?”

众人面面相觑,尚有杂音。

黄翎羽又道:“我曾有一婶母,她笃信仙婆,曾得一卦曰其生活不能靠丈夫不能靠儿子,只能靠自己。”

众元老面面相觑,不知道黄翎羽提及旁人来做什么,况且又何曾听说他有过婶母?

黄翎羽笑笑:“打一比方耳,无需多虑。”又继续道,“婶母自此后千方百计算计丈夫财产,克扣儿子的压岁零花,散布谣言说丈夫在外沾花惹草惹人同情,以后家庭感情越发淡漠。”

说到此处,已经有人小声议论纷纷,深感那个婶母的不知廉耻。

“最后呢?”有人问道。

“还能怎样?最后家庭离散,丈夫不以她为妻,儿子不以她为母。果真便如那仙婆所言,到老时,她只能靠自己养自己,有何病痛都不会有丈夫儿子在床前侍候。——然而诸君可以想想,造成样的结果,是因为仙婆妙算,冥冥中自由定数?还是因为她听信仙婆乱算,自己毁自己的生活?”

他说到此时,周围已经唏嘘不已。

“谨慎小心固然是好,但如果事事瞻前顾后,疑人疑己,就算不会寒了人心,办事的效率也必然大大减损。何不全力去做,一旦出现问题再做弥补?”


“然而毕竟太险。”


“何不能相信人心,何不相信自己能做到。”黄翎羽用平稳的语气陈述道,“治理六芒楼如同治家,所谓‘齐家治国平下’,齐家乃是平下的第一步,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六芒楼还有何立身之本。”

“后院起火,祸起萧墙,说的无非是自家窝里反罢了,但如果成员们都热爱这个家族,何愁会出现种情况。所谓起火众人熄,事在人为耳。”


李爽走入主楼议事大厅,略略抬头就看见那块“后院起火”的牌匾。他是第二期,但借着第一期的口述笔录,这块牌匾的由来他们全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每次见到它,似乎都能在胸口贮存下一股悍勇之气,日久天长下来,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进去之后,再过了一个小门,就到一间能容二三十人的小间。其中声音嘈杂,大家正在低声讨论,嗡嗡之声不绝。

其中有的是第一期留下来继续教导新人的老鸟,有的是第二期选拔上来的,还有一些是自成立之初就在其位的“懒人帮”成员——只不过如今的懒人帮已经名不副实,疏懒怠惫之举多已消磨不见。

这次会议是黄大回来后的一个小结,和参谋小组的成员互通有无。


未及李爽找到长椅坐得下来,后方传来笃笃之声,所有人都看了过去,果然是黄翎羽拄着拐杖进来了。不过因为还未到开会时间,讨论之声一时未曾停下。

他这日出现时还是罩了个斗笠,上面垂着黑幕,看不清面孔。不过考虑到他的长相的确比较妖孽,性格也怪,不时以奇异装扮出现,并且美其名曰为锻炼学生们的镇定能力,在场者也就见怪不怪。

黄翎羽身有旧伤,退有残疾,这是举众皆知的事情。外间以残疾为耻,不得上庙堂,不得任公职。但在六芒楼里,因为黄大的缘故,不乏招有一些残障人士。但是每见他拄拐行走的时候,不免感到遗憾,果然是上天有妒,人无完人,若是在其他方面过于完美,难免什么时候就会遭灾。


待得黄翎羽坐至房中,谈话声自动减弱,待他挺起背脊,张口欲言时,房内已经落针可闻。

他置身于所有人的还坐之中,面对着众人,把自己的背脊也留给了众人。曾经有人担忧他会遭到心怀叵测的人的攻击,然而至今,一次也未曾发生。


“鹏组的首领慕容炽焰已经被我们带回谷中。南韩已经知道我们的存在,今后的战争会更为激烈,所以要尽快做好准备。”黄翎羽简短地说完,开始提问,“后勤辎重部。”

一个面带黑斑的年长女子站起,说道:“皆已做好准备,一期新生随时可以撤往新址。”

“保密工作如何?”

“仅有六人知晓,选址七处,待事发时随机选取其一进驻。”


“三期级长,本月训练情况如何。”

一名在右臂缠着青巾年约三十的男子站起,道:“本月上旬,三期所有班级停止专业课程,在百里外罗峰谷进行野外求生训练,各人皆不带装备,十日内轻伤六人,无人重伤死亡,全部完成训练。休整三日后进行陷阱布置训练,现在正在学习如何拆除和布置各类陷阱。”


“二期级长。”

“本月特工班三十三人在周边各镇实习,其余五十人留守学习专业课程。工技班正在练习解析南韩火药制作,冶铸班与工技班合作正在分析青铜铸造成分与硬度间关系,医毒班分为医组和毒组互相拆解练习医毒术,综合班二十七人已作好分赴各镇的准备。”


“一期级长,留任导师的一期学生的情况。”

“留任十八人,十分信任。只是其中隶属医毒班的两人提出申请,往外协助扑灭南韩瘟疫……”


一期级长说着话。外面忽然传来铃声,三急一缓,是要进来传话的意思。于是内间的所有谈话全部停止。站在门边的程平看见黄翎羽打了手势才去开门,果见一个一期服色的留任学生站在门外,递上一封信笺。

黄翎羽展开看时,周围所有人都心怀好奇,黄翎羽略扫了两眼,抬头,面对的一如既往还是好奇的目光,于是笑笑,说道:“看来南韩已经被磨灭了所有的耐心,咱们要加快脚步才好。”

“请问是否方便告诉我们南韩做了什么?”一个学生问。

“南韩在江北江南都大肆宣传,慕容泊涯乃是西戗人。”黄翎羽道,“此事已经在大燕引起轰动,慕容楠槿旗下数名将士请求驱逐慕容泊涯。”


见到黄大又回去看那封信笺,没意思继续说话,下面的学员三两交头接耳起来。

“看来南韩被慕容炽焰、慕容泊涯、还有我们惹得不轻,灭了慕容炽焰就到慕容泊涯,指不定下一个就是我们了。”

“真是无耻,西戗人又怎么了,难道就不是人?我们干嘛巴巴的要帮助这样的大燕。”

“也不是所有大燕人都这样的。”

“听说黄大和慕容泊涯有点情分,看看能不能想点办法帮帮那个倒霉蛋。”

第一百一十二章   快速决断


黄翎羽对周围的声音如若不闻,心中却在做另外一番思量。

慕容泊涯投身于慕容楠槿帐下是众人皆知的事情。他的母亲颜妃当年被诛杀的原因,很少有人知道其实是因为西戗血统。对于皇帝而言,他竟娶了西戗人,同床共枕还有了孩子,实在乃天大的丑闻,能少一人知道就少一人知道。

当日皇帝驱逐慕容泊涯,也是以“大逆不道”的罪名含糊过去。至于南韩,想得起慕容泊涯的先天弱点,也就只有阎非璜。

他现在终于到了不念旧情的程度,原先明明没有用这种手段打击慕容泊涯的,怎么说也算得上是一手带起来的孩子啊。

但黄翎羽可以理解,阎非璜就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前世他可以为了让几个村子的人摆脱贫困而教他们盗墓,今生当然可以为了不让自己身边兵员将领们无故死亡而不惜诋毁敌人的族属。——说到底,阎非璜算是及负责任的人,这在现代,乃是很难得的品质。可惜坏就坏在,他负责的范围,仅仅是自己的周围。


黄翎羽整理了思绪,将会议继续下去。布置了几个任务,安排二期综合班尽快离开,而后就让他们散了。

其实心中任然是有忧虑的,慕容泊涯的身份委实是他争天下的一个弱点。就算泊涯本身并无此意,但他现在在辅佐的慕容楠槿也必然会受到影响。

在六芒楼内待得久了,几乎忘却外间人士是多么排斥这个奇异的族群。当初缴杀西戗族人时,为了确认身份,官府甚至还有耐心请郎中和仵作察看嫌疑人士是否长有尾椎。在长久的进化中,西戗族群比其他人更早地退去了脊椎末尾的最后一块骨骼。

前几日刚刚离开,当时还见慕容泊涯还意气风发的样子,也不知今后该如何应对众人别样的目光。

黄翎羽做事向来决断很快,从接报阎非璜开始向慕容泊涯下手到此时,不过过了两刻左右,他即有了决意,于是把收拾东西准备走路的李爽留了下来。


“想不想见你兄长?”黄翎羽开门见山地问,一边卸下了罩在门面的冥离。

面对黄翎羽如今使用的这副尊容,李爽心中一凉,冷汗几乎就上了额头,但是显然多月训练取得了良好成效,他成功将冷汗压在脊背上下,面色十分镇定地回答正题问话。

“虽然想念兄长,但是还是等时机到来时再见好了”

他同父异母的兄长是一期成员,不过特工班的人总是很容易出去的,也容易自保。但是像李爽这样出生于工技班的,长于技术精研,虽然因为进步突出被纳入参谋小组之一,不过自保之术比起其他人还是有一定距离,一般都得呆在楼里不得动弹。


“顺便问一句,黄大,这副面具是谁给你做的,怎么这么糟践人呢。”

门口的程平闻言,冷笑道:“端的是自我作糟践罢了。”

黄翎羽道:“这次出去不慎吃了山龟,有些过敏反应。”他因恐怕交流不便而降低了讲学的效率,干脆将一些古代不曾出现的名词教给了他们,所以现在说起“过敏”一类的名词来,大致都会懂得是什么意思。

“啊。”

“其实也算是一种有效易容方式。”黄翎羽笑得很开心,天晓得前次去南韩散播谣言时,多少南韩秃瓢见到他这副尊容而认定传说中的“黄翎羽”就是妖物转生。


“黄大,你这脸真乃鬼斧神工,端的是面如月盘、白如披灰啊!”李爽吃惊太过,顺口就把和宿舍同伴调笑的语句用上了。倒是在程平冰冷冷扫了一眼后不敢再调笑下去。

黄翎羽也是愕然,继而想到自己这脸肿得不就跟个月盘似的,本身的肤色没了血色,不是泥墙披灰又是什么?

“这么有特色的描写,你创的?”

“这哪能呢,二期学生合写《八国演义》玩儿,把八大导师写成八国首领,互相切磋兵法。偶尔也有形容人物形象的,这是岳徽对白庞导师的形容。”

“千万别给白庞看见了,否则你们又要吃几次野外生存训练不可。”黄翎羽小声叮咛。

“放心,我们识得轻重。”李爽眨眼睛,深有“黄大与我们果为同道中人”之感。

“不过黄大啊,你什么时候能恢复原状?要是一直这么样子,我们都是很受打击的啊,你要为我们这些成天被女学生们荼毒的男人们着想啊!”

黄翎羽难忍笑意,虽然面庞浮肿,眼睛里黑黑亮亮的,精细的嘴角也略略翘了起来,瞬时变得霎时好看:“我刚回来,等下就去找黑老师帮开点药,估计过一两天就好得回来。”


程平见天晚露寒,思及有人不能操劳过度,于是连连咳嗽提醒。

黄翎羽抬头看去,见那个站在门口守卫的木头棒子已经面露不悦之色,叹口气,正色对李爽道:“你兄长现在跟随慕容楠槿,最近传来消息秦国将和南韩联合攻城,恐怕这一回平衡会被击破,我月中就去军前与你兄长互换身份。——左思右想,觉得还是带几个人去比较好,须要一名技工班的,一名特工班的,两名医毒班的,李爽你帮找吧。”

“我找?你就不怕我徇私?”

“这是出生入死的活计,谁会这么乐意去找死?就怕你找不到,还怕你徇私?”

李爽嗫嚅不言,心底下却在说,一听到能够上前线,大家都摩拳擦掌,若是走漏了消息,恐怕最先挤破的就是我的宿舍门。最后他还是说:“要什么条件的?”

“所以才让你帮忙。你在二期这么久,怎么也有些铁杆哥们,找几个能和你配合好的,有默契的,最好还是他们专业有独到见解的。”他停了一下,道,“为了方便混入各部打探消息,最好是二男二女,你占了一个男的名额,剩下的就帮我找一男二女回来。”

李爽心道,找女的,还是让梁小小帮忙算了,他比较有女人缘。


慕容炽焰醒来的时候,浑身正在发热,汗出不来,喉咙火灼似的,虽有一腔燥热,但因为毫无气力,只能在床上干喘。

好在他受伤的次数也不少,伤后发烧的情况也过得多了,并没有觉得这是也别难挨的状况,只是提起了全身警戒,因为他竟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想不起来为什么会到了这种地方。

周围所有均是竹片修建,天顶、地板、墙面、桌椅、衣橱……入目都是青黄一色,显然搭建前都被火烤过,烤得还很讲究成色铮亮。

第一百一十三章 炽焰之失


慕容炽焰顺手摸到腰间,哪知道随身武器都是不见踪影,他第一反应就是强提一口真气,自床垫下掰一条竹片。到他这种程度,就算是竹蔑也可以当鞭子用。

外面传来笃笃的声响,慕容炽焰此刻已经平躺回床上,有些紧张和期待的闭目凝神,只待一击。

哪知道笃笃的怪音到了床旁丈许远就停下了,在桌前窸窸窣窣不知在摆弄什么东西,而后又出去了,似乎不是要害人的样子。


慕容炽焰这时才又张开眼晴,心中一片茫然。然后缓缓忆起昏迷前的事情。


身边的人不断地倒下,前后四周全是飞蝗般的箭矢。高手如鹏组的杀手们,在这种远程作战中也毫无还手之力。那是鹏组最为惨烈的一次战斗,那次的任务对象是黑羽旗军师金文广。到了最后,只有他和几个从人离开了韩人设下的圈套。

事后,他就一直被黑羽旗追摄着。直到最后,没有援兵。不论是大皇兄慕容锐钺还是自小教养他长大的灿姨,始终不曾出现。慕容炽焰渐渐放松了手中的竹片,心中是全然的空茫。不知不觉间,他闭上眼睛,身体也蜷了起来,不是因为毒伤未愈的酸痛无力,而是单纯觉得很冷,冷到了骨头的深处。


黄翎羽再次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慕容炽焰,仿佛是受了伤的小动物,高挑的身子蜷缩成一小团。

他看到掉落在地上的竹片,想起程平对他的评论,果然就算是重伤还是很有杀伤力。不过看目前这个样子……黄翎羽最后还是把程平留在了外间,自己慢慢过去,坐到了慕容炽焰身边。

他什么也没说,把滑落下去的薄被稍微提上来,要盖在慕容炽焰身上。只要坐在这个男人身边,当初那种锐利的异物插入膝骨下方的感觉似乎还在身上留有余韵。

原本预想着,这个别扭的孩子大概会被这个动作刺激到,也许甚至会激动到掐断他的脖子,没想到慕容炽焰却是动也不动,侧身向着墙里,越缩越小,几乎就要成了一团。

完全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而事实上也的确就是这样。

黄翎羽心中感慨,轻轻拍拍他的肩膀,称其手杖,自行离去。

有时候,比起安慰的语言和温暖的怀抱,独处的思考的时间才是更好的疗伤药物。

黄翎羽有些怀念,曾经身边也有人会说一些安慰的话,也有人会给他可以休息的拥抱,但是现在,不是主动离他而去,就是他自己主动离去。如今剩下的就是独处的时间,不过于他而言,也已经暂时足够了,至少可以做很多事情。


慕容炽焰几乎没有了行动的意志,他不想知道这里是哪里,身边的人是谁,他不想知道为什么没人来接他,为什么没有他认识的人。他只是安静地蜷缩着,让随便哪个人为他诊脉,让随便哪个人喂他吃粥喝药。

他记得,曾经有一位兄长给他带来许多无忧无虑的快乐,然而自从那一年之后,那个人变得几乎不认识一般,远远地躲开了他。

后来大皇兄和灿姨成了他生活的意义,他们安慰他,他们保护他,他们不让离弃他的慕容泊涯再有机会伤害他。

自此之后慕容炽焰隐隐约约地想要回报,只要能让这些保护他的人们快乐,他愿意为他们做任何事情——让双手染上血腥其实不难,承受别人的恨意和恶毒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他最怕的是连最后的栖生之地都没有了。

满世界都是敌人,所有人都厌弃他这样的罪人,如果连大皇兄和灿姨都不要他,还有什么地方能去?这世界,还有哪里可以让他躲避别人的恶意,还有哪里能让他听到别人的安慰。


这是一个矿区,学生们在采矿时顺便就锻炼了体力,冶铸相关的事情则交给了专修工技班的学生们。和煤矿不同的是,这里是个浅露天的矿场,曾经有条河流经过,只不过如今已经干涸。就在干涸了百余年的河床上,人们发现了黄铜。

黄翎羽骑上具有恐怖之名的黑马,沿河床一路行去。到此经年,不觉间身边曾聚集了一些人,而后离别,又与另一群人相聚。只是终于体会到,人世间无不散的宴席。

看惯了聚散分合之后,越发感到疲惫,曾经对那个人的执著唯余无力。莫非这世间果然没有可以永恒长存的感情?他们如今走上了各自所选的路途,再相见时也只能是一句问候,而后不会再有什么发展了吧。因为在阎非璜面前,就连叙旧都显得那么的矫情。


山谷不断延伸,山谷里的冶铸从来都只是几把剑几把剑的出,没有大规模的砍伐,周遭便没有被破坏得很严重。

不远处的山坡上传来人声,一对明亮的篝火照亮了草木茂盛的斜坡,几个学生斜躺在火旁,一个学生眼尖,挥手叫着“黄大过来!”黄翎羽到得近前,仰头看去,才知道火上还烤着半头野狼。

“这么晚还不回去,不怕你们师傅罚你们?”黄翎羽说话不带一点感情的,好像真的要把他们抓回去一样。

“我们得了特许,过几天就要出矿了。”

“噢?”

“我们是综合班的,早就选好出去教学的村子了。”

黄翎羽怔住,能被综合班选入的,是所有学生中最为坚韧和能够变通的,相应的,他们出去后,责任比其他人都重大。

一个学生说:“说真的,其实真不想出去,外面一定又是腥风血雨。”

另一个学生说:“可是好不容易学了这么多,若是到了村子,我们一定也可以带出一帮学生。现在就忍不住跃跃欲试,一个人引导一个村庄的感觉。”

“所以总的说来,还是相当期待的”

他们相视而笑。

黄翎羽想起曾经也是在篝火营地,有人与他也是如此相互信任,双手交握着,如此相视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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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李爽前夜回到自己所住长楼,心里一直惦记黄翎羽的吩咐。他没有大张旗鼓的找人,此际学区人数不断增长,所以正在准备迁至新址的大事,不能扰乱军心,只能小范围地寻找合意人选。

目前只有梁小小和岳徽——这两人专业符合要求,又是科目里的好手,而且与他配合真是一等一的好。至于其余人,不是专业不对,就是外出有任务有实习。

但是他有犯难了,性别不对啊!黄大要求的是两男两女,可现在就找到了三个大男人。


梁小小听了黄翎羽招人跟随外出执行任务后,简直上窜下跳,乐得疯了,立即快手快脚的收拾衣物。但是听还有性别要求,又苦了脸对岳徽道:“岳大哥,要不这次你别去,名额让给我,以后你说什么我就听你什么,如何?”——不过他很懂得利用时间,收拾衣服的速度没有停下来。

岳徽笑:“这事好办,咱们两人都能去。”

梁小小一听,大眼睛眨啊眨啊的,心道岳徽果然智计百出,不愧是宿舍里的老大哥。不过出于同期学员应有的自尊,他很快收回崇拜的目光,咳嗽一声,继续收拾东西,然后十分深沉地道:“计将安出?”

岳徽微笑:“你不是特工班的么,十八样武艺样样俱全,尤其擅长易容变性,把自己打扮打扮,不就是个俏生生的小姑娘了么。怎样?娘子!”

梁小小听清楚了这个提议。

梁小小停下手。

梁小小回头,冷眼相看。


当夜,第二期学员宿舍二层男生某号宿舍内,发生同性械斗。

第一百一十四章 准备出发


清晨,程平追上黄翎羽。

二期和三期的菜鸟们正在集合,准备进行早餐前的长跑和轻功训练。整个学区体型最庞大的白庞老师曾说:“不论你身在什么学科什么班,轻功和长跑是必备科目,为何这样讲呢?试想,就拿医毒班导师黑寡妇来说吧,她不谙武功只精毒术,然而历次学区内老师之间的群殴干架,她都毫发无损,就是因为她有超绝的轻功!——至于长跑,那是锻炼你们的耐力。试想,凭黑寡妇老师屡屡给我们下的歹毒药物,如果她仅仅只有轻功好,但是耐力却跟不上,岂不是只‘飘’个小半天就要被俺们抓住群殴?”

所以,为了今后不论做了多大的坏事都能及时溜之大吉,学区的菜鸟们对于晨练改为轻功和长跑基本上都是热情满满。


“他们进步很快。”黄翎羽说,“二期的学员们已经不大像菜鸟的样子了。”

“两年多,已经是很长的时间,有的人都能生两三次孩子了,况且他们大多原来都有基础。”一个面上生着黑斑的女子说道,原来是医毒科目里的一把好手——黑寡妇。

黑寡妇其实也是受益匪浅的人之一。

正所谓玉不琢不成器,黑寡妇原来是来自于懒人帮,六芒楼的创始元老之一。她曾以为自己毒术无双,哪知道创立六芒楼之后,懒人帮四处收纳各类人才,虽然带回来的一些年轻人毒术解术比她低劣许多,却不时有突发之奇想,给她更多制药下毒的启发。

学习好比赛跑,若是一群水平相差无几的人赛跑,成绩提高不快。然而若是前面有一个快得多的人领跑,后面的人争相追赶,速度就要快了许多。对于这群菜鸟而言,黑寡妇一类的人的确是同时扮演着教练和领跑者的角色。但是对于黑寡妇而言,这么多人这么多点子,无疑也成为他们提高本身成就的奇思妙想之源泉。


黑寡妇其实不是寡妇,只是她的男人在知道她是西戗族之后,二话不说就将她出卖给官府。自此之后,黑寡妇只当自己男人已经死了,也不打算再嫁给任何人。

自从到了这里,黑寡妇还是事事面无表情,冷淡冻人。但时间一日一日过去,她也会与其他导师因毒术问题各持己见而争论,甚至干脆大打出手,不惜使出卑劣手段也要取得暂时的胜利。这种生活,比起曾经屈膝于男人身下,哀婉祈求对方不要变心,整个世界都是围绕着夫家打转的生活好得许多。自由的味道如此之好,以至于尝过一次就不会再想放弃,以至于就算是把她千刀万剐,都不会想要放弃。


程平来到黄翎羽身前,只见他脸上虽然还是有些变形,确实已经消肿了许多,心知大约是黑寡妇帮忙配的药。黑寡妇虽然专攻毒术,但因为也要配置解药,所以她调配的药物配料是绝对的精准无误。

看看黑寡妇,对方还是一副雷打不动的神色,程平也不由得苦笑:“我总是被外人说没人味,相比你真是小巫见大巫。”


程平和黑寡妇打完招呼,又对黄翎羽道:“这次外出,你要带慕容炽焰出去?”

“是的。”

“太儿戏了!”程平道,“你就不怕他暴露你的身份?”

“他知道我是什么身份?”黄翎羽奇怪道。

程平哑口无言,黄翎羽变得厉害,当年的故人就算面对面见到如今的黄翎羽,也是绝对认不出来的。唯一可供参考的只有一双膝盖骨被挖了去,但天下七国都是重刑苛法,受过刖刑的人又何其之多,谁也不会说——去了膝盖的人只有黄翎羽。

黄翎羽又道:“他如今情况很差,也许慕容泊涯会有办法,又或许让他多接触外面的事物对他更好。”

“你这是何苦?他和你是什么关系?莫非是为了让他可去做慕容泊涯的帮手?”程平说到此处,脑中一个念头闪电般亮起,“既如此,医毒班和综合班在外间的那些布置,现在或许可用。慕容泊涯如今被人指为西戗人,是否可让在外灭瘟的一期学员们……”

“医毒班和综合班不断分赴各地,岂是为慕容泊涯那小子?我就是看不惯慕容锐钺那厮而已,他要遗弃慕容炽焰,我偏偏就不让他得逞。非要气得他吐血而死不可。”黄翎羽理所当然地说。

程平哑然,始终不信他的说法,终于还是道:“算了,随便你怎么说。你自己掌握好分寸就行了。”


正说着话,李爽领着一男一女大步跑来,到得黄翎羽他们面前时,李爽已经是气喘吁吁,后面两人却还是气定神闲。

“李爽,看你这窝囊样,我真不愿意带你出去。”黄翎羽笑着说,一点也不像不想带他出去的样子。

李爽揉着胸口,快速平息紊乱的呼吸。

“这就是你找的?”黄翎羽又问。

“是,是。”

“他们是……”对于来者的身份,黄翎羽有些不太确定。

黑寡妇在旁边说道:“这是我调教的岳徽,至于另一个,我倒是没见过。”

“正是学生。”岳徽微微屈腰鞠了个躬。


程平道:“另一个我倒是经常带的。特工班的梁小小吧,和我们一起回来的那个。”

“啊!”

“别以为换了脸皮我就不认识你这个小样的。”

梁小小哭着脸道:“程老师,我到底哪里出错了,你怎么看得出我不是女的?”

“别忘了你易容的本事我也授过一二,你学艺不精,回去学两年再出来面世。”

黑寡妇却道:“程平你别吓唬人,冒说你的易容本领就及不上懒人帮,梁小小的装扮也已经臻于完美,仓促间如何看得出蹊跷?”

程平咳嗽一声,才道:“梁小小,你这件衣服,是上次变装考试时用过的吧,我虽不认得你易容的脸,这身衣服一看过还是会知道的。”说完后用力弹了他个脑爆栗,大骂道,“叫你们注意细节注意细节,总是给我出这样的疵漏,真要别人看不出你的身份,连这身马甲都要给我换掉!”原来近此变装考试,

梁小小长出一口气:“我一个大男人的,能有一身女装已经够不错了,还想要我收集多少套回来啊。”

李爽也在旁边打趣:“上次他在宿舍里展示他的肚兜,被三楼一个很恐怖的女学生看见,以为是他去偷女学生晾出来的衣服。那次闹得可是大单。”

第一百一十五章 山海一居

  黑寡妇听到此,转向黄翎羽问:“你这次出去是要带着两男两女?梁小小勉强算是过关了,不过我还可以推荐一个人。”

“很好,只要人齐了,我们就可以立即上路。”黄翎羽道。

“秋弱水,我们下最得意的学生。”黑寡妇说。


二期的医毒班里,医术当属岳徽为先,毒术则当属秋弱水第一,只不过秋弱水痴迷于毒术,长年累月足不出户,日夜颠倒,一心只为研究毒术,以至于真正当面见过她并且和名字对上号的同学并不多。

“听起来……是个很漂亮的女子啊!”梁小小立刻遐想连篇,“我已经久慕弱水大名了。”

李爽道:“你不要穿着女装用女人的脸蛋和声音说出这么流氓的话好不好?”转头争取岳徽的支持,没想到却看到岳徽略有煞白的脸色。


岳徽道:“不要开玩笑了,你们真的见过那女人吗?那个医毒班最神出鬼没的女人!”


“没见过吧。”两个小的面面相觑。

黄翎羽则对黑寡妇说:“那女学生和我到和得来,曾经有学生跟我说,晚上出门最不愿意看见的就是我和弱水。”

“为什么?”

“认识秋弱水的人都说,她的气质和我很相似。”

梁小小和李爽同时,倒吸一口长气!——岂不是像鬼一样?

出谷前一个晚上,梁小小和李爽终于知道那个连岳徽都要讳莫如深的“秋弱水”究竟是何许人也!原来就是梁小小回来那个晚上,因为不满李爽的黄色笑话而丢了一只老鼠进来的倒吊女人!

梁小小屡屡在外实习,而李爽本来就对同学间的八卦不甚感兴趣,加之秋弱水同学睚眦必报,无人敢在她身后乱传八卦,于是直到真正当面规规矩矩“你好我是梁小小”“你好我是秋弱水”的时候,他们才终于把这个很柔美的名字和这个很鬼魅的人物对上号。

秋弱水之阴森,真完全是因为养成了与普通人不同的生活习惯,举手投足都似中了邪,行为反常,令人只想敬而远之。


自大燕先皇殁,慕容锐钺与慕容楠瑾分庭抗拒。三年前,虽然慕容锐钺因南韩战事拖累而不能即使回京,但其势力毕竟日积月累,又有前皇帝的支持,暂时尾大不掉。慕容楠瑾在慕容泊涯的提议下,退守大燕西南,以其封号南王为号,组建南王军,与西秦、南韩互为毗邻。

南王府是买下了柴郡一处商人宅邸充用的,仅仅是简单改建,便没有体现出什么王族气质,甚至连望族的气势都没有,然而相对于旁边的院子已经是庞然大物。

慕容楠瑾自安居于柴郡后,虽然不是也要亲至战场劳军,但只要回到柴郡,还是习惯性的时时微服走动。此刻,他正站在自己阿南王府旁边的这座名为山海居的小院前。

这个院子看上去不起眼之极,但是两旁挂着的对联口气好大。

“海至青空天作岸,山到颠顶我为峰……”慕容楠瑾轻轻念着,每一次到来他都有不同的感触。

能写下这一副对联的人,心胸如何广阔,就算是国土江山,恐怕也不放在心目中的,只不知天下间究竟还有什么能入得他的眼。

中间一块匾额,行草的文体书着——山海居。

此间的主人名叫陆稔斝,乃是慕容楠瑾南王军中的军师。其实他才出山一年,据说乃是燕原竹壑门下。燕原竹壑一门乃是千年前司徒若影所创,精研各种奇巧机关技术,曾左右天下局势,助当时的荣翔女王统一天下四国。这么多年来,燕原竹壑少有人在江湖上走动,多是隐姓埋名。然而每出一人,必然青史留名。

刚开始,陆稔斝的确是借着燕原竹壑的名头得到慕容楠瑾的试用,但两三场战役下来,就在无人胆敢轻视了这个腿残不能行走的幕后黑手。他每出一计,必使敌方折损至数半,血流成河,丝毫不留余地。于是甚至有人将他称之为“血鬼”。

叩了几下门都没有童儿前来应门。慕容楠瑾侧头思考片刻,决定君子做不成,小人还是可以做做看的,便往前走。到得自家南王府前面,府门的守卫视若无睹让他进去,既然这位南王是微服出游,也不好敬礼叫破不是?

    慕容楠瑾进了院子,一翻墙,神不知鬼不觉的进了山海居。

    “山海居”名堂叫的大,内容却不大。普通一个瘦长型的小院,前进种了些蔬菜,中间引了半池清水,后进才是主人的房屋。安安静静,好不清闲!

    他慢慢踱到后进,数们熟路地来到主人居处,只见房门紧闭。出于礼貌起见,慕容楠瑾还是大声咳嗽两声,然后拍们,大声问道:“陆先生可在家否?”

   未及他再出声询问,单扇叶的木门吱呀打开,开门人却令他吓了一大跳,竟是慕容泊涯。


   “泊涯?你不是去救炽焰了么,这么快就回来?”

   慕容泊涯一皱眉,道:“小周没有告诉你?”

   “噢?”

   “我不是让他向你通报了冲州军情去了?”冲州是西北要冲,抵御着“镇国王”慕容锐钺的势力。这次慕容锐钺出兵冲州,来势汹汹,不可轻视。

   “是有这回事,所以我才来找先生商量。但他没有说你回来的事。炽焰如何了?”

   “虽然没把人带回来,但现在交托给可信的人,不必担心。”慕容泊涯肯定地说。


   两个人说着话,就往里屋走。但没走两步,慕容楠瑾就倒退了半步,才心有余悸地停下,说道:“幸好已经有些习惯陆先生的习惯,否则还真一时无法适应。”

   只见屋内没有阳光直射,阴影中,一个人坐在轮椅上缓缓出来。刚开始看清的就是一头垂直的墨黑长发,因为十分顺直,紧紧贴着脸颊落在坐着的腿上,将面容遮去不少。只看见中间露出的惨无血色的肤色,高挺的鼻梁,深邃的双目蕴含着上品瓷器般的冰凉光彩。

   甫一看见,还真以为是传说中靠“画皮”见人的鬼怪。


   这个“陆先生”露出了冷嘲一般的微笑,道:“作业未能安眠,直到慕容兄不请自来才匆匆起床,未及梳洗,还请南王勿怪。”

   “哪里哪里,先生辛苦了。作业因何事操累至此?”慕容楠瑾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一枚木簪递给陆稔斝。

“多谢。每次都劳烦南王,鄙居处倒已经搜集了不少簪子。”

   “些微之物,何足挂齿。”

    两人客套着,陆稔斝就已经随手将长发在脑侧挽了个髻子。只要稍微这么一打扮,整个人就奇迹般地去了许多鬼气。

常人发式,一般式在头顶扎髻,或是在正后方束发。但是陆稔斝头发三尺来长,又要靠轮椅而坐,未免弄乱,便只能在脑侧绾发。只是因为头发过长,还留了两迟左右的末端随意地垂在侧肩上。

   慕容楠瑾心中感慨,说实在话,这个陆稔斝年纪不及他大,清秀得不似常人,谈吐更是潇洒得体,与之相处如沐春风。只是那一双眼睛大而清亮,冰晶一般,漆夜一样。若是见着他散下长发,挡着了大半面颊,便只见着一双乌黑没有人情味的眼珠子,难免产生见鬼的感触。

第一百一十六章 里应外合


慕容泊涯便打趣道:“看来二哥与先生感情非同一般,还常常有定情礼物相送。小心我告诉嫂子。”

“哼,你就去说吧,你当天下人都跟你这样,非男子而不爱?”

慕容楠槿以前是不敢和慕容泊涯开这种玩笑。因为先皇偏心错待的缘故,慕容泊涯在皇宫中孤立无援,至于原本和他很亲的四弟慕容炽焰又不知为何,忽然疏远敌视他,于是慕容泊涯就更是依靠慕容楠槿这边。

甚至曾有一度,慕容楠槿还以为这个三弟对他有不一样的感情,不知所措下只能装作不知。只是这几年慕容泊涯慢慢长大,也没再作什么表示,看来也许是他当时猜想错误,于是放下心来。


陆稔斝冷笑道:“你们就慢慢倾诉衷肠好了,劳累事全让我打点,你们倒享得好清福。”

慕容楠槿想起所为何来,问:“冲州军情如何解之最好?”

慕容泊涯笑道:“兄长无需担心,军师已经退了敌兵。”

“噢?”

“当初军师收官冲州时,就已安排下今日之事。”慕容泊涯说道,“冲州四面田土沙坡上间隔种了一味名为夹竹桃的植物。这种植物开花虽美,种植也极其容易,但油性大,易燃烧,有剧毒。”

慕容楠槿恍然大悟:“于是镇南王军就变成了火烧屁股的猴子,而且还是被毒的晕乎乎的那种?”

“不止。”慕容泊涯道,“军师去年临走前交给冲州城守一个名为夹竹桃的锦囊,其中交待,若是到万不得已要烧夹竹桃林时,连水源也不得放过。冲州城中有水井备用,但敌军被烧,必是就急逃入河流取水。届时只在上游投放死猪毒鼠,敌军不被毒死四分之三也得病死到这个数目。”缓了一口气,慕容泊涯又道,“刚刚来的情报,冲州城守那里尚有三个锦囊尚未拆开,分别是‘风向不对’、‘夹竹桃不足’、‘敌军重回’,可见陆先生早就安排妥当,无需忧心。”


陆稔斝用手指搅着发尾道:“慕容兄的消息好灵通,连我尚给了三个锦囊的事也查得出来。”

“情报战者,本乃我分内之事。”

“我本料定镇南王军尚有可能从上风处奇袭冲州。没想到却是绕道南方偷袭,看来也是你底下细作传的假情报吧。若以‘风向不对’中的战术,敌军最多也会折损半数,决不到四分之三之数。”他露出个冷嘲似的微笑,“慕容兄,你一年来虽未到冲州,却早已知道那里种了满山遍野的毒物,于是在城守拆开我的锦囊前就料到了这个战术,进而向敌方假传情报让他们改行南方道路,真是本事不小啊。”

“哪里哪里,先生过誉。”慕容泊涯十分谦虚。

两人相视而笑,颇有狼狈为奸、佞臣当道的味道。


慕容楠槿叹气道:“陆先生,你那吸血鬼的名号已经够响亮了。一次剿杀如此众人,也不怕折了寿?”

“我生前的事情尚未解决好,如何有空闲去担忧死后的事?”

“先生也有未决之事?”

陆稔斝便指着屋角两个酒坛大小的瓮罐:“南王请看。”

“那是什么?”

“那是在下入世前攒下的私房钱,纹银共百斤。在下辛苦多年采攒下如许钱财,原想买点小酒,只不知道过完今月还能否保存得下。”

“此话怎讲?”

“拙荆即将到柴郡。”

慕容楠槿大吃一惊道:“先生竟然已经有了妻室,我怎么不知道?”

陆稔斝心中苦笑,我自己尚是前日接到六芒楼内的飞书通报才知道有了“妻室”,你又怎么能够知道。他干咳一声道:“拙荆此刻已在郡里三百里处,在下安排好军务后,还想恳请南王给准个假,容在下迎接拙荆来此安居。”

“准假准假,当然准假!泊涯,你陪先生过去。”

“不必有劳慕容兄,在下与四童儿前去即可。在下虽然身无武功,但四童子之能耐南王想必早已知晓,安全之事无需挂心。”


“可是先生的腿脚……”慕容楠槿看着他那双被掩在薄裘下的残腿。

“先帝用刑,不可谓不严苛。只怪在下当时年幼不更事,非要言其弊政,才有当日之祸。不过十几年也就这么过去,时至今日在下早就忘了行走的感觉,也就没太大的感触。”陆稔斝言毕,看向慕容泊涯,“若是慕容兄能把那匹雄黄让给在下,在下倒是甚感荣幸。”

慕容泊涯清闲地举起茶盏,拨开浮叶。抿口茶水才道:“可惜雄黄乃是他人之物,我谨代为保管而已。先生之请求,实在无能为力。”

陆稔斝早就听说了无数遍,叹气道:“有友如你这般狡猾,虽是幸事,但你有这般小气,实乃幸中不幸。”说完伸手捂嘴打了个呵欠,“说了半天,又有些累了,大清早起来怪困人的,两位慢聊,在下回去补眠。”不再理会两人,退转轮椅,往里屋内行去。

……


离了黄粱镇后,程平出面找了一辆驿车,仅让慕容炽焰安置其中,其余人皆是骑马一路行来。

由于都是山路,连赶几日才到此处。这日,黄翎羽骑在马上,有些晃悠虚软,李爽等人都没看得出来,程平却是眼尖老到,一下子驱策上前,探上他的腕脉。

“你在发热。”

黄翎羽疑惑地道:“是这样吗?”

程平蹙眉看他少顷,因为对方套了面具,便没再戴碍事的冥离。只是因为如此,也一时见不到他的面色如何。程平对后面喝了一声停,自己就下马去,将黄翎羽束膝的皮具都给揭开,将人从马上抱下。


转至马车时,车夫老实地下车撩开后厢的帘幕,方便两人上去。

车厢虽大,然而一下子坐进三人也有些狭窄。慕容炽焰再度醒来后就一直不言不语,蜷缩在车中毫不动弹,此刻也是戒备地看着进来的两人,眼里透着浓烈的不信任的色彩。

如果不是实在想不出可以去哪里,也许这个人早就不在这里了。程平暗想。他能耐虽大,但以前的道路都是别人安排的,就像那些被人饲养的鸟,虽然有飞翔的本能,但是离开了人类,多数还是会饿死吧。


这时几个学生都已经围在车外询问什么回事。

程平叹了口气,他发现自己最近常常叹气。

“有些发热,随便找个村子休息几日就是。”他说。


“黄大究竟怎么了?”李爽不放弃地问。

“没事,”黄翎羽道,“快上路就是,程平你也回去骑马,这样走得快些。”

一辆马车要拖车夫加上三个男人,实在走不快。

程平看向慕容炽焰——的确没什么威胁。他曾经深谙审讯之道,所以对人的心理活动也最为熟悉。慕容炽焰这些年已经不太听话,所以这一次慕容锐钺便没解他之围,莫灿也对他不复以前的爱宠。经过这次生死一线,慕容炽焰也一定知道了那些亲人们的态度。到如今,他已经是折翼的鸟,更何况还是无家可归的鸟。


最后,程平顺从地下车,回到自己的位置,领队继续赶往柴郡。

第一百一十七章 驯兽之道


陆稔斝的擅场在于军机诡谋,军中的他妙计良多,常取胜仗,便无人再去在意他的残腿。但文职却不同于武官,兼且又非陆稔斝的兴趣所在,以至迄今为止,柴郡里的文官大都对他感觉不满。

陆稔斝一旦外出或是休息,许多公务的处理就会轮到慕容泊涯手上。他的速度简直可怕,一目十行地阅过,其中疏漏错误照样能够揪得一条不剩。尤其对于那些明目张胆鄙夷残疾的官员,不论大事小事,都是找茬批驳。以前,陆稔斝对那些不满他掌权的官员只是一笑而过,懒得理会,而如今到了慕容泊涯手里,南王治下郡县文官都是噤了声不敢再明目张胆地鄙夷残疾。

慕容泊涯这日起得早,头日的公文早就理毕,今日的却还未送来。于是一个人着了布衣随意在街道上走。

柴郡被保护的很好,远离战火硝烟,但是平民百姓都是知道天下时局的,早早就起来锻炼。一旦有事,但可做到全民皆兵的程度。

慕容泊涯不知不觉,又来到山海居门前。

他站了片刻,大门紧闭。直到旁边不远处的南王府门口外,巡视的卫兵注意到他的驻足,前来询问他有何事。然而那士兵来到前面,才发现这个布衣草鞋的男子竟然是南王的弟弟,释然敬礼便退回原岗。


慕容泊涯回过神来,对自己无奈之极。

这个陆稔斝,总让他有种熟悉之感。或许是因为他是黄翎羽引荐而来的缘故,语气动作总有些让他熟悉的地方。

一年之前,陆稔斝坐在青铜铸制的轮椅上,来到南王府门外求见,献上破解瘟疫的良方,自此之后屡出奇谋,很快在军中树立了威信。

军中人崇信军功武功,残疾伤患之人因为不能在战场上拼杀,从来都是不受待见的。

而陆稔斝往往利用天时地利之势,屡屡以少胜多,就算不上战场,立下的功业也不比沙场征战数十年的老将要差。军人也最是耿直忠厚,越来越多的将领愿意听从他的指令。

后来,陆稔斝又偷偷面见慕容泊涯,递上黄翎羽手书请他在一些大小事情上予以方便时,慕容泊涯曾经怀疑这个陆稔斝是否就是黄翎羽其人。而当看到他双膝伤口时,才终于确定这个猜测的错误。因为伤疤平整,显是用利刃切除的,而非出于慕容炽焰之手。


想到这里,慕容泊涯又记起在繁城外见到黄翎羽的情形。

时间流逝,天下时局在变,黄翎羽却没有变化,仍然是那个和他喝酒,趁着酒兴起来一起去刷恭桶的少年。

不论双手沾上多少血腥,那个人的心不会因此变得冷硬麻木。他牢牢把握着方向,不迷茫也不软弱。

天下盛传黄翎羽是散播瘟疫的罪魁祸首,慕容泊涯却不认为如此。他相信黄翎羽不会牵连到无辜的百姓身上去。他相信那个人就算手段果敢,也只会对军人残忍,绝不会无头苍蝇一样见人就杀。这样的确信简直像是信仰一样,牢牢生根。

“黄翎羽也有可能是瘟疫的祸首,他很可能已经变得冷血,把百姓当成草芥。如果这样,你还会信任爱护他吗?如果信任爱护,你岂不是盲目而愚蠢?”心中有个声音这样提醒他,时常的。

因为距离太远,所以才会难免会怀疑那个人。

如果黄翎羽真是这样的人,那便是他慕容泊涯看错了。如果真实的黄翎羽是个没有原则、不择手段的人,那边当他慕容泊涯失恋了吧。至于信任和爱护,原本就是给那个无论面对何种刑罚都不会磨灭意志的少年的,而不是给一个变得不择手段冷血无情的异路人的。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说的原本就是这种情况。


但是,日渐滋长的怀疑,怎样也无法磨灭那根深蒂固的信任。

十几日前那次短暂的见面,仅仅是简单的对话,偷袭到的肌肤相触,就让他事后时时回忆,更加确信那个人始终没变。那些在阴暗处滋长的怀疑困惑,便在这一线光明前被击溃、粉碎、不留尘灰。

这信念如此之深,以至于就算是长久不得相见,就算不是时刻都会怀念,也不会在下一次见面时变得生疏。

慕容泊涯大呼糟糕,他真是遭遇了至强大的克星,偏偏那个克星还总对他爱理不理的,他这个冤大头当真是倒了血霉了。


马车还在慢悠悠的摇晃着,车上载着无法入睡的人。

慕容炽焰一直是侧身对着车板,无论谁来看他都是不言不动。如今身陷何处他已经不太想管,虽然由于毒伤未得痊愈的缘故,不太使得上力,但也知道,如果想要离开已经不是难事,再没什么事物能够胁迫得了他,剩下的仅仅是一条无人要的贱命罢了。到了现在都没有离开,也只是单纯不想动而已。

有一个人上了车。慕容炽焰听在耳中,也是没听一样,只当这些人都是死物,来来往往与他绝无关系。

然而当车子又再摇摇晃晃的上路,外面传来比之前要压低了声音的说笑声,慕容炽焰也开始奇怪了。上来了一个人,却没有对他进行拷问。

难道不是吗?捉到他这个杀人如麻的敌人,折磨、欺辱,不是司空见惯,不是例行公事吗?

但是没有,车上始终是无声无息,车外一如既往是偶尔起之的言语说笑。


阳光渐渐强烈,到了午时,停了一下。

有人送了水和食物上来,也分了一份给慕容炽焰。而另一个乘车的的人则低声说了谢谢。

就又开始上路。车子里逐渐闷热,偶尔有风吹开帘幕,送进来的风也是灼热的。


看看也好,看看究竟是什么人上来吧。

这么想着,慕容炽焰装作睡熟了的翻身,终于看到另一个缩在角落的人。穿着灰黑绫锦的薄衣,显得有些弱,面目并不特别,闭目靠在角落的毛毡里。

眉目舒展,神情安适,呼吸轻得如同飘羽,与人相隔的距离也是恰当到处。没有元到让人觉得疏离,却也不会近得让人觉到压迫。仿佛这个人天生就是这么不近不远的与人相处,生来就让人觉得安心舒适。

那人随着车厢摇摆,头也东摇西晃,看上去睡得真是很安心的样子。

慕容炽焰也没觉察到自己竟然看得这么专注,只是觉得能够睡着是件十分舒适的事。

为什么在这日之前,他从来也不知道睡觉会是这么舒服的呢?

慢慢的,眼皮就又重了起来。连饭也没吃,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再度醒来,已经到了下午。车子停进一个村屯,有小孩子在外面喧哗。慕容炽焰好好睡了一觉,恢复了些精神。车门已经被人打开,原先缩在车角的人正被另一个人往外抱。

慕容炽焰恍然一惊,抱人的人是他认识的,曾经在他手下鹏组里也能排到十九的——程平。

原来慕容炽焰自被黄翎羽带走后,虽也受过程平照顾,却因感到亲人背叛而没能提得起精神,只觉得人生无味,不如一死,更没兴趣知道自身处境。

注意到程平的存在,这还是第一次。
第一百一十八章 他乡故知


程平对慕容炽焰微微一笑,道:“四公子,好久不见,您终于注意到我了。”

黄翎羽在程平臂弯中回过头来,也道:“你俩也是‘他乡遇故知’,今晚可得好好干上三大坛酒。”

慕容炽焰一怔,只觉得被程平捧在怀里那个人的声音好生熟悉,在哪个时间哪个地方应该听过,然而一时却想不起来。他蹙眉坐起,看着程平将人扛了出去。

——为什么那个人要被抱着走来走去的,病得很重?

他正想得出神,一个相貌妍丽的年轻女子(梁小小)站在车下,手里牵了沾满灰尘的马匹,大大的眼睛有些不耐烦地看着他。虽然那妍丽女子不说话,慕容炽焰也知道是催促他下车。

他生出了兴趣,于是拖着有些无力的身体,好歹是下了车子。


外面的景色于慕容炽焰而言是十分的陌生,是村民的茅草小屋,外面用荆棘围了简陋的墙垒。几个少年凑了过来,好奇地问东问西,听说是私塾老师的朋友前来投宿,就嘻嘻哈哈地说“崔先生外出未归,不过房屋里面什么也没有,当可随意使用”,之后蹦蹦跳跳地散去。

进入茅屋,里面空空如也,简单的稻草堆就算是床铺,几片竹板就凑成了小桌子,凳子则是没有,仅有几个蒲团。。程平将黄翎羽放在稻草堆上,又一个身着黑衣的阴森女人(秋弱水)走了进来,递上一双手杖。

慕容炽焰一见那双手杖,只觉得喉眼都在震颤,却听那个坐在草堆上的人说:“随你们出来一次,我都快成真正意义上的废人了。”

程平、手杖……这些东西联系在一起,再想不出眼前的人是谁,慕容炽焰就是真正意义上的白痴了。他终于忍不住问:“你的腿不好?“


黄翎羽和程平应声看他,神色都有些怪异,最后还是黄翎羽干咳道:“话先说在前面,你被我救了一命,还了人情前,可不能把我绑去卖给你大哥。”

李爽、梁小小、岳徽、秋弱水根本不知道上一辈人的恩怨,于是神情各异。只是知道这个被就回来的漂亮男人大概会做出什么不利于黄大的事。


秋弱水就在屋子角落,阴森森地瞪;岳徽开始有意无意地把玩昨日新收的宠物黑蜘蛛(这人虽然医术比毒术强,但收服有毒宠物是最大的业余爱好);梁小小则收起裙衽,若无其事地扫地,一派小家碧玉的样子。

最可气的就是李爽,搬了个蒲团坐在三个长辈之间,简直就是要听故事的派头。不过程平见他占据的位子巧妙,隐然有保护黄翎羽的意思,就随他去了。

“你是?”慕容炽焰问,却已经不是询问的语气,“你是他……”


天色很快黑了,慕容炽焰被安抚在唯一的稻草堆上睡着,他下午时心绪激动,搞得没人敢进他身周三尺之内。最后还是黄翎羽半哄半骗地让他安静下来。因为激动太过,安静后就没了力气,而后就睡着了。

黄翎羽勉强将他紧抓自己手腕的细长手指掰开,难得他没有醒来。黄翎羽终于忍不住好笑,碰碰他的脸颊,低声道:“我还没觉得委屈呢,你倒先来耍赖了。”

慕容炽焰疲累又安心地卧着,一点也看不出当年空手挖膝骨的狰狞残忍。


黄翎羽从墙旁取过手杖,尔后轻悄悄地向门外去。几个小辈自己找地方睡了,房梁上是秋弱水,听到动静,头垂出房梁外,漏下两缕湿漉漉一般的乌黑长发。看清是黄翎羽后才放心地缩回头颅,继续闭目养神。


到门外,程平斜倚在墙边,回头看他。黄翎羽便知道他有话要说,道:“随我走走。”

出了荆棘围成的半人高的陋墙,程平才说:“你倒是安心让他来耍赖,就不怕他什么时候暴起将你宰了?别忘了,兽终归是兽,嗜血是天性。你不可能让他变成食草动物。”


这样的话不是他第一次说,以前他曾常常说,“我是‘兽’,你怎能不防我?”

当时黄翎羽只是笑话他死心眼,说若是做了一件恶事,就永生都要做恶事下去,人生岂非味如嚼蜡?

当黄翎羽说他看得出来,其他鹏组的人就是这么迂,一条道非要走到死。但是程平不是,程平敢于去看旁处的风光,否则也不会在拷问人上面花这么多无穷心思。无非是只能遵从命令的生活让他心生厌倦,他的精力发不出去罢了。


这话说到程平心坎里去,于是此后还是经常缠着黄翎羽,问他为什么这么信任自己,结果也就常常听到黄翎羽推心置腹的夸赞。

说实话,根本就是程平自己虚荣心膨胀。但也不能怪得了他,被黄翎羽“劫”走前,他根本不曾体会被人称赞的感受。

师傅带他只是为了任务,甚至在任务的最后,这个徒弟反而将要把师傅杀死取而代之——在这么一种宿命下,难道还会消耗精力去赞扬徒弟“学得好,做的妙,杀师杀得呱呱叫”?

后来他在鹏组里崭露头角,莫灿那女人只会冷冰冰地下命令,完成得了就冷冰冰说一声“下去吧”,完不成任务还是冷冰冰说一声“给我拖下去”,至于是拖下去直接砍了还是当练功的靶子,纯凭莫灿心情而定。

就连虚情假意的称赞也欠奉的生活如此无趣,哪里能与六芒楼的生活相比?这种淡淡的,却又一语道破真相的肯定,一语说入人心。


此刻程平说出这种话,要他防备慕容炽焰,纯是好奇黄翎羽的思想是怎么转弯的,别人防备的地方他偏不防,害得六芒楼这些随员殚精竭虑,练就自然生动的笑里藏刀奇功,生怕慕容炽焰什么时候暴走伤了人来不及解救。

黄翎羽只是瞪他一眼,道:“他哪里是兽,分明是工具。”

“啊?”程平看了眼卧在草堆上的前主人,心想他好可怜,连兽都算不上了,地位这么低。

黄翎羽又道:“看什么看,你也一样,都是工具。”

“啊……”

“慕容锐钺、莫灿、老皇帝把你们看作是工具,让你们杀人就去杀人,让你们自伤就去自伤。这样还罢了,偏你们一个个乖得不得了,如同没了自己的脑袋。”

程平想想也就释然,以前,的确曾经如此。他想到了伏诛于黄翎羽手下的团猴儿,作为工具,那样的下场的确也是常事了。


黄翎羽撑着手杖慢慢行走,姿态熟练,一点看不出有什么不便。两根手杖又长又直,,但看去只是单纯的青铜棍子,普通人很难将之与拐杖联系在一起。三年的时间,足够他练得不错的行走姿势,只是手掌里已经被磨出厚厚的老茧。

他对程平说道:“工具其实无罪,有罪的是使用工具的人。你们的杀意从何而来,是自己哪天想不开就要杀人吗?——我曾听说慕容炽焰改进给宦侍去势的手法,让他们不再只能毫无自尊的只能蹲着小解;他愿免去残疾之人五体投地之礼,免得像我这样的腿残之人爬在地上无法起身。像这样的人,说他生性好杀,我是如何也不相信的。既然他想有自己的自由,我便给他自由。我唯愿他离了莫灿和慕容锐钺,能够不再受他们的束缚。如果他不能脱离,到那时,就灭了慕容锐钺和莫灿。”

第一百一十九章 并非犬豸

“这想法挺特别的,看来你是帮定他了。”

“当初,我不曾想不顾这世间浑浑噩噩生活着的人,掀起莫大的战火。他们不会思考只会听从,这样的人怎么会觉得痛?这样的人就算被卷入了战火,也一定是麻木冰冷的吧。后来见着你和炽焰,才仔细思考关于你们的事。所谓麻木的生活,并不是他们所愿意。他们不是因为不会觉得痛所以才对世事冷漠,而是因为如果不压抑,皇朝绝不会给他们活路。……几千年来,日积月累的,皇朝的力量已经如此强大,一个村子两个村子力量这么小,掀起民变的结局也就是被倾国之力剿灭。……最底层的奴仆百姓的错,仅仅是冷眼旁观;你和慕容炽焰这样的工具的错,仅仅是为虎作伥;而那些最上面掌着权的人,却是喝尽了天下人的血,吃尽了天下人的肉,将天下人的心当作儿戏般耍弄。相较之下,何者为敌,还不是一目了然吗?

程平看着黄翎羽不停向前走,默默地也跟上去。黄翎羽刚才所说的,如今并不只是他自己一个人的思想,那些学生们凭着自己的思考,有的也曾在册轮考试中写出过类似的文段。

学区里尊抽思想的绝对自由,不论说什么话想什么问题写什么东西,都不会受到责备,哪怕是由顽皮学生在练字的沙地上写上最讨厌的师傅的名字,然后在四周画上几个圈的叉,管理纪律的师傅们也都是一笑了之。

懒人帮一些长者认为这可能会助长恶思想的传播,但懒人帮毕竟还是懒人帮,大多数人认为顺其自然就好。恶的言论会传播,但是马上会有人反驳,紧接着会有人思考。到了最后,得以生存的是那些颇有创意和实效的想法。

黑夜之中,有的地方还有灯火。而大多数地方却是黑的。这一夜得益于接近圆满的月亮,无需借助灯火才能将道路看得半清。

着一双眼睛,也许一辈子也好不了。黄翎羽难免有着遗憾。

按理说,换了一世,身体也是新的,旧时的毛病断然带不来的。哪想到他前一世眼睛出问题,本来就非是硬件方面的毛病。既然是精神上的原因,也就随着来到这边。仔细想来来真是十分之不划算,白浪费了别人求之不得的机会。

而到如今,阎非璜竟然连话都不愿与他讲。

就连他宣称自己乃是南韩瘟疫的罪魁祸首,也不能把他逼出来说话。对于那个人,黄翎羽曾经是深知的。那个人何止倔强一词可以形容?

倔强到了一定程度,干脆什么也不解释,自己去先把大单的事情做了。待到一切尘埃落定,或许一辈子也不会提及自己曾经作了什么,又或许哪一天实在无聊了,便当作旧时的成绩来回顾回顾。

阎非璜百般回避不愿见自己,或许是为了不动摇他已经下的决心。然后才能绝不回头地,大刀落斧的,展开他的计划。

   

但是黄翎羽对这样的猜测不抱太大的希望。
    毕竟时过境迁,那个人离开他后,独自生活了几十年。滴水尚能穿石,何况时间之于人心。也许那个人整个心灵都已经变了。

这是黄翎羽最为害怕,也最不愿想象的。因为如果变成这样,他面对的或许不再是他熟悉的至交好友。

无法得知对方的想法,计划也不会改变。该打的仗还是要打,该掀起的的腥风血雨还是要掀。只是这样下去,最怕的就是不但两败俱伤,还将周遭一切具皆毁灭。

  

黄翎羽低头沉思,一路沉默地走在泥土道路上。他想的专注,以至于直到某些声音很大了,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一个很大的院子外围。

这个村子显然是新筑,道路泥泞简单不说,每个农户的围墙都不是泥土夯实的,而是荆棘围就,甚至干脆连隔都不隔,直接种一排葵花。眼前这个所谓的”院子“,便是一人高的葵花围起的。

院子很大,里面几排泥夯茅盖的平方,其中一排正传出水声。

哗啦——

好大的声响,像是直接将一桶水从头上往身上倒的一样。这样的响动不论黄翎羽还是程平都是再熟悉不过。因为学区里男女混住,男生们不敢大剌剌到河里洗澡,每日强度很大的训练下来,又都是汗渍津津,只好提一桶水到澡房里解决。有些狼性不改的男学生,不愿意下力气洗澡,每每只是用水冲冲就算完事。

曾经有一段时间里,黑寡妇受不了一些男生耳后能生出霉菌,擦澡巾能长出蘑菇的状况,每周必要点名批评一些人,并勒令其洗刷公共恭桶夜壶。

  

黄翎羽回头看程平,只见程平也莫可奈何的看向自己。

黄翎羽道:“我记得,小崔是个很优秀的学生。”他们为了隐藏行踪,每日都是风餐露宿,今日进这个村子 不是没有原因的,原因是这个村子有他们的人在。不过来了才打听得到,那个住在此间的学生因事出去了。

当年一群人组办六芒楼之时,曾想过要如何才能尽快对整个局势产生影响。最后测定,便是让你给出师者随便找一个村屯安身。而今效果似乎渐渐显露出来——只可惜是副作用先显现。

程平说:“小崔自然是优秀的,要不也入不得综合班。只是他也是学区第一期里最脏的那一个。”

——难怪如此。

黄翎羽记得他曾有个高中同学,考到了南京的某个名校里去,几个哥们网战时,听那倒霉蛋诉苦,说该高校实在是考验人类抗菌能力的地方。澡堂按出水时间记收费用,每出一秒水便从卡上扣掉一分钱,结果竟然有人创出了两毛四便把头和身子一起洗了的记录。

现在这一世,水是免费了,但是那帮学生洗的可是更快啊。

“毛鲁村,小崔当初选这个村子时,很多老师都为他担忧。他出去时,刚好是慕容锐钺将这个村子的大人屠杀那年。”程平慢慢说道,“一百多个男子被杀,一百多个女子被充为军妓,不久都含愤自杀。”

这个村子不是普通的村屯,而是以前几个隐退的官员聚合而生的村落。所以文教比一般的农村要优渥许多,也便因此惹上祸事。几年前村里有头脸的官员组织文人编写《国史》,对当下时政多所批评,被人告发后,就因上了文字官司上身。

慕容锐钺深谙掌权愚民之道,抓着这件事以儆效尤,获罪者达三百多人。那年之后,成年人几乎尽去,只剩下老弱幼小。

“现在也变成这样了。”程平身怀感慨地道。

几个少年的身影晃荡着从澡棚出来,一些话就飘入他的耳朵。

“先生什么时候回来啊?真是想死我了。”

“今天下午来的那几个陌生人,说是先生的朋友,还擅自住进先生的茅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先生出去找村子可以迁移的新地方,不知道顺利不。”

“狗娘养的朝廷那帮人,杀了咱们村人还不算,害得我们如今东搬西迁的……”

说话声渐渐小了,几个少年举着一盏油灯进了另一个长房,没有注意到葵花外的黄翎羽和程平。

第一百二十章 自由理论

黄翎羽认真地看着那些少年的背影,认真地说:人们要是更自私一些就更好了。

程平一时转不过弯来,不曾听过这么奇怪的愿望,不解地等他的话。

“你觉得自私是不好的事情吗?”

“的确……不能算是好事吧。”程平说。

黄翎羽似笑非笑地,眼里有丁点嘲讽。他很少露出嘲讽的神色,以至于程平心中有些害怕。

“其实每个人都想要自己自私,偏偏不能忍受别人的自私。凭什么那些皇帝官僚们可以自私得顺理成章,偏偏就要老百姓大公无私?凭什么老百姓就要大义灭亲,而黄亲贵戚就可以‘刑不上士大夫’?如果百姓们能勇敢地自私自利,像慕容锐钺那样的家伙还敢踩在老百姓头上作威作福吗?”

程平哑口无言,想想的确是这样。朝廷确实希望天下人都无私,以便将更多的利益留给皇朝享用罢了。

“我很高兴六芒楼的学生够勇敢,他们能够勇敢的自私,而且他们着意的地方也值得他们自私。”

“什么地方?”程平问。

“自由的与人交流不备党同伐异,自由的发表见解不获罪,自己做自己想做的研究而不会有人拿伦理道德大山来压制。——纵观古今,这些都是皇帝不曾享受过的自由。那些皇亲贵戚要装神弄鬼,让天下人以为他们是天神之子;官员们谨言慎行,唯恐一言有失而全家朝战;百姓战战兢兢,怒不可言却只能道路以目。”程平细想,恍然大悟。

这些皇亲贵戚都不曾享受到的优遇,只要进了六芒楼的范围,那就是理所应当的东西,不需要去要求,天生就享有。这种感觉如此美好,一旦得到就不会想要失去。否则即使黄袍加身,却反而变成笼中之鸟,即使满门富贵,却变成他人阶下之狗,又有什么可乐的呢?

人毕竟是人,不是犬豸。犬豸但求饱暖,人却在饱暖之上还有着对自由的渴望。奇怪的是,慕容炽焰明明是会武功的,就算毒伤尚待调理,也不会傻坐着发呆。偏生他就是傻坐在那里,还让睁眼瞎黄翎羽傻乎乎的撞了上去。

于是暗黑的屋子里顿时响起医生们像——黄翎羽的下颚狠狠撞在慕容炽焰的脑门上。

黄翎羽痛呼一声,捂着下巴倒在慕容炽焰的怀里。原来慕容炽焰遇袭习以为常,时时有正气护体,他被撞到脑门是没有什么反应,苦的是黄翎羽。

他这声痛呼一起,屋子里顿时乱了,秋弱水从横梁上飞身扑下,边边角角不知怎的就冒出男装打扮得李爽和岳徽、女装打扮的梁小小。

还是程平老到,第一时间就点起油灯,便见黄翎羽瘫软似的被漏在慕容炽焰怀里,而慕容炽焰则一脸无辜的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样子。

带着医生就是方便,在学区里有毒郎中恶名的岳徽摸来摸去的结果是——黄同志英勇顽强,在慕容炽焰真气反击的情况下骨头竟然没裂没碎,万事大吉。

按照岳徽的理论,只要不死人就不是大事,痛得半死根本连事都算不上。这是看诊过多的大夫们的通病,古今皆同,因为见得疑难杂症太多了,等闲断几根骨头呕几口血都是小事。

在其他学生的强烈鄙视下,岳徽干咳两声,改了口吻,说——虽然不至于骨碎,但还要修养一段时间的,用我这毒郎中专门配制的至正骨通膏,就不会留下后遗症了。

李爽看他掏出一个蚌壳,掀开盒盖,里面是几乎透明的晶莹药膏,散发清淡的香气。但是岳徽面有难色,顿那里就是不动。

李爽淬了岳徽一口道:“你从来都是废话多,怎不去帮上药?”抢过蚌壳,弯腰捧起黄翎羽的脸,伸爪子去揭他面上的面具。然后等他三下五除二抹完,手上抖了抖,装药膏的蚌壳摔到地上去,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黄大,”李爽几乎要痛哭流涕,“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张这样一张脸啊!”
说罢几乎是踉跄着奔出房门去。隐约还可以听见他“我可怜的大哥”还有“竟要委屈你端着这样一张脸”以及“呜呜……”之类的哽咽。

黄翎羽莫名其妙地问:“他大哥不是在南王军中好好地当军师吗,哪里可怜了?”

左右熟人沉吟不语,最后都是打着哈欠往自己的位置走,嘴里说着“夜了夜了。早睡早起”或者“今晚的月亮很漂亮啊,可见本公子睡在屋顶是个英明的决定。”

第二天,天气很好,吹进门缝的风都有阳光的味道。

慕容炽焰好没睁开眼睛,就听到远近有喧哗笑闹得声音。这与他以往的生活处境不大一样。

皇宫里很安静,仆役宦侍走路穿的鞋都是软底鞋,生怕发出一点声响。出外执行任务,从来都是露宿野地,时刻防备着会否有虎狼毒蛇的逼近,耳朵也都是草木沙沙之声。

慕容炽焰睁开了眼,身上还很累,但是心里空荡荡的,不再充满沉甸甸的无法说出的事情。房子里很简陋,地上只有蒲团而没有椅子,睡的只有稻草,但是干燥而温暖,好象还留有别人的味道,清新让人安心。

他突然想,好吧,这就是个开始。

那些人不要我了,我也不用他们要。

但是他还是有点茫然。

那么,它能够要谁?谁又会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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