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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VIP]42棱角4自从上次受伤,日子混混沌沌地过了大约有五六天。
每天都有大夫过来给他上药,起初莫离不愿身下的伤口被他人看到,坚持自己动手便可。
但大夫的态度很强硬,莫离知道,那大夫传达的不过是文煞的意志而已。
在无赦谷里,文煞就是主宰一切的上神。
众人已经在他刻意制造出的巨大压迫下逐渐习惯了,若是哪一天见到有个不怕死的敢站出来挑战权威,那才觉得是新鲜的事情。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人的棱角一旦被磨平,人性中的善良与美好便也就荡然无存了。
这宫殿就是再华丽,又有何用?
胳膊拐不过大腿,该上的药一样没少,该听的话也还是要听。
于是渐渐的,莫离开始为自己的妥协找了后路。
自己之前也是医生,就是每年的例行体检做个指检也是很正常的事,跟现在的上药性质一样,没必要给自己找堵。
所以在三日之后,莫离警觉自己已经对这件事情没了抵触感,才深深地感到恐惧。
这在文煞眼中看来,可能只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但对莫离来说,却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
他终于也要屈服了吗?
像这谷中的其他人一样?
想到初到此处之时,他曾经一度用悲哀和怜悯的目光看着这些如同行尸走肉的人们。
而今,他却一步步地向他们靠拢,一点点地站在他们的队列之中。
或许,再过不久,等又有人用那种似曾相识的眼光看着自己的时候,自己是不是只会冷冷地在心中嘲笑一句“不自量力”,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开?
莫离开始害怕。
他怕这日复一日的,渐渐迷失掉的自我。
过去那虽然淡泊,但却坚韧、爱憎分明的自我。
确实,如果说鞭子能让人疼痛与憎恶,但不得不承认,它一方面又让人坚强。
至少,莫离在面对无端加诸于身上的暴力的时候,总是能顽强地抵抗,就算身体上不行,心理总是可以的。
不甘和屈辱,只能加速莫离心中的高墙垒筑的速度。
但,如果鞭子换成了糖果呢?
莫离迷惑了。
看着眼前的文煞,安静地坐在自己对面。
莫离自己夹了菜放进嘴里食不知味地嚼着。
文煞是做不来帮他人布菜或者是喂食这种活计的,但自从上次意外将莫离弄伤,文煞便也不再碰他,即使在晚上,也只是紧紧地搂着他入睡而已。
吃饭的时候,文煞却总是不动筷,静静地看着他吃得差不多了,文煞才开始吃。
虽然文煞只字未语,但莫离实在是很清楚他的意思。
只得自觉自发地将菜布到文煞碗里,如果有汤便要承上,如果有鱼,那就把骨剔了。
身居高位的魔头?
莫离摇摇脑袋。
就算是这样,只要是人,也总会寂寞的吧?
所以,那小小的,只有七岁的阿忘,才会这样缠着自己吧?
年幼的阿忘想要的,不过是一顿家常便饭,不过是睡前的轻抚,不过是生病时的守候…
不过如此。
文煞的所作所为,也不过如此。
所以,时至此刻,莫离的棱角,正如前文说的一样,险些就要被文煞磨平了。
险些。
如果文煞不那么贪心,不那么急功近利的话,这未来要如何发生,我们还不得而知。
不过,没有发生的未来终究不是未来。
所以,它对任何人,都没有意义。
莫离身上的伤在大夫的确诊下,是痊愈无疑了。
文煞将葵手总管招进了青羽阁。
葵手总管姓王名振,从上一任堂主在位时就已经在无赦谷中当差了。
到了文煞这一任,王振已经升至总管之位了。
文煞与王振接触不多,但那并非他办事不利,而是恰恰相反。
就是因为王振做事面面俱到,让人抓不出把柄来,处世也圆滑,各方面利益兼顾,也没人敢随便去找他麻烦。
在这无赦谷中能安生那么多年的高管,除此之外别无二家。
文煞对王振的印象不深,今日他进了青羽阁来,这才近距离见了一次。
“主上万安。”
奸细的嗓音溢出,那是阉人特有的声线。
福了一下身,王振在堂下站直。
不说话的时候,他看着就是个五十多岁的慈祥而又发福的老者。
但看人不能只看长相,光是王振眼神中隐隐闪过的藏也藏不住的犀利,便知道这不会是个易与之人。
文煞“嗯”了一声,放下手中的书卷。
“他的情况,你大概也清楚了。”
王振拱手道:“回主上,前些日子我随李大夫去巡诊,大致了解了一些。公子先天不足,确实需要调整适应。”
文煞皱眉道:“先天不足?是不是还需要食补药疗?”
王振摇首道:“非也,这只是其一。”
“只要是身为男子,在这事上就是先天不足,不过这也便罢了,但堂主实在强于常人,于是公子的不足,就更为明显。”
王振长期精于此道,就算是关乎堂主的下半身,也能直来直去地谈论而面不改色。
看不出文煞脸色,王振也不犹豫,将话题继续下去。
“龙阳之道,无外乎松紧有弛,‘适应’二字而已。”
文煞食指轻轻敲击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
“你是在向我要人?”
王振笑道“不敢,有林分堂主的前车之鉴,老朽我还想多活几年。”
林分堂主正是那天因为摸了莫离一把便被文煞卸了手臂还险些没命的家伙。
文煞闻言,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你倒是挺识时务。”
王振躬身道:“主上谬赞了。”
王振从身边跪着的小随侍手中托举着的盘子里,取下一个锦盒。
打开金丝盘扣,映入眼帘的是羊脂白玉制成的如两个拇指节粗的一排圆球。
“主上,这个方计是特别针对公子所制的,这些玉石,均是浸泡过汉方的。”
一边又拿出两个瓷盒,一个金漆,一个银漆。
“用法很简单,将玉球蘸了药油,推入□之中。以五颗为基线,每十日增加一颗,以十颗为上限。一个月后,玉球的大小要再做一次调整。”
“其实这些都还好办,但有一件事情,非堂主亲为不可。”
文煞并未接触过这方面的事情,闻言也蹙起了眉。
“玉球推入一炷香之后,请堂主设法让公子将玉球逐一排出。定要逐一,快了不可,慢也不行。”
王振笑道:“公子甚得主上恩宠,性子难免傲了些,若放在我这边,我可不敢打能将公子完好无缺地送回来的包票,所以,恕属下无能,还是要劳烦主上了。”
文煞盯着王振的眼神,一如既往的阴郁。
“你胆子不小。”
王振但笑不语。
“房事前请主上用金漆瓷盒中的药油,其他时间用银漆瓷盒中的即可。”
“此方只要坚持半月,既有神效,长久来说,对公子的身体也是有益无害的。”
“如果主上不介意,我可藏在暗处,若方法不对,我也好纠正。”
文煞接过锦盒,饶有深意地看了王振一眼。
这个人,颇能揣摩上意。
是个阉人?
可惜了。
43假象1
守在寝宫门外的侍婢们看到文煞过来,立刻低眉敛目,轻轻地将门打开。
时辰已晚,莫离早就倒在床上睡着了。
他总是喜欢在腰上卷着被子,但却要把脚露出来。
文煞坐在床边,将手中的锦盒放在一旁。
大掌将莫离有些冰凉的脚握进手中。
换做之前,文煞也无法想象自己会做出忍不住去碰另一个男人的脚之类的事。
总之,他在莫离身上,有了太多次例外。
莫离的脚被一股温热包围着,整个人睡得更是舒服。
他翻转了一下身子,把脸埋得更里面一些。
文煞俯身,一手托着他的颈后将他扯进自己怀里。
动作中,莫离惺忪地开了开眼,看到是文煞,嘴里咕哝了两句,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文煞忽然觉得这样的莫离十分可爱,捏住他的下巴便吻了上去。
半梦半醒的莫离,唇齿很容易便被撬开。
文煞的舌长驱直入,疯狂地掠夺着他口中的迷津。
“嗯……”
莫离有些喘不过气来,发出了一声抗议的嘤咛。
文煞松开他的唇让好让他喘喘气,但手上功夫却一点也没松懈,没两下子就将莫离的睡袍给卸了。
将赤裸的莫离抱到自己腿上,文煞的手毫不犹豫地滑到莫离身下。
这会儿,莫离是想不清醒都很困难了。
虽然知道不可能,但莫离还是覆住文煞在自己身体上不断游移的手。
“可……可不可以不要……很痛……”
文煞扶着他的脖子啃了一下,在莫离胸前留下一道暧昧的银丝。
“这次不会痛。”
莫离刚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刚才被文煞揉按的□被一个冰凉的物体抵住。
温暖的身子忽然接触到低温的事物,莫离没来由地一阵紧绷。
他赶紧回过头看,发现文煞正打算将那白脂玉球往里推入。
莫离心惊,赶紧扶着文煞的肩膀将自己的体位撑起一点。
“这是什么!”
他惊叫道。
文煞的手按着莫离的腰不让他动弹,但也没有打算回答。
莫离大概意识到了什么,颤着声音道:“文煞,你不能这么对我。”
文煞的眼对上他的,有些不屑,更多的,是毋庸置疑的强横。
莫离看到文煞这样的眼神,知道这件事情已经没有了任何转圜的余地。
莫离的挣扎忽然静止了半晌,身子也软了下来,文煞还以为他打算放弃抵抗了,手上的劲也松了一点。
谁知便就在那时,莫离像发了疯一般,猛地推开文煞,自己也因为使劲过大,身体眼看就要往地上摔去。
文煞眼明手快,一把便将人捞了回来。
被文煞抓回来的莫离再没说什么,只是一个巴掌就往他脸上呼去。
文煞又岂能容得了莫离这般放肆,右臂一挡,便将他的手挥了开来。
莫离不顾手上的酸麻,即刻又抬起手胡乱挥打。
一只手不够就用两只。
文煞对莫离莫名其妙地发疯也失去了耐性,轻易地将莫离的手反剪在身后,一个使劲便将莫离整个人都压在了被褥上。
莫离虽然手动不了了,但双腿还在胡乱瞪踢,文煞一怒,便用膝盖也将他的腿压制住。
这时的莫离,便与那刚从水中被捞出来,放在砧板上蹦跳待宰的鱼一般。
文煞拾起刚才被莫离打落的玉球,原有的仅有的一些为数不多的怜惜也被莫离的反抗磨得消失殆尽,只是对着那穴口就要强行推入。
莫离将脸埋在软枕里,咬牙闭气,身子绷得像块石头,竟也能让那玉球无法再侵入半分。
文煞火气上了来,点了莫离下身的麻穴。
阵阵内劲冲击着穴道,莫离的身子再也硬不起来,那蘸着药油的玉球便逐一地被塞进□之中。
文煞见玉球已经全部没入,便将莫离一把扯了起来,仍旧是刚才那个让他坐在自己腿上的姿势。
莫离还是在继续着无声的抗拒。
他的手不断地推打文煞如坚铁般结实的胸膛,整个身子都在剧烈地战栗着。
文煞不耐烦地用一手制住莫离胡乱挥舞的手,另一手揉着他的腰际。
莫离见双手被制,但又如何能甘愿被人像玩物一般对待,顿时气急攻心,张了嘴就往文煞的颈动脉狠狠咬去。
文煞见莫离动了真格,赶紧往旁险险一避。
莫离便一嘴啃到了文煞脖子与肩膀的接连处。
莫离咬得很重。
他死死地扣着牙关。
牙齿深深地刺入文煞的血肉之中。
那双原本清亮温润的眼,已经被愤恨的神色所占据。
很快,带着铁锈的腥甜味就溢满了口腔。
鲜血顺着莫离的唇角淌了下来,又沿着文煞隆起的肌肉曲线,不断往下滑落。
这一次,是文煞第一次真真正正地感受到莫离的恨意。
是的。
人的棱角,确实会被时间的流逝,亦或者是生活的波折所磨平,如娇贵、如傲气、如清高。
但,总也有一些例外。
有一些棱角,是与人的生命连在一起的。
这些棱角,就算是面对死亡也无法撼动分毫。
比如说,尊严。
此时此刻的莫离,正在被文煞逼到了一个悬崖之上,如履薄冰。
这是一场无声的对抗,强者与弱者的对抗。
没有硝烟,但却充满了浓浓的血腥。
或许莫离便是那误入蛛网的彩蝶,就算把自己美丽的羽翼挣破,也无妨。
只要能逃离,只要能逃离。
这世上,能让文煞见血的人不多。
而且在此之前的,几乎都去阎罗王那报道了。
文煞绝不是什么秉持正义与善良的主,就算是莫离,在见了血之后,也要有本事承担起惹火文煞的后果。
说起怒火,文煞并不比莫离的小。
他习惯了高高在上,习惯了众人的温顺。
而眼前这样一个瘦弱平凡的男人,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自己的底线。
他举起手,正要一掌劈向牙关紧咬的莫离。
但在掌风快要落下的时候,却硬生生地停住了。
因为,他看见了,莫离脸上的泪。
那晶莹剔透的泪珠,连成串儿,满满当当地从莫离的眼角滑落。
那么多泪,像开了闸的水一样。
不停地、不停地向外淌着。
有些滑落颌角,有些则与莫离口中的鲜血混在了一起。
那点点滴滴的温热,滴在文煞肩上,活生生的,像一种控诉。
这一掌,却是怎么也打不下去了。
文煞的手覆在莫离的后颈上,一下一下地捏揉着。
感受到莫离的颤抖和慌乱,文煞难得地在心中叹了口气。
爱咬就让他咬吧。
文煞在莫离耳边轻道:“把它们弄出来,一颗一颗慢慢来。”
话还没说完,肩上的疼痛越发明显。
莫离咬得更是用力了。
不过这点小伤,文煞还不至于放在眼里。
“做到的话,我就让你见那两个人。”
感觉到身下的人一愣,嘴上的力度霎时松了不少。
文煞揉着莫离的腰,“我说到做到。”
莫离战栗着松开文煞的肩膀。
那里的血肉,模糊成一片。
任泪水决堤半刻之后,莫离忽然发出一种如若人之濒死时发出的惨叫。
那种绝望的叫声,即使是在文煞这种杀人如麻的魔头这里,听得也是这样的触目惊心。
莫离纤细的脖子高仰着,泪水与鲜血混成一片,弄脏了胸前。
他就这样声嘶力竭地叫着,一声一声地,那种赤裸裸的伤痛,毫无掩饰,仿若能穿透人心。
直到声音再也发不出来,莫离只能无声地恸哭着。
剧烈的抽泣让单薄的胸膛不断起伏,身子也像剥离了所有的力气,疲软地靠在文煞胸前。
犹如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莫离的后穴才开始微微张合着,似乎要将那些异物排出。
文煞环着他的腰,一直没有松手。
莫离的十指紧紧地抠刮着文煞的后背,留下道道抓痕。
这次的行为,绝对是无意识的。
呼吸调整了无数次,莫离双眼紧闭。
当第一颗玉球被排出体外时,文煞明显松了口气。
玉球滚落床榻,发出一声轻响。
这是一段漫长的行刑过程。
那五个玉球,仅仅是五个,却像千万把凌迟的刀,一刃一刃,毫不留情地割在莫离身上。
堪比任何酷刑。
直到他只剩下一副骸骨,再无血肉。
待最后一个玉球落地,莫离虚弱地挂在文煞肩上。
文煞将他打横抱起,放回床榻上。
也不想处理肩上的伤口,文煞只是心情复杂地看着仍旧默默流泪的莫离。
在文煞之前的世界里,从来都只有他自己一人。
他不会在意也没必要在意别人想些什么,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但现在,有些东西似乎不同了。
他想知道莫离到底想些什么,他到底要什么。
如果此刻,这个人儿能在他怀中软言细语一句,大概就是那远在天边的明月星子,他也一定会为他摘下来吧。
但是,莫离只是哭,只是哭。
连一个眼神,就算是多余的也好,也不愿意分给他。
文煞忽然感到若有所失。
这种感觉非常可怕,特别是对于这种一直大权在握的人来说,掌握不住的东西,往往他们惊恐不安。
莫离对于文煞,越来越像是这样的存在。
文煞将莫离紧紧拥进怀里。
如果能将他融进自己的骨血里就好了。
文煞这么想着。
不过,他还远远没有学会换位思考。
莫离的体温渐渐高了。
那盒金漆的药油,本就是房事之前用的,药油除了应有的用途之外,还有很强的催情作用。
莫离的眼泪渐渐被止住了,体内的欲望开始疯狂地叫嚣起来。
后穴如被万把小火烘焙着,火辣辣地疼,火辣辣地感到空虚。
莫离紧咬下唇,更用力地将自己蜷成一团缩着。
紧贴在他身后的文煞很快便感觉到了莫离的异样。
他将莫离翻过身来,手指轻抚着将残留在他唇边的血迹擦去。
此时的莫离,正如那落入陷阱的小兽,虽然受伤,但鲜血和恐惧更能引出猎人凌虐的欲望。
文煞在潜意识中,早就无法抵抗莫离身上散发出的诱惑之气。
不由自主地细细亲吻着身下的人儿。
就算是那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眉眼,那倔强咬牙不肯服输的神情,在文煞看来,却是千金不换的绝品。
他已经分不清,中了药的究竟是莫离,还是他自己。
在文煞的抚弄下,莫离终于也抵抗不过药性的侵蚀,开始发出甜腻的喘息。
文煞大喜,手上嘴上双管齐下。
见莫离没了反抗,文煞架起他的双腿,便要埋进莫离体内。
便就在那时,莫离冲着文煞笑了一下。
文煞楞住。
“我恨你。”
这一刻,莫离从文煞的眼中看出了不可置信。
虽然身体很难受,但莫离的心中却产生了一种报复的快感。
“哈哈……”
莫离用沙哑的声音低笑着。
“文煞,我恨你,我恨你……”
莫离就是这样一边笑着,一边吐出刺人的语句。
文煞的眼中顿起杀意。
他大手扣着莫离纤细的脖子,俯身到他脸旁,说道:“再说一次。”
莫离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将话吐了出来。
“我恨你!”
没有咬牙切齿,没有发狂失态。
莫离只是这样平静地,说出了这样足以摧毁文煞心智的话。
文煞的眼中浮出暗红之色。
他抓着莫离的手臂上,一条条青筋迸出。
谁都能看出来,他正在极力压制狂烧的怒火。
指尖划过莫离的脸颊,刮开了一道细长的口子。
莫离吃痛,眉头微蹙起来。
文煞将渗出的淡淡血丝舔掉。
“恨吧,没关系,你可以更恨我一点。”
粗暴地将莫离的身体翻转过来,文煞不想看到那双带着恨意的眸子。
扶好身下的巨物,文煞便要将自己埋入莫离体内。
却就在这时,他的动作被一个人无声无息地阻止。
文煞瞥过眼来,发现拉着他的人,竟是王振。
刚才险些被莫离气疯,差点忘记还有这号人的存在了。
说起那王振,也确实够胆大,在这种箭在弦上的节骨眼儿也敢出来搅局。
但王振拜拜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文煞不要说话。
文煞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也没支声。
莫离的脸还是背对着文煞埋在软枕中,自然也没发现身后多了个人。
王振的手绕到莫离下体,手指蘸上药油,轻轻往里推进。
莫离还以为是文煞,便也不打算看他,只是闭眼咬牙强忍着。
王振确实是各中高手,很快便能在莫离穴内放入了三指。
轻车熟路地便找到了最能要人命的一点。
只是轻轻地按压几下,莫离的身体便有了明显的反应。
“啊……”
一声轻吟泻出。
文煞的手也移到莫离前方,感觉到那精致的玉器开始抬了头。
文煞的手便轻轻把弄起来,王振在后方按压了数下,莫离的腰便不由自主地弓了起来,脚背也绷得很紧。
王振纯熟的手法,就是没有中药的人也撑不住,更何况是被上了药的莫离。
莫离敏感的身体很快就抵不住这般的前后夹击,脑中白光一闪,便泄了出来。
便就在此时,王振立刻将手指轻退而出,用眼神向文煞示意。
这时候的莫离,后穴被扩张得很好,高热而又柔软,足以接纳文煞的巨大。
文煞便将自己一攻而入。
这次的进入异常的舒畅。
莫离火热的内壁紧紧吸附住文煞的巨物,似乎还不自觉地有所收缩。
文煞开始了猛烈的□。
莫离的腰被文煞拉高,只能用膝盖跪趴着支撑住自己。
那王振早就不知又隐到何处去了。
那是一种文煞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快意。
上次的交合,因为莫离的身子过于紧张,就算是攻方也会受到影响。
但这次,莫离的身子像是在放在水中被化软了的棉絮,柔韧非常。
将莫离的身子翻转过来,文煞看到一张同样被情欲煎熬的脸。
没有了刚才的淡漠,只有眼角泛出的红晕和甜美的喘息。
看到这样如水的莫离,文煞更是欲罢不能。
腰杆猛烈地撞击着,疯狂地占有着身下的人。
莫离的臀部被托高,在文煞强有力的双手的固定下避无可避,只能完完全全地去容纳那根热物。
文煞在王振的指点下很快便进入了状况,他已经轻易知道刺激哪里会让莫离有所反映。
于是便更不遗余力地冲击那个微微凸起的小点。
莫离被扑天盖地而来的快感所湮灭,十指只能无助地抠抓着床单,口中泻出更能刺激人神经的呻吟。
“呃啊……”
文煞见这个姿势似乎让莫离很是难受,便将他抱起,让他坐靠在自己身上。
在动作中,文煞的巨物不得不暂时抽离莫离体内。
“嗯……”
那是一声略带着些欲求不满的声音。
文煞哪里能经得住这样的诱惑,立刻便又将巨物钉入莫离的体内。
莫离的双腿被大大分开,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文煞的男根之上。
过于充实的感觉让莫离的神经霎那间全部断掉。
“啊……不要了……太深……”
文煞的牙齿拉扯着莫离的乳首。
“用手环着我。”
将莫离的手臂搭上自己的肩。
莫离的上身没有其他支撑点,也只能紧紧地搂着文煞的脖子。
“呜呜……嗯……”
情欲已经将所有的理性焚烧殆尽。
两人只能这样赤裸地纠缠着,对于文煞来说,就算明朝末日来临,也无所谓了。
只要在此刻能拥有莫离。
只要能拥有他。
44假象2
次日清晨清醒过来,莫离动了动酸软的身子。
很讽刺地,就算是经历了昨晚如此疯狂的性事,他的后穴也只是有些胀痛,远没有上次来得惨烈。
文煞煞费苦心的经营也还是有用的。
莫离掀开被子,不再介意那副布满了青紫印记的身体让他人观看,光着脚踩到了脚下厚实的长毛地毯上。
依旧是那副平静如水的样子,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位温吞尔雅的公子,似乎与以前相比,有点不一样了。
但具体差别在哪里,又让人说不出来。
是情事过后少有的慵懒姿态?
是眉眼所带轻飘的媚惑之情?
还是眸中温暖的柔善已消失无踪,而只是被淡漠的冰冷所取代?
一旁的侍婢见他醒了,不敢轻慢,赶紧过来服侍。
随便拿过一件单衣套上,莫离便对侍婢道:“我要去见药郎他们。”
侍婢们面有难色,互相对看了一下。
“公子稍等,待我们去向主上通传一声……”
话还未说完,寝宫的门就已经打开,文煞走了进来。
侍婢们即刻福身道:“主上万福。”
文煞挥了挥手示意她们退出去。
莫离见文煞来了,脸色更是僵硬。
见文煞在躺椅上坐下来,莫离开口道:“你说过让我去见药郎和久孺的。”
文煞向上瞥了他一眼:“我有说不让你去吗?”
莫离一时语塞,愣在原地说不出话。
文煞将大髦褪下,里面只着了一件单衣。
将桑蚕丝所致的单衣解开甩在一旁,文煞露出了有着坚实肌肉的利落上身。
伤痕累累。
“过来给我上药。”
文煞双手撑在膝盖上,腰杆挺得笔直。
莫离冷笑一声道:“你活该,上什么药。”
文煞权当没听到,将药瓶放到莫离跟前。
“不上就不用去了。”
“你!”
两人实力相差太多,莫离险些忘了,在不平等的条件下,他是没有资格提要求的。
咬了咬牙,将桌前的药瓶拿了起来。
莫离毕竟是专业的医生,处理简单外伤这种事情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的。
用烈酒清洗了凝结了血痂的创口,敷上药,再利落地用纱布包扎好。
这时的文煞很是合作,又转过身来。
“背面也有。”
声音中带着些许得意。
那上面,多数是莫离在激情中留下的痕迹。
莫离脸皮远没有文煞的厚,想起昨晚的屈辱和疯狂,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地交错着。
草草地将酒往文煞背上泼,再胡乱地用棉絮擦了几下。
莫离像嫌弃垃圾一样将手中的工具丢回桌上。
文煞看了他一眼,长臂一伸,将莫离扯了过来。
“你的,痛么?”
莫离一愣,消化了一下才知道文煞刚才在问些什么。
顿时一股热气直冲头顶。
“不关你事。”
文煞也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不说也好,我自己看。”
说罢便要去扯莫离的亵裤。
莫离赶紧抓住文煞的手。
“你疯了!你真要逼死我不成?!”
文煞就势搂过他的脖子,吮吻了一下,还在那个与他肩上伤口相同的位置轻轻啃咬着。
“要真想逼死你,方法太多了。算了,你不想知道这些的……”
文煞的话说到后面有些含糊,但却没来由地引起莫离深深的恐惧。
其实有时候,死并不可怕,可怕地是,让一个人毫无尊严地死去。
文煞太了解人性中的弱点了,他轻易地便能抓住事情的关键,就如一下便扼住你的咽喉一般。
“吻我。”
文煞道。
莫离看着文煞的眼中带着鄙夷。
“吻了你我就能去看他们?”
文煞不置可否。
莫离这次再也没有犹豫,径直便吻了上去。
文煞不打算开口,莫离无奈,只能用舌尖还在文煞的唇边轻舔着,咋看之下,倒像是一种甜蜜的诱惑。
但是文煞却高兴不起来,眼中燃起了些许怒意。
将莫离从自己的腿上推开。
莫离踉跄了一下才险险稳住身子。
抬起手擦掉唇边的津液。
文煞定定地看了莫离半晌,才开了口。
“你去吧。”
莫离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头也不回地转身便走。
看着莫离离去,文煞又莫名其妙地有了怅然若失的感觉。
莫离前脚才刚踏出寝宫,后脚便有随侍跪在文煞脚边。
“去看着他,别让他们说不该说的话,还有,不许超过一刻钟。”
“是。”
随侍领命退下。
东暖阁?
在无赦谷里绕了半天,莫离终于来到药郎与程久孺被囚禁的地方。
没有印象中的阴森潮湿,也没有想象中的酷刑峻法。
东暖阁虽然简单一些,但也算是个中规中矩的一般住处。
看来文煞没有食言。
莫离稍稍松了口气。
手放在门把上,莫离迟迟不敢推开。
他还没有想好要怎样面对药郎他们。
早知道,他就该听了程久孺的劝告,不要趟进这浑水之中。
早知道,他就应该狠下了心,不再随便救人。
早知道……
千金难买早知道。
怀着矛盾复杂的千种心情,莫离深吸了一口气,才终于推开了那不算沉重的门扉。
看到药郎正坐在床前,用手中的软巾为躺在床上的程久孺轻轻擦拭着。
听到门外的动响,药郎没有转身,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早膳摆桌上就好。”
莫离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瘦削了许多的药郎,说不出话来。
药郎见身后的人许久没有动静,这才转过身来。
背着光,一时看不太清。
抬起手挡了挡,药郎这才反应过来,手中的软巾也霎时失手落了地。
药郎站起身来,冲过去紧紧地将莫离搂住。
“还好你没事,还好……”
药郎抱着莫离的手臂收得很紧很紧,勒得他生疼。
将情绪激动的药郎微微扯开。
“久孺他怎么了?”
药郎见莫离一问,脸色即刻暗沉下来。
“他那天为了救我,跟一言堂的十八暗卫搏斗……被击了数掌,经脉断了……”
“怎么会这样?”
莫离眼眶发红,走到床前跪了下来,手轻轻地帮仍旧处于昏睡中的程久孺理了理头发。
“他都没有清醒过吗?”
药郎摇摇头:“醒,每天至少还是能醒几个时辰的,如若不然,连饭食汤药都灌不进去……”
“那你……”
“我?”
药郎轻描淡写道:“我就是被逼服了化功散,除此之外,没受什么苦。”
莫离再也止不住眼泪。
“都是我害了你们,是我,是我……”
指甲深深地抠入掌中,挖出了血肉,莫离却一点都不觉得疼。
药郎扯住了莫离,摇了摇头。
“不是,小离,这跟你没关系,这事怨我。”
药郎的手抚过程久孺的脸。
“如果那天不是我跟他闹脾气要先行离开汴京,也不会这么容易便落单中了埋伏。如果不是因为我受制于人,他也不至于分心护我而被击断经脉……”
药郎说着说着,竟也止不住流下泪来。
这是莫离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药郎。
原来即使有着玩世不恭的表象,但药郎心里对程久孺的感情,不会比任何人少。
听了药郎的话,莫离颓然坐倒在一旁。
“这一切都因我而起,都是我……我对不起你们……”
药郎侧身向前推了推莫离的肩膀。
“不是的,小离。”
药郎牵起莫离的手道:“久孺很久以前便算到了,我是他命中的克星,他终有一天会因我而死……”
莫离闻言瞪大了眼睛。
“所以……”
药郎脸上带着凄苦的笑。
“所以你知道为什么我一直躲这他,一直对他的感情视而不见,一直装傻了吧……”
药郎的手紧紧扣住莫离的肩膀。
“是我害死他的,是我!”
“早在我知道那卦的内容的时候,我就应该消失在他面前的,只要我狠下心离开,他就不会死!”
药郎的手又纠着自己的前胸,声嘶力竭地道:“但是我自私,我做不到!我贪恋他的温柔,贪恋他的一切……”
“害死他的人是我!是我你明白吗?!”
药郎绝望的声音不断地在莫离的耳边回响。
莫离将药郎抱进怀里。
“不是的,不是的,久孺还没有死,他也不会死的!药郎你要坚强,他现在只有你了,你要守着他……”
药郎的脸深深地埋进莫离的衣襟里,很快地便润湿了一片。
莫离抱着这样颤抖着的脆弱的药郎,一时间竟也不知道如何安慰。
便就在这时,一直守在门外的随侍进了来。
“公子,探视时间已到,主上吩咐我们带你回去。”
莫离愤恨地瞪了那传话的随侍一眼,但也毫无办法,只能扯着药郎从冰冷的地上站了起来。
“小离,不要和那个人碰硬……”
莫离立刻止住了药郎的话。
“我知道,别担心。”
莫离凑过药郎的耳边低语道:“我会救你们的,一定。”
其实身陷无赦谷的莫离,一时半刻又如何能想出什么妙计去救那二人于水火之中?。
但他明白,药郎现在最需要的,只是一种坚持下去的希望。
只要能有一线生机,就能支撑他挺过去。
是的。
只要看得见光,黑暗就不会那么纯粹了。
即使那光,实在是微弱得几近于无。
就算明知道程久孺的算卦从来没有出国差错,但莫离的内心深处,总还是愿意相信一句话:人定胜天。
45假象3
又回到那个华丽的囚笼,莫离就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朵花儿来。
这也难怪,莫离的天性本就纯良,只想着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根本就不会想到自己有被囚禁的一天,自然也不会有“越狱”那样的前期思想准备。
于是,被程久孺的伤病和药郎的痛苦折磨着,莫离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
有时候,靠着与文煞疯狂的性事,过于疲累的他才可能得以入睡。
如果文煞没有要他,他便整夜睁着眼睛望着床顶的纱帐,辗转反侧。
有好几次文煞被他搅得烦了,索性点了他的睡穴。
这样下来,也勉强对付了一段时日。
除了有失眠的困然,莫离还有一个高兴不起来的原因——王振。
话说这汉方不仅每天都要用,而且还得早晚两次。
文煞就是再有时间再有心情,也没办法每次都能监督着莫离弄完。
但是,以莫离的倔性子,如果没人盯着,他可不会自动自觉地将那些个玩意儿乖乖塞进自己的身体里。
于是,监督莫离的“任务”,又落到了王振身上。
不过话说回来,这无赦谷中,似乎除了王振,也没有更适合做这件事的人了。
从文煞口中辗转知道他现在被逼着使用的变态汉方就是眼前这个阉人所制的时候,莫离从心底对王振产生了一种极端的厌恶。
深恶痛绝的那种。
虽说身为医生,对身体有残疾的人本不会有什么偏见,但莫离就是非常讨厌他眼前站着的这个人。
虽然这个人一副慈眉善目,心宽体胖的模样。
可能是因为他的眼神,像蛇吐着信子一般,不怀好意,阴险狠毒。
在王振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时候,连脊背都没来由地生出一股寒意。
这不同于文煞带来的那种压迫感,而是一种时刻在被人算计的恶心的感觉。
莫离第一次见到王振时,是他拿着那刺眼的锦盒走进寝宫的时候。
文煞之前并没有对莫离提起过要他人来监督用药这回事,所以王振在一定意义上也变成了这两人中间的夹心饼干。
莫离忌讳文煞,但并不表示他也忌讳文煞手下的人。
莫离二话不说,操起桌上的锦盒,啪地一下朝王振猛砸过去。
锦盒的金丝盘扣松开,羊脂玉球飞洒出来,砸到王振身上。
这些上好的玉球还是有些重量的,王振的额头立刻见了血。
莫离指着门口道:“带着你这些龌龊的东西滚出去!”
王振看着难得对下人发火的莫离,不怒反笑。
那尖细得刺耳的声音让莫离的胃中一阵翻腾。
“公子,无赦谷财力惊人,你砸了这副锦盒,马上就能送来下一副。请问公子,以你的体力,您能砸多久呢?”
莫离怒道:“你在威胁我?”
王振笑道:“非也。老朽只是希望能帮公子尽快认清现实,免得误人误己。”
莫离僵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论起伶牙俐齿,莫离又如何能比得过王振。
不过说起那王振的油滑,就连泥鳅也要逊色三分。
长久以来阅人无数,王振自然懂得皮鞭要与糖果一起使用的道理。
王振软下语气道:“其实公子没有必要为难我们下人,下人做事,只不过是尊着主上的意思而已。而且主上也说了,如果公子不从,就是我们压着按着也得让你从了……”
莫离气得浑身发抖。
“不过……”
王振话锋一转:“老朽也知道公子难处,非到万不得已我也不会用强,不然伤着碰着公子了,倒霉的也还是我们。不如这样,我将人都遣出去,也不看着你了,公子你就自己操作,待弄好了唤我进来即可。”
王振又接过小随侍递上的一个新锦盒,放在莫离面前。
“至于这玉球公子是用过还是没用过,老朽我一看便知,所以,也请千万不要辜负我对公子的信任才好啊!”
去你妈的信任!
莫离在心中骂道。
不过,莫离也不得不承认,王振所说的法子是他目前最好的选择。
“滚。”
王振但笑不语,说了句“老朽半个时辰后再来向公子请安”便退了出门。
莫离支在膝盖上的十指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忍住了再次将那锦盒砸出去的冲动,莫离心中的怨恨又多了几分。
日子只能这样将就着过。
莫离很想再去探望药郎他们一回,但文煞说什么也不让。
“上回让你去一次就失眠到现在,以后就不必再去了。”
莫离气急,但奈何文煞软硬不吃,闹到最后都是他自己弄得灰头土脸。
而那王振,最近甚得文煞宠信,在无赦谷中的地位水涨船高,行事作风也越发放肆起来。
今日,又是例行的上药之时,王振将锦盒递了过去,莫离瞅了一眼,发现锦盒大小有变。
王振知道莫离心细,便解释道:“十日之期已到,玉球增加了一个。”
莫离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王振仍旧不知死活地说道:“为了验证这汉方的疗效,还请公子将使用后的感觉告知老朽,也好让我再做些改进。”
王振见莫离冷着脸不说话,面上的笑容越发暧昧。
“比如说六个玉球进入□的感觉,还有使用六个玉球与五个相比在房事中有没有更顺畅……”
“够了。”
莫离拍案而起,声音不自觉地变得冰冷。
他盯着王振如豆丁般的小眼,忽然笑了起来。
“你信不信,我能让文煞整死你?”
王振听言先是一愣,半晌之后,忽然爆出尖细的笑声。
“哦呵呵呵……”
莫离不知王振在耍些什么把戏,只得冷眼旁观。
等那阉人笑够,喘了半天,王振才说了话。
王振肥短的手抚上锦盒,“既然这么善良的莫离公子,都能说出这番狠话,那老朽也再没有后顾之忧了。”
莫离听着他的话一头雾水。
王振笑道:“如果公子不想再继续将这种性奴般的生活继续下去的话,或许,我可以给你第二个选择。”
莫离一听,心中大震。
他看着眼前这个矮胖发福,半只脚已经踏进棺材的阉人——王振在无赦谷当差已有数十年,与自己毫无交情,又有什么理由对他伸出援手?
莫非,这又是文煞所设的另一个圈套?
看莫离僵在那儿不置可否,王振也不心急,慢条斯理地说道:“公子是在怀疑我有何居心叵测吧?”
王振一改之前的卑微姿态,大咧咧地坐在紫檀八仙凳上。
“这也是人之常情,在这谷里,若是一个不小心,可不是只有掉脑袋这么简单。”
王振端起平素只有莫离能喝的极品香茗,清香的茶水还泛着热气。
凑进鼻端闻了闻。
“这大红袍泡得真是妙哉……”
说罢还喝了一口。
待手中的茶见了底,王振才慢腾腾地掏出一颗东西递到莫离面前。
莫离一看,霎时呆了。
那是游龙晶。
他之前送给韩子绪的游龙晶!
“这东西,怎么会在你手上?”
王振放下茶盏笑道:“非偷非抢,那自然是这东西的主人交给我的。”
两人忽然都沉默不语。
“别人托我办事,我说没个信物可不行。说起来那人也真是舍得,竟然为了公子你,将这东西都交出来了。”
见到了龙晶,王振所说的话的可信度骤然提升。
“那之前为何你一直隐瞒不说?”
王振无奈地摆摆手,一双鼠目不怀好意地看着莫离道:“那还不是因为公子你与主上正打得火热?万一你们因奸生情,我又傻傻地撞到刀口上,到时候不仅事办不成,你还将我这卧底身份给供出去的话,我岂不是亏大了?”
莫离道:“所以这段时间,你一直在观察我?”
王振点点头。
“我从韩门主那里也听了一些关于公子的事,啧啧啧……”
王振最后发出的几个气音让莫离没来由地一阵气血上涌。
“废话少说!”
莫离怒道。
“好吧。所以今天我听到如此善良的公子竟然说出了要整死我的这种话,我便确凿无疑地相信,你是真的在恨主上了。”
“或者更确切的说,你真正想整死的,其实并不是我?”
看着王振揶揄的眼神,莫离撇开脸道:“我的心思你没必要知道。现在我只想知道,我怎样才能将药郎和久孺救出去。”
王振笑道:“无赦谷中机关繁多、守卫森严,加上有主上的盖世神功,可谓是易守难攻,韩门主一时半会也拿不出个方法来。不过,如果出了谷外,那就不一定了。”
莫离道:“你的意思是,让我想办法诱文煞出谷?”
王振撑着圆胖的身子站起,拍平起了皱褶的下摆。
“主上可是出了名的深居简出,很少离开无赦谷。况且他疑心甚重,如何能让他心甘情愿地带你出谷,这便要看公子你的本事了。”
王振看着莫离的眼神中充满了戏谑:“如果公子十年八年也哄不了主上欢心踏不出这无赦谷半步,那就请公子看在王振冒死传讯的份上,替我保密,那我也好再在谷中继续活个十年八年的。”
将桌上的锦盒敲了敲,“我也该离开了,与公子说话太久可是会被怀疑的,也请你行个方便,这锦盒半个时辰,我会进来收。”
王振说罢便要转身出门。
莫离忽然出声道:“等等。”
王振一愣,倒是转回身来。
“为什么要帮韩子绪?”
王振怂了怂肩:“没什么,只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是自愿来这当个阉奴的……”
貌似平常的话语中却是充满了悲凉和怨恨。
果然啊,可恨之人也往往有可怜之处。
“还有。”
莫离继续说道。
“帮我个忙,将你用过的茶杯拿出去扔掉。”
莫离看着王振的眼神充满了挑衅,“谢谢。”
王振一听,脸上不渝的神情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测高深的假笑。
他走过莫离身边,将杯子取走。
“那么,公子万安。”
退出门的王振,将青瓷鎏金的茶杯摔在跟着他的小随侍身上。
小随侍一下没接住,杯子哗地一声砸在地上,裂成数瓣。
看着跪在自己脚边战战兢兢请罪的随侍,王振怒气冲天地一脚将他踹倒。
“真是个废物!”
小随侍可怜兮兮地红着双眼一声都不敢哼。
莫离在门内听着外面的动向,勾了勾唇角。
要知道,兔子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46假象4
要让猛兽放松警惕,首先就是要制造一些假象。
正如有经验的猎人会擅长对自己所布置的陷阱进行伪装,咋看上去,似乎与平时没什么两样。
但等你真正陷入之时,才知道,那便是万劫不复。
虽然此时的莫离与那猎人的角色还相去甚远,但这个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于是,渐渐地,莫离变得越来越乖,越来越听话了。
仿佛棱角终于被磨平一般。
他不再顶撞文煞,不再钻牛角尖。
每天乖乖地吃饭,准时睡觉,也不会整日吵着要去见药郎和久孺了。
文煞叫他去东,他便不知道西在何方。
这些转变是缓慢的,循序渐进的,让人找不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最严寒的冬季终于要过去了,气温开始回升,无赦谷中的积雪开始消融。
下雪不冷化雪冷,加上空气中的湿度增大,莫离反倒感到难受了。
但文煞的体质却是极好的,他也没有多加考虑,只是到了这个时节,便一如往常地让人把火盆与地暖都给熄了。
莫离也没跟文煞抱怨,只是悄悄地多加了件衣服。
那日,文煞将莫离抱坐在腿上用晚膳,莫离温顺地替文煞剥着虾壳。
将鲜美的虾仁喂到文煞嘴里,莫离又想着要再帮他布点别的菜,但手却被文煞握住。
“你冷吗?”
大掌中,莫离的指尖微微冰凉。
被火热的温度熨帖着,莫离忽然打了个冷战。
他点点头:“是有点……”
文煞英挺的眉蹙起,摸了摸莫离的腰。
“衣服也穿得比之前穿多了。”
内功运起,被文煞包裹的手立刻温热起来。
“之前为何不说?早知道地龙就先不撤了。”
任自己的手被文煞握着,莫离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有时候人被冻一冻反而还精神些。”
文煞捏了捏莫离那比自己柔软许多的指节,没再说什么。
两人又安静地吃了半晌,文煞见莫离将手中碗筷放下。
用粗糙的指腹抹了抹莫离的唇角。
“吃饱了?”
文煞问道。
这是文煞向自己求欢的暗示性动作,莫离已经见怪不怪了。
犹豫了一下,莫离还是点了点头。
文煞一把便将他抱起,没两步便走到床边。
莫离在文煞的臂弯中蜷成小小的一团,脸埋在文煞胸前,看不到表情。
感觉自己被放在柔软的褥子上,文煞的手在解着他的腰带。
莫离的手轻轻按住了他的。
“今晚不要,行么?”
声音很小,还略微地有些颤抖。
“怎么了?”
文煞虽然这么问,但手中的动作却丝毫不含糊,莫离很快便赤裸了。
“嗯……昨天刚做,有些疼了……”
文煞的手将他紧闭的膝盖打开,视线移到莫离的下体。
莫离双目紧闭,脸撇过一边不敢看文煞。
文煞的手指在莫离的穴口按压了一下,“是肿了点,上药了吗?”
感觉到文煞的手劲有所放松,莫离赶紧将自己的膝盖合了起来。
“上了,但是好像还是……嗯,难受……”
将莫离的身子扯进自己怀里,文煞拉了被子将两人卷了起来。
文煞的体温很高,没一会儿的功夫,被窝就已经非常暖和了。
莫离忽然想起之前的阿忘,也很乐衷于帮自己暖床。
想起那消失已久的傻傻的阿忘,莫离的表情不由自主地放松,嘴角还扯着淡淡的微笑。
文煞捏着他的下巴,在他唇边落下一吻。
“想什么?”
莫离的手圈着文煞的腰,眼睑微微下垂。
“没什么,想到家人了……”
文煞揉捏着莫离的腰:“你还有家人?”
莫离摇摇脑袋:“现在都没了。”
阿忘也死了。
两人之间忽然一片静默。
时间尚早,莫离一时间也没有睡意,看气氛有些尴尬,便说道:“我睡不着,我们聊聊天?”
文煞的手掌移到了莫离光裸的背上:“聊天?”
典型的疑问句而非反问。
莫离在心中乍舌道:难道文煞不知这聊天是何物?!
不过想来也不奇怪,有谁能像他这般大胆,敢和这样一个阴晴不定的魔物聊天?
“就是陪我说说话。”
文煞闭上了眼睛,很是享受手下莫离的皮肤的滑顺触觉。
“你说。”
莫离翻了翻白眼,聊天哪是一个巴掌能打得响的?
不过他也拿文煞没辙,只得先开个头。
“嗯,说说你自己好了,你爹娘呢?我在这这么久也没见过他们。”
“都死了。”
文煞的声线平静如水,谈论的仿若不是他的生身父母一般。
“哦……”
进了个死胡同,莫离转念一想道:“那你怎么做了一言堂堂主的?”
文煞静默了半晌,道:“我杀了前任的堂主,就当上了。”
莫离瞪大了眼:“前任堂主?你爹?”
“不是,我爹本来是正道大派的掌门,论起实力,大概与之前的苍龙门相似。”
莫离听得云山雾绕的。
“我爹被人栽赃和邪道有染,全族被灭了门,我娘带我逃了出来,来这边投靠一言堂。”
文煞开了眼,定定地看着莫离。
“那臭老头说,我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我娘就把我送给他了,代价是要那老头帮她报杀夫灭门之仇。”
莫离咽了咽口水:“那,那你娘呢?”
文煞看了眼天花板。
“她把我卖了之后,就自杀了。”
莫离抚了抚文煞的脸:“对不起,别说了。”
“无所谓。”
文煞握住了莫离的手,脸上看不出表情。
“她的模样,我已经记不清了。”
将莫离的脑袋压回到自己胸前。
“那个时候,你多大?”
文煞顿了顿,想了一会。
“七岁。”
莫离的身子猛地一僵。
七岁……
那便是记忆中的阿忘的年纪。
那个时候的阿忘,必定是还没被送给前任堂主的文煞吧?
天真、善良的阿忘。
其实,那才是文煞真正的本性吧?
莫离释然了。
没有人会被无缘无故地曲扭。
文煞今时今日的残暴个性,大概都是因为一路过来受了许多非人的折磨才会变成这般模样的吧。
想那小小的阿忘,落在这暗无天日的无赦谷,被那变态前任堂主践踏着。
所以到了后来,为了不让自己被践踏,文煞便要让自己铁了心,便要让自己变得比任何人都强,然后换成他去践踏别人了吧?
这种悲哀的保护色啊!
阿忘……
我可怜的阿忘……
莫离忽然想起阿忘舔着奶油蛋糕的样子,眼眶泛起了水雾。
莫离还没来得及沉湎在怀念阿忘的伤痛中,身子便被哗地一下压倒了。
文煞壮实的身躯覆在他的上面。
文煞的声音低沉中带着性感的沙哑。
“我想要。”
那双仿佛染上火色的眸子,就像要将莫离活生生地吞噬掉一般。
叹了口气,莫离伸出手臂挂在文煞脖子上,唇轻轻地吻了吻文煞的额头。
“嗯,你来吧。”
文煞眼色一深,便也顾不上莫离身体不适,如狂狼卷沙般掠夺起来。
抱着激情过后莫离汗湿的身子,文煞不仅没有嫌弃,反而如若珍宝般地收在怀里。
想起以往他所招的那些侍寝,都是发泄过后便一脚踹下床去。
之前自己还曾经怀疑过韩子绪的品味,现在看来,莫离确实是需要时间和耐心才能发现的璞玉。
在白日之下似乎仅如一般的土石,随处可见、稀松平常,但越是在幽暗无光的地方,就越能感受到他身上发出的温暖之色。
看着莫离在自己的怀中昏昏欲睡,文煞的手臂又不由自主地紧了紧。
既然抓住了,就没有放手的理由。
绝不。
46青峰崖1
文煞对莫离的疼宠越发明显,有时候大有让人跌破眼镜的趋势。
本来众人还以为,主上只是暂且沉浸在“剥夺韩子绪的爱人”的快感之中,等新鲜的劲头过了,那温吞如玉的公子恐怕就要被打入炼狱了。
可是,主上的这把火烧得很旺,而且越来越看不出有任何熄灭的迹象。
在无赦谷中,只有莫离一人的吃穿用度是与堂主一样的。
各路分堂进贡来的奇珍异宝,文煞想都不想就吩咐送去寝宫那让莫离先行挑选。
莫离本就对这些东西不甚在意,但知道文煞这人忤逆不得。
他若是要送你东西,就算你不想要,也得留下那么一两样,也算是承了个情。
文煞的这些行径虽然在莫离那并不代表什么,但在无赦谷众人眼中,却是个惊人的信号。
难道这位,就是主上的“真命天子”?
于是众人对莫离是越发恭敬起来。
文煞的保护一方面对莫离来说也是种变相禁锢。
就是点端茶递水的小事,明明自己做就可以,但文煞偏就不让,为此还处罚了几个侍婢。
若不是莫离帮着求了情,搞不好又是轻则断手重则丧命的后果。
吃了苦头的侍婢们都求着莫离不要再自作主张去做什么粗活了,她们已经草木皆兵到了只要莫离一站起身便急忙忙地冲上前去伺候的程度。
但是,莫离真的很无聊。
虽然无赦谷中的藏书很多,但每天每天这么看,就是圣人孔子都要嫌烦了。
一日,莫离还是一如既往地陪文煞一起用膳。
细心的他发现,无赦谷中的菜色是二十日一轮,像走马灯一样,转了一段时日就又恢复成原状。
倒不是说无赦谷中的菜做得不好,只是仿若精致有余而韵味不足。
莫离本来就吃不习惯这边的人做的东西,便对文煞说:“明天的菜我来做吧?”
文煞放下碗筷:“厨子做得不好?”
莫离当然不能回答不好,不然就要把那些无辜的厨子给害死了。
摇摇头道:“不是,我想念自己家乡的菜了,他们不会做。”
文煞的眼光落到了眼前的一道菜上,莫离赶快帮他把菜夹到他碗里。
“可以,不许烫伤。”
“哦,好。”
莫离心中暗喜,低头小口地扒起饭来。
第二日,莫离兴冲冲地跑去厨房。
一堆大厨们满脸哀怨地看着他,让莫离霎时觉得毛骨悚然。
厨子们都排着站好,随时做好要给他打下手的准备。
莫离干笑两声:“呃,你们,能不能回避一下。”
被这么多人盯着,不自在得很。
一个胖厨子站了出来,似乎是这些火头军里面最年长的。
他苦着脸道:“公子,主上吩咐我们要将您家乡菜的做法学下来,如果今天学不会,我们可就麻烦了……”
莫离翻了翻白眼,又是文煞。
他甩了甩手上的清水,“那大师傅你留下来就好,其他的小师傅们都出去吧。”
众人犹豫着对看了两眼,没人动弹。
莫离叹口气道:“放心,我保证你们不会有事的。”
得到了莫离的应许,大伙儿这才慢腾腾地退了出去。
一下子少了这么多人,空间终于宽敞起来。
莫离轻松地呼了口气,手中便开始忙活起来。
熟练地虑洗切割,莫离将最常见的食材倒进锅里,加了调料,三下五除二便盛了上来。
那胖厨子就是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也看不出朵花儿来。
这莫公子做菜的手法,不就是寻常人家炒菜的步骤吗?
跟他们这些专业人员弄出来的也差得太远了吧?
弄了几道菜,莫离抬起手背擦了擦被炉火熏出的薄汗。
“好了,师傅你尝尝。”
将菜端到胖厨子面前。
胖厨子受宠若惊,赶紧低头道:“小的不敢。”
莫离笑道:“你若不尝尝,又怎能记得住这菜色的味道呢?”
一想也是,胖厨子谢过莫离,用筷子小心地夹起碟边的菜丝儿放入口中。
“这……这真是不可想象!!!”
看着胖厨子目瞪口呆的模样,莫离难得地笑出了声来。
怎么会如此好吃!
这不就是平常的菜色平常的做法?
但这种味道简直可以用“此觉只得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来形容了。
胖厨子放下筷子,刚才的一肚子不服气都消失无踪,向莫离恭敬地拱手道:“小的实在无能,估计这辈子都做不出这种味道,等会便去向主上领罚。”
莫离笑道:“没那么夸张,我等会去和文煞说,这些个菜是我家祖传秘方,不愿意让你们知道就好了。”
莫离这一笑,眼中波光灵动,那微微勾起的弧度就比那春风还要和煦上三分,整个人的线条柔和到了极致,让那胖厨子不由地生出一种“这才是天下第一美人”的错觉。
等胖厨子恍恍惚惚地在莫离微笑的余韵中反应过来的时候,莫离已经将菜吩咐侍婢端出去了。
将菜端到寝宫,文煞已经在那里了。
见莫离进了门来,便一把将他扯进自己怀里。
“手拿出来。”
莫离乖乖地将十指在文煞眼前展开来。
“翻过来,背面。”
确定了莫离手上没有带伤,文煞这才满意地让他把手收回去。
“都做了些什么?”
莫离坐在文煞腿上道:“你尝尝。”
文煞瞥了一眼那些看似普通的菜色,不以为然。
莫离当然知道文煞心中所想,夹起一筷子,不由分说地就塞进他嘴里。
看着文煞嚼了两下便将菜咽了下去,莫离笑得眼睛都要出了泪来。
文煞瞪了他一眼:“笑什么,添饭。”
“哦。”
莫离赶紧敛了笑,摸摸鼻子,乖乖地去给文煞盛饭。
两个人安静地吃着,忽然,文煞冒出一句:“这菜,很好吃。而且,我好像以前就吃过?”
莫离但笑不语。
那当然,这几道菜都是阿忘最喜欢吃的。
莫离见文煞心情好,赶紧趁热打铁道:“我做的菜别人学不来的,以后还是我给你做吧?”
文煞不置可否。
莫离知道,他已经得到文煞的默认了。
于是从那日起,文煞除了莫离做的菜,再不肯吃其他的东西,倒个水斟个茶穿个衣服什么的也都要让莫离亲自来。
莫离本就是很会照顾他人的人,对文煞的任性向来都很包容,反正自己也闲着没事,就都帮着文煞打点好了。
日子就这样平淡无波地过,但丝毫没有影响文煞对莫离的热情。
不过,他们两个人之间,总感觉有些东西,和以前不一样了。
48青峰崖2
文煞很是享受他与莫离相处的这种模式。
每日如细水长流,没有暴虐、没有冲突、没有仇恨。
莫离便像那温顺的小鹿,每日乖乖地匍匐在山洞里,安静地等他回来。
在房事上,文煞虽没有刻意,但却不自觉地收敛了很多。
为了莫离,他潜移默化般地开始有了些许改变。
但是这远远不够。
虽然莫离每日都呆在自己身边,但文煞还是觉得要他不够。
毕竟莫离是长着脚的人,只要是人,就都有离开的可能。
文煞对除了自己以外的人,都不信任,但是自己又狠不下心像以前这般逼他。
于是矛盾来矛盾去,也只是维持了现状。
两人相处的时候,莫离有时候会有些许的走神。
文煞神色不渝,狠狠地在床上收拾了莫离一番。
莫离腰酸背痛躺在床上三天下不得地,不知道自己好端端的到底哪里招惹这魔头了。
趴在文煞赤裸的胸膛上,莫离不得不开口询问。
“你最近是怎么了?”
文煞扣着他的腰道:“我也正想问你这个问题。”
“我?”
莫离一脸莫名其妙。
“你最近老走神。”
“哦……”
莫离楞了楞,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在想谁?韩子绪?”
文煞的眼中浮出浓重的杀意,握得莫离的手臂发疼。
莫离下意识地回嘴道:“我才不会想他。”
听到令自己满意的回答,文煞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
不过无论莫离想或不想,他与韩子绪,终有一天是要决出个你死我活来的。
“我只是……”
见莫离欲言又止,文煞道:“说。”
莫离与文煞相处甚久,早就将他的脾性摸得一清二楚了。
将脸埋在文煞胸前蹭了一下,莫离闷闷地道:“我说了你别不高兴。”
文煞露出一个“你烦不烦”的表情。
“我想药郎他们了……”
文煞了然,但脸上依旧冷淡,看不出情绪。
“明天,你可以去看他们。”
“啊……”
莫离惊喜地抬头,没想到自己的愿望竟然能够实现。
莫离环住文煞结实的手臂,虽然没说什么,但眉间淡淡的喜色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
第二日,莫离终于如愿以偿地再次见到了药郎和程久孺。
这次看到药郎,莫离发现他的心境已经平和许多了,虽然程久孺的情况还是很不稳定。
但可能是因为药郎与自己之间成了彼此的精神支柱,这在无赦谷中的日子,便也不像之前那般难熬。
虽然仍是只有短短的一刻钟,但对于莫离来说,已经算是久旱之后的及时雨了。
从药郎那儿回来,莫离脸上的神色都清爽了许多。
回到寝宫,莫离意外地发现这个时段本应在处理公务的文煞却呆在房里。
见莫离回来,文煞拍了拍自己大腿。
莫离无奈,只得走过去坐下,手臂自然地环上文煞的肩膀。
文煞的眼神定定地看着自己,莫离难免在心中叹了口气。
这家伙,是在向自己讨赏吗?
虽然文煞嘴上不说,但其实要表达的就是“我让你去见你的朋友了所以你要回报我”的这个意思。
莫离无奈,只得凑过脸去,轻轻地吻了吻文煞棱角分明的唇。
文煞如慵懒的雄狮般微眯了眼享受着,但可惜这个吻如若蜻蜓点水,怎能浇熄他心中雄起的火焰?
“来人,拿银狐裘的披风来。”
侍婢们应声而入,手中递上雪白柔软的皮髦,伺候莫离穿上。
莫离被皮髦罩在里面,露出乌黑的小脑袋。
黑色温润的眼睛不安地眨巴着,不知所以地瞅着文煞。
那一瞬间,文煞忽然有一种要推翻全盘计划将眼前的人儿狠狠压在身下疼爱一番的冲动。
但幸好他定力不错,还是忍住了。
待莫离穿戴好,文煞走过他身边,露出自己的臂肘。
莫离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道文煞是个什么意思。
文煞英眉紧蹙,道:“挽着。”
莫离这才明白过来,赶紧挽上文煞的手臂。
文煞腿很长步伐又快,莫离有点跟不上。
在自己被门槛磕了一下险些摔倒之后,文煞的脚步明显放慢了许多。
外面已经停好了等待多时的豪华马车。
莫离的心没来由地一阵狂跳。
“我们这是要去哪……”
他小心翼翼地问。
“映月湖。”
文煞一反常态地没有骑马,而是与莫离一起坐进了车厢。
“是要……出谷?”
文煞看了他一眼,莫离即刻有些心虚地垂下头来。
“不是,映月湖就在谷内。”
“哦……”
不知为何,听到这个,莫离忽然松了口气。
这几天气温回升得很快,积雪早就化开了。
雪化成了水,滋润了土地。
就是只是那样数天的时间,无赦谷中已经一片翠绿,虽然还不到有花有蝶的地步,但之于早就对一片银装素裹的景象感到视觉疲劳的莫离来说,是一趟难得的出游机会。
马车走了大约有半个多时辰还未见停下,这让莫离不仅惊叹这无赦谷到底有多大。
莫离将身子巴在车窗上,欣喜地看着周遭缓慢变幻的景色。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文煞抱着莫离下了车。
“前面要用走的。”
莫离在文煞手上挣了几下:“好丢脸,放我下来自己走。”
文煞用鄙视的眼光撇了莫离一下:“你走?天黑了都到不了。”
莫离气结,刚想说些什么,便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腾空飞跃起来,准确的说,应该是文煞抱着自己在山涧中腾空飞跃起来。
“啊……”
莫离虽然一开始有点被吓到,但适应了之后却颇感惊奇。
虽然双手还是紧搂着文煞的脖子,眼睛却开始到处乱看了。
往上腾跃了许久,文煞在一个地方将莫离放下。
莫离定眼一看。
天,这里实在是个人间仙境。
之前药郎的药谷也可以说是类似的这么一个地方,但药谷中都是些毒花毒草,美则美矣,但是在担惊受怕的情况下,人的心情总是难以如此放松。
但映月湖不同。
映月湖处于两山之间的低洼处,由高山上的积雪融水所汇成的季节性湖泊,到了夏季就会消失无踪。
现在这个时节,就是在映月湖观景的最佳时期。
莫离赞叹道,这美丽的东西,确实都是短暂的。
映月湖的气温比较特殊,明显要比无赦谷的其他地方要高出许多。
所以在映月湖的四周看到莺飞草长,樱红柳绿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了。
悦耳的鸟啼声不绝,空气中散发着幽淡的青草味儿与甜美的花香。
“这……”
莫离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文煞虽然仍是木脸一张,但线条却柔和了许多。
将莫离抱上湖边早就准备好的画舫,松开缰绳,便让那船儿随风在湖上漂移。
偌大的映月湖里,只有他们二人。
貌似与世隔绝,一切喧嚣云上的烦躁都暂且被抛到了脑后。
莫离拢了拢肩上的裘髦,也不畏惧那料峭春寒,坐在画舫最前头,感受着迎面拂来的轻风。
吹着吹着觉得舒服了,莫离索性闭上了眼睛,让身体去感受这自然的美好。
文煞在一旁任由莫离静静地呆着。
直到他看见,那阵阵清风扬起莫离的长发。
三千青丝在莫离身后轻扬,纠结到了一处,又忽然散开。
鬓边有几束稍短的,胡乱地拂过莫离的脸。
那一刻,莫离似乎就要融入这山清水秀之中。
他的身影在波光的映衬下,竟有种若隐若现的错觉。
莫离要消失了?
他要被这山神湖妖给夺走了?
文煞忽然有种这样的奇怪恐惧。
是的,恐惧。
他长臂一伸,便打破了莫离难得的宁静。
难得的,心灵的宁静。
将人扯进怀里,文煞将莫离的裘髦扯下一些,狠狠地吻住那只有些淡淡血色的嘴唇。
狠狠地,揉碾着那片柔软。
他要将自己的气息刻入这个人的骨髓只中。
大概只有这样才能让这个人永远都呆在自己的怀中,哪也不去。
莫离被文煞这么一闹,倒是回过神来。
当这一吻结束时,莫离只得气喘吁吁地靠在文煞胸前。
“你,胡闹什么呢……”
文煞没有回答,只是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莫离有点纳闷,文煞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不过,有些时候,他连纳闷的时间都没有。
“嗯啊……”
文煞的手伸到了他的衣服中——腰带被解开,胸前的红樱被揉捏着。
这段时日以来,文煞折腾人的功夫是突飞猛进,常常能让莫离沉沦得欲罢不能。
估计是考虑到映月湖是户外而不比室内,文煞并没有将莫离剥个精光。
衣袍和裘髦还是挂在莫离身上,但前胸却赤裸了,亵裤也被褪了下来。
文煞只是随意玩弄了一阵,莫离便就丢盔卸甲,身子也像煮熟了的虾子般可爱地蜷缩着。
文煞拉过莫离,让他趴在自己身上。
腹下的坚硬抵着莫离柔软的身子。
莫离脸上一阵燥热,但眼神还是不由得迷离起来。
事已至此,看文煞的状态莫离就知道这次躲不过,只得乖乖地任文煞胡来。
不过,文煞的恶趣味实在不止于此。
露出下腹的雄伟,文煞压低了莫离的脑袋。
“舔湿它。”
莫离抬起头,瞪大了双眼。
文煞不耐烦道:“不是让你弄,不想受伤就照做。”
莫离这才反应过来。
这次出行匆忙,估计连文煞自己也没料到会忽然发情,身边不可能随时带着润滑的膏油。
如果这样冒然进入,估计自己至少又得在床上躺个几天了。
看着文煞被情欲熏得深沉的眼,莫离只得俯身下去。
舌尖才刚触碰到那巨物,莫离便感到它在自己手中跳动了一下。
莫离一惊,小叫了一声,便要把脸移开。
不过文煞哪里肯放人,莫离的头被他压按着,他的整张脸都被迫贴到了那巨物上。
莫离又惊又气,眼中泛出泪雾来。
“啧。”
文煞发出不满的嗤声,将莫离推倒在软榻上。
手指恰到好处地抚弄着莫离身下精致的玉器,没两下功夫,莫离便在他手中泄了一掌阳精。
文煞将那些白浊抹进了莫离的□。
“呃嗯……”
莫离咬牙忍着下体被扩张的不适感。
这个步骤很必要,不然待会儿文煞进来,下面非裂开不可。
文煞技巧性地揉捻着莫离体内的那点,莫离抵不过快感的侵袭,甜美的呻吟泄出口来。
“嗯……啊……我,呜……”
见他情动,文煞将莫离趴在自己身上的身子撑了起来。
“想要?自己来。”
手指撤出来,莫离的身体因为突如其来的空虚而引发一阵战栗。
早已被调教得习惯了情事的身体变得越发淫荡,没有了文煞的抚慰,他感觉自己就像一条在岸上缺氧濒死的鱼。
“文煞,你不能……啊……”
胸前的红樱又被吮吻着,莫离不由自主地抱紧了文煞的头,十指插入那浓密的黑发内。
但这一切,都还远远不够。
就算莫离发出了泫然欲泣的声音,文煞还是不为所动。
莫离被不断叫嚣欲望折磨得死去活来,只得咬了牙,跨坐到文煞身上。
用颤抖的手扶着那巨物,感觉那坚硬的热物抵住了入口,莫离将自己的身体微微下沉。
莫离深吸一口气,略略下压,但充其量也只能把那东西的头部给塞了进去。
莫离的身子僵在那儿,呼吸越发急促。
文煞额上溢出热汗,催促道:“快点。”
莫离双手撑在文煞的腹部,膝盖跪在软垫上。
莫离的脑袋摇摆着,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呜嗯……我……我不行……”
将手臂环上文煞的肩膀。
“文煞,我求你,我求你……呜呜……”
莫离感觉自己快要疯掉了。
“该死的。”
文煞低咒一声,将莫离的身子猛然下压,自己的□也往上撞去。
“啊啊——”被突如其来地盈满,莫离发出尖叫。
文煞一边操动着莫离的身体,一边凶猛地往上撞击着。
臀部相撞的声音溢满了整个画舫,越发地刺激了人的感官。
莫离的后穴强烈地收缩着,紧紧地吸附着文煞的巨物。
“不要了……呜……我不要了……”
莫离眼中溢出泪来。
文煞替他换了个轻松点的姿势,继续着攻伐。
“不要?你的身子可没这么说……”
文煞拍拍莫离的臀。
“腰起来点,腿环着我。”
见莫离不动,文煞猛地加快了身下穿刺的速度。
“嗯呜……”
莫离只得乖乖地将腿环上文煞的腰。
“不听话,吃苦的只能是你自己。”
文煞温热的气息拂过莫离耳边。
莫离红着眼。
“你……嗯啊……就只会……呜……欺负人……”
文煞没说话,只是再次吻住了身下的人。
49青峰崖3
情事过后,莫离软绵绵地被文煞抱在怀里,回到了刚才自己吹风观景的地方。
手脚酥软的他早已没有了欣赏美景的闲情逸致,莫离只是微眯着眼,享受着清风拂面的感觉。
文煞的体温很高,窝在他怀里,一点儿都没觉得冷。
于是意识便渐渐模糊起来。
朦胧中,感觉到文煞带着自己移动着。
莫离连眼睛都不想睁开,反正自己的意见也不会起太大的作用,索性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让文煞带着走了。
许久之后,才感觉裹着自己的皮髦被扯开,莫离微微地挣了挣,双手无意识地推着文煞的胸膛。
“不要了……”
文煞丝毫没理会他,还是将他身上的束缚解了下来。
莫离感觉到自己被泡入温暖的水中,疲累的身子顿时整个松软下来。
强迫自己睁开眼,周遭的天色已晚,他发现身子正被文煞托着泡在温泉里。
莫离的脚试着往地上踩了踩,却发现落了空,踩不到底。
有点怕水的莫离只得攀着文煞的身子,免得自己沉下去。
“这是……”
文煞抱着他靠在泉边上。
“玉暖泉,我经常来的地方。”
确实是个好地方。
莫离在心中赞叹了一番。
难怪一言堂堂主可以深居简出多年不在江湖中露面,原来这无赦谷中什么都不缺,自成天地,实在没必要再往外边跑。
莫离的手在水中划了划:“水温好合适。”
眼睛环顾了一下四周的景色:“环境也很好。”
文煞不置可否,也不理会莫离,闭目养神起来。
莫离泡了一会,便又被氤氲的泉气熏得有些困倦。
文煞的大掌抚着他的背,忽然说了句话。
“有件事情问你。”
莫离抬起头:“嗯?”
“我遇见你之前,我有一段时间里的记忆似乎是空白。”
莫离闻言,浑身一震,那些瞌睡虫全部跑得无影无踪。
“你是怎么受伤的?”
莫离问。
文煞看了怀里的人一眼:“你不知道?”
莫离有些落寞地摇摇头:“我应该知道吗?”
“受伤那段时日前,我这边得到消息,说韩子绪弄到了龙晶,不日便要前往静禅寺取游龙剑。”
莫离没有说话,脑中暗暗回想着,确实是有这么一事。
“下面的几个分堂中有人积极建议去阻杀韩子绪,以防止他拿到游龙剑的。不过当时我刚得到武功秘籍‘落雁八式’不久,正在闭关的阶段,最后的二式尚未练成。如果我不出山,以他们几个分堂主的实力,并不足以阻止韩子绪上寺取剑。”
莫离看了看文煞:“所以你打算放弃这个计划?”
文煞点点头。
“在我看来,武器虽然重要,但关键还是在于使用者的功力。待武功到了一定境界,便可以化无形为有形,折柳枝而成剑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文煞的大掌将莫离的腰拉扯过来,紧紧贴着自己的。
“不过韩子绪可没这么想。我这边也有他的奸细,估计是知道我练功正在关键阶段,便派人来偷袭。”
“我当时还未能参透秘籍中的某些要领,神智难免焦虑,见有人来袭,也未多想其他便追杀出去,恰好中了谷外的埋伏。”
原来如此。
莫离在心中说道。
“然后等我再次清醒过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你和韩子绪。”
“等我将你虏回谷来,也没多想,只是一心疗伤加上继续修炼落雁八式,最近有所大成。回过头来思索了一下这事,觉得有些蹊跷。派人去查探,也没有得出个所以然来。”
文煞捏了捏莫离的脸:“大概知道这段往事的,这世上只有你和韩子绪了。”
莫离覆住了文煞的手,叹了口气。
“如果我说,是我救了你,你相信么?”
文煞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疑虑,虽然很短暂,但还是被心细的莫离捕捉到了。
莫离只能苦笑。
是啊,在文煞心中,“他是韩子绪的相好”这个“事实”早就是雷打不动的了。
而韩子绪的相好,又怎么可能去救一个自己情人的死对头呢?
罢了罢了,这世上有些东西就是永远都说不清也道不明的。
文煞搂着莫离的腰,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那些过去,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文煞这么一说,将莫离心中最后的防线也彻底打破了。
那一刻,他的心中被迫抛弃了一些什么,又被迫接收了一些什么。
其实,文煞这句话的意思要表达的可能只是“我不在意你与韩子绪的过去,只要现在能与你在一起,就足够了。”
但语言往往有歧义。
这句话在莫离听起来,却是另外一番含义。
过去并不重要……
不重要……
文煞彻彻底底地,将阿忘存在的价值抹煞掉了。
就算现在自己将当时救了他的事情和盘托出,那对于文煞来说,也并不重要。
文煞,你好狠的心。
莫离背过身去,将脸抬起,仰望点缀着星子的夜空。
不能总是懦弱地流泪。
懦弱拯救不了药郎和久孺,更拯救不了自己。
于是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连接两人命运的红线一点点地靠近,即将要有所交集,却因为无心的错误,硬生生地错开了去。
以至于此后,两人被推至悬崖的两端,却独自痛苦。
文煞的胸膛贴上莫离的背,手搂过他的腰。
“怎么了?”
火热的气息拂过莫离耳后。
莫离摇摇头:“没什么,星星很美……”
“你……”
文煞还想问些什么,这时候,莫离却将身子转了回来。
纤细的手臂挂上文煞的脖子。
“别说那些无聊的事了。”
莫离无所谓道,“这花前月下的,你就没有什么想法?”
看到莫离难得的主动,文煞的眸子里烧起了火。
“你确定你受得了?”
莫离的脸被温热的泉水熏得微红,眼角泛春,就连眸子里都染上了淡淡的雾色。
“你什么时候这么不干脆了?”
莫离的腿抬起,轻轻地顶了顶文煞早已胀痛发硬的下体。
文煞一把抓住他的脚踝,猛地向上一提。
莫离惊叫一声,身体却已经横陈于水面之上。
“真不怕死,嗯?”
莫离的腿勾着文煞的窄腰:“少废话……”
“你这妖精……”
此刻,低沉的喘息声夹杂在低低的虫鸣中,随风飘散开去。
只是两人心中所想之事,却已在不知不觉中南辕北辙,再无重合的余地。
50青峰崖4
接下来的几日,莫离只是一如既往地安静地待在寝宫里,仿佛什么都已经很满足般不再提任何要求,恬静淡泊到连文煞都开始有些担心。
那日早晨,莫离用过早膳后坐在桌旁翻阅手中的书卷,侍婢便在门外通传道:“公子,王总管来了。”
莫离皱了皱眉,“让他进来。”
王振依旧是每天都会按时给莫离送上锦盒,莫离不喜欢与他多说话,王振也识趣,一般也是将东西放下就回避了。
但今天,王振看着莫离的眼神有所深意。
莫离被他看得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不得不开口道:“你还有什么事?”
王振拱手道:“没有,我只是看到公子气色甚好,估计是那汉方疗效不错,今日,也请公子认真使用。”
对于忽然冒出的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莫离却了然于心。
将手中的书卷放下,“知道了,出去吧。”
“是。”
王振这才走了出去。
例行将寝宫的人都遣了出去,平日的莫离也会这样做,所以丝毫不会引起他人的疑心。
莫离将手中的锦盒打开,将那些个羊脂玉球取了出来。
将锦盒翻来覆去地看,果然发现盒内的皮革有被人动过手脚的痕迹。
小心地将那道软皮撕开来,里面的夹层中有一张非常小的纸条卷。
将纸条卷打开来看,上面豁然有这样几个字——“跳下青峰崖”。
莫离将纸条揉成一小团。
纸条不能烧,否则不同寻常的灰烬和痕迹可能会被侍婢们发现。
将小纸团放入口中合着清水吞咽下去,莫离将锦盒中的软皮恢复原状,再将玉球重新放入其内。
所有的动作刚刚完成,门外便又传来侍婢的声音。
“主上万福。”
寝宫大门随即被打开,文煞一身黑衣黑袍走了进来。
莫离站起身,向前迎了几步。
刚抬手打算将文煞的披风解下来,但下一秒他的动作就被阻止了。
莫离被扯进文煞怀里,抬起眼,依旧是那双温润的眼睛,一副没有任何疑心地、善良地看着文煞。
“怎么了?”
莫离问。
文煞吻了吻莫离的额,“你之前不是提起过有点想念城里的集市?今天正好十五开集,我带你去看看。”
莫离安静地偎在文煞怀里。
难得这个霸道的人会对他的事如此上心,自己想逛集市的事,他只是无意中随口说了一句,没想到文煞竟然记住了,还为了他特意安排了出宫的行程莫离小声道:“出宫不太好吧?会不会太麻烦了?”
文煞搂着他的手臂紧了紧。
对于这样无欲无求的莫离,文煞已经不知道要拿他怎么办才好。
如此乖巧,如此体贴人心,从来只是默默地守候着自己,没有丝毫怨言,跟自己以前的那些侍寝的得寸进尺和骄纵奢侈相比,实在差了太多。
但越是这样,自己就越对他怜惜,越对他放不下。
就像之前莫离只是在言谈中一语带过的集市,他便有心地记下了。
文煞没再说什么,只是吩咐侍婢进来为莫离更衣。
莫离对着侍婢道,“先等等,让我自己把头发弄好。”
莫离的头发已经及腰,但与文煞这种从小便开始蓄发的人来说还算是短的。
莫离把长发随意地扎了一个男子的松髻,随手拿了桌上的一根古朴翠玉铜簪固定。
“好了……”
无心再多看镜中的人两眼,莫离站起身,让侍婢为他更衣。
侍婢为他精心挑选了绣有云锦暗花的淡青色袍子,雪白的腰带将莫离的身段拉得越发修长。
腰带侧边还别上了连环玉扣,再在外面罩上的那件银狐皮髦,衬得人越发精神了。
文煞对莫离的这身打扮很是满意,嘴上虽未多说,但眼中的赞赏之意还是显而易见的。
莫离等侍婢们将一切都舞弄好了,才走过文煞身边,一如往常般挽上他的臂肘。
“走吧,不然时间晚了。”
让文煞陪着自己坐上马车,莫离靠在他怀里,眼神有些许迷离。
“想什么,能出去不高兴?”
文煞握住了莫离的手。
无赦谷基本上什么都有,但就是硬生生地缺了些人气。
其实以文煞的霸道,硬要给莫离在谷中造出个集市来也并非难事,不过这人头攒动的热闹味道可就模仿不来了。
莫离摇摇头,微笑道:“不是,就是太高兴了,所以才不知道说什么好。”
莫离将手翻转过来,与文煞的十指相扣。
“谢谢你,文煞。”
听到这句话,文煞眼中一亮。
这次的辛苦,果然还是有回报的。
吻了吻莫离的唇,文煞抱着莫离身子的手臂越发紧了。
不知走了多久,马车才停了下来。
莫离下了车,这才发现马车里面虽然奢华舒适依旧,但在外表上来看却只比寻常人家用的好了一点,而且还被停在了一个小旧巷子中不起眼的转角处。
无赦谷的仇家众多,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一旦出谷,都是竭尽所能地低调。
不过文煞就算再怎样刻意低调,在普通人群中,还是如鹤立鸡群般扎眼。
文煞扯着莫离的手,穿行在熙攘的街道中。
文煞虽然只是穿着无甚华丽的黑衣打扮,却总是能不自觉地吸引别人的眼球。
如果不是因为脸上的线条过于犀利和淡漠,估计已经会有好人家的女儿悄悄打听,这到底是何家的儿郎了吧?
文煞陪着莫离买了些小吃,看了一下街头卖艺的杂耍。
在文煞随手丢出的赏钱大得吓人引起骚动之后,莫离只好提议去茶楼听个小曲,听完正好就可以挨到打道回府的时间了。
在戏楼最佳的位置听着古人咿咿呀呀地吹拉弹唱,莫离虽然不是很懂,但也算真实体验了一把生活。
等从戏楼里听戏品茗出来,日头已有西斜的迹象。
两人于是又坐上了返程的马车。
回程的路上,莫离也不怎么说话,一副仿佛还沉浸在世俗之乐的模样。
“若是以后喜欢,可以多出来几趟。”
文煞道。
莫离笑笑,没有说话。
马车的轮轴在有些许坑洼的地上行进着,发出规律的噪音。
走了许久,莫离看到了草丛中的界标。
“这是青峰崖?”
莫离问。
文煞道:“没错。”
“可以让车停一下吗?”
“怎么了?不舒服?”
文煞的手抚上莫离的额。
莫离摇头道:“我看这地方景色不错,远看上去,崖上似乎有个凉亭?如果能在那欣赏夕阳日落,不知道该有多美。”
文煞朝崖上远眺了一眼,二话不说便将莫离抱起。
几下腾跃,二人便已经站在青峰崖顶上居高临下了。
崖顶空旷开阔,一阵狂风猛然刮过,卷着些许泥沙,莫离不由自主地眯了眼。
远处西落的残阳依旧橙黄光亮,但在莫离眼中,却带了点悲情的血色。
树叶沙沙作响,本来悦耳的声音此刻却搅得人心烦意乱。
风鼓起衣袍,他没来由地觉得一阵冰寒。
该来的,总是要来。
在莫离发出一声叹息的时候,在青峰崖埋伏四维的峭壁上,忽然冒出了几道飞快掠动的身影。
跟在两人身后负责保护的暗卫纷纷拔剑应战。
“保护主上与公子!”
顷刻间,暗卫与不知来路的人马杀做一团。
青峰崖上顿时染上了斑斑血迹。
文煞冷眼看着前来偷袭的人,表情不惊不乍。
对他来说,前方血肉横飞的杀戮,就如同吃饭睡觉一般平常。
莫离的身子不自觉地有些颤抖。
文煞低沉的声线在他耳边响起:“有我在,别怕。”
莫离点点头,将脸埋进文煞胸前,不再去看那些血腥的画面。
忽然,天际间,一道素衣白袍惊现,化作闪电,以雷鸣般的惊人速度朝文煞袭来。
莫离顿时感到了文煞身上的杀气猛升。
吟凤剑啸然出鞘,发出震慑的清吟。
将莫离护在自己身后,电光火石之间,文煞与韩子绪已经过了数十招。
“韩门主,你埋伏偷袭的功力越发见长,每次都来这招你也不嫌烦。”
文煞冷笑着嘲讽道。
两人双剑相碰后,错身跃开了一道距离。
韩子绪道:“若不是文堂主多次对我天道门下的战贴视而不见,韩某还不至于出此下策。”
躲在文煞身后的莫离,透过间隙看到了不远处挺身而立、风度翩然的韩子绪。
如今的韩子绪贵为白道首领,一呼百应,这次更是广发英雄帖号令群雄来此伏杀文煞,江湖上的地位已是如日中天。
不过,韩子绪手中拿的,并非游龙剑,那是因为龙晶还在莫离这。
没有游龙剑的韩子绪与落雁八式已经大成而且还有吟凤剑在身的文煞来说,其实并不能讨到什么便宜。
“废话少说,今日除了你,我还要清理门户。”
韩子绪的目光落在文煞身后的莫离身上。
莫离的手紧紧抓着文煞背后的衣服,颤抖得更是厉害。
文煞眼中浮出暗红的邪魅之色,这是他所修炼的邪功开始运作的标志。
韩子绪一跃而起,招式大开,向下俯冲而来。
他攻击的目标,并不是文煞,而是没有任何武功底子的莫离。
文煞见状,立刻使出落雁八式中的归云决,四两拨千斤地化解开韩子绪紧密的攻势。
归云决以虚幻变化之多为特点,是以防守为主的招式。
韩子绪越发明白,只要有莫离在场,文煞担心误伤莫离便不能随心所欲地发功攻击,于是更肆无忌惮起来。
“落雁八式果然名不虚传,不过这招又如何?”
韩子绪手中的剑花飞转,明明手中拿的只是一把剑,但在那霎那间,他的周遭却出现了无数道剑气,朝文煞的方向飞射而下。
文煞抱着莫离轻越而起,单手使出一招怒剑狂花,强大的内力形成盾状,将大部分剑气反弹回去。
这两招下来,文煞与韩子绪均被对方的剑气所伤,气息有所不稳。
在承接内力冲击的瞬间,两人的距离又拉开了数步。
待韩子绪站稳,却发现了手中的剑开始出现裂痕。
“哼,吟凤剑果然名不虚传。”
文煞虽诧异为何韩子绪得了游龙剑而不用,但现状对他来说明显有利。
韩子绪身形转动,也不顾武器上的劣势,使出了一招修罗无相。
两人的剑尖凝聚了巨大的内力,以雷霆万钧之势碰撞在一起。
一黑一白的身影交错在相映,外人无法介入半分。
虽然多年以前,两人不同的道路已经决定了他们之间必有一天要决出胜负。
但今日之战,早已超脱了功名利禄。
只为一人。
是的,只为了那淡泊似水的一人。
在强大内力的冲击下,两人手中的剑都凄厉而鸣。
功力相当的两人,在武器上却差了太多。
韩子绪手中的剑裂痕逐渐扩大,文煞见机猛然施力一震,那把鱼肠剑便应声而断。
被吟凤剑的余威扫到,韩子绪被剑气划伤了前胸,整个人被震飞出去。
机不可失。
文煞提起手中的吟凤剑便要向韩子绪抛刺过去。
便就在此时,那电光火石闪过的霎那,文煞忽然感到背后一阵剧痛。
一支坚硬锐利之物,毫不留情地刺穿自己的肩胛骨,直入体内。
文煞身体受创,气息被破坏,一身功力顿时散了开去。
不可能。
除了那个人,没有人能站在自己背后。
除了莫离。
但是怎么可能是他?
文煞宁愿相信是他自己功力不济,让别人在背后成功偷袭,也不愿意相信某些事实。
文煞不可置信地转过身去,眼前的景象让他足以沥血。
莫离右手抓着今日别在发上的铜簪,便就这样毫不犹豫地,刺进了文煞的后背。
莫离松开了染血的手,铜簪还插在文煞背上。
莫离毫不畏惧地迎上文煞震惊中带着伤痛的眸子,脸上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神色。
“莫离,你……”
文煞早已无法在意身边究竟还有哪些敌人。
他脑海中一遍遍呐喊着的,都是莫离的背叛。
串通了韩子绪诱他出谷,诱着他傻兮兮地踏入名为死亡的陷阱……
这是背叛,赤裸裸的背叛!
这样一个如此淡泊,如此缺少城府的人,他此生愿意如此信任的一个人,此生唯一一个可以站在自己身后的人,毫不留情地,将文煞曲扭的性格中的那点绝无仅有的信赖刺了个粉碎。
胸中的怒火焚烧着,快要将他的理智摧毁。
文煞的大掌眼看便要朝自己拍来,莫离也未打算躲闪,只是愣愣地呆在原地。
韩子绪看莫离有难,目眦尽裂。
一个掌风过去,韩子绪把莫离的身体送到青峰崖边。
“离儿,跳下去,快!!!”
韩子绪的声音在自己耳边炸开。
莫离站起身,看了不远处的文煞一眼,转过身去。
文煞反应过来,也向崖边冲去。
莫离见文煞逼了过来,便双脚往前一踏,先文煞一步落了崖去。
文煞伸出崖边的手,只来得及抓住莫离几缕被风轻扬而起的头发。
高速下坠的感觉让莫离感到恶心,但他并不害怕。
急速上冲的气流将莫离的乱发吹开,那件文煞精心为他准备的银狐皮裘散落开来。
文煞伏在崖边,带着暗红血色的眸子,最后见到这样的景象。
淡青的衣袍纷飞着,咋看之下,便如那青蝶破茧,在凌乱的风中舞动着双翅,翩翩而去。
他终于冲破了自己编制的金丝牢笼。
即使两人的距离拉得越来越远,但文煞清楚地知道,莫离的眼中有的只是解脱,而不见一点不舍与后悔。
身体还是不断下落,莫离的心仿若要裂了开了,呼吸也接不上了。
那种就快要将自己内脏撕裂的感觉让他双眼一闭,失去了意识。
51蝉蜕1
“莫离,你背叛我!你竟然背叛我!!”
无边的黑暗中,文煞曲扭的声音笼罩着自己。
莫离拔开腿向前狂奔,但黑暗仿佛是一个无底巨洞,无声地将自己吞噬。
他跑得心肺都要裂了开来,就算狠狠地摔倒,也只能挣扎着起身,再继续向前。
他要离开,他一定要离开这个禁锢着人身心的地方。
“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我?我那么在意你,那么迁就你,那么爱你,为什么?!”
文煞的质问紧逼而来,如利剑般穿过莫离的脑海。
“不,你那不是爱,不是爱!!”
莫离抓着自己的头发尖叫道。
“你抓了药郎和久孺来威胁我!”
“都是因为你,久孺才会直到现在还像个废人一般躺在床上!”
“你还让王振弄了那些破烂东西来折辱于我!!”
“你想要的时候我便要给,你有没有问过我痛不痛,我难过不难过?!”
“你有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
“你的爱太一厢情愿了,我宁愿去死!”
“我不要这种强加于我的爱,我全部还给你!都还给你!!”
文煞的声音依旧如鬼魅般冰冷。
“太迟了,我会让你后悔,我会让你生不如死!哈哈哈哈!!!!”
“你等着,莫离你等着!!”
一阵淋漓的鲜血喷过,黏稠地沾满了全身。
莫离瞪大了眼睛,在稀薄的微光中,他看到自己的四肢与内脏散落四周。
好痛……
莫离喘息着倒在血泊中。
“没关系,只要心还是自己的,就足够了……”
莫离这么想着。
但他抬起眼,却看到浑身浴血的文煞,正提着自己的心脏,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
那颗鲜红的心正滴着血,虽然它还在顽强地跳动着。
扑通——扑通——扑通——“不要,不要!请你不要伤害它……”
莫离在心中尖叫着,喉咙里却发不出一个音节,更说不出一句话。
“你这一个背叛者,要心来何用?!要心来何用?!”
说罢,文煞的五指一拢,那颗滴血的心,在霎那间化成碎片。
“不!!!!”
莫离挣扎着坐起,浑身冒着冷汗,几乎要把前襟湿透。
是梦?
莫离端坐在床上喘息了半晌,凌乱的呼吸与心跳才渐渐得以平静。
脑袋开始慢慢清醒起来。
这里不是无赦谷。
撑着身子坐起,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处装点古朴的雅阁内。
掀开锦被坐起,即刻有婢女走了进来。
莫离接过婢女递来的茶水,润了润干哑的嗓子。
“韩门主呢?”
婢女福了一下身道:“奴婢不清楚……”
莫离皱了皱眉。
“那就让清楚的人过来见我。”
在无赦谷中呆的时日颇多,莫离仿若已经再不是之前那个一看便知道人畜无害的模样。
无论是举手投足或是话语之间,隐隐地多了那么一点震慑之气。
虽然从长相上来说,莫离仍旧是普通的可以,但一旦加上那点可以称之为气质的东西,整个人的感觉就很不一样了。
婢女虽然知道眼前的这位男子是门主的贵客,但其中复杂纠结的来龙去脉又哪是她这样一个下等侍婢所能知道的,怕耽误了大事,婢女即刻应声道:“公子稍等,我这便去问问无尚舵主。”
莫离颔首,略整了一下衣冠。
不久后,敲门声响起,一蓝衫男子走了进来。
见到莫离,男子拱手道:“莫公子。”
此人气度上虽不及韩子绪,但看着也是个侠骨之士,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名门大派的磊落风范,虽然不敢断定是否真的表里如一,但也与无赦谷中的众人差别甚大。
莫离看了眼前的男子一眼,朦胧中对他似乎有些印象。
在自己跳落青峰崖之时,貌似就是这个人在中途将他下坠的身子接住,但当时意识很不清楚,所以莫离也不是很确定。
“你是?”
语气中有试探的意味。
名为无尚的人笑道:“没错,在青峰崖下接应公子的人正是在下。”
莫离闻言松了口气,既然是参与了这次行动的,应该都是韩子绪信得过的人。
莫离急忙问道:“我的两位朋友呢?他们成功逃出来了吗?”
无尚道:“公子放心,在你与文煞一同出谷的时候,你的两位朋友就已经被接应出来了。”
一听到这个消息,莫离手脚顿时都虚软了下来,若不是因为坐在凳子上,估计身子已经因为脚软而歪倒在地上了。
幸好,幸好药郎与久孺都被救出来了。
手颤抖得厉害。
莫离本想拿起茶盏喝点水好压压惊,但无奈连茶杯都在指间一再滑落,溅了一地水花。
真是狼狈。
莫离深吸一口气,笑道:“不好意思,莫离失态,让你见笑了……”
无尚安慰道:“经此一役,就是身经百战的武林人士也大有腿软的人在,公子只得这般反应,已经算是豪杰一类的了。”
豪杰?
笑话。
莫离在肚中腹诽自己道:一个只能从背后捅人刀子的人,也能算是豪杰?
无尚见莫离思绪游离,又说道:“公子的朋友我们已经安顿好了,如果要见他们,可以随我来。”
“嗯,烦劳你了。”
莫离点了点头,又问道:“怎么不见韩子绪?”
听莫离问起韩子绪,无尚神色一凛。
莫离见情形不对,又追问了几次。
无尚被问得无奈,只得避重就轻地说:“我的任务是带着公子你先行撤离,至于后方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
莫离道:“韩子绪没回来?”
无尚心中暗自一惊,眼前这人真可谓是玲珑心思。
本来还以为至少能将门主至今未归的情况瞒上个一日两日的,现在看来,刚才的挣扎真是件徒劳之事。
“你不用惊讶为何我会知道他没有回来。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若是回来了,不可能会让我在醒来时的第一眼没看见他。”
莫离继续道:“你们门主究竟怎么了?你但说无妨。”
无尚道:“公子不必多虑,门主负责断后而且还要摆脱追兵,为了防止一言堂的人跟踪,多绕些地方也是正常的。”
莫离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无尚,但后者心中却没来由地一阵发毛。
过了半晌,莫离站起身。
“既然这样,那还是先请无尚舵主带我见见我的两位朋友吧!”
无尚点头,为莫离打开门,自己则走在右侧前方为其引路。
52蝉蜕2
走了一段不算复杂的路,无尚的身影在一间厢房的门口停住。
莫离本来以为又会遭遇一次在无赦谷中迂回绕折的路程,但现在看来,韩子绪似乎并无隐瞒药郎与程久孺住处的意思。
“他就这么笃定我不会过河拆桥,扯了人拍拍屁股就走?”
莫离心中这么想着。
无尚敲了敲门扉后推门而入。
“药公子,你的朋友过来看你了。”
若是放在平时,有人在药郎的名字后面加个什么“公子”之类的称呼,他早就别扭得受不了呱呱直抗议了。
但今日药郎只是回过头来,眼中带了些许死气,礼貌性地朝无尚点了点头,说了句:“有劳了。”
无尚微微颔首,随即便安静地退出了门去。
“药郎……”
终于能在无赦谷之外的地方见到药郎,莫离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
药郎稍微失了焦距的眼神看向莫离,静静地说了句:“莫离,你来了啊……”
莫离着急地几步走上前去,抓着药郎的肩膀。
“药郎,你怎么了?哪受伤了?还是文煞给你们下毒了?我……”
药郎拍开莫离的手,轻轻地摇头。
“那,是久孺出事了?”
莫离的目光赶紧移到床榻前,看到程久孺盖着的锦被上有着微微的起伏波动,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药郎的手纠着自己胸前的衣襟,避开莫离的眼神道:“莫离,谢谢你愿意牺牲那么多救我们出来,我……你不用管我们了,该离开便离开,我知道你不喜欢韩子绪,不必为了我们再委屈自己了,我和久孺……”
啪。
莫离一个耳光打在药郎脸上。
“药郎,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两人之间忽然一阵死寂。
药郎深吸了几口气,颤着声音道:“莫离,说实在话,我曾经有怨恨过你。”
莫离闻言,身形一震,但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等着药郎继续把话说下去。
“我怨恨过你为什么要那么善良,为什么要那么多管闲事。救了一个韩子绪就罢了,后来还救了那个魔头。”
“如果没有你,如果没有……”
药郎的声音越发激动起来。
“我也恨我自己。如果当时我强硬一些,不一时心软答应帮你去找什么解药,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久孺不会被抓,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要死不活的样子!”
“就算现在逃出来了又如何,他还不是废人一个,而且我们还要担心无赦谷的追杀,整天惶惶不可终日!”
莫离最害怕面对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原来药郎一直没有表面上看的那样豁达,面对着自己,他有矛盾,有挫败,甚至还有憎恨。
但在无赦谷的时候,却还是善意地隐瞒着内心的想法,不让自己在无涯的黑暗中崩溃。
莫离的心仿若被狠狠地拧着,直到可以拧出血来。
天知道,他多想说一句“不要怪我”、“不要恨我”……
但今时今日,他又有何颜面,有何立场去对药郎说这些话?
所以莫离只是默默地站着,也只能默默地站着。
“但什么都瞒不过久孺,什么都瞒不过他。他就算是这样整日混混沌沌地睡着,但其实他什么都知道。”
药郎摸着程久孺的脸,那张曾经俊俏跋扈的脸,如今的两颊,已经瘦得深深凹陷了下去。
“他前两日醒来,便告诉我说你会有所行动,还劝我让你不要这么做。我本来可以叫人帮忙传个话说想要见你的,但我没有这么做……”
“我觉得只要出了无赦谷,久孺就还能有希望。”
“刚才他醒了一会,见住的地方换了,就知道情事有变,狠狠地责骂了我一番。他说,我错怪你了,如果没有你,他会死得更早。”
“我一直逼问他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到底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他,就算只有一线生机,我豁了命也要去做。他被我逼得没办法,只是告诉我,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救我和他的人,还叮嘱我一切要顺其自然,不要去求你,不要去逼你。”
药郎握着程久孺的手,死紧死紧。
“有时候我真恨他,说话总是那么玄乎,听得我半懂不懂。但这次我还是明白了,久孺说来说去,就只说了你可以救我们。”
“小离,我本来想把所有的话咽下去,什么都不说的。”
药郎站起身,一把跪在了莫离跟前。
“可是,莫离,我做不到,我真做不到。”
药郎的头重重地往石地上磕。
“我求求你,我死不要紧,但请你一定要救救久孺,我求你救他,要我怎么样都行,我这辈子,不,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当牛做马也会报答你的大恩……”
“我知道我很自私,但我没有办法,小离,你救救他,救救久孺。”
药郎仿若得了失心疯,也不顾莫离阻拦,只是一味地磕头,直到鲜血淌满了整张脸也不肯停止。
莫离随着他一起跪了下来,抱着药郎剧烈颤抖的身体。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药郎,我会救久孺的,一定会救他的!”
“真的?”
药郎恍恍惚惚地抬起头,眼睛看向莫离同样瘦削的脸。
“小离,请你一定不要放弃我们,一定不要……”
泪水布满了药郎的脸。
莫离木然地抱着比自己小了多岁的药郎,发现竟然连泪都流不出来了。
静静拥着心绪崩溃的药郎许久许久,听着他在不断地喃喃自语,额上的血混合了眼泪,在脸上糊成一片。
像拍着初生婴儿般拍着药郎的后背,莫离略带沙哑的嗓音低低地说着:“睡吧,睡着了什么都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莫离才听到了药郎长恬的呼吸声。
双腿早就因为跪在地上血气不顺而麻木,原本针刺一样的疼发展到现在的毫无知觉,不过莫离一点都没有移动或者更换姿势的意思。
或许是自我厌恶,或许是自我惩罚。
直到门外候着的无尚见屋里太久没有响动,轻问数次没有回应之后,推门入内查看情况,才赶紧将药郎抱上床榻,再扯着莫离坐到椅子上去。
无尚找了几个腿上的穴位,为莫离按揉了一番。
良久之后,莫离才终于从失神的状态转了回来。
将自己的腿缩了回来,莫离道:“我没事,劳烦你为药郎找个大夫包扎一下。”
无尚起身道:“公子放心。药公子刚从无赦谷脱身不久,估计是心智有所损伤,修养一段时日便会好的。”
莫离看了眼无尚,云淡风轻地笑了笑,站起身子便离开了。
秋蝉不知日月。
与药郎见面之后的数天,莫离只是安静地待在房里,吃了些什么东西做了些什么事,他自己也没有什么概念。
晚上一闭眼,脑海中便浮现那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
有枯槁消瘦的程久孺的,有满脸泪痕的药郎的,有奸邪谄笑的王振的,有一脸惊诧的文煞的……
那些众生百相纠缠在一起,就连那一点点逃避的空间也不愿留给他。
直到一晚,当莫离再次无助地陷入梦魇之中,挥动着双手在空气中想抓住什么的时候,他的手,终于被一股温暖包围了起来。
“离儿,你在做噩梦,醒来,醒来就好了。”
那是自己许久未曾听见的低沉而温柔的声线。
莫离霎那间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满身血污与尘土的韩子绪。
那翠银玉冠,早就在那场混乱的青峰崖之役中不知被打落何处。
那身绸缎绫罗所致的精致白袍,除了布满早已变成黑褐色的血迹斑斑,还有泥土枯叶所造成的脏污痕迹,下摆和袖口也破落不堪。
这与自己印象中,就算是只着青衣布衫也要干净整洁的韩子绪大相径庭。
从来没有见他如此狼狈过。
见到莫离醒来,韩子绪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与他周身的落魄形象极不相符。
“没事了离儿,有我在,没事了……”
莫离笑笑。
是啊,刚才那芸芸众生相中,为何就偏偏少了眼前的这个人呢?
韩子绪眼下有一曾浓重的青紫,估计是为了对付无赦谷的人,损耗过大了。
看到莫离对他露出了久违的微笑,韩子绪那时候觉得,就是为眼前这个人死了,也不会有什么遗憾了。
紧绷多时的情绪霎那间松懈下来。
韩子绪忽觉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腥红溅在莫离白色内袍的前襟上,颇有点触目惊心的感觉。
身形一软,韩子绪倒在莫离的身上,但一只手还是紧紧地握着莫离的手不放。
“韩子绪你怎么了?韩子绪?”
拍拍韩子绪的脸,见他毫无反应,莫离赶紧唤了人进来。
匆匆赶进来的小侍婢们见到自家门主一身血污地昏倒在莫离床上,有一两个胆小的已经失声尖叫起来,有大胆见过世面的,赶紧跑去找无尚了。
所幸无尚反应极快,将天道门最精良的医护队伍一起叫了来,才算结束了方才的兵荒马乱。
莫离见医侍们都来了,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手从韩子绪的掌中抽了出来。
韩子绪握得太紧,莫离的手背都泛了红。
退开身来,莫离让出位置给大夫们为韩子绪做进一步的诊疗。
在屋里的那些人,全部的视线和注意力都放在昏迷不醒的韩子绪身上了,所以没有人注意到,莫离只是静静地站在角落里,由始至终,都像个没有存在感的旁观者。
53蝉蜕3
韩子绪伤得很重。
前胸有深可见骨的被鹰爪钩破的伤痕,撇去全身外皮林林总总的外伤和瘀青不说,最严重的,还要数被击在背上的一掌。
那一掌,积聚了文煞十层的功力,不仅震伤了韩子绪的心肺,还严重影响了遍布上身的经网脉络。
如果不是有神功护体,估计韩子绪最后也只能落得个像现在的程久孺那般武功尽失且不能自理的下场。
大夫们先是处理了韩子绪前胸明显的外伤,做了除腐缝合的工作后,才小心翼翼地托起韩子绪的身体,剪开了尚挂在他身上的衣服。
韩子绪有着利落线条的宽广背部裸露出来,那个端正地印在其后背心脏处紫红得接近发黑的掌印强烈刺激着每个人的视觉神经。
老大夫的声音有些不稳。
“赤砂掌,竟然是赤砂掌……”
莫离毕竟不是江湖人,站在一旁听得半懂不懂。
这时,无尚站过他身边来,低声说道:“赤砂掌再现江湖,那就说明,文煞已经将红狱魔功修炼到顶层了。”
莫离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无尚继续自顾自地解释道:“数百年前的武林浩劫,就是因为一言堂的创始人在西域习得此功后,回到中原自立门派广招门徒,凭着这身绝世武功兴风作浪残害武林。”
“此魔功运转的标志是双目泛出暗红之光,修炼此功的人,极容易丧失心智走火入魔,所以一言堂堂主更换频繁,有时候并非是受到正道屠杀,而往往是他们在练功过程中就自毙身亡了。”
莫离淡然道:“你说的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
无尚脸色一僵,正色道:“如果赤砂掌再现江湖,如今放眼武林,能压制住文煞的就只有门主一人。如今门主处处牵挂公子,不惜以身涉险就为救你出囹圄……”
“换言之,莫公子既然能影响门主,那就等于掌控了我们白道的命脉。”
话已至此,无尚已经无需再继续说下去,只是那深邃的眼神,有所深意地落在了莫离身上。
莫离笑笑,道:“你无须给我扣顶这么大的帽子,莫某人实在担待不起。不过这次韩门主受伤确实是因我而起,我会尽力照顾他,但也只是仅此而已,其他的承诺,我还给不起。”
无尚释然道:“我并无意干涉公子你与门主之间的事情,只是希望公子做出任何决定之前,务必以全局为重……”
莫离听言不置可否,只是静静转回身去,看着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韩子绪。
韩子绪虽然受了重伤,但还是在第二天就恢复了意识。
醒来第一眼,就是寻找莫离的身影。
环视了厢房一周,只看到几个见到他醒来欣喜若狂的侍婢。
韩子绪脸色铁青地撑起身子:“莫离呢?”
侍婢们见状赶快过来搀扶。
韩子绪挥开旁人伸来的手,眼神冰冷。
“谁准你们碰我了?”
将薄被简单地围住下体,韩子绪甚至连鞋都不穿,直接踩在地上要往外走。
从来没有见过一直如此谨慎得体的门主竟然做出衣冠不整地就要出门寻人的荒唐事情,侍婢们都急了。
“门主,莫公子我们去替您叫,您这样伤口会裂开的。”
“门主……”
在韩子绪被一群侍婢簇拥规劝的时候,房门被吱呀一声打开。
莫离手中端了个托盘——托盘上盛着熬好的粥,走了进来。
见到原本清净无声的室内乱哄哄地嘈杂一片,莫离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那片七嘴八舌唧唧呱呱的声音顿时安静下来。
侍婢们见莫离来了,自动让开一条道,纷纷对着莫离躬身道:“公子万福。”
听到朝思暮想的声音,韩子绪将视线移至门口处。
只见莫离一脚刚跨入门槛,身上一袭素雅的白色锦袍,水袖自然垂落,上缀有青花勾勒的简洁图纹。
门外的光线透射进来,使得莫离的身体整个背光,一时之间,韩子绪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离儿……”
刚才声线中的冰冷早已不复存在,韩子绪现在所表达出来的是一种难以抑制的欣喜之情。
快步走上前去,他只想把那人儿搂进自己怀里,好一解那揪心的相思之苦。
莫离见韩子绪走过来,不动声色地退后了两步。
这种无意识的小动作,莫离还是向韩子绪表达出了抗拒之意,虽然只是不甚明显的些许。
韩子绪的眸中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但很快又湮没在一片温柔的神色之中。
长臂伸过,他扯住莫离的手。
“别,粥洒出来了。”
莫离说道。
一旁的侍婢不敢怠慢,赶紧将他手中的东西接了过去。
这次终于没了借口,莫离被韩子绪紧紧地困在怀中。
侍婢们从来没有见过自家门主如此情难自禁的神态,顿时脸都红遍了。
头也不敢抬地将托盘轻放在桌上,侍婢们悄悄地退了出去。
韩子绪的脸埋在莫离的肩窝上,喘气的声音很粗,很重。
莫离拍了拍韩子绪后背没有受伤的地方,轻声道:“我扶你回床上休息去。”
韩子绪对莫离所说的话又怎会不听,故意将身体的重量压了一些在莫离身上,两人之间几乎是密不透风地移动到了床边。
替韩子绪盖好被子,莫离静默地坐在床边不说话。
韩子绪的大掌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就算莫离想抽也抽不出来。
“与药郎他们见过面了?”
莫离点头道:“嗯,见过了。他们还好,这次,谢谢你。”
韩子绪的大掌移到莫离脸上,指腹轻轻地摩挲着他的脸颊。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
将韩子绪贴在自己脸上的手拂开,莫离借去拿放在桌上的粥碗而与韩子绪拉开了一些距离。
韩子绪道:“离儿,你这是为的哪般?”
声音中带着痛苦。
莫离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着碗中的稀粥,看股股轻雾升起又消散。
“韩门主,我以为,在很久以前,就是在汴京渡口的那次,我已经把话都讲清楚了……”
韩子绪笑道:“离儿,当时与现在,是不同的。”
莫离对上韩子绪的眼,眸中尽是不解。
“有什么不同?”
听言,韩子绪双眼微眯。
“我会给你时间,但是,这次我断不会再让他人将你从我身边夺走。”
莫离冷笑道:“莫非韩门主也要效仿一下那文堂主?”
“也对,药郎他们现在也都在贵府上,你要我做些什么,我也不会不从……”
韩子绪握住了莫离的手,语调有些着急。
“离儿,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次的莫离静静任他握着,而没有将手抽回来。
莫离的头垂得低低的,声音也很弱。
“这么说,你不会用药郎他们来威胁我?”
韩子绪立即道:“不会。”
莫离抬起头,脸上的线条柔和了一些。
“但是离儿,你应该知道我想要些什么。”
莫离听言恍然大悟道:“哦,对了,你不说我还一时没记起来。”
将手伸入衣襟内袋,莫离将那颗龙晶取了出来。
这颗东西,自从王振将它当做接头信物交给自己之后,为了藏好它,莫离没少花心思。
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莫离道:“总算物归原主了。”
啪。
韩子绪将莫离捧在手心的龙晶打掉。
龙晶滚落在地,发出轻响。
“离儿,你非要惹怒我不可吗?”
韩子绪的声音带了压抑的怒气。
莫离权当作没听见,只是赶紧起身将龙晶从地上捡了起来,拿着龙晶对着光线看了看,发现并没有什么损伤,这才松了口气。
将龙晶挂回韩子绪的胸前。
“你现在身体还没好,我们先不说这事……”
韩子绪一把扣住了莫离的手,道:“今日我给了你承诺,你也应该有所表示才对。”
莫离苦笑道:“你这不是逼我说违心的话么……”
韩子绪冷颜道:“那你就说真心话。”
莫离避无可避,只好将话说开来。
“我只是觉得,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我和你不会也不可能回到过去……”
与丑奴相处的那段时光,早已被韩子绪亲手埋藏于尘土之下。
“这次你出手救了药郎与久孺,是我欠你一个人情,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甚至是要了我的命,我眼睛也不会眨一下的。但是,除了……”
除了什么?
莫离的这句潜台词,在场的两个人,其实都心知肚明。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韩子绪的脸上看不出情绪。
“或许这么说会有些自私,但……”
“药郎与久孺毕竟对你有救命之恩,现在的程久孺已非当年武艺超凡的千机神相,他们以后,还需要你多加维护照顾,我担心文煞不会放过他们……”
韩子绪不耐烦道:“我问的是你。”
莫离沉默了半晌,转过头去。
“这次的事全因我而起,所有的孽障,也应该由我来结束。”
莫离的声音中布满了苦涩。
“我在青峰崖上刺了文煞的那一下,以他的性格,一定不会轻饶了我。我如果继续待在这里,只会给你们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我赶快离开,无论去什么地方都好。能躲得过的就躲,躲不过的……就是被他抓回去生吞活剥了,也无所谓了。”
韩子绪怒道:“荒唐,实在是荒唐!”
韩子绪抓住莫离的肩膀将他整个人扳转回来。
“你刺文煞的那一下是逼不得已!如果当时你不出手,估计我已经因为兵器断裂露出破绽死在文煞掌下。你是为了救我才出此下策,如今却要将所有祸端都揽到自己身上!”
莫离摇摇头道:“也不尽然。我这么做也是为了药郎和久孺他们……”
如果韩子绪死了,就无人能牵绊住文煞,药郎他们也就不会有充足的时间蒙混出无赦谷。
韩子绪道:“离儿,你的理由根本就站不住脚。”
“这次的事件虽然因你而起,但从头到尾在幕后策划的都是天道门。文煞不会放过你,是没错,但是,他难道就会放过天道门?”
韩子绪犀利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莫离。
“不要用这种冠冕堂皇的借口来逃避我。”
莫离有些心虚地避开韩子绪的眼神。
在智谋这一层次,莫离想与韩子绪抗衡,还是略显稚嫩了点。
自己再一次被韩子绪按在胸前,莫离放弃了挣扎,叹了口气道:“我都说了现在谈论这个话题不合时宜……”
韩子绪吻了吻莫离的脸颊,“离儿若是不喜欢,那就不谈。不过,至少要答应我,在我伤好之前,不要离开我,行吗?”
莫离沉默着,没有说话。
“你要我在养病的时候也不得安生,整日记挂着你吗?”
莫离想了一会,终于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韩子绪得到了莫离的回应,总算重展了笑颜。
轻吻不断地落在莫离头顶的发旋上。
“离儿……我的好离儿……”
54蝉蜕4
接下来的日子里,韩子绪对莫离不仅无微不至、体贴周到,最重要的是,他懂得给莫离予尊重。
韩子绪毕竟是自小便生长在这种门规森严的豪门大院里的人,虽然难免天生带了些许傲气,但也至少比文煞更明白一些人情世故,譬如说:暴力并非是笼络人心的手段这个道理。
虽然莫离并不会因为这些而改变一些一直坚持的原则,但长久下来,说完全没有动容也是假的。
人心毕竟是肉长的。
每个人都有权力拒绝别人对你使坏,但却很拒绝对别人对你好。
不过韩子绪之前在莫离心上所划的伤口太深了,以至于莫离根本不愿意再去回想一次那种痛,所以更不会再给一次机会让别人伤害自己了。
经历了那么多的伤害,莫离的保护色已经太深了。
如果硬要撕下来,非得要连皮带肉都给毁了才成。
于是,莫离渐渐地对韩子绪不再那么抗拒了,一些平常的肢体接触,像牵手、拥抱之类的,莫离也顺其自然不再躲闪挣扎了。
这些细微的变化或许就连莫离自己都没有察觉,但韩子绪确实可以说是明察秋毫的。
自从第二日醒来,韩子绪便坚持只让莫离给他上药。
这一决定在刚开始,遭到了许老大夫的强烈反对。
天道门的众多医侍中,以许老的资历最高,也最受人尊重。
医生这行,很多时候是靠经验吃饭的。
许老听到韩子绪这样的要求,脸色立刻便拉了下来。
“门主身体金贵,怎容得这样笨手笨脚的无知小儿胡闹。”
在还未来到这个时代之前,莫离就已经是知名大医院的主治医师了,他深知这个行业里论资排辈的习惯。
虽然被说成是无知小儿,但他脸上也没有丝毫恼怒的神色,只是将手中的膏药与纱布放在一边后,便想要退开身去。
韩子绪钳着莫离的腰,不让他再移动分毫。
莫离见有众人在场,也不好过于忤逆韩子绪的意思,便也只能呆在原地。
“我之前被苍龙门的人所伤,多得莫离救护照顾,我很信任他的医术。”
韩子绪话虽不多,却字字在理,颇有种不容拒绝的气势。
许老在众人前丢了面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红,顿时说不出话来。
莫离很是无奈。
不就是一件芝麻绿豆的小事么,韩子绪用得着给他在天道门树敌么?
莫离笑道:“我不过是名乡野村医,自然是与许老没法比的。事关门主身体的大事,还是由有经验的人来处理比较好。”
有莫离这么一打圆场,众人的脸色都轻缓不少。
既然有了台阶,许老还没有笨得不下。
“既然门主这么说,定是有他的道理。莫公子你来为门主上药吧,我在一旁看着,如有不对我再指正便好。”
莫离颔首,动作利落地操作起来。
众人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这种纯熟的技术,没有个十年八年的浸淫根本不可能练得出来。
于是大家心中,对这位恬静淡雅、为人低调的莫公子又多生出了几分敬佩与好感。
于是为韩子绪换药这件事,自此之后就都由莫离包办了。
对于这件事,莫离其实也是愿意的,其中很大一个原因,就是经他的手换药,自己便能最直接地查看到韩子绪的伤情。
那样一来,他也不必担心韩子绪为了留住他而刻意隐瞒。
而这件事之于韩子绪,绝对是一种痛并快乐着的享受。
感受莫离略微冰凉的指尖触碰到自己的身体,感受莫离的气息拂过耳边。
韩子绪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满足。
他只想更多地拥有眼前这个人,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
许老对莫离很是放心,之后的换药就没有人在一旁监督了,医侍们只是将药膏和纱布放下便退出去了。
莫离解开韩子绪腰上的系带,露出那并不会让他陌生的坚实胸膛。
虽然上面缠满了白纱,但丝毫没有影响那种男性躯体特有的性感。
匆匆将手中的动作结束,莫离将散乱的工具与药瓶整理好,放回托盘便要起身离去。
忽然腰被韩子绪的长臂一栏,莫离整个人往后跌进床中,身体不得已地压在韩子绪身上。
莫离气道:“干什么呢!”
韩子绪温热的气息拂过他耳后:“乖,别动,让我抱抱你。”
莫离挣扎起来。
“放开我,你的伤口会被压坏的!”
韩子绪笑道:“无所谓,若是压坏了,你不就正好可以留下来多陪我几天?”
对于韩子绪的无赖莫离向来没有办法,只能撇过头去无言地看着那些刚才因为韩子绪的动作而散落一地的瓶瓶罐罐。
韩子绪静静地抱了他一会。
估计是不满意只看到莫离的后脑勺,韩子绪抓住莫离的下手臂,想将他的身子转过来。
“啊……”
一声痛呼在莫离的口中泻出。
虽然莫离即刻噤声不语,但还是让韩子绪察觉到了异端。
“你手臂怎么了?”
一个用力,韩子绪将莫离的身子整个带进床榻,困在自己与墙壁之间。
莫离立刻将左手臂藏于身后,摇头道:“没,没什么,我……”
韩子绪脸色阴沉。
“将手拿出来。”
莫离坐起身道:“都说没什么事了,不跟你闹,我要走了……”
韩子绪栖身将莫离压制住,轻易地就将他的左手给抓了出来。
将那宽大的水袖拉起,韩子绪楞了半晌。
片刻后,忽然爆出一句狮吼。
“这是怎么回事?!”
莫离撇过头去不说话。
韩子绪沉声道:“谁弄的,说出来,我定不会轻饶他。”
莫离摇摇头,嘴巴闭得比什么都紧。
“好,那我就让人去彻查,查不出来的,每个和你接触过的可能做这些事的人一概严惩!”
莫离被逼得没办法,扯住韩子绪的手臂道:“别查了,那些伤痕,是我自己割的……”
韩子绪看着莫离手臂上被划出的道道错综纵横的伤口,沉默了半晌。
“为什么要这么做?”
莫离将自己的袖子扯下来掩盖住那些狰狞的疤痕。
“晚上做噩梦……难受了,就划了……”
韩子绪看着莫离的眼神很深,带着种种不舍与愧疚。
“离儿,我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以后不会了……不会了……”
将莫离紧紧地抱在自己胸前。
韩子绪明白,到底是要怎样的伤痛,才会让莫离在漆黑的深夜无法入眠,甚至到了需要通过自残来减压的地步。
他眼前仿佛能看见,莫离那像小兽一般被困在阱底的无助,脑海中穿透的,都是无尽的悲凉的呐喊。
忽然想到在客栈的那段往事。
那个时候的莫离,虽然忙忙碌碌,但从来都是心安理得、幽然惬意,如果不是因为他,莫离又如何会被卷进这场浑水之中?
于是韩子绪开始怀念,怀念那个没有支离破碎,仍然完整与美好的莫离。
再度将莫离的衣袖卷起,韩子绪叫来了医侍。
受了伤的莫离并没有给自己上药的意思,新的伤口不少,而那些旧的伤口不仅没好,有些还已经腐烂化脓了。
在处理伤口的过程中,虽然很痛,但莫离也只是咬紧了下唇努力配合着,一声不吭。
韩子绪握着微微发抖的莫离的右手,紧紧地扣着他的五指。
离儿,你何必时刻都要如此懂事呢?
懂事到让人心疼。
于是那日晚上,莫离回到自己的卧室,发现平日所用的细软和床单被褥全都不见了。
侍婢们见他一副郁闷的模样,立刻安慰道:“公子莫恼,您的东西门主都吩咐搬到他房间去了……”
莫离心中虽气,但也知道对下人发火无甚作用,只得移步去了韩子绪的厢房。
轻敲房门,莫离推门而入。
典雅的厢房内早已燃了淡雅的紫檀香,氤氲的香气让人紧张的情绪不自觉地舒缓下来。
韩子绪正斜躺在床上,闭目聆听席下乐师抚出的悠扬琴声。
见莫离进了门来,韩子绪招手道。
“离儿,来,听听这曲高山流水弹得如何?”
莫离无奈道:“我只是来取回我的东西的。”
韩子绪拍拍自己身边的一个大包袱。
“好吧,东西在这里。”
莫离走过去,但手还没有碰到包袱,便被韩子绪扯进了怀里。
莫离挣扎了两下,没挣开。
韩子绪道:“听些音律,有助于你入眠的。”
莫离撇过脸道:“你不必如此费心。”
韩子绪没有回答,只是一味地将莫离的人扣住,还特意空出了一只手,指节轻轻地随着音律敲击着床沿。
莫离环顾四周,似乎不再像以前那般空荡得可怕。
烛台上的火焰也只是轻轻地晃动着,似乎不会变成尖牙利齿的鬼怪。
空气中的味道很好闻,似乎不再是青峰崖上飘荡的那种血液的腥臭之气……
莫离想着想着,眼皮渐渐有些沉重了。
虽然只是暂时的,但似乎在这个人的臂弯里,多多少少总能为他挡去一些风雪吧?
于是自青峰崖来到这里的那么多天里,莫离第一次没有被梦魇纠缠,安安稳稳地一觉睡到了天亮。
55我们都活在水底1
有了第一次的同塌而眠,于是第二次、第三次以及以后的无数次也便成了顺理成章。
莫离本是万般不愿与韩子绪同睡一床的,因为这种接触往往很容易擦枪走火,发生一些不该发生的事情。
但韩子绪不仅态度强硬,还再三保证不会对莫离做出任何过份的事,软硬兼施下,莫离拧不过他,也就只能将就了。
虽然有人陪在身旁,莫离无论是入睡还是安眠都好了许多,但总的说来仍是睡得很浅的。
那夜,他被轻微的动响惊醒,撑起身子一看,竟发现韩子绪不在身旁。
在好奇之下,莫离自然是下了床,找了件衣服披上,拿了烛台往外走去。
厢房外边不远处便是一个布置精致的庭院。
时值初夏,院内的草木已经非常茂盛。
今日午后,莫离记得似乎有园丁刚修理过草坪,空气中散发着令人舒爽的青草味道。
手中的火焰被风吹得啪啪直响,还有些小虫小蛾见了光亮,不怕死地扑过来,燃了个透彻。
只见庭院角落里,在紫藤花缠绕的凉亭下有一个模糊的身影。
因为隔着还有些距离,莫离费了点眼力才认出那似乎是只着了单衣的韩子绪。
韩子绪背对着他,肩膀有些耸动。
几声沉闷的咳嗽从那边传过来。
莫离又走近了一点。
韩子绪感觉到了有人靠近,即刻将喉中的腥甜压了下去,缓缓转过身来。
两人遥相对望。
地上隔着的是布满夏季花香与虫鸣的花坛,天上是皎洁的月色与点点模糊的星子。
身着素衣的两人,似乎就像西天那美丽传说中隔河遥望的星座。
见到来人是莫离,韩子绪不动声色地将手中拿着的东西背到身后,等莫离慢慢地走进。
“你半夜三更的,为什么……”
韩子绪将莫离有些滑落肩膀的单衣向上扯了扯。
“虽说现在天气变暖了不少,但夜风也还是凉的,你还是回屋去吧。吵到你休息了,对不起。”
语气中尽是温柔。
莫离看了韩子绪两眼,道:“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刚才……我好像听见你在咳嗽?”
韩子绪笑道:“没有的事,定是你听错了。”
莫离摇摇头。
“你莫骗我。”
莫离将韩子绪一直收在背后的手扯了出来,定眼一看,他手中握着的绢帕上确实是染了血。
韩子绪无奈道:“什么都瞒不过你。”
莫离道:“其实你藏得很好,只是,我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韩子绪宽慰道:“我没事,这只是内伤快要痊愈时将体内的淤血排出来的过程而已。”
莫离抬头看着韩子绪的眼。
“真的?”
两人的视线对上,韩子绪也看着莫离,只是那种眼神,深邃得让人有些害怕。
莫离颇感尴尬,便将视线悄悄移开。
韩子绪叹了口气,一个轻吻落在莫离发上。
“回去吧,我过会儿就好了。”
莫离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此后的一多月里,韩子绪的外伤已经痊愈,缝合伤口的线也早就拆掉了。
但是夜间咯血的症状却迟迟未见转好,而且似乎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
莫离本身就是名优秀的大夫,自然能分辨出那咯血的症状是真是假。
观察了数次,他发现情况确实不容乐观。
但对于这种玄乎的被内力所伤的病症,作为外科大夫的莫离也没有丝毫办法。
渐渐地,莫离开始感到愧疚,基于这个心理的驱使,他对韩子绪的态度虽然也还是疏离,但已经没有了起初时候的冰冷。
他开始愿意与韩子绪说上一些话了。
特别是对于药郎与程久孺的事情,除了韩子绪,他还真找不到其他人可以说。
自从上次与药郎见面之后,莫离下意识地不敢再去面对那两个昔日的好友。
他无法忍受再次看到程久孺枯槁消瘦的脸与精神濒临崩溃的药郎。
想起昔日的两人,一个铁口神断、武艺超凡,另一个古灵精怪、活泼开朗,而今天,都被自己害成了什么样子。
莫离想到那夜夜咯血的韩子绪,甚至想到那被自己刺了一下也不知道伤势如何的文煞……
难道,老天早已经注定了他就是个祸害?
钻牛角尖的结果,就像进了一条死胡同,莫离在里面绕来绕去,终究无法找到出口。
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像生活在水底,没有氧气,也不能呼吸。
每天他都只想疯狂地卡着自己的脖子,叫嚣着不如死去、不如死去。
所幸,还有韩子绪低沉的,带着平静的声音抚慰着他,让他在绝望之中稍微能缓过一些来,支撑他惊险地将路继续走下去。
但莫离再明白不过,韩子绪之于自己,就像块浮板,纵使有再大的帮助再多的贴心,也仍旧是如此而已,自己似乎已经无法对他重新展开心扉。
其实不止是对韩子绪,甚至是对于其他任何人,莫离都已经感到了心死。
不过人总是自私的,在这种艰难的非常时刻,他还没有勇气完全推开韩子绪的手。
因为他知道自己太弱了,弱到以至于有时候连想去死的权利都没有。
于是这两个人,就在这种微妙的关系中维持着微颤颤的平衡,表面上看着波澜不兴,但内里却不必然。
一个人的出现打破了这种虚假的平静。
那个人的名字,叫许青衣,是个相貌清秀,性格很好的女子。
她是许老大夫的嫡亲孙女,医术得自许老的真传,是名少见的女大夫。
许青衣本就是天道门门主专属医侍中的一员,之前因为有别的任务被其他分舵调派走了,所以没赶上那阵子为韩子绪疗伤。
最近分舵那边的事情忙完了,许青衣便归了队。
莫离第一次见到许青衣是在昨日,那时,许青衣正为韩子绪送来药膳。
让莫离记住许青衣的原因,并非她清丽的容貌,而是她的眼神。
那女子不动神色地看了自己一眼,眸色中,带了些许几乎让人无法察觉的敌意。
许青衣很快便对开了眼神,估计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内心深处暗藏的某些想法,已经被莫离发现了。
本来莫离以为自己不久之后就会莫名其妙地招惹一些麻烦事,但事实证明他想错了,他的日子依然过得安好。
看来那许青衣并非像平常善妒的女子般,不经大脑思考便冲动行事。
莫离对她的好感又莫名增添了几分。
大约一周后,他与许青衣果然又有了碰面的机会。
那日轮到许青衣当值,她便按部就班将药膳送了过来,恰逢韩子绪有事外出,屋里只得莫离一人。
见四处并无他人,许青衣抬头多看了莫离几眼。
莫离见状,便先开了口:“许姑娘,如果不是我自作多情的话,我想,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
许青衣对莫离的先发制人起初是一愣,随即立刻反应过来。
她沉默了片刻,道:“既然莫公子先开了口,那青衣也没有什么好避讳的了。”
莫离给了许青衣一个“但说无妨”的表情。
“莫公子,我其实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我希望你能劝劝门主。”
莫离挑眉道:“你们门主做事向来强势,有什么事是我能劝得了的?”
“今日我既然愿意说,也就不怕所谓的后果。”
许青衣道,“公子你可知道,门主现在每晚都被内伤困扰,咯血不止?”
莫离点头道:“我自然是清楚的。”
许青衣道:“那是公子你只知其一。”
莫离眉头微皱。
“你可知道,其实以门主的武功修为,这次受的内伤虽然严重,但也不用托到一个月这么久都还不好。”
“你的意思是?”
“门主其实并没有按要求服药,这也便罢了。但是,他还暗自施力自损心脉,只是为了维持伤势未愈的表象。”
“至于门主为何这么做,莫公子应该比我更清楚内里的原因吧?”
莫离静默了一下,泯了一口手中的茶。
许青衣道:“公子似乎对此事并不吃惊?”
许青衣转念一想:“难道公子你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莫离摇摇头:“不,不瞒你说,在你对我说之前,我确实不知道韩子绪会这么做。”
放下手中的茶盏,莫离道:“也不是说我不吃惊,只是你们门主做事向来算计颇多,这是他性格使然,我只是早已经习惯了而已……”
语气中遍布无奈。
“我知道许姑娘的意思,这件事,我会和他说的。”
“但……”
莫离笑道:“许姑娘不必担心,我自会想办法让他不要迁怒于你。”
许青衣听言,暗自松了口气。
她再次抬眼打量眼前的这个人。
如此普通和平凡,几乎是那种让人过目便忘的长相。
在常人眼里,他可能连门主的一根手指都比不过。
到底是具有一种什么样魅力,才使得他能将一向心高气傲的韩子绪如此割舍不下,甚至于愿意牺牲自己的健康,只为将他留在身边?
许青衣本是不服气的。
但经过今日的交谈,虽然短暂,但她隐隐约约地似乎明白了一些。
这个人,就像水一般的包容与恬静,那种不自觉散发出的气场,有种让人放松和安心的力量。
是啊,对于像韩子绪那般身居高位的人,也许也只有在这个人身边,才能有片刻喘息与获得宁静的机会吧?
想到这里,许青衣有些落寞地拿着空了的托盘便要退出门去。
忽然,莫离的声音又幽幽地传来。
“许姑娘,或许我这样问会有些冒昧,但……”
莫离站起身,脸上一片柔和。
“你,是不是喜欢韩子绪?”
许青衣闻言神色一僵,什么话都没有回答,只是转身走了。
莫离站在屋内,看着她离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56我们都生活在水底2
是夜。
韩子绪如往常一般回到屋里,刚进了门便发现气氛不对。
虽然莫离只是安静地坐在桌前,用手中的勺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碗里的莲子羹。
韩子绪褪下外袍道:“离儿,你在等我?”
莫离将视线对上他的,点了点头。
韩子绪缓步走到莫离身边坐下,拿起另一碗没有动过的莲子羹,尝了一口。
“味道挺好的,怎么不吃?”
莫离放下勺子,道:“有些事情想不通,所以没什么胃口。”
韩子绪闻言,将手中的东西放下。
“是关于我的事情?”
莫离点点头,道:“我在想,你什么时候才能不再咯血了?”
韩子绪脸上依旧挂着那种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谁告诉你的?”
莫离摇头道:“谁告诉我的并不重要,只是,知道你的病不是什么大问题,我也就安心了。”
韩子绪点了点头,了然道:“是许青衣。”
莫离没有否认,只是静静地不再说话。
韩子绪挑眉道:“你不为她辩解?看来你并不担心我会迁怒于她。”
莫离道:“迁怒你多少会有的,只是我相信你不会把她怎么样……”
韩子绪的指节轻叩桌面:“何以见得?”
莫离道:“且不说许青衣是许老衣钵的传承人,医术高明,是个难得的人才。最重要的是,有了她对你的那份情谊,你一点都不用担心她会是个内奸或者在什么时候倒打你一耙。”
“在江湖中,什么都比不上真心重要,不是么?”
韩子绪的眼中毫不遮掩地表露出某种欲望,但他只是笑道:“离儿,你变了。”
莫离道:“我是变了,虽然我很不乐意。”
他的眼神落在韩子绪身上。
“你,倒是一点也没变……”
韩子绪的长臂一伸,将莫离揽进怀里。
莫离知道挣他不过,也就静静呆着。
“离儿,别生气,我这么做,只是不想你走。”
莫离淡笑道:“我没有生气,你愿意自伤心脉亦非我所逼。只是,现在知道了真相,也应该是我离开的时候了。”
感到抱着自己的那双手臂一紧。
“为什么?我会对你好的,为什么还要离开?”
韩子绪的这个问题实在是问得好。
为什么?
明明有如此安稳的避风港摆在他面前,可以为他遮去外面的一切风雨,但莫离宁可拂了他的好意,不惜自己一人面对一切坎坷。
都说人有种趋利避害的本能,但为何莫离总是往最坏的方面选择,丝毫不会眷顾他的付出和牺牲。
莫离再次沉默了。
他不能评价“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句话的对错,但一个人给与的爱,如果总是在不断地以自我为中心旋转时,对于被给与者,多多少少像一种嗟来之食吧?
更何况,你根本没有办法区分,这种所谓的“爱”,什么时候是真心,什么时候是欺骗。
久而久之下来,索性全都不要相信了。
不敢相信,进而不去相信,就不会受伤。
天气有些热,被韩子绪抱在怀里,莫离很快便被蒸出了一层薄汗。
莫离推拒道:“放开吧,热得难受……”
韩子绪转过莫离的身子,吻住了他的唇。
韩子绪的吻虽然霸道,但很是温柔,对于牙关紧闭的莫离并没有过多地勉强,只是用舌扫过他的唇瓣而已。
感受到唇上炙烫的温度,莫离先是一怔,然后便像发了疯一般,猛地推开了韩子绪。
由于动作的反冲力太大,莫离从韩子绪的怀中跌开了来,摔坐在一旁的地上。
韩子绪没有拉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跌坐在自己脚边。
韩子绪道:“罢了,我若不让你走,估计你又会给我来个寻死觅活的把戏吧?到时候不仅你自己难受,我看了更难受。”
莫离撑着自己站了起来,用衣袖擦了擦刚才被吻过的唇角。
语气中不能不说带着些许惊讶:“你不打算拦我?”
韩子绪勾了勾唇角,虽说仍就是一副云淡风轻的神色,但在莫离看来,却总感觉一股凉气从脚底往头上直窜。
“离儿,要知道,有些事情虽然结果一样,但表达方式可以有许多种。”
“准确来说不能是‘拦’,只是,我想让离儿你先好好地、认真地听我说完一些话,然后再做是否要离开的决定。”
冷汗自莫离额上滑下。
“你要反悔?”
莫离指的是用药郎与程久孺做威胁的事。
韩子绪抓住莫离的手,将他扯回身边,嘴角若有如无地聚了一丝苦楚。
“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
莫离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心跳的速度莫名加快起来:“有什么你就直说吧。”
“你之前自己划在手臂上的伤,是不是因为程久孺受伤的事对你造成的压力过大了?”
听到韩子绪这么说,莫离下意识地就握住了还留有些许伤疤的左前臂。
韩子绪叹气道:“我知道你对他们一直深感愧疚,但在此之前我也一直没能找到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所以也就没对你说。”
莫离霎时瞪大了双眼。
“你这么说,难道……”
韩子绪点头道:“我经过多方打听,知道少林寺达摩院内,有不外传的一部密经《洗髓录》。听说只要按照此书上的方法运功疗伤,便可将断毁的筋脉如数复原。”
听到这话,莫离的身子竟止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这么说的话……久孺他……”
莫离看向韩子绪的眼神,第一次在冷漠中带上了久违的情感,虽然这里面更多的只是一种期翼。
韩子绪并没有让莫离失望。
“我确实可以弄到这本经书。”
韩子绪放开抓着莫离的手,眼神也移开了来。
“以目前白道与一言堂对峙的紧张局势,我可以以自己经脉严重受损为由请求主持方丈以内传的方式让我借阅此经。”
“我多日自毁经脉就是为了这个。”
“你要知道,这本可以让人起死回生的东西,整个武林有多少人在觊觎。如果不是路人皆知我中了文煞的赤砂掌吐血吐了整整一月,估计那老头也不会轻易松口。”
莫离眼神慌乱地躲闪,到了后来,索性低下头去,牙齿紧紧地咬着下唇。
“那……可不可以请你……”
莫离的话卡在嘴边,有些说不出口。
刚才还斩钉截铁地说要离开,现在一听到对自己有利的消息,便又贴了回来。
连他自己都忍不住要在心底自我厌恶一番。
“离儿,过来。”
韩子绪的声音沙哑而有磁性。
他拍了拍自己修长的腿,对莫离展开了双臂。
莫离对他的意思再清楚不过,思前想后,还是靠了过去。
被那有力的大掌一扯,他又再次跌坐在了韩子绪的腿上。
“虽说要不要这本经书只是一句话的事,但……”
莫离心中又莫名地感到一种刺痛。
他知道,那本书对于韩子绪来说完全是个多余,但对于程久孺和药郎来说却是至关重要的,而且对于自己,也是一种再好不过的救赎。
只不过,这一次,他又要将自己沦为利益交换之下的牺牲品了?
韩子绪确实是高明的,他深知对手致命的弱点在哪里,一旦抓住了,你便就算能机灵过那孙猴子,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见怀中的莫离神色游离,韩子绪抚了抚他的背道:“胡思乱想些什么呢?你就是太喜欢把简单问题复杂化了。”
莫离回过神来,颤抖的嘴唇张张合合了半天,才艰难地吐出这样一句话。
“我不走了……”
韩子绪听言,眉间颇有喜色。
“好离儿,再说一遍。”
莫离有些绝望地闭上眼睛。
“我不走了,我答应留在你身边……”
韩子绪笑道:“离儿,你真乖。”
他轻捏起莫离的下巴。
“来,张开嘴,让我好好吻你……”
莫离身体僵了一下,随即便把刚才紧咬的牙关慢慢松开了来。
那一瞬间,韩子绪特有的张狂之气灌了进来,霸道的舌毫不客气地掠夺着他的一切。
看着气喘吁吁软倒在自己怀中的人,韩子绪将莫离头上的碧玉簪取了下来,已经及腰的长发瞬时散落下来。
用手顺着那柔软的发丝,韩子绪的吻开始落到了莫离的脖子上。
莫离的十指紧紧扣着韩子绪后背的衣服,身子剧烈地战栗着,吓得连牙关都在打颤。
韩子绪将他打横抱起。
“你又胡思乱想些什么呢?把身体放松些。”
轻轻将莫离放在了软榻上,那温热的大掌抚过他那被冷汗浸透而略显冰凉的额头。
“既然程久孺的事情有希望了,你就不要再像以前那般担心了,好好睡一觉,有我陪着你。”
看到韩子绪没有进一步的意思,莫离紧张的情绪这才渐渐舒缓下来。
韩子绪拉起他的手,放在唇边,一个柔柔的轻吻落在了莫离的手背上。
“别老露出一副我欺负你的表情,这次让你留下来的事情,是我求你的,而你答应了,我很高兴。”
“谢谢你,离儿……”
莫离有些绝望地闭上眼睛,心中满是苦涩。
是啊,韩子绪,是你求我的,你没有逼我,一点也没有。
我愿意留下来,完全是我自愿。
你没有逼我……
莫离不知道,这种自欺欺人的想法,会不会稍微起些作用,让他的心,不要再如此难过。
泪水自他的眼角悄悄地滑出,又被轻柔地吻去。
韩子绪将他的长臂垫在莫离头下。
“离儿,你会慢慢好起来的……”
莫离安安静静地偎在韩子绪胸前,一整个晚上,再也没有睁开过眼睛。
57我们都生活在水底3
得到了莫离的承诺,韩子绪的行动也丝毫不含糊。
达摩院的门规再怎么森严,也经不住所谓的“正道大义”这顶大帽子的当头一扣。
韩子绪凭着为民除害的武林盟主的光辉形象,堂堂正正地越过那溅有无数盗书者鲜血的门槛,在方丈主持的陪同下看到了整部完整的《洗髓录》。
这也让众人不得不佩服这位仅仅二十多岁的后生晚辈。
在心计城府的运用这个方面,他绝对是当之无愧地青出于蓝了。
由于这次韩子绪的出行是天道门的机密,且有大批人员护送,莫离便不方便跟在他身边。
换成是文煞,怎会管别人说啥,只要自己乐意,爱带着谁去就带着谁去,又有何人敢对此指手画脚?
这也是白道与黑道处事作风的不同之处。
韩子绪临走之时,将莫离抱在怀里耳鬓厮磨了半天。
莫离被他弄得没脾气,听到门外那间隔得越来越短暂的敲门声,莫离无奈道:“该启程了……”
从韩子绪的腿上站起来,莫离想去屋子的另一边拿出早就备好的披风。
谁知刚走没两步,便又被韩子绪扯回怀里。
温热的舌扫过莫离的耳背。
这是莫离身体的敏感点,轻易地就能引起他全身的战栗。
韩子绪的手伸进莫离衣襟的开口里,拂过他平坦的腹部。
“你太瘦了,我走的这段时间多吃点。”
莫离抓着韩子绪在自己身体上胡乱游移的手,胡乱点了点头。
韩子绪叹了口气,将手抽出来,把莫离的身子转过来,帮他将凌乱的衣襟整理好。
轻柔的吻落在莫离唇上。
“别再苦着脸了,这段时间让药郎给程久孺将身子调理好,他深喑药理,这对他来说这是件简单的事。我已经跟他说好了,叫他也给你弄个方子,别嫌苦,把药都喝了。”
莫离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为韩子绪系好披风。
“老天爷,鬼知道为什么我如此放心不下你。”
恰好此时,门外又传来一阵催促的声音。
韩子绪拉了莫离的手,道:“有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莫离低下头,想了一会儿,轻声说了句:“路上小心。”
闻言,韩子绪的大掌揉了揉莫离的发顶。
“没关系,我会给你时间的。”
说罢,才终于出了门去。
韩子绪走后,笼在莫离头顶的高气压顿时消散了不少。
药郎知道程久孺的伤有希望治好后,精神恢复了不少,随之与莫离之间的相处也越发融洽起来。
莫离有时候会恍惚地觉得,这便就像在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美好的昨日一般。
等待的时间有些难挨,天气也越发热了起来。
为了防止久卧于床的程久孺生出褥疮,莫离和药郎都轮着帮他翻身。
程久孺也有短暂醒来的时间,但在被灌了汤药后往往与他们说不上两句话便又沉沉睡去了。
有时候,莫离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药郎用清凉的布巾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给程久孺擦拭身体,一边擦还一边凑到他耳边说上些话,也不管程久孺是否能够听见。
这种简单朴实但又不离不弃的爱,无论看到过多少遍,总是无一例外地能深深地感动莫离。
曾几何时,这种平常人家唾手可得的幸福,在自己身上已经变成一种昂贵的奢侈品了呢?
日子悄悄地滑过,半个月之后,韩子绪终于回到山庄了。
多日未见的他,估计是因为内伤痊愈的缘故,神采飞扬不说,眉眼间总是不自觉地带着淡淡的笑意。
一见到莫离,韩子绪也未多想,当着众人的面便将他搂了过来。
莫离在韩子绪怀中颇为尴尬,只能压低声音抗议了几句。
韩子绪大笑,将左右屏退了,抱着莫离进了厢房。
“果然是重了点,看来我的离儿还是听话的。”
莫离别过脸去,甚至没有勇气对上韩子绪的眼睛。
感觉韩子绪的手在解开自己的腰带。
“做什么你……”
韩子绪的身体压制住莫离微微挣动的身子,“别担心,我只是想看看你到底哪里长肉了……”
语气中有揶揄又带有些许□的意味。
裸逞的身体展露在他人面前,莫离窘迫得全身泛红,眼睛只能紧闭着,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就怕不经意间惊动了那在山间蛰伏了多时的猛兽,一个不留神就能将自己拆吃入腹。
“怎么抖得那么厉害?”
韩子绪的手轻捏着莫离胸前的一点红缨。
“还是怕我,嗯?”
莫离没敢摇头,更没敢点头,只是一个劲地微微发抖。
韩子绪叹了口气,吻了吻莫离的额头。
将莫离的衣服重新系好,韩子绪道:“时间差不多了,明日我就为程久孺推宫疗伤。”
莫离听言睁开眼睛,疑惑道:“你要帮久孺疗伤?不是让他自己学了疗伤方法就好了吗?”
韩子绪笑道:“傻瓜,如果是像我这样经脉受损的程度确实是自己运功即可。但程久孺的伤势过于严重,别说是内力,就连一般的体力都没有了,哪来的功可以运?没有外力帮助的话就算是有《洗髓录》也是白搭。”
“那,要多久呢……”
“七天,七天就好了。”
莫离低头看着自己搅在一起的手指,淡淡道了一句:“谢谢你……”
韩子绪捏起莫离的下巴来。
“以后说话,看着我的眼睛说,知道吗?”
由于被迫仰头的缘故,莫离只能依言看向韩子绪。
“你不知道,你的眼睛有多美……”
感觉湿热的吻印在自己的眼睑上。
“最后给你七天时间,听到了吗?”
韩子绪的语气依旧是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莫离愣着没有回答。
“给我个反应。”
莫离身子颤了颤,半晌之后,点了点头。
第二日,韩子绪与程久孺便开始闭关疗伤。
由于在运功期间如果有外人打断后果将不堪设想,所以闭关的门外层层侍卫把守着,俨然一副擅入者死的神态。
药郎与莫离在这段期间也是魂不守舍,每日只能将饭菜送到门前便离开,也不知道里面的情况如何。
莫离的心态尚且如此,更何况是牵挂心上人的药郎。
但再怎么煎熬也总是可以忍受的,因为有一个名叫希望的东西在支撑着你。
终于,最难熬的七日过去了。
当紧闭的关门再度打开的时候,莫离与药郎看到的是韩子绪支撑着已经清醒的程久孺走出门来。
看到平日只能昏睡在床的程久孺终于又再次站了起来,虽然依旧是清瘦得厉害,但那明亮的眸子与自若的神气却是实实在在的。
药郎的泪像开了的闸门般倾泻不止,但脚步却没办法移动分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程久孺在韩子绪的搀扶下渐渐向自己走近。
看着哭成泪人的药郎与站在一旁露出浅浅微笑的莫离,程久孺淡淡说了句:“你们都受苦了。”
药郎冲上前去紧紧地抱着程久孺,又哭又笑,嘴里不断骂着“该死的该死的”。
程久孺只是揉着药郎的头发,眼里浓浓的爱意无法遮掩。
韩子绪将呆愣在一旁的莫离扯开了来。
“我觉得你很有必要效仿一下药郎,也安慰安慰我吧?”
听韩子绪这么一说,莫离这才将视线真正落到了眼前的人身上。
刚才莫离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程久孺身上了,一直没留意韩子绪的情况。
不看还好,看了莫离便吓了一跳。
只见韩子绪的神色苍白,额上冷汗直落。
莫离急忙将韩子绪的身子撑住,“你这是怎么了?”
韩子绪毫不客气地将身体的重量压在莫离身上,语气中颇有撒娇的意味。
“就是耗损了些功力,有些虚浮了……”
莫离赶紧将韩子绪扶回厢房休息。
替韩子绪擦去了额上的汗迹,为他宽了衣,再把薄被拉起来盖好。
“这几天都没吃好吧?我去给你拿些吃的来。”
刚站起身,莫离的手便被韩子绪扯住。
“离儿,我只想吃你做的菜……”
莫离听言一愣,半天才回过神来,呐呐答了句“好”。
韩子绪见他答应,脸上笑容更是灿烂,这才满意地闭目养神起来。
莫离在厨房捣腾了好一会才把饭菜做好,端到房里将那人唤起,伺候他吃好了,才终于消停了下来。
韩子绪也不让他收拾,将人一抱就上了床来。
吻着莫离的脖子,韩子绪道:“本来还以为今晚能如愿以偿,看来还真是有些力不从心……”
莫离知道韩子绪为了帮程久孺疗伤,身体亏损极大,又听他在这种情况下还对那事念念不忘,顿时气得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韩子绪见他不说话,大掌抚着莫离的背道:“别气。我这不是开个玩笑么。”
“对了,程久孺的情况,要和你说一下。”
看到韩子绪神色有变,莫离霎时又神经质地开始紧张起来。
“他怎么了?他不是好了么?”
韩子绪道:“嗯,他的经脉是全部恢复了,但之前的功力就……”
莫离黯然道:“我大概也想到了这个结果,不过也比以前好很太多了。”
韩子绪摸了摸莫离的脸颊。
“你能看开就好,以他的资质,就算现在重新开始,不出个五年便能恢复到以前的水准了。”
“我闭关的时候曾经问过程久孺的意思,他似乎不愿意一直待在天道门。他与药郎都是心气极高之人,勉强也不是件好事,我就想着那一言堂势力再大也终究会有鞭长莫及的地方,还不如让他们自己选个心仪的处所,我派人护送他们离开,也算是远走高飞了。”
莫离听了心中暗生感激,但想到之前韩子绪以为程久孺疗伤为由逼迫自己留下的事,一口气便又卡在胸口出不来了。
“此事宜早不宜迟,文煞的内伤因为没有《洗髓录》的帮助,估计没法那么快好,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让他们走了也是好事。只是,估计你又要难过很久了。”
“他们……要去哪里……”
“漠北吧。”
莫离的脑中不由自主地想象着那片厚土黄沙。
“那里,很远吧……”
“嗯。”
“是不是以后,我都见不着他们了?”
韩子绪吻掉莫离的泪水。
“只要你想,我就带你去找他们。”
捏了捏莫离有点发红的鼻头,韩子绪道:“明天送人走的时候,别哭了,省得他们难受。”
莫离没说话,只是用手背擦去泪水。
“至于我嘛,也不用你说谢了,不过,你也总该表示表示吧?”
韩子绪明显在使坏。
莫离想了想,这才撑起身子,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唉,我韩子绪为了你,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将莫离搂在怀里,韩子绪终究无法再支撑下去,闭了眼便睡了。
58我们都生活在水底4
次日,莫离很早便起了床来为药郎他们整理行装。
其实那两人向来都是轻车简从不愿被过多束缚的人,只要有了对方的陪伴就比什么都强。
莫离给他们塞些什么东西进去,又被药郎悄悄地取回出来,到了后来莫离也没辙,只好负手在一旁看着药郎忙活而已。
程久孺将莫离扯到身边坐下。
“小离,你与那韩子绪……”
这实在是一个让人心纠结的问题,莫离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撇开了眼神,淡淡打断程久孺的话道:“你不用操心这个,我留在他身边,对我自己也有好处。”
程久孺黯然道:“最近不知为何,我的天眼开不了,只觉得前方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莫离急道:“你身体未好,不要为了我再去冒险卜卦。”
窥探天意太多,迟早会遭天谴的。
程久孺拍了拍莫离的手背,没再说什么。
“现在走到这一步,除了认命还能如何……”
莫离无奈道。
面对实力过份强于自己的对手,如果不选择妥协的保全外,那就必然是闹得鱼死网破,而后者并非是莫离愿意看到的结果。
行装很快便收拾好了,药郎只整理出了简单的两个包袱,将它们轻松挂在肩上。
两人搀起程久孺便出了门去。
马车早已在外面等候多时,韩子绪也站在一旁看着那三人缓步走过来。
将程久孺安顿好,药郎钻出车厢的围布跳了出来,将莫离扯过一旁。
“小离,虽然我还是很不喜欢这个人……”
药郎话中的这个人指的正是韩子绪,“只是有的事情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莫离淡笑道:“都这个时候了,有什么话赶快说,以后还指不定何时才能见上一面呢。”
古代不比现代,出个远门都要走上个把月的路程,何况是如此遥远的漠北。
“这个人……唉,小离,你性格过于良善,在心计方面定是赢他不了的,有时候,装傻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莫离摸摸药郎的脑袋:“药郎,你长大了啊。”
药郎有点气恼地将莫离的手轻拍开。
“小离,我这是担心你!若是没有了他的庇护,那文煞如果存心要找你麻烦……”
莫离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还有……”
药郎话语中颇有些支支吾吾。
“不是我想替他说好话,不过这次他帮久孺运功疗伤,其实他……他自己也耗费掉了至少三、四层的功力……”
莫离诧异道:“是吗?”
药郎点头道:“我本来不想和你说的,但他这次愿意帮久孺,其实不光是为了我们之前对他的救命之恩,其实更多的,也还是为了你吧?”
莫离微微颔首。
他虽然对江湖上的事不甚明了,但至少也知道内功这种东西的重要性。
药郎这番用心良苦地告诉他这件事,也只是想为他找一个能心安理得留在韩子绪身边的借口罢了。
药郎皱眉道:“韩子绪现在的损耗,至少也要个一年半载才能恢复过来,若是一言堂来寻仇,我实在是担心……”
莫离叹气道:“久孺不是说过吗?生死有命。是福是祸留待以后再说吧。而且以韩子绪的为人,若是没有万全的应对之策,是不会如此轻率地做出决定的。”
药郎缄默了。
莫离催促道:“别让久孺久等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启程吧!”
药郎深深地看了莫离一眼,猛地将他瘦弱的身子紧紧拥在怀里,许久之后,才转过身来跳上马车。
“驾——”马蹄声清脆响起,车轮在地上留下道道清晰的车辙子。
马车在蜿蜒曲折的道路上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天边。
韩子绪将莫离拥进怀里,什么话都没有说,两人只是安静地相拥着。
莫离站在早已人去影空的原处,看着远方,许久许久。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韩子绪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离儿,人已经走了……我们回屋去……”
被韩子绪一扯,莫离的脚竟站不住,膝盖一软,险些跪在地上。
韩子绪急忙将他抱了起来。
原来刚才的那些坚强与淡然,都是莫离强装而出的笑颜。
这两位挚友的离开,仿佛已经将他全部的心力都抽开了来。
韩子绪心疼地吻了吻莫离的额头,将他抱回了房里。
知道莫离这几天因为程久孺与药郎离去一事情绪低落,韩子绪也算是难得地多给了他几日缓冲的时间,但他终究没有打算再无止境地等下去。
韩子绪太清楚莫离的性格。
你若是不逼他,他就是这般温吞恬淡、不愠不火地,也能躲你一辈子。
是夜。
屋内的熏香清淡四溢,韩子绪斜躺在床榻上,一边拥着莫离,一边听着琴师弹奏的悠扬乐曲。
莫离刚喝了甜汤药膳,有些昏昏欲睡。
韩子绪见莫离身体放松了,便对底下的琴师挥了一下手。
琴师们对看一眼,灵动的十指即刻停下。
乐声戛然而止,屋内的众人很有效率地退了出去。
韩子绪庞大的身躯覆上莫离的。
夏季单薄的衣物根本就构不成任何障碍,更何况莫离的意识还处于半混沌之中。
韩子绪看着自己身下已经光裸的躯体,经过这段时日的休养,虽然还是瘦,但已经比之前饱满了许多。
依旧是平凡的容貌与身体,但莫离就是能毫无例外地勾起他潜藏得最深的情绪。
而那种情绪,往往需要经过彻底的占有才能发泄出来。
因为那个人儿太轻忽了,仿佛一个不留神,便能像那香炉上氤氲的轻烟般,霎那间消散无踪。
将莫离的唇吻住,韩子绪的手滑到莫离身下,抚弄着那精致的器物,打算挑起莫离的欲望。
原本被一直骚扰的莫离只是在昏睡中时不时地抗议几声,但在自己的下体被人掌握起来的时候,他猛然惊醒了。
“呜……”
韩子绪以吻封缄了他的唇,莫离就连抗议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在无赦谷中早已习惯了性爱的躯体,在多日的禁欲下更显敏感,韩子绪几乎是没费什么劲就得到了他预想中的反应。
虽然身体上对这种事情已经熟悉,但在精神层面上,莫离却有着无法排除的恐惧。
感受到韩子绪的手触碰到自己的臀缝,莫离无法自抑地剧烈颤抖起来。
“不要……我不要……”
将莫离反抗的动作压制着,韩子绪也因压抑体内的欲望而热汗淋漓。
“离儿,乖,这一关,早晚都得过的……”
莫离紧咬着自己的下唇,直到溢出血来。
韩子绪的手指蘸了膏药,开始推入莫离的体内进行扩张。
莫离的头在软枕上无力地摇摆着,口中溢出的是一声弱于一声的求饶。
莫离的腹腔因为韩子绪的动作而开始微微痉挛起来,不过沉浸在欲望中的韩子绪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在韩子绪的硕大欲望就要顶入莫离体内的时候,莫离忽然剧烈地哭叫起来。
“韩子绪,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韩子绪见莫离的反应过于异常,只得将下身的动作险险停住。
将莫离抱起,扣在自己怀里。
“离儿,你怎么了?”
莫离的十指扣在韩子绪肩上,脸色煞白得可怕。
“我怎么了,我也不知道……”
“哈哈,啊哈哈哈……”
莫离忽然又哭又笑,似乎有些神智崩坏的迹象。
韩子绪见状不妙,赶紧扯过薄被将莫离发抖的身体裹了起来。
莫离在韩子绪的怀中,喘息声越来越重。
“哈哈,韩子绪,你可知道我这身子,已经被文煞弄成了什么样子?”
莫离的眼睛渐渐失去焦距。
“他想要便要,也不管旁边有没有人,哈……”
“我能拒绝吗?药郎和久孺在他手上,我有什么权力拒绝?他要把我怎么样都行,都行,哈哈……”
“还有,还有那个王振。”
“你也认识吧?他最喜欢折腾我了。”
“这么大一个玉球……”
莫离在韩子绪面前用手比划出了一个大小。
“我后面,现在能吞下八个,哈哈,八个!!!我厉害吧?啊?厉害吧?”
莫离在韩子绪面前满脸泪水,表情却笑得花枝乱颤。
“还有,我还能在他们面前,不知羞耻地,一个一个,将那些东西排出来……”
莫离扯着韩子绪的手,几乎要将那上面的皮肉都给抠了下来。
“很好玩的,韩子绪,你要不要看看?我表演给你看好不好?哈哈哈……”
“韩子绪,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能那么贱!”
“你有见过那么贱的人吗?这具身体,还能在他身下感到快乐,哈哈哈……”
“太贱了,真他妈太贱了……”
莫离越说越激动,韩子绪就是百般安抚也似乎没有效果。
“离儿,你冷静点……”
韩子绪的话音刚落,莫离忽然不说话了。
并不是他不愿意说,而是说不出来。
莫离剧烈地喘息着,但仿佛却没有空气能进入肺里。
整个人像跳在岸上缺氧的鱼,莫离只能张大嘴拼了命地吸气,但那心肺都似乎马上就要破裂开来。
莫离发出尖锐而急促的呼吸声。
他的十指抠上自己的喉咙,动作迅速得连韩子绪都来不及阻止。
尖利的指甲立刻在莫离的脖颈处留下十道深深的伤痕,鲜血即刻喷涌而出,染满了两人的前胸。
韩子绪立刻将莫离紧扣着自己脖子的手扯下来。
拉扯中,那些伤痕又无端加深了许多。
将莫离痉挛的身体压制着,韩子绪对门外大喝道:“给我把大夫找过来,快!”
大夫跌跌撞撞地被拉进门来。
只见韩子绪满脸肃杀之气,而被他压制着的莫离,脖颈处血肉模糊,脸色一片青紫。
大夫赶紧上前把脉。
莫离的脉象虽快但也没有什么异常,从表面症状来看,倒像是患有重度哮喘的人发作时的状况。
“这……”
大夫犹豫道:“这位公子其实并无哮喘的病根,至于为何会有这种反应,我实在是……”
韩子绪铁青着脸道:“他如此痛苦,怎么会没有原因?!”
大夫满头冷汗,道:“估计是公子心理压力过大了,精神与身体产生了冲突,才……”
韩子绪转念一想,大夫的话也不无道理。
莫离的身体早被文煞调教到了几乎可以说是淫荡的地步,从他刚才对韩子绪的挑逗的反应便可略知一二,但莫离的心理却不断地排斥身体的反应,厌恶一切的肢体接触。
这样的矛盾在长期积累之下终于彻底地爆发了出来。
看大夫为莫离的伤口包扎妥当,韩子绪将大夫遣了出去,在莫离的穴道上输入一些内力,好冲开一些郁结之气。
折腾了半天,莫离的喘症才慢慢稳定下来。
韩子绪叹了口气,本想点了莫离的昏睡穴让他好好睡上一觉,却发现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莫离早已累得睡了过去。
用软巾将莫离脸上的泪痕擦拭去,韩子绪替他掖好被子,下床出了门去。
他这浑身的欲望,也需要纾解纾解。
韩子绪离去的关门声响起,屋内霎时一片寂静。
静静地听着韩子绪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原本应该在沉睡的莫离睁开了眼睛。
那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眸子中,丝毫不见方才的狂乱与无措。
莫离看着紧闭的门扉,眼波中平静如常。
若有所思了一阵,越发觉得刚才挠在自己脖子上的伤口疼得厉害。
莫离深吸了口气,打算忽略那像火烧般的痛楚。
他翻转了一下身子,把脸朝向里处。
不知道这一闹,能骗过韩子绪多久?
莫离心理没底。
能撑多久就多久吧,一直撑到,他再也坚持不住为止……
59千面1
莫离因为脖子上的伤在床上歇了数日。
这段日子里,韩子绪对照顾莫离可说是无微不至,事无巨细皆由他一手包办。
莫离实在想不通,他印象中的掌门人物,不是都应该公务缠身忙得不可开交的么?
现在看来,他这韩门主实在是比自己当时做的那个客栈老板轻松多了。
今日是莫离第一百零一次叹气。
他对着韩子绪递过来的一勺汤药,撇过头去道:“韩子绪,你伤的是脖子,不是手,汤药这种东西你自己能吃……”
韩子绪笑道:“你宠着我,不好么?”
莫离在心中直翻白眼,但也拿韩子绪没辙,只好张开嘴将那悬在空中许久的汤药给喝了下去。
连续几日将上好的凝伤玉膏用在伤口上,伤处痊愈很快。
新的皮肉生长出来,很痒,莫离有时候不自觉地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抓挠。
韩子绪将莫离的手拦了下来。
“别抓,想多疼几天吗?”
莫离无奈道:“实在是痒得难受……”
韩子绪想了想,回过头去交代了两句。
那侍婢接了命令,过了不久,便端上来一盆浸着冰块的凉水。
韩子绪将泡在里面的布巾掠出来绞好,轻敷在莫离脖子上。
“如何,舒服多了吧?”
疼痒的感觉即刻散去许多,莫离俨然松了口气。
“嗯……”
韩子绪换了数次布巾,“这只是暂缓之计,也不能敷太多了。”
这才让下人把水盆端了出去。
韩子绪上了床来,将莫离的身子搂在怀里。
“以后,有什么事情便好好说同你说,别瞎折腾自己了,知道么?”
韩子绪的吻落到莫离脖子上,手指轻动,将那宽松的腰带卸了来。
莫离身上的宽袍顺势滑落,露出光裸的肩膀。
听言,莫离身子一僵,随即赶紧用手止住衣袍下落的趋势。
心中有些混乱,难道韩子绪把他的那点伎俩都看穿了?
莫离不敢再想下去,只是闷声装傻道:“别闹了,你……”
感觉韩子绪的吻落在自己的脊背上,引起身体的一阵酥麻。
有点害怕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莫离的身子崩得很紧。
韩子绪惩罚似地轻啃了一下莫离的肩膀。
“不用这般如临大敌地对着你,放松点。”
莫离吃痛,轻叫了一声。
韩子绪低哑的笑声传出,半晌后,道:“明天,带我出去散心可好?”
莫离的手指被韩子绪抓在手里玩弄着。
“好是好,不过我不怕文煞……”
韩子绪道:“莫要提那个杀风景的人。”
感觉到韩子绪语气中少有的怒意,莫离赶快噤了声。
次日,莫离在早晨醒来,发现出行的细软包袱全都收拾好了。
揉了揉惺忪睡眼,莫离尚未来得及对此作出反应,便被韩子绪用薄被卷起抱上了马车。
“看我睡得甜,没舍得叫我,都错过时辰了,得赶快开始赶路才行。”
马车轻轻摇晃着,韩子绪抚了抚莫离的背:“困的话就继续睡会儿,还有挺远的路要走的。”
莫离撑起身子,道:“不睡了,你们这是要去哪?”
韩子绪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到了我便知道了。”
在陆路行进了将近一天,到了深夜才来到渡口,一行人又换了水路。
这两天河风颇大,船晃得有些厉害。
不常乘船的莫离有些眩晕,但也不想吃那解晕生津的梅子。
韩子绪看莫离脸色煞白,甚是心疼,便叫下人做了安神的药膳让莫离服下,看着他再度睡去才放了心。
在途中,莫离睡得很不安稳,如果没有韩子绪抱着,估计光是那船上的颠簸就能让他数次摔下塌去。
终于熬过了漫长的一夜,等莫离再度醒来,发现自己被韩子绪抱着坐在高处的甲板上。
迎面射来的阳光过于耀眼,莫离下意识地往韩子绪的怀里避了避。
韩子绪的大掌揉了揉他的脑袋。
“你的懒离儿,还不睁眼看看这是哪儿?”
语气中有说不出的轻松得意。
莫离这才发现自己处的时空位置不同了,脑袋也顿时清醒过来。
放眼看去,盛夏的初阳自水面上升起,在河中漾起一片波光粼粼。
水鸟在河面上轻掠而过,嘴中叼起一两条小鱼。
不仅水边的芦苇生得茂盛,连那岸边的荷花也在风中款款轻摆。
这正是一幅诗中所说的“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秀美景致。
“这里是……”
莫离晕船晕了整晚的大脑一时间尚未恢复,只是呆呆地看着这有些似曾相识的美景,愣了心神。
“离儿,以前我总是喜欢坐在渡头看这片河,今日换了个角度,就认不出来了?”
听韩子绪这么一说,莫离心中一阵惊喜。
“难道……”
“没错。”
顺着韩子绪指示的方向,莫离看到了以前那十分熟悉的,离自家客栈不远的破旧渡口。
旧地重游,莫离激动的情绪有些难以自抑。
韩子绪下令让船靠岸,扶着莫离下了船。
“我离开许久,有没有发觉此处的变化?”
莫离有些贪婪地呼吸着那带着淡淡荷香的清甜空气。
“嗯?荷花?你记得以前没有。”
韩子绪笑道:“喜欢吗?”
莫离听言,吃惊道:“是我让人种的?”
韩子绪道:“其实不难,将荷种送给岸边的渔民们便好了,他们也乐得忙活,毕竟到了夏末,还能收获莲子和甜藕,何乐不为?”
韩子绪指着渡口边的一处木桩。
“如果没记错的话,以前,我最喜欢在这里坐着吧?”
莫离的思绪飘忽到了恍若隔世的所谓“以前”。
那时候,自己救起那面容溃烂的落魄丑奴,两人在客栈闲暇之际,总会来渡口这边看看风景。
只是那段平和安详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而身边站着的人,再也不是当初的那个丑奴。
故地重游,莫离心中难免生出一些感概。
韩子绪亦不怕他胡思乱想,毕竟有些心坎,总是得他自己过了才行。
陪着莫离在岸边坐了许久,韩子绪见太阳渐生毒辣了,才拉着莫离回了客栈。
莫离一路走,一路回头了数次,似乎对那副景致颇有些依依不舍。
韩子绪笑道:“不用这样,以后有的是时间看。”
莫离没有看韩子绪的眼,只是,也再没有回头。
两人回到客栈。
破旧的客栈大门紧闭,原本被人摩擦得光洁的铁拉环也结上了斑斑锈迹。
韩子绪走在前面替莫离落了锁,移开门板。
一阵久无人烟的霉腐气味飘了出来,莫离被尘土呛了一下,不停地咳嗽。
韩子绪将他推出门外。
“我呆着,你先大概清理一下。”
说罢便没了人影。
待韩子绪再次出现在莫离眼前,已经换上了让莫离眼熟的粗布麻衫,手脚利落地拾掇起来。
那青衫,原是丑奴在客栈时的常穿的。
以前旧的早找不着了,现在的这套,估计是韩子绪凭着记忆让人再做的吧。
韩子绪动作很快,客栈大堂的蛛网灰尘都给清了。
充足的光线带着阳光的气味投射进来,刚才还一副昏暗的客栈又恢复了些许生气。
莫离站在原地叹了口气。
韩子绪的用心良苦,他又怎会不知。
只是,人生的路只有一条,总是缅怀过去,只能徒增伤感罢了。
莫离不愿总是闲着不干活,挽起了袖子也进了内堂去收拾了厨房和卧室。
柴房里的柴火早就朽掉不能用了,水缸里的水也干了。
这等粗活韩子绪定是不让莫离做的,他把外衫除下绑在腰上,光着膀子在炎日下挑水劈柴。
两人默默地也不说话,不知忙活了多久,天色都渐渐晚了。
莫离顿觉饥肠辘辘,才想起是时候该生火做饭了。
蹲在古旧的灶台前,莫离搬了些禾草要塞进炉口内,谁知高厚的禾草堆里忽然有点小小的动响。
莫离原本还以为有耗子在里面做窝了,谁知翻开禾草一看,发现竟然是阿忘还在的时候他圈养过的那只小兔。
小兔的个头已经长大了,但花色莫离还是能认出来的。
莫离记得,那天自己就要带着阿忘躲到药谷里,这些小动物们是没法照顾了,索性全都给放生了。
想不到时隔多日,这只小东西竟然还留在客栈里面等着他。
莫离将小兔抱在怀里,手轻轻地抚摸着小东西光滑的皮毛。
韩子绪走进来看到,笑得邪恶:“今晚吃红烧兔肉?”
莫离斜了韩子绪一眼:“闪一边去,敢动它你跟我没完。”
话才说出口莫离就觉得气场有些不对。
自己似乎已经很久都没有用这般轻松的语气说话了。
韩子绪倒是笑得开心,提起小兔的长耳朵。
小兔在韩子绪手中直蹬腿儿。
“喂,我!”
莫离伸了手想抢,却被韩子绪举高了抢不回来。
韩子绪摸摸下巴:“我光顾着抱它了,还做不做饭了?”
莫离这才想起在厨房呆了那么久,火都没生好,赶紧摸摸鼻子干活去了。
天色晚了,屋内燃起了油灯烛火。
两人吃了久违的家常菜,气氛融洽。
待莫离收拾好了碗筷,韩子绪说道:“水你弄好了,我去泡一泡,也好缓缓那舟车劳顿。”
莫离点点头,回房去了。
卸下衣物,莫离泡进水温适宜的木桶里,身体渐渐放松了下来。
天知道,他有多想念这个地方,多想念以前那种无忧无虑的生活。
这里的空气中,似乎还记录着那些他与药郎久孺、阿土三娘相处的点点滴滴,那时候的欢声笑语早已不在,如今却只剩下满屋空寂。
不禁悲从中来。
莫离正想着,忽然整个身体被人抱出水面。
回过神来,莫离有些惊慌。
韩子绪在他耳边轻道:“泡太久,水都凉了。”
天气明明很热,莫离却有些微微发抖。
本想挣扎着下来,却发现身子没有办法动弹。
他有些吃惊地看着韩子绪。
韩子绪道:“没事,你点了我的麻穴,我只是使不上劲而已。”
将莫离抱到早已重新收拾好的床上。
莫离似乎察觉到将要发生的事,口中吐出无甚说服力的抗议:“韩子绪,我不要……”
韩子绪直接将莫离后面的拒绝给吻掉。
霸道的唇舌狂肆地占有着莫离的口腔,韩子绪的手在他身上游走着,试图点起欲望的火焰。
莫离手脚使不上力,虽然动弹不得,但感官的触觉却一点都没有受到影响。
“呜……嗯……”
韩子绪的吻落到了他的脐腹处,舌尖绕着圈打转。
莫离的身体轻颤起来,腰部微微弓起。
“韩子绪,我放开你,嗯……”
“离儿,你只是不想让我伤害自己。”
韩子绪的声音温柔得可以拧出水来,但其中,却也含有不容人拒绝的霸道成分。
“什么都不要想,好好感受就行了。”
相比于文煞,韩子绪更会体贴莫离在房事中的感受,即使是暂且压制自己的欲望,他也知道必须先让莫离沉沦。
唇落到莫离的下身,韩子绪带着坏笑,轻舔了一下莫离早已昂扬的精致器物。
“啊呃……”
莫离口中不由得倾泻出一声甜腻。
莫离大窘,随即紧咬自己的下唇。
韩子绪的指尖拂过莫离被迫大开的大腿内侧,将莫离的器物含入口中。
“啊……不……呜呜……”
湿热的包裹让莫离全身泛红,口中更是无法自己地发出泫然欲泣的声音。
这种体贴到过度的刺激让他再也支撑不住,快感一现,便交代了出来。
莫离尚在高潮的余韵中不可自拔,却在那一瞬间,后穴被坚硬的硕大填满。
“啊……”
莫离发出一声尖细的轻吟。
那种被顷刻填满的感觉让他的下身一阵收紧,整个身体都战栗起来。
韩子绪咬了牙,静止在莫离体内。
大掌抚过莫离仍旧湿润的头发。
“如何,还受得住罢?”
莫离的头无助地在枕上轻摇。
“呜……不要问你……不要……”
看到莫离眼角泛红,韩子绪知道他情动,便也毫不客气地摆动腰肢,攻城掠地起来。
解开了莫离的穴,韩子绪让莫离修长纤细的双腿扣住自己的腰。
韩子绪的每次进入都不急躁,反而很慢很缓,但毫不例外地连根没入,轻旋着吞吐,简直能把圣人给逼疯。
“啊哈……嗯……”
韩子绪的十指与莫离的紧紧相扣,估计是为了防止他再像上次那般自你伤害。
莫离被韩子绪的慢条斯理折磨得死去活来,被调教的身体自然反应着,后穴竟不自觉地阵阵收缩,不肯让那巨物退出。
韩子绪感受到莫离的反应,轻笑出声。
“莫急,离儿,你这便给我……”
语音刚落,下身的撞击便凶猛了百倍。
“啊——”莫离的尖叫与韩子绪的低喘相互交织,期间更是夹杂着肉体相撞的声响,空气都炙热得仿佛马上就要燃烧起来。
韩子绪额上的热汗滴下,落在同样浑身湿漉的莫离身上。
感受到体内的巨物抽动的速度越发快了起来,莫离知道那是男性即将泄精的征兆。
莫离无助地呜咽道:“求求我,别射在里面……”
“啊——”话音未落,那股炙烫便灌满了体内。
韩子绪庞大的身躯俯在莫离身上。
莫离感觉那巨物轻微勃动着,好一会儿,才将那股阳精泄完。
莫离的体内无法容纳过多,那白浊便顺着两人接合的部位溢出,室内顿时充满了男性特有的麝香气味。
莫离的泪滑下鬓角,口中无意识地说着:“你好脏……你好脏……”
韩子绪将自己从莫离体内退了出来,手指轻轻按揉那暂时无法合拢的红肿穴口。
将哭泣的莫离吻住。
“我不脏,我是最干净的。”
看着无助流泪的莫离,韩子绪刚刚得以发泄的下腹又感到一阵热流窜过。
将莫离的腰托起,韩子绪再度将自己埋入他的身体。
“那个人的味道,由你来清除掉……”
将莫离的双腿上压,莫离被抬高的□毫无保留地承受着韩子绪的每一次撞击。
“我是你的,离儿,我是你的……”
疯狂地重复着这句话,韩子绪几乎是失去理智般地占有着身下的人儿。
莫离被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快感所湮没。
什么都不去想了,什么都不愿意再想了。
这个世界乱了,彻底乱了。
60千面2
待一切激情重归平静,韩子绪撑起汗湿的身躯,想从莫离身上翻转下来。
本以为早就虚弱无力的莫离,猛然睁大了双眼,抬起手臂一个巴掌便朝韩子绪脸上呼了过去。
韩子绪本可以避开,但他便就是没有躲闪,硬生生地接下了这一剐,脸被打偏过一边去。
回过头来,韩子绪一脸平静地看着莫离仍旧带着春色潮红却布满怒意的脸,微笑道:“手疼么?还想打几次?来,随你打。”
莫离气得连肩膀都在颤抖,忽然想到自己之前伪装的一切,原来在韩子绪面前只是一场闹剧,霎时觉得如跳梁小丑,不禁悲从中来。
但他又拿眼前这般耍无赖的人没办法,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莫离只得卷了薄被,将自己的身体蜷了起来。
动作中,韩子绪射在他体内的白浊溢出,下身一片黏稠,莫离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韩子绪让莫离静静呆了半晌,见他似乎在没了过激的反应,便将他连人带被都抱了起来。
木桶里的热水早不知何时被更换过了,韩子绪将莫离泡了进去。
莫离将韩子绪推开。
“我自己来,你出去。”
韩子绪权当没听见,将莫离裹着的薄被扯开,操起一旁的布巾给他轻柔地擦洗。
莫离知道拒他不得,只好背过身去不去看那张令人烦躁的脸。
韩子绪的手却在此时深入水里,指尖撑开莫离那松软的后穴。
“你!”
莫离挣扎起来。
韩子绪的手穿过莫离腋下,揽着他的前胸,压制了他的反抗。
莫离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原本充灌在体内深处的□缓慢渗出的猥琐触感。
无尽的耻辱感将莫离的理智燃尽,他的十指无意识地抠抓着韩子绪的前臂,在上面留下了道道伤痕。
韩子绪仿若毫无知觉般,任凭莫离胡来。
清理了许久,两个人都气喘吁吁,只不过原因有所不同罢了。
将莫离虚软的身子从浴桶里捞了起来,韩子绪将他放在软榻上。
莫离的身体因久泡热水而泛红,加上又因为韩子绪灼热的视线的缘故,自然而然地缩在了一起。
在韩子绪看来,莫离就像只小虾米,着实可爱的紧。
将长巾围过莫离□的上身,韩子绪抱起莫离,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
手中的暖玉所制的梳子轻柔地给莫离顺着及腰的长发。
韩子绪道:“离儿,你头发真好,细软顺滑,便与那丝绸无异,只是,似乎有些短了?”
莫离没理会他,心想:我本就不是古代人,现代的男人都不会留长发,自己的头发是来到这里之后才开始留的,又如何能比得上那些从小便蓄发的人。
韩子绪见莫离久未回应,问道:“离儿,要睡了?”
其实此时时辰尚早,虽然莫离被韩子绪在床上好一番折腾,但神智却出奇地清醒,一点困意都没有。
但他仍旧不想理会韩子绪,干脆闭了眼睛假寐。
韩子绪顺好了莫离的长发,道:“离儿,睡着的人的呼吸可不是像你这样的。怎么?故意不理我?”
放下手中的玉梳,韩子绪坏笑道:“也好,既然不想睡,又不愿意说话,那就来做一些别的事……”
说罢,那粗糙的大掌便覆住了莫离的臀部。
莫离霎时如被火烧到般弹了起来。
“你要我说什么!”
话语中满是怨气。
韩子绪无奈道:“我也不是不让你睡,只是长发未干,明日起来头痛的话可如何是好?”
韩子绪的手将落在莫离裸肩上的碎发拨弄开来,道:“随便说些什么。”
韩子绪想了想,“比如说,你的家乡?”
韩子绪的歪打正着,恰好触到了莫离的心病。
莫离无端想起那早已离自己远去的世界。
那个矛盾与和谐相交织的世界——虽然污染严重,虽然举目无亲,虽然世俗功利,但远远比自己现在的处境要好得太多,至少,他还能安生地过日子不是么?
忽然想到,那清明时节早已过去,父母的坟头,估计再没有人会去祭扫,不知道会落得个何等苍凉的景况。
虽然自己在将父母遗骨下葬的时候,已经向公墓管理处预交了十年的管理费,但想到合同中规定的十年之后若无人续费,父母的遗骨便要被视为无人认领而处理掉的条款,想到多年后,那皑皑白骨估计要曝露荒野,或者被高温焚化……
莫离忽然身型巨颤,眼泪勃然而出。
韩子绪见他情形不对,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话触到了莫离的雷区,一时也慌了手脚。
大掌轻柔地抚过莫离的背,心痛地看着抽搐得厉害的人儿。
“离儿,这究竟是怎么了?”
莫离的情绪已至崩溃的边缘,一时间竟也不管眼前的是何人,只是失了神般紧紧抱着,如抓住了海上的浮木般喃喃自语道:“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但我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我父母怎么办,他们怎么办……”
悲凉的泪滴落在韩子绪的手臂上,那其中蕴含的过多的伤痛熨痛了他的皮肤。
韩子绪皱眉道:“离儿,你怎么了,你的父母不是早就过世了吗?”
转念一想,韩子绪又道:“你若想念他们,我可带你去他们坟前祭扫,你不必……”
莫离潸然道:“找不到他们了,我根本就回不去……”
韩子绪道:“即是再远,也没有到不了的地方。”
莫离摇首:“你不懂,你根本就不明白。”
韩子绪抓住莫离的手腕:“那你说,说到我明白为止。”
莫离冷笑道:“韩子绪,就算你的武功再厉害,也不是什么都能办到的。你可知道我所在的世界,只要坐上一种交通工具,就能从汴京飞到岭南,而且只需一个半时辰的时间么?你知道那边有多么厉害的武器,一颗下来就能将一个城市夷为平地么?你信与不信都好,那是个你根本无法想象的世界。”
韩子绪愕然道:“我自幼随师父游历大江南北,还真未听说过有这种地方……”
莫离收敛了心神,黯然道:“我没事和你说这些做什么,真是白费心机。”
韩子绪牵起莫离的手,一个轻吻落在他的手心上。
“离儿,我很高兴,你愿意跟我分享你的心事就好。”
莫离被韩子绪的这种柔情攻势弄得一僵,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韩子绪抹去莫离脸上的泪痕,在他的脖子上种下一颗红莓印子,笑道:“离儿,我知道你定会对今晚的事想不开,其实,开心与难受,不过都是由你来决定的罢了。”
拇指与食指轻捏起莫离的乳首,莫离挣扎不开,而身体却诚实地起了让人羞耻的反应。
“其实你的身体,很喜欢,也早就习惯了这件事,你便当是我服侍你,就不会往那死胡同里钻了。”
莫离对韩子绪这种颠倒黑白的无耻话语顿感无力。
虽然早就知道自己之前的做戏只不过是缓兵之计,估计能拖延一段时日罢了,被韩子绪拆吃入腹不过是早晚的事,只是他没料到的是,竟然会如此之快便被识穿。
莫离又感到了无端的恐惧。
眼前的这个笑得如春风化雨般无害的男人,城府与心计到底是到了何种程度?
无论自己如何狡猾如何使诈,始终没有一丝一毫能逃过这个男人的眼。
最令人惊讶的是,在事情败露之后,莫离并没有受到像文煞似的暴怒与凌虐。
韩子绪竟然就在一片温馨的假象中拆穿了他,不仅目的达到了,还让莫离仿若做了亏心事般直不起腰来。
想着自己的一切又再度被别人掌控在手里,莫离再一次慨叹,无论在哪一世,弱肉强食始终是个永恒不变的真理。
韩子绪摸了摸莫离的长发,基本上干透了。
轻柔的声音问道:“离儿,是否要睡了?如果不困,就是再‘服侍’你几次我也没什么问题……”
话还未说完,莫离赶紧闭了眼睛缩了起来。
韩子绪大笑。
莫离在心中懊恼得只想冲过去咬掉他的鼻子!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笑声暂歇,韩子绪将莫离扯进自己怀里。
韩子绪的手臂收得很紧,莫离的身子紧紧贴着他的,根本没办法躲开。
姿势有些别扭,莫离动了动,微微调整了一下。
韩子绪吻了吻他的脸颊,没有任何情色意味的。
“有你在太好了,离儿……”
莫离的心跳顿时停了一下。
也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说真话,什么时候说假话……
罢了,罢了,这真真假假,对现在的自己来说,又能有什么意义呢?
于是,莫离的意识也渐渐模糊了。
61千面3
在客栈消磨了数日,终究因为公务缠身,韩子绪不得不决定要动身离开。
莫离一直期望着能继续留在客栈里,就算只有他一个人也好。
但这话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是的,先别说韩子绪不乐意放人,就是韩子绪哪天忽然神经搭错线想开了放手了,便轮到那文煞找上门来,莫离又能为之奈何呢?
多说无益,在韩子绪让他收拾行装回程的时候,莫离没有异议,拾掇了一下便走了。
刚跨出门槛,莫离似乎想起什么事来,对韩子绪说了声稍等。
转回身去,莫离找了笔墨,给这破烂客栈的老主人——也就是那古怪的佝偻老头留了封信。
信中对韩子绪与文煞均未提到只字片语,而只是简单交代了他有事要出远门,让老人家如果哪天回来找不着人了也不必担心。
留好信后,莫离才随韩子绪出了门去。
韩子绪望着莫离的眼神柔得可以拧出水来。
大掌揉了揉莫离的发顶:“离儿,你一直都是这样,凡事总为别人着想。”
莫离笑了笑,道:“其实这种性格实在不好,总是任着别人欺负,我倒希望能像你这般便好了。”
韩子绪道:“做我这种人也有我这种人的苦楚,光看表面光鲜可不行。”
将韩子绪的话在自己心念中一转,莫离也大概能体会其中滋味,便也不再接话了。
回到天道门的别苑,韩子绪马上就被堆积如山的公务给淹没了。
先是各个分堂许多大事要向他奏报,等着他一锤定音,其次是无数英雄帖与宴席要他出席,江湖人讲求个面子问题,这可不是随便找个人就能替着去的。
作为韩子绪副手、苦苦支撑多日的无尚分舵主早就叫苦不迭,飞鸽传了数封急件才把人给招回来了。
即便是韩子绪能力再强、做事再有效率,要消化这些东西也需要时日。
莫离回到别苑后反倒轻松不少,至少没老被精力过剩的韩子绪缠着每日下不来床。
但在韩子绪看来却是郁闷至极的。
他与莫离之间的关系好不容易才有了好转的迹象,铁匠尚且明白打铁要趁热的道理,如果因为这些例行公务而冷落了那心尖儿上的人,实在是件得不偿失的事。
于是最迟忙到晚膳时辰,之后的时间里韩子绪一般都要回别苑去陪着莫离了。
实在有抽不开身的急件,也索性带回屋去,边让莫离陪着边处理。
所以最近,常常是莫离睡了一觉半途醒来,还看到那灯前案旁依旧忙碌的身影。
本来是貌似风平浪静的两人之间,却因为一件事情,无端地掀起了一股惊涛骇浪。
这事儿,说起来还得与天道门的死对头——一言堂有关。
那日深夜,韩子绪终于处理完堆积的公务,从位子上站起,舒了舒发紧的筋骨。
走到床榻边,便看到莫离微微蜷着睡得香甜的模样。
韩子绪记得,莫离入睡前,自己明明给他盖上了薄被。
但估计是天气炎热,到了这时辰,被子也让莫离给蹬开了。
光裸修长的小腿从宽白丝袍中露出,交叠着卷着被角。
原本在腰上系着的束带,不知为何松散开来,两合页剪裁的丝袍从锁骨处便打开了来。
莫离虽瘦,但锁骨直前胸处却非常诱人。
在暗淡摇曳的烛火下,明明是平静呼吸的人儿,却越发渗出一股甜腻的味道。
韩子绪因公事繁忙多日禁欲,而现下又看到眼前这幅不经意间制造出的欲遮还羞的景致,那簇急火便从头到脚烧了个透彻。
对于莫离的滋味,其实从两人初次经验时,韩子绪便有了食髓知味的感觉。
其实,他由于修炼源于少林密宗内经的无相心经的缘故,讲求阳刚至纯,少欲寡欢,故向来是对性欲一事很是淡泊。
之前在与师父四处游历中,为了破那以吸人精气修炼邪功的红莲妖众们的肆欲魔阵,他也曾被那些妖娆男女们多般以魔功相缠。
但即便是在那时,他也心如明镜,下手狠绝,将那些绝美之人都力斩于下,可见其定力之强,可谓是非同一般。
但这一切过往的自我认知,在遇到莫离之后便彻底土崩瓦解。
本以为在客栈那数日缠绵之后,自己对莫离所有的浓烈欲望能稍加稀释,但越是压抑,那疯狂叫嚣占有的想法反而越发强烈。
虽然知道莫离事后会生气,但韩子绪在某些时候若是要强硬起来,也是个容不得讨价还价的主。
将莫离的身子在锦被中捞了起来,再将人从那无甚作用的宽袍中扯了出来。
大掌拂过莫离身体的敏感之处,轻易便燃起了火焰。
莫离睡得迷迷糊糊,被人这么一逗弄,神智上虽是抗议,但身体上却是受用的。
当韩子绪将莫离的身子翻转过来,手指在他体内抽动的时候,莫离虽然眼睛尚未能睁开,但小腿已经绷得很紧,而脚趾也不由自主地蜷了起来。
身体的温度高得惊人,那原本□的身体在韩子绪纯熟的逗弄下软化开来,那蜜色的入口轻巧地张合着,似在发出某种邀请的讯息。
韩子绪脑中一热,用手托起莫离的腰肢,让他跪在软榻上,一举便从背后攻入。
被突如其来地盈满,莫离痛呼一声,双手撑在软枕上,十指抠抓着枕上的丝缎,承受着后方的贯穿。
期间曾有数次,莫离因为手上乏力,险些被冲撞到塌上去。
还好有韩子绪注意着,长臂一揽,才将莫离那下落的趋势给打住。
不过韩子绪似乎对这个未曾尝试过的体位很是满意。
之前没有采用这种过于强势的姿势,并不是因为韩子绪不喜欢,而完全是出于体贴和感化莫离的需要。
今日得偿所愿,韩子绪更是抑制不住,那身下的□也更为猛烈起来。
莫离因神智不清,被操弄得有些忘乎所以,平日那刻意压制的呻吟在今晚看来也少了许多抑郁的成分,而完全是随了性。
诱人的声线越发刺激了韩子绪的行为。
呻吟与低喘相容,一时间两人都有些无法自拔。
就在那□迭起之际,韩子绪一个攻入,便将那阳精如数泄入莫离体内。
莫离脑中白光一现,惊叫了一声。
便是这一声,让原本在欲海中沉浮的二人都如被当头泼了盆冷水,着实浇了个透心凉。
莫离叫的这一声,并非其他,而是文煞的名字。
这时候,莫离就是再迟钝,也马上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脑中的瞌睡中霎时飞得无影无踪。
身后明显僵硬了许多的韩子绪的身体贴着自己的,温度依旧滚烫,但其间似乎忽然隔了一座冰山。
其实对于这事,实在怨不得莫离。
要知道,莫离在无赦谷中呆的时日颇多,身体早已被灌入了某些定式。
强势的文煞,总是在房事中有颇多古怪的癖好,其中一个,就是喜欢逼着莫离在□的那刻叫出自己的名字,如果不叫,那后果可以用不堪设想来形容。
莫离之前在谷中为了配合韩子绪的计划,很多时候便就是虚以委蛇也要服服帖帖地从着文煞,顺着他的毛捋。
久而久之,这种房事上的定式便形成了一种习惯。
今夜的韩子绪,本就是在莫离神智不清的时候行的事,而且一直采的是背后位,让人看不到脸不说,还一反之前温柔的常态,用那霸道狂肆的做法,无端地与文煞的惯常行为重了合。
莫离在非条件反射下,便依习惯叫出了文煞的名字。
这只是一种身体上的记忆,而远非精神上的。
感觉身后疲软下来的巨物猛地从自己体内抽出,带着明显的怒意。
莫离一阵吃痛,却咬了唇没吭声。
脑中挣扎着是否要向韩子绪解释一番,但想到韩子绪对他在无赦谷中的境遇实在是清楚得很,自己与文煞的那段难以启齿的烂事,始终也是根在韩子绪心中拔不掉的刺。
解释反而是掩饰罢了。
但莫离在转过头来,看到韩子绪用沾了水的软巾为自己处理秽物的时候,又被那双带着温柔怜惜与些许愠怒的矛盾眼神给生生地刺了一刺。
莫离终究还是开了口。
“韩子绪,其实我……”
可惜话尚未说完,便被韩子绪给打了停。
“不必说了,我都明白。”
韩子绪继续着手上清理的动作,眼神却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避开了莫离的视线。
莫离惨然道:“你真能明白?”
关于他与文煞,他与韩子绪之间错综复杂的一切,有时候,就连他自己也弄不明白。
韩子绪没有回答,只是将莫离圈到了怀里。
这一夜,韩子绪再也没有开口说过话。
62千面4
自那次乌龙事件之后,不知是说运气太糟恰巧便碰上了抑或是有心人士的故意操作,天道门各地的分舵均被一言堂的人不同程度地破坏骚扰。
光是天道门旗下各路镖局的损失便已不计其数。
那一言堂的目的显然不在于劫标,而是毁了财物伤了人便走,明显是在跟天道门过不去。
虽说镖局营生并非天道门的命脉所在,但却最耗费人力,所以靠此为生计的弟兄也最多。
镖局不稳,进而也影响了人心。
各地分舵诉苦的奏报纷至沓来,韩子绪身边顿时谣言四起。
这也不奇怪。
话说镖局接镖一事本属门内机密,如果出现押镖线路泄露的问题,那也只会是个别的事情。
但现在位于全国各地的镖局无一例外地全部被袭,那便说明了消息泄露的责任并不在各个分舵身上。
而天道门唯一能知晓全国分舵镖局押镖线路的人,也只有门主韩子绪一人。
不过武林众人皆知韩子绪与文煞之间水火不容的状态,所以自然而然地便会认为,韩子绪身边出现了文煞安插的眼线内奸。
而那押镖线路,正是从韩子绪手中盗得,进而传回一言堂的。
至于那内奸是何许人也?
众人虽未明说,但视线却总是有意无意地飘向韩子绪的卧房。
那里,除了住着韩子绪,还有一个莫离。
要说莫离完全没有机会接触天道门的机密信函也不尽然。
毕竟过去的那许多日夜,韩子绪都有将各路急件带回寝室批阅的习惯,莫离是逃不开嫌疑的。
这样一来,就算是韩子绪也只能对此事暂时保持沉默,以示公正。
本来,莫离的存在是韩子绪所极力隐瞒的。
但那日在青峰崖上的一战,折损了无数弟兄,那些参与那次行动的死伤者的家属们,都是睁着眼睛带着怨气盯着莫离的。
起初,骇于韩子绪在天道门的绝对权威,那许多想拿莫离开刀泄恨的人只能硬生生地将对一言堂的那口恶气给吞了下去。
恰好这次出现了这么一个敏感事件,而且时间不早不晚正是莫离出现在天道门后不久发生的,大家的神经又再一次被刺激到了。
就算没有实打实的证据证明那出卖天道门的事情就是莫离所为,但所谓“三人成虎,众口砾金”,说的人多了,信的人自然也多了。
韩子绪面对谣言纷飞仍旧不为所动,甚至依旧我行我素地将那些印有天道门绝密印鉴的信函往寝室里带,似乎不知道“避嫌”二字是怎么写的。
众人对向来莫测高深的门主的所作所为甚是不解,但明面儿上还是没人有胆量敢跳出来当着众人的面捅穿这层砂纸。
但即使如此,由于莫离的不为所动,韩子绪隐忍多日的怒气也全面爆发了。
本来,经过了上次的情事,莫离在那高潮时错喊文煞名字的一声,早就在韩子绪心中埋下了不小的炸弹,即使他面上总是维持着一派平静。
但时过数日,莫离对韩子绪的刻意冷淡与疏离也丝毫不放在心上,依旧是淡漠地我行我素,并没有要挽回什么的意思。
其实韩子绪与文煞,虽是性格上截然不同的两人,但在某些方面上,却是非常相似的。
他们身处高位,心气傲慢,都需要莫离对他们疼着宠着。
文煞若是不高兴,自然有办法逼得你去对他好。
就像之前在青羽阁里,文煞让莫离在数九寒冬里脱个精光又踢翻了火盆,其实也只不过是为了让莫离主动投怀送抱而已。
韩子绪与文煞行事作风不同,他喜欢的是那种潜移默化式的。
他的强硬,往往会带着一种温柔的假相,犹如落入蛛丝,明明柔韧,但却又让你无法挣脱。
可是,这次的事情却超出了他的掌握。
他的怒气,莫离明明是知道的,但如果自己不去逼,就永远得不到莫离的一点主动。
久而久之,韩子绪的耐性也快被磨光了。
推开寝室的门,韩子绪看到莫离正斜靠在椅背上,翻阅着一本少有的药理书籍。
古文很是艰深难懂,他看得眉头微蹙。
见韩子绪推开门进来,莫离连头都没抬一个,只是继续安静地翻着飘有淡淡墨香的书卷。
忽然,手中的书卷猛然被一把挥开,莫离一惊,这才抬起头来。
书卷是被韩子绪扫开的。
书本翻落在地,纸页被风刮得呼呼直响。
莫离坐直了身子,没说什么,只是用一双清澄的眸子看着韩子绪。
韩子绪神色复杂地看了莫离半晌,才问了一句:“那些事,是不是你做的?”
莫离虽长日只呆在内室,但耳朵却不是聋的。
下人们的说三道四他还总是略有耳闻的,更何况内奸一事在天道门早就炸开了锅来,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身处隐蔽的别苑而且有韩子绪护着,估计早就被那些愤怒的门徒们拖出去千刀万剐以儆效尤了吧?
两人均面无表情地僵直了一阵,莫离垂下眼睑,盯着自己的鞋尖。
钩花精细的棉麻云锦鞋有节奏地轻轻相碰,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半晌之后,莫离抬起脸来,笑得灿烂,笑得云淡风轻。
“那么,你认为呢?你觉得是我做的吗?”
一句反问,将这烫手山芋抛回给韩子绪。
韩子绪沉声道:“你可知道,最近无尚故意将分舵送来的押镖路线更换了,那一言堂的人果然中了我们的埋伏,标没劫到,反而损失惨重。”
莫离好笑道:“这件事,与我何关?”
韩子绪在寝室内抽出了一封信函。
“这封错误的密报,天道门上下,除了我,就只有你能看到。”
莫离一听,脸上笑得更欢。
韩子绪看着莫离的模样,脸色却变得更为深沉。
直等到自己笑够了,莫离拍了拍有点发疼的胸口,才开口道:“韩子绪,其实你比谁都清楚,这件事不可能是我做的。”
“以你的智谋,又怎会被这种低劣的嫁祸于人的伎俩给骗了去?”
莫离站起身来,朝韩子绪走近几步。
“你到底想从我嘴里听到些什么?或者说,你想让我否定什么?”
此时的莫离,无形中竟给人一种能将人心看透的感觉。
韩子绪沉默不语。
莫离道:“你想听我否定文煞?对不对?”
“你想让我亲口告诉你,我对文煞除了恨之外,再没有其他了,对吧?”
莫离冷笑一声。
“你说那可能吗?”
背过身去,莫离道:“韩子绪,就算你能抹去那段我在无赦谷中度过的日子,但,你能抹去他是阿忘的日子吗?”
“想不到你韩子绪,今日竟会为了一个心智仅有七岁的阿忘失了风度!”
莫离的声音中略带嘲讽。
“既然你问了,我就同你打开天窗说个清楚。”
“没错,不可能,这一辈子我都不可能忘了阿忘。对,正如你想的那般,其实他就是文煞,文煞就是他。”
“文煞留在我身上的烙印,早就从阿忘出现那天起便已经打下了,你想抹去什么?又能抹得去什么?!”
莫离脸上虽是微笑,但却是字字泣血。
他终究是忘不了那段与阿忘相处的美好而平和的日子,忘不了那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忘不了他原本纯良温暖的天性。
所以,在青峰崖那日,如果不是因为韩子绪手中兵器折断险些命丧文煞掌下,莫离也不会忍心在对他毫无防备的文煞的背后刺了一下。
就算是狠下了心伤了文煞,但莫离又怎能不顾阿忘往死处下手呢?
所以,本是能直直扎入文煞心脏的细簪,偏就是让莫离用那高超的外科医生的手法,避过了一切要害,而仅仅在文煞背后留下了皮肉伤。
而文煞被刺之后的剧烈反应,其实并不是因为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伤口,而仅仅只是莫离的背叛吧?
但看着文煞愤恨的眼神,莫离深埋在其中的苦心,又有谁人能知呢?
拒绝的语气斩钉截铁,莫离丝毫没有将手背尽爆青筋的韩子绪放在眼里。
所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对于不能理解自己的韩子绪,莫离除了生出无端喟叹之外,还能做些什么呢?
其实韩子绪如果懂得换位思考的话,他便会懂得,他与莫离的那段过往,也并非是他人可以抹杀的。
没错,韩子绪确实无法抹杀阿忘与文煞存在过的事实,但文煞又如何能抹去丑奴与莫离相知相许的那段过去?
更别说当时的莫离确实是对韩子绪动过真情的事实,而且就算论个先来后到,韩子绪也未必就吃了亏。
可惜素来冷静的韩子绪,在面对莫离的时候,便也像那文煞一般,有了太多的失常、太多的例外。
莫离深吸了口气,转回身道:“韩子绪,我们之间经历过那么多波折,横竖都是回不到过去的了。”
“我与你之间缺乏信任,而你又对我的过去耿耿于怀,这样勉强下去又有什么意思呢?”
只会让两个人互相折磨,不得善终而已罢了。
莫离的眼眸对上韩子绪的。
“你该放手了。”
莫离的这番话,字字见血地刺在韩子绪敏感的神经上。
本以为韩子绪会因此而炸起来,但莫离看着眼前的人的眼神从盛怒又渐渐转归平静,进而再也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的时候,背后又无端生起一阵寒意。
韩子绪走近莫离,嘴角也勾出了一抹淡笑。
莫离似意识到了什么,身体没来由地发紧绷直。
韩子绪掬起莫离及腰的长发,将那些散落在胸前的发给拨回腰后去。
修长的手指穿过那青丝,韩子绪眯了眯眼,似乎很是享受指尖的触觉。
“离儿,这你就错了。”
韩子绪俯低了身子,轻轻地在莫离耳边说道。
“要从心里抹去一个人,也不是不可能的。”
那炽热的气息拂过耳际,引起莫离身子的微微战栗。
“只是因为之前我疼着你,不舍得你受苦罢了……”
韩子绪帮莫离理了理略微凌乱的衣襟。
“但今天看来,就算再不舍得,也得舍得了。”
莫离刚想说些什么,却看到韩子绪一个手刀劈了下来,砍到了自己的后颈上。
莫离眼前一黑,意识顿时抽离出去,软倒在韩子绪怀中。
63吞噬1
等莫离再度醒来,他环顾了四周,周围的景象一度让他怀疑自己尚在梦中。
直到他用力地掐捏大腿感受到疼痛之后,他才确信,他是真的清醒了。
只是,周围一片漆黑。
莫离就算将自己的手伸到眼前,也完全看不到任何景象。
究竟是这个地方的光线暗到伸手不见五指,还是自己的眼睛瞎掉了?
莫离不知道。
他一时半会儿猜不出韩子绪打的什么算盘,只能摸着黑想大概探一探自己所在的到底是个地方。
可是才刚想移动双脚,却听到一阵清脆的声响。
摸到自己的手腕脚踝上才发现,那上面被坚韧的皮革裹着,几乎有人手臂粗的铁链将他的活动控制在了最小的范围内。
他所在的地方有床,有薄被,有大约一天量的水和食物,当然还有其他的一些生活必须品。
但是就是太黑,太安静了,以至于连空气都要凝结起来,莫离只觉得自己身处在一片死气之中。
莫离喊了数声平日专门服侍他的丫鬟们的名字,没有人应答。
若放在平时,就是不用莫离亲自出声喊,只要丫鬟们听到屋内声响动静,都会主动请安的。
这样看来,自己真的是喊破嗓门也没人会搭理的了。
莫离咬了牙,他必须静下心来思考一些问题。
韩子绪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莫离忽然想到,自己在被韩子绪劈晕之前,韩子绪说的那句话。
“要从心里抹去一个人,也不是不可能的。”
联系到自己现在的处境,莫离不由得冷汗直下。
想起自己尚在大学念医科之时,曾辅修过心理学的课程。
那是一堂非常有趣的课,听课的学生场场爆满,莫离每次都要提前很多去教室才能占到位置,否则就要站着听一整堂课。
头发花白的老教授曾向他们介绍过一个著名的“感觉剥夺实验”。
“所谓感觉剥夺,指的是有机体与外界环境刺激处于高度隔绝的特殊状态。有机体处于这种状态,外界的声音刺激、光刺激、触觉刺激都被排除。几天后,有机体发生某些病理心理现象……”
莫离努力地在脑海中回忆着在那时隔久远的课堂上,老教授对这个实验的介绍。
从病变分析到原理探讨,从变化过程到最后结果。
印象已经非常模糊,莫离只能回想出个大概。
从回忆中抽脱出来,莫离猛然瞪大了双眼。
难道,这身处距离人类工业文明至少有数百年时间的古代的韩子绪,早已经知晓了这种可以损人心智的心理学原理?
莫离的冷汗滑落额际。
这密闭的空间,隔绝了一切光线,只剩下无边的黑暗。
这种黑暗让人无法察觉到空间的界限,就随之越发让人恐惧的感觉无限地夸张着。
虽然有充足的空气可以呼吸,但却一点都感觉不到风的流向。
周遭过于静谧,连平日随时随处可闻的虫鸣鸟叫都没有。
如此精心巧妙的布局,可见其并非是临时起意才搭建起来的禁闭人的场所,而是在很早以前便已经存在,是专门用来从心智上击溃他人的秘密处所。
莫离虽然能比其他人更为了解韩子绪此举的用意,虽然能比其他人更淡定更坚强一些,但是,他对感觉剥夺这种东西的理解,从来都只是停留在理论层面上。
而以前的他,也不曾想到过自己竟然也会有机会成为这样的“实验对象”。
在压抑人心的黑暗中,没有视觉、听觉与触觉来分散注意力,莫离的头脑在过于密集地思考。
莫离知道,自己想得越多,病变的速度便会越快。
但他没有办法更多地控制自己的思想。
最初的时候,莫离靠着饥饿感与进食的次数来大约计算时间的流逝。
他每时每刻都小心翼翼地注意这屋内的动响。
莫离想着,如果能知道每天下人们给他送水送饭的时辰,他多少能跟外界获得一些接触。
但大约三日之后,莫离绝望了。
给他输送食物与水的人,就像通了天似的,总能在他睡着或者短暂地迷糊而失去意识的时候,将补给悄然放入禁闭室内。
莫离找不到规律,自然只能在那暗无天日的室内呆着。
他开始用一切办法消磨那过多的时间。
他试过回忆一些美好的事情。
想起自己快乐而无忧无虑的童年。
严父慈母,他小小身影扯着鲜艳的气球在绿油油的青草地上欢快地奔跑。
忽然不小心摔了一脚,磕破了膝盖,母亲心疼地为他往伤口上呼气,父亲虽然没说什么,但眼里却是满满的关怀之情。
他又想到了在大学念医科的时候,课业压力繁重,身边的同学们叫苦不迭,大家总是在考前成群结队地去通宵自习室狂看猛啃,随后为考试结束而上趟馆子大快朵颐一番。
而后在医院工作的日子里,虽然勾心斗角之类的事情屡见不鲜,但慈蔼祥和的院长对他是处处照顾。
即便是在自己私自为那穷困孩子换了眼角膜出了事故之后,那花白了头发的年长老人带着他,放下了所有的架子与颜面,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去向那愤恨不平的受害家属赔礼道歉,只求能息事宁人,只求能将他保全。
这些回忆都太过珍贵太过美好,以至于莫离在不小心跌入这个时代之后,都不敢轻易地触碰。
这本是一个回忆的禁区。
因为眷恋得越多,他就越无法在思念的沼泽中超脱。
特别是在遇到韩子绪与文煞之后,那一次次的背叛与无情的伤害,更让莫离怀念那远去的、原本属于自己的世界。
他好想回家。
好想好想。
这里有药郎的家,有程久孺的家,有徐三娘的家,有阿土的家……
但却再不会有他的归宿。
他曾经天真地以为,沉默寡言的丑奴会是他平淡的一生的最好礼物,但现实中血淋淋的背叛刺得他身心俱伤,甚至一度关闭心门不再让人进入。
他也曾经痴傻地暗想,那傻得天真的阿忘,没有了心计城府,会这样一直陪在自己身边,不离不弃。
但嗜血的文煞却将这个闪着琉璃华彩的水晶球般的小小心愿给摔了个粉碎。
以至于莫离在这黝黑恐怖的暗室之中呆了五日之久,也不愿意去回想自己与他们二人的一切。
莫离潜意识在抗拒着。
他在害怕——害怕自己一旦打开了这凶猛洪水的阀门,之后便会万劫不复。
那巨大的恐慌,随着时间的静寂流逝,越发像个无底的黑洞,渐渐地蚕食,一点一滴地将一个人的理智吞噬。
在莫离开始分不清自己到底被关了几天的时候,他在那黑屋之中,已经呆了整整七日。
那本就不算富庶的过去,已经被莫离在脑海里重复了无数遍。
直到他的身体发出了抗议。
当他又一次想起父母,又一次忆起大学时代的时候,他开始剧烈地呕吐起来。
莫离的双手撑在床边,锁链的桎梏使他只能趴在木质床缘上。
一直吐到感觉自己的脾胃与肠子都翻了出来,莫离残喘着俯趴着,一度短暂地休克,失去了意识。
而当他醒来,那秽物却已经被悄无声息地处理过了,连一点多余的味道都不曾留下。
于是,莫离开始出现了一些幻觉。
他开始像一个旁观者一样,站在一个虚幻的立场上,将自己在无赦谷中经历的种种事件再一次上演。
刑堂中的血肉横飞。
药郎背上纵横交错的鞭痕。
宴席上被削去双臂的人的嚎叫。
王振拿着锦盒时脸上那令人作呕的假笑。
“啊——”莫离抱着自己的头,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他知道自己已经到了一个悬崖的边缘上。
他的意识,正不自觉地记起文煞施加在他身上的种种恶劣行径。
他的头脑,正在逼他开始遗忘文煞,遗忘那段痛苦的往事,以便能让他早日脱离这个牢笼。
“阿忘……”
“阿忘……”
犹如岸边垂死天鹅的悲鸣。
对于这种非人的折磨,莫离曾经想过是否要继续活下去这个问题。
但如果自杀,韩子绪会不会不再愿意庇护那药郎与程久孺?
会不会一怒之下将那二人的行踪告诉文煞?
莫离不敢再想。
身体乃至心灵都如同放在火上被煎熬着。
他的注意力越来越涣散,越来越单薄。
脑海中的一切东西似乎都在被打乱,有些被抛弃,有些被重组。
但是,他不想被韩子绪改造,他不想!
莫离抬起手腕,狠狠啃了一口,撕下皮肉。
钻心的疼痛直入骨髓,让他那仅存不多的神智重新聚合起来。
鲜血的味道让他明白,他也无法支撑太久了。
于是就在莫离开始做出自残行为的时候,有人出现了。
那黑暗的屋子终于出现了轻微的动响。
在莫离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看到,韩子绪正拿着发着微光的夜明珠,缓步走了进来。
韩子绪只是远远地看着床上的莫离一眼,什么话都不说,在屋里停留了不到一刻钟。
莫离一度以为,眼前出现的人又是自己的幻觉。
但在韩子绪转过身去就要离开的时候,莫离惊慌了。
他挣扎着要脱开四肢的束缚。
他只是想走过去确认一下,那个人究竟是不是真实存在着的。
但是,那些铁链并不会给他任何靠近的机会。
所以,韩子绪还是走了。
带着那微弱的却绝无仅有的光走了。
莫离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他渴望光芒,他渴望听到声音,他渴望见人类,他甚至渴望韩子绪的触碰!
于是莫离由原来的回忆与幻想,变成了期待。
他期待着韩子绪的出现。
他从来没有发觉,自己是如此地渴望着一个人。
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
果然过了一段很长的时间,韩子绪又带着微弱的夜明珠出现了。
莫离看到他,便像发了疯般地叫喊着他的名字。
韩子绪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他只是听着莫离声嘶力竭的叫着,没有反应,也不靠近。
在十数天后,莫离哭了。
他再也顾不上什么尊严,他只是卑微地哭着。
他俯趴在床上,哭着求韩子绪能多留一会儿,或者能对他说一句话。
什么话都好。
不过这次的韩子绪很有耐性,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一刻也没有迟疑。
于是莫离的整个生命,似乎只剩下了一件事——期盼韩子绪的出现。
他觉得自己的主心骨已经全部被抽离了,只有韩子绪与他身上发出的那淡淡的却温暖的光,填充了那空虚的部分。
又过了几日,莫离不再对韩子绪哭求什么了。
他只是朝那个人淡淡地笑着,然后道一声:“你来了。”
便在他露出这样的反应后,韩子绪却一反常态地向他走近了。
那魁梧的身型如此真实,两人的距离近到了连心跳声,甚至连呼吸的声音,莫离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韩子绪站在自己身边,伸手可及!
此时的莫离多想去触碰眼前站着的人,但他却害怕这一切只是幻影,他怕他一动,那光就又消失不见了。
许久之后,远不止一刻钟,莫离只听见韩子绪的一声叹息,看到他转过身去。
“不要,你不要走!”
莫离跪了起来,紧紧地抱住眼前的光。
“韩子绪,我求求你,不要走,不要走……”
莫离的双臂勒得很紧很紧,以至于他自己都觉得疼痛难忍。
但他无法说服自己放手,即使他抱着的这个人,就是将他囚禁在这个暗室中的罪魁祸首。
他急切地要感受那脉搏的跳动,他要感受人类的体温,他要通过参照物来确证自己的存在。
莫离疯狂地拉扯着韩子绪的衣服。
他甚至将韩子绪推倒在床上,褪去身上多余的衣物,跨坐在那男人身上,让自己久未承受欢愉的部位猛然吞进硕大的巨物。
鲜血从二人交合的部位溢出,莫离却丝毫感觉不到痛苦。
因为自己体内,真实地感受到了他人的温度。
他摆动着自己的身体,如秋风中被荡涤的弱柳,不知廉耻地索要着更多。
在疲累到终于无法再动弹分毫的时候,莫离喘息着俯在那男人身上。
韩子绪说话了。
嗓音依旧低沉而沙哑。
那粗糙的指腹滑过莫离光裸的背脊。
“离儿,你比我想象中的要坚强太多,你可知道,你在这里呆了多久?”
莫离呆呆地趴在韩子绪的胸前,像是没有听见韩子绪说的话一般,没有反应。
“一个半月,整整一个半月。”
“我小的时候,也在这里呆过差不多一个月。”
感觉躺在自己身上的人儿身子一震,韩子绪笑道:“大概很小吧,我也不记得几岁了。”
也不管莫离有没有听进去,韩子绪只是自言自语般地将话说了下去。
“关我的人,是我的母亲。”
“啊,其实,她也不是我真正的母亲。我是父亲的侍妾所生,没几年便死了。”
“母亲努力多年,始终无所出,但又非常希望有个只属于自己的孩子,以便于将来能培养成为天道门的继承人。于是在众多的孩子中,她挑中了我。”
“她对我极好。”
“但是她说,子绪,你一辈子只能有我这一个娘。”
“我对她说:我娘不是你。”
“母亲当时笑得好甜,她说,很快便是了。”
“于是我便在那黑屋里呆了一个月。”
“等我再次出来的时候,我的身心都告诉我,我只有一个母亲,就是那个女人。”
“离儿,你能明白么?”
见莫离痴痴傻傻地愣在那儿,韩子绪用手捏起他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来,离儿,亲口告诉我。”
“告诉我,说你明白了。”
那温柔的嗓音就像参杂着剧毒的甜美水酒,明知道喝下会要人命,但却无时无刻都在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
莫离呆呆地看着韩子绪的脸半天,然后低下头来,看看手腕上被自己咬出的伤痕。
然后,莫离点点头。
在那一霎那,韩子绪笑了。
因为那一刻,他觉得他赢得了莫离。
不过可惜的是,不久之后,莫离又摇了摇头。
韩子绪皱眉道:“离儿,你是什么意思?”
莫离呆呆地回答:“没有……”
“没有什么?”
眼睛依旧没有焦距,就像木偶般僵硬的莫离,只是机械地吐出口中的话。
“你没有忘记你娘,所以,我也没有忘记……”
韩子绪的脸色顿时阴霾得可怕。
莫离又再次摇头。
“我不是你。”
莫离歪了歪脑袋,笑得呆傻。
“所以,我不骗你。”
韩子绪牙关紧咬,额上青筋遍布。
莫离无意识地低头数着自己的手指,每数一次,便说一句“我不骗你”。
我不骗你……
韩子绪猛然站起,将四周的物品扫落在地。
再没说多余的话,带着一身怒意,忿然离去。
当室内重归黑暗,恐怖的寂静再次向莫离袭来。
莫离还是一遍一遍地数着手指,只不过,口中咕哝的话语却不一样了。
“我没有忘记。”
“我没有忘记。”
64吞噬2
对于韩子绪给出的单项选择题,莫离在“是”与“否”这仅有的两个选项中,毫不犹豫地做出了选择。
他选择了第三条路。
他选择继续留在这个暗室里,等待着被救赎的希望。
即使他曾经如此地怀疑过人性,但此时,他却又如此地坚信人性。
于是在漫长的等待中,在莫离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支撑不住就要疯掉的时候,那沉重的封锁暗室的石门被打开了。
过于刺眼的光线透射进来,恍得莫离睁不开眼。
但那久违的光芒是如此地温暖,以至于莫离的双眼就算被它灼痛得直流泪水,也不愿意将眼睑闭上。
暗室内顿时混乱成一片。
一群人站在莫离床前,抽出刀剑,神色凛然地与贸然闯入的人对峙着。
莫离用尚未恢复的神智断断续续地消化了他们对话的内容。
“现下门主外出赴宴未归,关于如何处置此人的事,还请四位长老等门主回来再做定夺。”
话音刚落,即有数道带着沧桑而沉稳的声线叱喝道:“混账。就凭你们这些个小辈,有什么资格阻挡我等执行门规!”
“但门主有令,此人只能由他亲自处置!”
双方剑拔弩张,僵持的气氛仿佛下一刻便要兵戎相见。
许久,那苍老的声音又道:“韩子绪身为门主,却私自禁囚,因一己私欲包庇这危害天道门的祸胎!”
“为了那些冤死的弟兄,今日无论如何我等也定要将此人带走审问!”
接着又是一番兵荒马乱。
莫离在模糊之中,感到四肢一阵疼痛,原来是有人用兵器将缠绕在上的铁链如数斩断。
莫离像货物一般被人扛在肩上,几经周折,终于离开了那个对他来说如同地狱的地方。
莫离瑟缩在牢房的角落里。
这儿实在算不上是什么好地方,莫离用呆滞的眼神看了看周围。
木制围栏,其余三面皆是青石所筑的高墙,空气中散发着些许霉腐的味道。
墙边的禾草堆上,一群小虫胡乱飞舞着。
视线可以看到围栏外面的一片宽阔的厅室,里面有给犯人画押的案台,有十字形的人桩,还有各色各样的刑具。
那厅堂中央的牌匾上,写着“正行堂”三字。
笔画刚劲有力,但即使这样,也无法驱散这个地方的阴森寒气。
莫离伸手,将那些飞舞的小虫捻了一只在手上。
那小虫挣扎着,扑腾着薄薄的翅膀。
“你会动啊?真好……”
莫离松开指尖,让那小虫飞了开去。
在他上头很高的地方,是一个采光通气的小窗。
莫离指着那小窗,对那些小虫轻言道:“出口在那儿呢!赶快走吧,别在这呆了……”
可惜那些虫儿们并不领情,只是一味地在莫离身边胡闹着。
那铁窗外彰显着魅力的名为“自由”的东西,对这些小生灵来说可能是没有意义的。
但对于他自己,却是一种过于遥远的梦想。
莫离叹了口气,道:“也好,有你们陪着我……”
莫离是被天道门门下地位仅次于门主韩子绪的四大长老从暗室中弄出来的。
韩子绪此时,正因公务而远在西南祁门山的落云庄赴宴。
所幸那四位长老虽对莫离是一言堂内奸的事坚信不疑,但再怎么说这四人也是天道门中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做起事情力求罪证确凿,断不会让草菅人命的事情给污了天道门正道大派的名声。
那四人之前也有尝试着审问过莫离几次,但又见眼前这平凡瘦弱的男子因为长期被囚禁于暗室之中,神智飘忽不定,根本无法按照正常人的逻辑答上话来。
看着莫离的状态,若是动刑,估计证词还没有拿到手,人就要先被打死了。
四位长老无奈之下,也只得先暂时将莫离关在正行堂中,待他神智恢复一些再来审问。
莫离被带走一事之于韩子绪来说绝对要比在落云庄赴宴来得重要。
韩子绪那边一收到关于此事的飞鸽传书,便立刻动身回程。
待四位长老收到消息时,韩子绪离到达此地仅剩下一日路程。
必须赶在韩子绪回来之前将事情真相问出来。
四位长老将莫离提出牢来。
莫离被绑在那人形桩上。
那身着青衣的苍长老沉声问道:“我们收到密报,说你就是一言堂派来的奸细,你是否认罪?”
莫离在正行堂里呆了几天,神智渐渐地也缓了过来,虽然还是有些迟钝,但也能将旁人的话听进去了。
他歪歪头道:“一言堂?”
“咯咯,是一种糖吗?好吃吗?”
“混账!”
身着红衣的赤长老怒道:“不要再装疯卖傻,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不然别怪我们对你不客气!”
莫离眨巴着眼,似乎没把赤长老的威胁放在眼里,反而把视线移到自己脚下,微微用脚尖拨弄着木桩下的碎石子儿。
白长老伸手止住了暴躁的赤长老的动作,捻了捻花白的长须道:“你若不说,我们就将你交回给门主处置。你还想被关进那暗室中吗?”
莫离一听到暗室,立刻惊恐地抬起头来。
他摇晃着自己的脑袋,身影颤抖。
“不要!不要送我回去,我不要去那里,我不要被关……”
那白长老见自己计谋得逞,老脸上闪过一抹得意之色。
“那你告诉我们,你与一言堂堂主文煞究竟是什么关系?”
莫离的眼神中尽是慌乱,他努力地在脑海中回想着一些模糊的东西。
“文煞?”
白长老知道莫离心智受损,强求不得,便软了语气耐心地诱起供来。
经过多番提醒,莫离才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文煞,男……”
莫离抬头望望天,说道:“他让我偷东西,我就偷给他了。”
四名长老大喜过望。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之前他们还担心莫离会嘴硬不招,现在看来那些担心都是多余的。
“他让你偷什么东西了?”
莫离砸吧了一下嘴,许久之后,皱眉道:“我不记得了……”
那身着紫衣的长老想了想,拿起放在刑案上的纸张问道:“是不是让你偷这个?这个是信,你认识么?”
莫离看到那页白纸,立刻点头道:“嗯,是,就是这个,上面还有很多黑黑的字呢!”
听言,为首的苍长老愤怒地拍案而起。
“祸起萧墙!果真是祸起萧墙!”
其余三人附和道:“想不到向来洁身自好的韩门主,竟然会为了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的男宠失了分寸!”
“实在是天道门之耻,天道门之不幸啊!”
便就在那四人商议着要如何处置莫离与如何弹劾韩子绪的时候,正行堂外忽然传来骇人的杀伐之声。
赤长老皱眉道:“是哪些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竟敢来此捣乱,让我和老紫出去瞧瞧。”
便就在这说话的当口,门外的喊杀声更甚。
苍长老知事态不妙,点了点头,让赤与紫先行出门查看。
转过身来,苍长老对莫离道:“虽知你也是可怜之人,但你既然做出了危害天道门之事,我们也只得清理门户了。”
“韩门主虽然处理有误,但这等丑事断不能被宣扬出去。今日杀你,也算是为那些冤死于一言堂刀下的弟兄们讨回公道了。”
莫离看着苍长老自腰间拔出的闪着寒光的长剑,眼神忽然由之前的痴痴傻傻,顿时变得柔和起来。
只是,那些长老们一心只想着要杀了莫离报仇,又怎会注意到莫离眼中浮现的那一抹超然的解脱之色呢?
莫离垂下眼帘,静静地等待着那冰冷的铁器划过自己的咽喉的一刻。
但事与愿违,局势却在那电光火石的瞬间被一个人扭转了。
话说那苍长老本要实践一次先斩后奏的伎俩,但杀人的刀锋尚未来得及落下,那站在自己身边的白长老却被一道凌厉的掌风给扫开了去。
功力深厚的白长老竟被那股突如其来的内劲震得撞在石壁上又反弹落地,口中尽溢鲜血。
苍长老大惊,赶紧过去将白长老扶起。
手指搭上白长老的脉搏,发现跳动甚微。
这一掌,竟然已将白长老的奇经八脉尽数震断。
苍长老回天乏力,只得放下垂死的白长老站起身来。
但即使是他这样历经无数浩劫的老江湖,在面对眼前的人时,也不由觉得寒气顿生。
眼前的并不是他人,而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门主韩子绪。
韩子绪依旧是一袭飘逸白袍,但眉宇间流露的已然不再是往日的正道大侠所有的凛然正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森可怖的戾气。
那身白袍被溅上了无数的腥红之血,韩子绪一手提着暗泛荧光的游龙剑,另一手,则提着赤、紫长老的首级。
苍长老见状大惊,痛斥道:“韩子绪,为了区区一个男宠,你竟然对我等痛下杀手!你究竟是何居心?!”
面对质问,韩子绪将手中尚在滴血的头颅丢到苍长老脚边。
头颅滚动,花白之发粘了血污,贴在赤、紫长老迸突狰狞的五官之上,越发地显得曲扭。
“我倒是想问问你们是何居心。”
韩子绪将游龙剑抵在地上,声音冷得可以凝冰。
“想趁我不在的时候动我的人?哼。”
“苍长老,这天道门能做主的人,究竟是我,还是你们?”
“孽畜,果真是孽畜!”
苍长老痛心疾首道:“当年老门主要选任接班人之时,我就一再反对过让你接掌门主之位。你自小心术过多,不正易邪,今日看来,果真应了我当日之言!”
“我今日就是拼了老命,也要为天道门清了你这祸害!”
韩子绪眉目低转,嗤笑一声,手中游龙剑翩然起落。
百招之后,苍长老如强弩之末,血溅当场,死不瞑目。
敛气提剑入鞘,对于这室内的一片血污狼藉,韩子绪如若无物。
转过身来,对着仍被绑在木桩上的莫离,韩子绪笑得温柔。
“离儿,我来接你回去了。”
即使再会伪装,再会演戏,在面对这样一个已经被完全曲扭的人的时候,莫离再也无法掩盖眼中的惊恐之色。
韩子绪道:“怎么,离儿,看见我,你不高兴?”
莫离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为了你,连四大长老都杀了……”
韩子绪环顾四周的尸首,“你还要我为你做些什么?嗯?”
我没有,我并没有让你这么做……
莫离在心中大声叫嚷着,但喉咙里,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韩子绪一步步走近,莫离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阵阵血腥之气。
胸腹中顿时一片翻江倒海。
韩子绪的指尖抚过莫离瘦削而清白的脸。
“离儿,是我不对,是我太小看你了。”
“想不到你早在被我关进暗室之前,就将这个交给了许青衣……”
莫离一看到韩子绪从怀中拿出那封书信,脸色骤然大变。
“离儿,你真是太聪明了。聪明到我只要对你稍稍放松警惕,你就能趁虚而入,搅得天翻地覆。”
“这封揭发内奸的告密信,是你亲笔所写的吧?你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许青衣因为可怜你的处境而将这封信交给四大长老。这样一来,你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向他们承认自己是一言堂派来的内奸,然后借四大长老的刀杀了你自己。”
韩子绪叹了口气。
“离儿,你确实是用心良苦。”
“就算是死,你也要无所不用其极地想着给你的好朋友们留条后路。”
“你认为,只要你是死在别人手里,那无论是我还是文煞,都不会迁怒于你的朋友对吧?”
“这招真是高明,差点连我也给骗过去了。”
韩子绪的眼中布满不解与伤痛。
“离儿,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宁愿去死,也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听到这里,莫离知道自己所苦心经营的一切全部落空,顿时也大笑起来。
一直笑得流出了眼泪,一直笑得声嘶力竭。
再没有伪装下去的意义。
莫离一改之前痴傻游离的神态,用那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神看着眼前的韩子绪。
“没错,韩子绪,你说得对!”
“我就是宁愿死了,也不愿意和你在一起。”
“因为你根本不懂得什么叫爱,你和文煞都一个样,强硬地索取,强硬地给予。你们以为你们是个什么东西,我莫离不稀罕!”
说罢,莫离狼狈地气喘吁吁。
韩子绪替莫离抚了抚多日未得梳洗的长发。
“离儿,你别生气。”
韩子绪的眼神对上莫离的。
经历了这许多事情之后,韩子绪渐渐地明白了一些什么。
虽然这些东西只是模糊的一团,直愣愣地堵在他的心里。
但他的心总算开了点窍,他似乎可以开始懵懂地理解一些莫离所说的感受。
于是,他说出了他自懂事以来,最为真诚,最为没有心计的一句话。
“离儿,我知道是我不好,但……”
“你跟着我吧,我带着你离开天道门。”
“这游龙剑,这门主,我都不要了。”
“我只要你,好吗?”
语气真挚而诚恳。
若是换在那许久之前,若是在汴京渡口二人诀别之前,如果韩子绪能说出这番话来,莫离又怎会不为之感动。
但今时今日,莫离对于韩子绪,早就是草木皆兵,杯弓蛇影。
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莫离不再愿意选择相信。
没有相信,才能没有伤害。
莫离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待他再度睁开之时,眼中也只剩下了带着厌恶的冰冷。
“不可能。”
“为什么……”
莫离一字一顿地道:“因为就算被你碰到,我?都?会?觉?得?恶?心!!!”
莫离的话音刚落,一道邪魅的狂笑声立刻穿透了耳膜。
“哈哈哈,啊哈哈哈——”那声音狂肆邪魅,中气十足,犹如猛兽低咆、厉鬼现世。
那声音尖锐得如同数把利剑,直刺心底。
那声音,莫离过于熟悉。
熟悉到在它出现的那一瞬间,便已经惊惧地浑身发软。
身体诚实地做出了条件反射。
莫离的身躯颤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一道黑色的身影从正行堂的石门后现出。
莫离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喉咙发出两个破碎的音节。
“文煞……”
对于这个根本不可能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点的人,莫离除了露出被五雷轰顶的表情之外,再无其他。
文煞的视线没有落在莫离身上,反而是一脸戏谑地看着呆若木鸡的韩子绪。
莫离只听见文煞笑道:“韩子绪,你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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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文煞揶揄的挑衅,韩子绪似没听见一般,只是面无表情地呆在原地。
莫离最后所说的那句话,对他这种向来不可一世的人来说,实在是个过于沉重的打击。
在韩子绪的认知中,他从不会想到,在抛弃了那些被以往的自己甚至于被世人认为最重要的一切的时候,也换不回莫离的暮然回首。
他的一切努力、一切牺牲,在莫离看来,只不过像那平常得随着溪水流淌的孤叶一般毫无价值。
而自己,对于莫离来说,只是个会让他感到恶心的存在。
从没有人能如此□裸地挑战他的权威,即使是面对那些位高权重的长老们,他也不会有丝毫心慈手软。
因为对韩子绪来说,掌握不住的东西,还不如毁掉的好。
但即使在莫离将他视如草芥的时候,他除了震惊与愤恨之外,却再也无法萌出要将这个人彻底毁灭的想法。
他想要这个人,不仅是他的思想,就连全身的每块骨骼、每个器官、每滴血液都在嘶吼着、咆哮着。
他无法放手,也不会放手。
但是,他确实是输了。
他实在是高估了自己在莫离心中的地位。
这次,他输得彻底。
面对莫离的震惊和韩子绪的沉默,文煞倒是沉醉在胜利的喜悦之中。
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欢欣,与他浑身的戾气纠合在一起,越发显得张狂。
莫离此刻多么希望,这眼前站着的人只是自己被关入黑屋之后所产生的幻觉。
但文煞那熟悉的言行,那熟悉的身影,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莫离早已脆弱不堪的脑神经。
文煞越过那地上的血肉狼藉,慢步走至莫离身边。
那粗糙的指腹捏着莫离的下巴。
莫离吃痛,但奈何手脚被缚在木桩之上无法躲避,只得偏过头去,不愿去看文煞那张盈满了得意之色的脸。
“难道你就不想知道,韩子绪与我打的什么赌?”
莫离的眸子难得地带上了愠怒的色彩,打破了原本的一片清宁之色,反倒无端增添了一抹灵动。
“你们那等龌龊的想法,我还不屑于知道。”
“啧啧啧——”文煞一边摇头一边发出怪声。
“果然这许久不见,脾气也给韩门主惯得越发骄纵了啊?我就说,有些人天生欠调教,给他三分颜色,就给我蹬鼻子上脸了。”
文煞沉下脸来,抬起手一个耳光挥了过去。
啪。
莫离的脸被打偏至一边,嘴角撕破,溢出一缕红血。
清脆的巴掌声在静谧的空间里越发刺耳,文煞的力道没有丝毫放水,莫离的脸顿时便肿了起来。
说到韩子绪与文煞之间的赌约,若想弄个清楚,还必须将时间回溯那日在青峰崖上的一役。
话说那日莫离为了帮韩子绪解围,在无奈之下刺伤了文煞,而后便跳下了青峰崖。
文煞在突变之下,俯身崖边想抓住飞速下落的莫离,但奈何没有成功。
崖上妖风肆虐,胡乱狂股的气流将文煞的长发扬起。
无数乱发狷狂交织,越发衬得文煞面目狰狞。
看着莫离渐行渐远的身姿,看着从崖壁的缝隙中忽然出现的黑影将那纤细瘦弱的人抱走,又飞快地隐入茂密的丛林之中时,文煞那被背叛与算计的怒火再度狂然而起。
暗红的妖色渐渐染上双眸。
韩子绪经过刚才死里逃生的一瞬,在看到莫离安然跳下青峰崖之后,便再没有了后顾之忧。
见文煞呆愣地俯于崖边,韩子绪先行回过神来。
见到不远处跌落一旁的吟凤剑,韩子绪施力将利剑抛落崖下。
吟凤剑由于开刃时便已饮了文煞的血,是柄认主的宝剑,所以即使为韩子绪所得,也无法为己所用,还不如让这一神兵暂且消失,这样在实力上也不至于与文煞相差过多。
崖上相搏的众人接连死去,血腥与屠戮不断上演。
待文煞与韩子绪的红蓝掌风再次猛然交织在一起的时候,这偌大的青峰崖上,也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没有理会他人的哀嚎,没有理会生命的消逝。
那一道飘逸着银蓝与渲染着暗红的内力,以雷霆之势冲撞着。
如龙啸九渊,凤腾四海。
两人都使出了看家本领,拿出了最上层的武艺。
此时此刻,他们的心中并没有过于复杂的想法。
只是单纯地想要杀死对方。
是的,杀了那个想染指莫离的男人。
只有当十指都沾满了对方的鲜血的时候,才能一解自己心中那积怨多时的仇恨。
凌厉的掌风呼啸而过,所过之处地裂天崩。
落雁八式与修罗无相功精深博大,两人又皆是武学奇才,将别人修炼数十年也可能未得正果的武功在刚过弱冠之龄便已练到了顶峰。
如果这一役是在天下武林众目的围观之下,估计无人能不瞠目结舌。
势均力敌的二人打得飞沙走石、天昏地暗,直到内力耗尽。
失态发展到后来,两人便就是仪态尽失地近身肉搏起来,也不愿意放弃任何可以击败对方的机会。
待到二人伤痕累累、气力尽失地倒在地上,身体再也没有办法移动半分,他们也只能喘着粗气,望着天空那抹淡然的血色残阳。
明明知道只要再咬牙攻击一次,对方估计就会败下阵来。
但别说丹田中内力若虚,就是那指头,也无法再抬起一个。
两人倒在地上消停了半晌,又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撑起了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文煞与韩子绪对视一眼,除了惯有的仇恨之外,竟也莫名地有了一种棋逢对手的钦佩之觉。
不过即便是这样,也无法改变二人对抗的宿命。
文煞冷笑道:“在我的地盘上抢人,韩门主实在是艺高人胆大。虽说现在我拿你不下,但只要发出信号,待我无赦谷的精英赶来,我就不信你还能有命活着回去。”
韩子绪听言神色波澜不惊,不怒反笑。
“忽然很想与文堂主打个赌。”
韩子绪定定地看着文煞。
“文堂主你是不是认为只要将我杀了,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夺回莫离了?”
文煞听言神色一僵,但很快地又将那些许诧异隐了去。
“韩门主不妨直言。”
韩子绪笑道:“如果我非要去那阎王殿不可,那我也定要在奈何桥上等着莫离。”
“既然我走了,断不会留他在阳间任你糟蹋。”
文煞听言狂笑道:“好一个韩子绪,不愧是正道魁首,就连拖人下水这种事,也能说得这般正气凛然,文某佩服,佩服!”
韩子绪道:“所以我就在赌——赌一赌文堂主你,是愿意为了杀我而舍去莫离,还是说,愿意让韩某我今日平安下了这青峰崖?”
貌似云淡风轻般闲聊的二人,视线却极其阴狠地看着对方。
韩子绪比谁都清楚莫离这个人的价值。
撇去莫离对文煞的救命之恩不说,就算是文煞忘了那段过往,他也相信,莫离那种上善若水的性格,定能将文煞这魔头收服。
加之其安插在无赦谷中的王振,早便将那两人相处中点点滴滴的细节毫无遗漏地通报了过来,如果没有这份确信,韩子绪还不至于会这样冒然闯入无赦谷的势力范围中来劫人。
文煞静默了半晌,眼中神色一度数变。
“既然韩门主喜欢玩点刺激的,那么,我也有个提议。”
韩子绪也不愧是处惊不变的人物,就是在形势略处于下风的时候,也能与对手谈笑风生,不失风度。
“愿闻其详。”
文煞笑得邪魅:“既然韩门主爱赌,那我也与韩门主你赌上一局。”
“这次我便让韩门主你毫发无伤地离开我无赦谷的势力范围,我保证,不会有追杀,不会有埋伏,甚至在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会去打扰你和莫离。”
韩子绪挑了挑眉:“这样听起来,貌似文堂主要吃很大的亏呢?”
文煞道:“韩门主莫急,我话尚未说完,下面要说的才是关键。”
“其实莫离在遇到我之前,与韩门主之间的那些个恩怨纠葛,文某我也略知一二。若是没有莫离相赠的游龙晶,那把绝世名兵游龙剑也断然到不了你手上吧?”
文煞发出状似嘲讽的笑声:“至于韩门主用的手段光彩不光彩,我就不好评价了。”
“所以,我敢打赌,莫离这只狡猾的小狐狸,就算落到了你手上,无论你再怎么对他好,他也会想尽办法离开你。”
韩子绪冷笑道:“对于此事,文堂主未免过于笃定了吧?”
文煞道:“笃定与否是我的事,韩门主只要告诉我,是否愿意赌这一局?”
韩子绪眉间一簇,道:“输赢何论?”
“这么说,韩门主打算接下赌约了?”
文煞大笑,“若韩门主能感动莫离,让他心甘情愿地留在你身边的话,那么,文某我不仅保证不再打莫离的主意,而且,在我有生之年,无赦谷将退隐江湖,绝不会出现在天道门面前!”
韩子绪闻言,心中暗惊。
想不到文煞竟能为了莫离,摆出如此之大的筹码。
“若韩门主做不到的话,那么,就说明你输了。到时候,我想与你谈上一笔交易。”
韩子绪道:“谈交易可以,不过最终接受与否,要由我来定。”
文煞道:“韩门主做生意还真是一点亏都不愿意吃啊……”
“不过没关系,相信到时候,就是韩门主你,也会经受不住这个诱惑的。”
韩子绪沉默不语,便当是将此约默认了下来。
经过刚才对话所耗费的时间,两人的体力都得到了暂时的恢复。
韩子绪向文煞拱手道:“既然如此,韩某先行拜别。”
文煞对着天际边开始陨落云间的残阳,未再置一词。
韩子绪遂提气而行,飘然跳落青峰崖下。
待韩子绪的身影走远,文煞的手掌按压在胸前,口中猛然喷出鲜血。
文煞单膝跪地,手指嵌入土石之中,握得死紧。
“莫离!”
“莫离!!”
“莫离!!!”
那抹青色的瘦弱身影早已翩然不见,青峰崖上,只剩下野兽濒临崩溃的脆弱和呐喊66吞噬4?
正行堂?
文煞捏着莫离的下颌,粗鲁地将莫离的脸掰回过来。
“韩子绪,别他妈的在那儿发傻。”
韩子绪经文煞那么一吼,倒是回过神来。
“我是输了。”
韩子绪承认道。
不过文煞,你又如何算得上是真正地赢了呢?
只是在这点上,韩子绪倒是难得地选择了沉默。
“那么现在,我们可以来谈谈那笔交易了?”
韩子绪颔首道:“愿赌服输。交易可以谈,但我的底线是,不可以伤害莫离的性命。”
文煞粗糙的指腹摩挲着莫离的皮肤,那种滑腻的触感让他即使过了如此之久也仍旧爱不释手。
“这你大可放心。要他死,我还不舍得呢!”
文煞俯下身去,温热的舌舔过莫离脸颊,满是猥亵的意味。
莫离挣扎不开,只得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其实,我本来对这件事没多大兴趣。不过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莫离,你不是恨我么?”
文煞看着莫离脸上带着屈辱的神色,语气不自觉地便兴奋起来。
“还有,你不是觉得韩子绪很恶心么?”
文煞的手粗鲁地拍了拍莫离的脸。
“睁开眼啊你,是不是觉得他恶心得都入不了你的眼了?”
文煞狂笑着,那笑声化作无数尖刀,无声无息地嵌入韩子绪心里。
是啊。
曾几何时,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莫离心中不值一文的对象。
文煞那譬如鬼魅般的声音还在继续着。
“莫离,知道要怎么去报复一个人么?”
文煞的双眸渐渐染上血红的色彩。
“那就是去做令他讨厌的事!”
“你不是最恨我和韩子绪么?哈哈,那就让你永远逃离不了我们,永远都要臣服在我们脚下!”
“如何?是不是很刺激?哈?!”
莫离闻言,惊慌地瞪大双眼。
眼中盈满的,是不可置信,是惊惧,是绝望。
莫离的下颌被捏着,动不了,也说不出话来。
虽然只有那双灵动的眸子,能依稀地看出莫离此刻的情绪,但现在,已经没有人会在意了。
在这场充满了血腥与屠戮的战役中,在征服与被征服的过程中,他从来不可能成为主角,而只是那种能任人宰割器物罢了。
“韩子绪,天道门与一言堂,少说也斗了近百年了。虽说黑白势力此消彼长,但你我都知道,不可能有一方能够完全吞并另一方。”
“今日你灭了我文煞又有何用,一言堂不也照样存在?你又能杀得了多少?”
韩子绪深知文煞所说之理,但他生来便被灌输了正邪不两立的使命感,这种早已融入骨血的信念并非是三言两语就可以动摇的。
见韩子绪缄默不语,文煞继续道:“你我斗来斗去,只不过是让各自势力中的宵小之辈找到机会反咬我们一口罢了。像之前你遭遇的苍龙门暗算的事件,不就是最好的例证?”
韩子绪将文煞的话消化了一下,道:“你的意思是……”
“没错,正如你所想的,与其两败俱伤,不如我们合作。”
文煞一脸无所谓道:“当然,只是暗地里的。”
“我们为对方铲除异己,巩固势力,然后,划疆而治。”
“听起来是不错,但……”
韩子绪道,“我不觉得,我和你之间有合作的基础。”
没错,合作代表着信任,虽然不能说是无条件的信任,但最基础的了解与互信却是非常关键的。
黑白两道纷争多年,历史渊源由来已久,他们各自手上都握着对方的无数条人命。
天道门与一言堂各自统管的分门别派,都与对方的有着弑父杀母、夺妻灭族之恨与那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共戴天之仇。
光是这一点,就注定了二者不可能走到一起。
文煞冷笑道:“韩门主,想不到聪明如你,有时候却是死脑筋一个哪!”
“我说的‘合作’,是我与你个人之间的事,与白道黑道又有何关联?”
韩子绪听言皱眉。
他们二人,分别是黑白两道的魁首,他们二人之间的事情,又如何能与之脱离干系?
“反正我们的命再长,最多也不过百岁。我死了之后他们怎么斗我管不着,但在我活着的时候,我可不想这么累。”
“韩门主,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天道门里,确实有不少我的眼线,而在我无赦谷中呆着的,也有不少你的人吧?”
韩子绪道:“那又如何?”
文煞道:“那些小虫子,整日呆在我周围,咬得我难受哪!”
韩子绪了然道:“你想要天道门的卧底名单。”
“说对了一半,但也没完全对。既然是交易,我也不会让你吃了亏。我在你天道门中安插的卧底的名单,我也可以交出来。”
韩子绪嗤笑一声:“我又如何得知你交给我的名单是真是假?万一你倒打一耙,利用这个来陷害我门中忠良之士,我可没功夫收拾这个烂摊子。”
“如果放在以前,即使这个提议再有诱惑力,也确实是做不到的……”
文煞冷笑,手指微一使劲,束缚着莫离手脚的皮绳便应声而断。
由于被绑缚多时,莫离的手脚因气血循环不畅早已麻痹,忽然少了支撑力,身子一软,便跌坐下来。
文煞顺势扯住莫离零散的长发,将他的人整个提了起来。
头皮一阵疼痛,莫离不由得闷哼一声。
双手被文煞反剪在身后,莫离的脚尖费力地掂在地上,顿感一阵晕眩。
“现在,我们不就有了这个可以相互信任的基础了么?”
韩子绪看了一眼莫离,道:“你先把他放下来再说。”
文煞狞笑道:“怎么,这就心痛了?”
文煞吻上莫离因为脸部被高抬而裸露出优美弧线的脖子,发出啧啧的声响。
“我和你,都舍不得这只小狐狸死,对吧?”
文煞将莫离的身子猛然甩在一旁宽大的案台上。
由于冲力太大,莫离的额头撞上了坚硬的桌面,扫落了台上的笔墨纸砚。
鲜血顺着额际淌了下来。
按压着莫离的身体,文煞从腰带间拿出一个只有人的小指大小的竹筒。
“韩门主,你可知道这是个什么好玩意儿?”
韩子绪皱眉,没有答话。
“这可是比你的醍醐丝还要厉害上许多的宝贝东西哪!”
“这叫合欢蛊。让这只小狐狸用上,半个时辰内,他的身体就会记住那些享用过他的男人的味道。”
文煞一只手卡着莫离的脖子,另一支手,带着浓重的情色意味,探入到莫离上身的衣襟之中。
“以后,他的身体就会变得越发淫荡,在一个月内不承受那些男人的雨露一次,就会七孔流血而亡。”
文煞带着魔性的双眼对上韩子绪的。
“如何,韩门主,对我的提议,有没有心动?”
“如果你故意给了我错的卧底名单,或者我给了你错的名单,那无论是我或者你,都可以单方面决定这只小狐狸的生死——只要让他记住我们的味道。”
“我可还真是舍不得他哪,估计韩门主的想法也和我差不多吧?如何,这下我们就不必担心对方会给出错误情报了吧?”
韩子绪冷颜道:“文堂主何以如此肯定我就会接受这个提议?我记得,当时我们已经说好了,最终决定权是在我手上的吧?”
文煞笑道:“韩门主,这可不由得你选择。”
“当日你为了帮程久孺修复经脉,动用了洗髓录不止,还折损了四成功力吧?虽然经过了两个月的修养,我保守估计了一下,以你的修为,最多也只能恢复到了七成左右吧?”
“虽然你手中有游龙剑,但在你折损了三成功力的前提下,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太多的条件?”
“可惜这小贱人哪,活活把你这个唯一可以救他出苦海的火种给灭了。而且,韩门主,貌似你的好意,他可是一点都没打算领情哪!”
文煞一掌捂着莫离的嘴,一手将莫离身上的宽袍尽数撕破。
肉体裸逞在被漆成暗黑色的案台上,越发地显得惨白。
莫离被文煞捂着嘴发不出声音,只能听到他粗重而急促的喘息声。
“你若不答应,那就更好办了。”
“老子今天就在你面前上了这贱人,然后再把你杀了,又有何难?”
韩子绪面若土灰。
文煞说的确是事实。
且不论他目前的功力与文煞相差过多,就算有游龙剑的助益也只能勉强打个平手的情况,而且,经过刚才他在与四大长老的一番缠斗,功力又耗损不少,他实在没有把握能扳倒士气正高的文煞。
无论是出于什么用意,韩子绪都没有拒绝文煞提议的余地。
被文煞压制着的莫离疯狂地挣扎着,纤细修长的腿胡乱蹬动。
即使知道自己的努力在文煞面前也只能像那蚍蜉撼树般可笑,但莫离无论如何也不能忍受如此安静地任人宰割。
“唔嗯……”
莫离找到空档,狠狠地咬了文煞一口。
文煞任他咬着,似乎那被咬的部位并不是他长在他身上的一般。
“你以为,我还会乖乖地任你们摆布?!”
莫离的眼中带上一抹决然之色。
现在的药郎与程久孺已经远走塞外,他再也没有了可以让人控制的把柄。
如果一个人诚心求死,莫离知道,那是谁也拦不住的。
“你们也太自以为是了!”
文煞好笑地拿开自己被咬伤的手,若无其事地甩掉上面的血水。
“我说,太自以为是的人应该是你才对吧?你还真觉得我们手中没有你的把柄了?”
莫离盯着文煞的脸道:“药郎他们去了漠北,凭着程久孺的机智与药郎的毒术,你们也不一定能抓到他们。”
文煞俯低了身子,故意将说话的气息直接喷到莫离脸上。
“如果我说,他?们?根?本?没?去?漠?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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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言,莫离犹如被五雷轰顶,身体顿时坚硬如石。
“你以为,在我和韩子绪有约在先的情况下,我会让他们那么轻松地就离开我的掌控范围?”
“而且……”
韩子绪从内襟中掏出一只发簪,抵到莫离眼前。
金中点翠的蝴蝶样式,有点老土甚至随处可见。
但即使这样,莫离还是一眼便认出来了。
“三娘!!!”
“三娘的东西为什么会在你手上?!!!”
这支俗气的金簪,是呆愣的阿土送给三娘的第一份礼物。
虽然样式陈旧,但三娘却将其视若珍宝,从来不曾离身。
文煞摇晃着手中的簪子,簪上的金穗轻然作响。
“说来也巧。那徐三娘与她那相好不知从哪打听出你在无赦谷的消息,傻不啦矶地闯进来救人。不过可惜,那个时候你已经跟着韩子绪离开了。”
“他们人没救着,反倒落在我手里。这等好事,我可是求之不得哪!”
将手中的金簪一把甩在地上,文煞的大脚一碾,那簪子即刻化为粉末。
看着莫离越发无助的双眼,文煞道:“如何?你既然舍不下药郎他们,那你舍得下这两个为了救你而独闯无赦谷,连命都不要的人吗?”
莫离定定地看了文煞许久,忽然,啐了一口血沫在文煞脸上。
文煞只是偏了偏脸,也不躲闪。
转过头来,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污物,文煞的嘴角勾起一丝骇人的弧度。
又是一个耳光挥出,文煞怒道:“你以为我还会让你像以前那般随意无理取闹?你究竟有没有认清自己现在的立场?”
莫离愤恨道:“这种下作的拿人命来威胁他人的事,你也做不腻!”
文煞扯过莫离的头发,阴狠道:“那那种在背后捅人刀子的事情,你又何尝做得腻了?”
“我们本就是半斤八两,你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
看着莫离盈满了恨意的眼神,文煞道:“无所谓,我早就说过,你可以再恨我多一点。”
莫离的视线又落在不远处的韩子绪身上,一反常态地轻笑了一声。
“我不恨你们。”
听到莫离所说的话,文煞与韩子绪皆是一怔。
莫离继续笑着道:“我可怜你们。”
“你们太可怜了,哈哈,文煞、韩子绪……”
“哈哈哈……”
“你们就是两只畜牲!”
“呃,不对,说你们是畜牲那还折辱了它们呢!就是养条狗都比和你们在一起要来得好!”
“你们就是两只禽兽不如的可怜虫!”
“可怜虫,哈哈……”
文煞眼中怒意顿显,他将莫离的身体翻转过来,一手压制着他的挣扎。
另一手将那精致竹筒递到嘴边,用牙齿咬开筒盖。
“那我倒是要看看,究竟是谁更可怜!!”
莫离的双腿被文煞的膝盖撑开,由于文煞在他颈后施加的压制,他无法回头,也不知道文煞究竟要做些什么。
忽然感觉到一阵冰凉黏腻的触觉沿着自己大腿的根部游移。
是合欢蛊!
莫离死命地挣扎起来。
“呜!放开!放开我!!!”
“混蛋!”
“王八蛋!”
“禽兽!!!”
但瘦弱的身躯又如何能撼动文煞分毫,莫离只能咬紧牙关,无助地任那蠕动的物体渐渐没入体内。
“啊——”莫离发出尖叫。
那东西经过的地方,都留下一股灼烧的剧痛。
无论他如何用力如何排斥,那东西还是能不断地推开内壁,不断地深入。
待与之抗拒了一刻钟之后,莫离已经大汗淋漓,身体虚脱得微微抽搐。
感觉到那东西渐渐融入骨血,莫离的体内忽然烧起一把狂火,犹如中了烈性的春药一般。
莫离的神智渐渐抽离开来,原本只在下半身点燃的星火,却开始以燎原之势席卷了他的整个身体。
最终,物质的需求打败了精神的超脱,莫离放弃了挣扎,或者说无力再继续挣扎。
他只能像一滩软泥般俯趴在案台之上。
被入了蛊的后穴越发红肿诱人,随着莫离的呼吸有规律地开阖着。
那原本苍白的皮肤开始氤氲上了红粉之色。
文煞舔了舔嘴唇:“哼,药效发做了……”
说罢,便将那昂扬的巨物攻入。
“呃啊……”
莫离的手指无意识地抠抓着案台,由于那蛊的效用异常强大,即便是十指的指甲被抠翻出血来,他也毫无知觉。
他的身体,只是出于本能地知道要紧紧地吸附住后穴那巨大的火热。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没有经过任何前戏与扩张,文煞便就这样疯狂地占有着身下的人。
鲜血从崩裂的伤口中流淌下来,顺着腿部的曲线,在青石地上晕出星星点点。
腥甜的味道越发刺激了男人的凌虐欲。
如操弄布偶般操弄着莫离的身体,许久之后,男人将阳精尽数灌入莫离体内。
莫离尖叫一声,大腿内侧的肌肉抽搐了数下,那过多的体液便与鲜血一起,顺流而下。
莫离早已被折腾得脱了力,文煞将自己退了出来。
眼前是一副令人血脉偾张的景象。
未来得及合拢的洞穴,白浊与腥红交织的腿部,染上红晕的苍白皮肤,不断喘息起伏的光滑背脊……
交媾后特有的麝香气味充裕了整个空间。
作为刚才那一场激烈性事的旁观者,韩子绪体内那男性特有的掠夺与占有的神经早就不断地在鼓动与叫嚣着。
脑海不停拉扯的弦在眼前那不堪入目的一幕幕上演的过程中越发紧绷。
究竟要如何做出抉择?
面对过于混乱的一切,向来以冷静与睿智闻名于世的韩子绪,此刻的脑袋中只剩下一团糨糊。
文煞舒缓了欲望,一脸轻松地看着眼前脸色阴晴不定的韩子绪道:“韩门主,如何?这合欢蛊的药效,可经不起你这么耗哪……”
韩子绪抬眼,看着案台上躺着的狼狈不堪的莫离。
即使被那强烈的药性控制着,他的嘴里还是凭着脆弱的意志,泄露出一些单薄的音节。
“不要……”
“我求求你们……不要……”
“不要这么对我……”
韩子绪慢慢走了过去,脚步再也没有以往那般沉着镇定。
将莫离的身体翻转过来,拨开那因汗水而糊在脸上的乱发。
莫离的脸上没有泪,却只有那下唇被咬得鲜血淋漓。
韩子绪的手抚摸着莫离的脸。
“离儿,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我到底该怎么办?”
伏在莫离身上,韩子绪的脸埋入他的胸前。
“即使是这样,我也不想放手……”
“我知道你不再会原谅我。”
“不过没关系,能拥有你便可以了,足够了……”
韩子绪低喘一声,身下的巨物便埋入了莫离早已湿软的体内。
“啊——”莫离的手紧紧扣住韩子绪的肩膀。
“呜呜……啊!!!”
无论是心还是身体,仿佛都已经无法承受再多的伤害,莫离脑中的弦,在韩子绪进入的那一霎那便想要崩短。
原本一直在一旁翘手旁观的文煞,却在那一瞬间一把将莫离操起,迅速地制住了莫离上身的几个穴位。
将真气源源不断地注入那些穴位中,莫离的身体得到了真气的支撑,一时间竟也无法昏睡过去,只得被迫保持着清醒,被迫将那被强迫占有的情景,全部、一滴不漏地计入脑海里。
文煞的手,配合着韩子绪的动作,穿过莫离的腋下,紧搂着莫离的前胸,玩弄着那两点樱红。
炽热的吻吮吸着莫离因快感侵袭而仰起的脖子。
韩子绪每一次向前的冲击,都会让莫离的背部密实地顶撞在文煞胸前。
“啊……哈……”
莫离便在那黑白双色构筑而成的地域中沉浮着,从这一刻起,他再也不属于他自己,也再也不是他自己。
恶魔的声音在上空不断盘旋着。
“莫离,你要记住我们的味道。”
“这一辈子,你都是我们的。”
“你甩不掉,也逃不掉。”
“如何,这种被背叛的滋味,有没有让你觉得生不如死?”
“哈哈哈——”
“啊哈哈哈——”68心魔1待身上的蛊性渐渐散去,那原本被麻痹的神经复苏过来,身体的疼痛开始接踵而来。
下身那犹如被火烙过的剧痛,即使不愿意,也让人无法不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其上。
火辣、痛楚、粘腻……
莫离在模糊的意识中呻吟着。
冷汗划过额际,嘴唇因严重失水而干裂着。
他隐约地知道自己正独自一人被囚禁在马车中,车轮在崎岖的山路颠簸着,不知要将他带向何方。
不久之后,莫离又感觉到了身体正在发出高热。
□的伤口并没有得到处理,文煞这次是铁了心地要将他往死里整,又怎会像以前一般当自己受了点小伤就紧张地要医侍前来诊治呢?
两边的太阳穴也越发疼痛起来。
在之后很长的时间里,他陷入昏睡之中,许久没能清醒过来。
“莫离”这个名字已经俨然成为天道门中最大的禁忌。
在不明真相的众人眼中,正是因为要救出这个男宠,一言堂不惜冒着被武林白道群起攻之的大不讳,强行闯入正行堂,击毙了四大长老。
于是,天道门门主韩子绪雷霆震怒,下令彻查潜于天道门中的一言堂奸细。
几乎是同时,黑白两道掀起了一股大清洗的腥风血雨。
那些被纠出来的,有些甚至已经隐藏了长达数十年的牺牲品们,直到人头落地的那天,也不知道正是他们所效忠的人将他们出卖了。
以至于韩子绪与文煞在各自的刑堂里,看着那一颗颗头颅落地的时候,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一幅莫测高深却又让人难以察觉的冷笑。
自那番彻彻底底的屠戮之后,二人在黑白两道中的地位再也无人能够撼动。
而这一格局,一直维持到了文煞与韩子绪退隐江湖之后,才又得以发生改变。
这也不得不说文煞的计谋在某种程度上是获得了成功的。
这武林黑白两道的残杀,也因此消停了数十年。
待韩子绪处理完天道门中的各种事宜,便马不停蹄地秘密赶往无赦谷。
同意将莫离送往无赦谷,也是韩子绪不得已而为之的选择。
天道门中已没有了莫离的容身之地,让他留在自己身边只会无端增添他的危险而已。
在暂时离开莫离的日子里,除了心急如焚的担忧与思念之外,再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如此地放在心上。
第一次踏入无赦谷的中心正殿,韩子绪对正殿的奢华雄伟并无太多赞叹。
毕竟天道门远在落霞山上的青霄殿,在气势与规模上也与这儿不相伯仲。
他此刻心心念念的,就是要看一眼那个清苦瘦弱的人儿。
文煞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将原本对莫离的爱意完全转化成了怨恨,韩子绪实在无法想象,如果没有人在旁边拉着文煞一把,他会将莫离弄成个什么样子。
在侍婢的引领下,那雕刻着精美浮花的金丝楠木门带着沉重的声响打开了来,韩子绪穿过那垂落的珠帘,看到眼前层层纱幕笼罩下的床帏。
窗外的风徐徐灌入,那薄如蝉翼的轻纱漾起弧度,让人隐约可见床上躺着的那抹身影。
韩子绪心神一动,即刻轻步上前,用手拨开那几缕浮纱。
映入眼帘的,是莫离依旧瘦削苍白的脸颊,还有那抹晕在颧骨处的不正常的淡淡微红。
韩子绪的手覆上莫离的额头。
那温度有些许微烫,估计是在发着低烧。
感觉到他人的触碰,原本沉睡着的莫离忽然焦躁起来。
那淡细的眉毛蹙起,喉中不知要说些什么,发出了几声咕哝。
盖在被子下的双臂也伸了出来,胡乱地在空中挥舞着,似乎要将那些缠绕他着的梦魇驱赶开去。
韩子绪赶紧握着莫离的双手,却发现那掌心的温度异常冰冷。
这实在不像是一个正在发着烧的人的状态。
将纯阳的内力为莫离输送过去,暂且抵抗住那骇人的冰凉。
这时候的韩子绪才注意到那丝被下的人儿,内里其实是□的。
很快地联想到了什么,韩子绪的那股怒火便从丹田直烧上头部。
将莫离的手臂重新放回被中,为他掖好被角。
却恰好在此时,听到了侍婢们的请安声。
“主上万福。”
韩子绪回过头来,看到依旧一身邪气的文煞。
“韩门主,多日不见,你果然神清气爽许多哪!”
“如何,铲除异己的感觉,是不是非常好啊?哈哈!”
韩子绪蹙眉,压低了声音道:“离儿还在睡觉,我们到别处去谈。”
文煞收敛了脸上吊儿郎当的神情,霎时阴沉下来。
继而冷笑数声,文煞走上前去,一把纠起还在床上熟睡的人。
莫离赤裸的身子完全展露在微凉的空气当中。
对于文煞的粗暴对待,有时候连韩子绪都无法理解。
“你这是做什么!”
见到仍旧双眸紧闭的莫离,韩子绪的脸色也越发难看起来。
“韩门主,你还真是好骗哪。你真以为他在睡觉?”
抓着莫离,文煞几步走到隔壁的宽大浴池之中,将莫离甩入早已冰冷的池水里。
莫离落入池中,池水从四面八方包裹着自己,疯狂地灌入口鼻之中。
他踩不到底,却只能睁开眼睛慌乱挣扎起来。
韩子绪见状大惊,赶紧跳入水中将莫离捞了起来。
莫离软倒在韩子绪怀里,激烈地呛咳着。
“他根本就是不愿意见到你,装睡,这点你总不会看不出来吧?”
将颤抖的莫离抱在怀里,韩子绪道:“没错,他是不想看到我,但是,他又何尝想看到文堂主你?”
文煞听言脸色大变,许久之后,才在牙缝中挤出这么一句话:“韩子绪,你最好弄清楚自己是哪条阵线上的人。你还想在无赦谷中与我呛声不成!”
韩子绪看了文煞一眼,没再说话,只是转身将浑身湿漉漉的莫离抱回内室。
不愿意假借他人之手,韩子绪接过侍婢们递来的软巾,给莫离擦去身上的水。
莫离的眼中看不到太多的焦距,就算当冰冷的身体全部被韩子绪的内力捂热之后,仍旧是在止不住地颤抖。
韩子绪揉揉莫离的发顶。
“离儿,别怕。”
韩子绪无视文煞,转过身来对一旁的侍婢说道:“离儿的衣服呢,给我拿过来。”
那被韩子绪问话的侍婢一脸难色,眼神不住地往文煞那儿飘去。
韩子绪知道事情不对,便也用质问的眼光看着文煞。
文煞嗤笑一声,道:“韩门主,你见过谁家养的畜生会穿衣服的?”
韩子绪站起身来,沉声道:“文煞,凡事莫要做得过了!”
文煞回击道:“你又有何立场指责我?!”
“有本事,够清高的,你大可以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啊!让他死了不就好了!”
见韩子绪沉默下来,文煞越发猖狂起来。
“说到底,你还不是念着他身体的味道?现在的婊子都他妈的开始立牌坊了!”
面对无理取闹的文煞,就是韩子绪的修养再好,也难免生出愠怒之火。
深呼吸了数下,韩子绪将那口恶气压了下来,转身看着莫离。
将自己的锦白外袍脱了下来,覆在莫离赤裸的肩膀上。
重新将他塞回薄被中,韩子绪道:“要吃点东西再睡么?”
莫离呆愣地看了韩子绪半晌,将身子往回瑟缩了一下,没有反应。
“罢了罢了,睡醒再吃也行。”
看着莫离用一副怀疑的眼神盯着自己,韩子绪无奈了。
“我这就离开,我保证不会碰你,不会对你做任何事。这样,你安心了吗?”
莫离又呆了一阵,才渐渐闭起眼睛。
一直在一旁看着的文煞忽然一阵狂怒,忿然转身离去。
因为莫离在他面前,从来不会自愿地闭起眼睛睡觉。
他总是会用那种令他熟悉的怨恨的眼神看着自己。
虽然那种怨恨是小心翼翼地隐藏着的,是不敢轻易表露在外的。
但文煞切切实实地能感受得到这种波长的存在。
而今天,莫离却在韩子绪面前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狠狠地砸上了寝宫的门。
那声沉重的声响传入内室,引起莫离身子的一阵战栗。
韩子绪又安抚了许久,莫离身体的颤抖才渐渐消去。
安静地守了莫离一阵,韩子绪也站起身来,出了门去。
“你们主上何在?”
除了面对莫离的时候还有一丝温柔,在对着其他人时,韩子绪仍旧是那高高在上的天道门门主,是万人敬仰的武林盟主。
他浑身散发的不怒而威的惊人气势,就是在一言堂中当差的众人也不敢轻易忤逆。
一言堂的人要比白道的人更为崇尚强权,他们深知眼前这青锋银剑、傲然峙物的白衣公子来历不小,答起话来更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
“回公子,主上刚才往青羽阁去了。”
韩子绪微一颔首,便往侍从所指的方向走去。
进了那略显空旷的青羽阁,韩子绪见到文煞那高大的黑色身影正百无聊赖地瘫在温玉所制的宽案上。
见韩子绪进来,文煞依旧维持着原先的姿势,没打算动弹。
韩子绪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文煞听言,操起案台上的翠玉笔洗砸了过去。
韩子绪身型一偏,那笔洗落到地上,崩裂出无数残片。
“你怎么不说说你想怎样?好啊,黑脸全都我当,是吧?”
“你他妈的就只会去他面前充好人!”
从未见过这样的文煞,韩子绪的怒火顿时莫名地散了开来。
“文堂主,恕我实话实说,你这是在闹别扭吗?”
文煞阴沉着脸,恨声道:“韩子绪,我有时候真他妈想把你那张鸟嘴撕破!”
韩子绪耸耸肩,没再接话。
文煞忽觉头痛不已,手指抚上了太阳穴。
说到究竟应该如何面对莫离,他实在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
按照常理来说,没人能在自己背后刺了一刀之后还能有命活到现在的,但莫离不仅活着,而且自己还要想方设法地不让他去寻死。
就连莫离的那些朋友们,虽说是被软禁着,但也没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隐约中,总是有一条无形的弦在牵扯着自己,让他无法像之前那样收放自如、肆无忌惮。
文煞有时候也能感觉得到,如果触碰了那条禁忌的底线,他注定会失去什么。
这种虚无之感让他无端地浮躁起来。
他恨莫离——恨他的背叛,恨他的抛弃。
恨他在转身的霎那,毫不犹豫地选择跳落青峰崖。
这是他再清楚不过的。
但文煞还没有了解到,这种恨,其实可能完全根源于一种更为炽热的感情,那种感情,或许我们可以把它称之为“爱”。
韩子绪轻声道:“文煞,对莫离好一点。”
文煞放下按揉太阳穴的手,冷笑一声:“如果对他再好,他也要逃呢?”
韩子绪沉默了。
“如果最后还是要不断地上演‘和好欺骗逃离’的戏码的话,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给他任何脱身的机会。”
闻言,韩子绪叹了口气。
其实,文煞又何尝不是害怕再度经历一次背叛呢?
之前伤痛的记忆太过于惨烈,已经到了深入骨髓的地步,这也让眼前这头猛兽不断地攻击着,这样才可以让它获得一种苍白的安全感,让他误以为自己是无敌的,是不可战胜的。
韩子绪看了闭目养神的文煞一眼,说道:“文煞,说到底,你和我都是相似的人。”
“总想得到我们眼中所看不见的东西,所以无论何时都在不停地挣扎。”
韩子绪抬眼望着门外,那苍翠绿叶、粉黛红花,昔日那彰显着生命力的美景却再也入不了他的眼。
曾几何时,这种仅存的对生活的感知,都已经被某个人全数带走了。
在世人眼中,他们确实是大权在握,那叱咤风云、站在权力顶端的身份无时无刻不被嫉妒与羡慕包围着。
但打破了那层坚硬的外壳,他们还能剩下些什么?
一片空虚罢了。
“离儿说得没错,我和你,都太可怜了。”
不再多说,韩子绪走出门去。
文煞仍旧维持着刚才韩子绪进门来的姿势。
许久之后,才冷不丁地爆出一句脏话。
“我操,就算是事实,也不用说得那么清楚……”
69心魔2
于是,莫离就这样被软禁在无赦谷里。
毕竟无赦谷中机关密布且与外世隔绝,就是任莫离再如何狡猾使诈,吃过一次亏的文煞也断然不会再让他找到任何可以逃离的空隙。
韩子绪毕竟是白道中人,为了莫离,每月都要上演一次“失踪”的戏码,虽说他向来行事低调,并未引起天道门门人的怀疑,但在无赦谷中呆的时日总是不能太长的。
自从经过上次在青羽阁中与文煞的一番对话,之后的时日里,虽然文煞仍旧经常对莫离恶言相向,但习惯性的粗暴行为却渐渐有所收敛。
至少,莫离有了遮体的衣物,文煞口中直接做人身攻击的伤人话语也少了不少。
但即使是这样,韩子绪在离开无赦谷之前,也仍旧是担心的。
为了能给莫离更多恢复的空间,除了合欢蛊药效发作的时候,他们三人会上演一场颠鸾倒凤的戏码之外,其他的时间里,韩子绪都刻意隐忍着欲望,不再去过多地碰触莫离。
但这并不代表文煞会像他那样。
对于这种心安理得地对他人予取予求的任性魔头,要他很快地学会一些正常人之间的相处之道,基本上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可是思索了许久,韩子绪也无法在在他离开之前想出一个万全的法子来。
而最痛苦的人,莫过于身陷其中的莫离。
他已然知道,自己今生最大的劫难,在他决定施手救助那黑白二人的一刻便注定下了。
悔恨过去没有任何意义。
莫离曾经想过,既然死不了,那为何自己还不赶快疯掉?
如果疯了傻了,是不是就能如那行尸走肉一般?
只要剥离了神智,那肉体的存活状态好与不好,有没有尊严,有没有自由,便都是无关紧要的事了。
虽然他整日神情恍惚,在面对文煞与韩子绪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感到惊恐与惧怕。
但他更清楚,他没有疯,他还很清醒。
清醒到了在合欢蛊发作时的一切细节与经过,他都如此刻骨铭心地记得。
每一次都记得!
他曾如此淫荡地将双腿缠上那两个男人的身体,苦苦地恳求他们的进入。
对于那两个男人的要求,他一概会乖乖地听从。
无论多么令人羞耻的姿势,他都能摆弄出来。
那个时候的他,如此贪恋他们的味道。
他记得那两具强壮的肉体,记得任何一处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记,记得每一次身体的撞击,记得自己的呻吟与他们的低喘……
那两个男人似乎非常喜欢药效发作时候的自己。
没有言语的刺痛,没有躯体的伤害。
更多的是软言细语的诱哄与缠绵悱恻的抚慰。
莫离是如此痛恨着。
痛恨将这些羞辱与痛苦施加于自己身上的那两个男人。
但他更痛恨他自己。
痛恨那个肮脏的人,那个向强权低头的人,那个姓莫名离的人!
但即使那种痛深入到骨髓之中去,如万蚁钻心般地令人窒息,让人无端地想发狂呐喊,那又如何呢?
他除了卑躬屈膝地忍受之外,还能做些什么呢?
他只能默默地等待着自然的死亡——是的,等待着自己老死在这牢笼里的那天。
他已经学会不再去乞求更多了。
自由和尊严都只是人有的,他这样卑贱的活物,甚至已经不配称之为人,又如何敢觊觎那种高不可攀的东西呢?
这个月的合欢蛊在昨夜发作,莫离的身体依旧在药性的操纵下疯狂地享受着快感的侵袭,直至狂喜的一刻无数次地袭来,他终于在极度疲劳中昏睡过去。
在第二日莫离醒来,身边已没有他人。
他隐约记得,今日是韩子绪离谷的日子,文煞也不在宫中。
他撑起每块骨节与肌肉都酸痛到像要断掉的身体,黝黑的长发散落在那原本雪白却被昨晚的荒唐情事弄得狼狈不堪的床褥上。
莫离咬了咬牙,向前来伺候的侍婢说道:“我要洗澡。”
侍婢为难了一下,道:“待主上回来……”
莫离坚持道:“我只是要洗澡。”
侍婢看了看莫离身上狼狈不堪的痕迹,心中对这位苍白瘦弱却脾气甚好的公子也起了恻隐之心,遂福了福身道:“我马上让人去准备。”
莫离点了点头,闭了眼睛。
半晌之后,浴池中的温水已然准备妥当。
莫离的双腿经过了昨夜的情事仍旧酸软不已,连站都站不起来。
若没有下人的扶持,他根本就走不到浴池边上。
将疲软的身子泡在水中,莫离将所有人都遣了出去。
发呆了一会儿,脑海中却回放着昨夜的糜烂一幕。
他忽然发了疯似地操起一旁的布巾,狠狠地擦拭自己的身体。
没一会儿,那原本平滑的皮肤便泛起红来。
很疼,但是莫离并没有因此而停下手中的动作。
“为什么,为什么擦不掉?!”
“为什么,为什么!!!”
无论他再怎么使劲,那些□的痕迹依旧清晰地印在上面,无时无刻都在彰显着他不再属于自己的标志。
那些烙印生生地烧着他的眼睛,恨得他忍不住就要用指甲将那层早已腐烂的皮肤给抠挖掉。
但是不可以,他根本就没有伤害自己的权利。
如果文煞在他身上发现了不同寻常的伤痕,那这些伤痕就会变本加厉地出现在他的朋友们的身上。
莫离俯趴在池边上,猛然用手挫败地捶打着用温润的汉白玉砌制的池边。
将头脸整个没入水中,因为,他不想看见自己的泪。
是的,懦弱的泪。
除了向那两个男人妥协,他还能如何?
除了在那两个男人的身下辗转承欢,他还能如何?
面对命运的捉弄,他还能如何?
忽然,他的身体猛然被人从水中捞起。
“啊……”
他惊呼一声,还以为是文煞回来了,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人的脸,身体便颤抖起来。
“你在做什么!”
愤怒的声音响起。
听到陌生的声音,莫离用手抹开脸上的水,睁开眼。
“你是……”
眼前的男子让他觉得有些面善,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那男子见莫离一脸懵懂之色,苦笑道:“怎么,莫公子,不记得在下了吗?”
莫离赶紧退后两步,与那男子拉开些许距离。
这时莫离才发现,那男子的一边衣袖中,空空如也。
呃,这是个独臂男子……
莫离努力在记忆中搜索着。
半晌之后,他低声惊呼道:“啊,你是那次那个……”
那男子笑道:“没错,我就是那个在宴席上轻薄了公子你,而被主上废去一只手臂的分堂主。”
莫离眼中皆是防备之意。
“你为何会在这里?”
这男子难不成是因为手臂被废一事怀恨在心而来找麻烦的吗?
莫离这么一想,反倒了然起来,对着那男子问道:“你是来找我报仇的吗?”
也好,死在此人手中,就是文煞也怪不得他了。
那独臂男子一愣,连忙解释道:“当然不是!”
“若不是那日公子在宴席上替我求情,我早死在主上的吟凤剑下了。”
见莫离一副不解的神色,那男子继续道:“自我那日被废去一臂,便再也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分堂主了。但因为我之前为一言堂立过不少功劳,命是保了下来,现在留在谷中担任内卫……”
“而今日恰好到我轮值。我在帘帐外看到公子你浸没在水中,以为你想不开……所以冒然闯入,还望公子见谅!”
原来不是来杀他的啊……
莫离的眼中带着淡淡的失望与落寞转过身去。
“你多想了,我又如何敢自杀。”
莫离也不在乎自己赤身裸体,反正他已经足够轻贱了,这幅身体就算让别人看了去,又有何关系。
当着那男子的面,踏上浴池的石阶,莫离拿起一旁宽大的布巾将自己包裹起来。
身体上斑斑点点的情欲痕迹与齿印,竟让那早已习惯了风月之事的男人撇过脸去。
莫离笑道:“怎么?”
“看不习惯?”
莫离点点头,自言自语道:“是啊,连我自己都看不起我自己,何况是别人呢?”
声音小到莫离以为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而那句话,却像触了那男子的逆鳞一般,哄地一下让他炸了起来。
那男子握着莫离的肩膀道:“不是的,公子,你切莫妄自菲薄!”
“我知道你不是自愿的,这都不是你的错!”
“你是被逼无奈……”
忽然被人如此理解,莫离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我……”
那男子低声道:“公子,我林信虽然现在只是一个侍卫,但怎么说,一言堂里还是有我的人在的。”
“主上自己也便算了,现在还要搭上个韩子绪……”
“公子如此善良,断不应受到如此对待。”
见莫离脸色越发难看起来,那名为林信的男子望着他的眼睛。
“公子,你要相信我,我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
闻言,莫离心中一震,但面上却丝毫没有表露出来。
他从来不曾想过,在自己的后路完全被文煞与韩子绪斩断之后,竟然还会忽然出现这样一条蹊径。
但此时的莫离早已是惊弓之鸟。
他无法区分眼前的人究竟是秉持着真正的善意或者只单纯是文煞派来试探他的奸细。
他实在不明白,现在的自己,究竟还有什么力量去反抗文煞。
这样的他难道还有必要让文煞操这份心吗?
姑且不管眼前这个男人的说法是真是假,而且就算是真的,这个林信又能有多大的把握在保全药郎与三娘他们的前提下将自己弄出谷去呢?
就算真的能蒙混过关,以那韩子绪与文煞在江湖上的权力,要再次抓住他们也不会是件难事。
他真能为了自己的自由而再度将那些挚友们置于险境吗?
他欠他们的太多了。
多到就算自己放弃尊严、苟延残喘地生活着,也誓要保全他们。
莫离生生咽下那就要说出口的话。
天知道就算是只有一线希望,他也想去尝试,但他真的再也输不起了。
莫离淡漠地摇摇头道:“我这一辈子,已经走到头了……”
“林信,谢谢你。但是,我不能接受你的好意。”
莫离背过身去。
“你快走吧,别让其他人发现你与我说过话。”
莫离话尚未说完,却又被林信扯了回来。
那只带着炽热温度的大掌抓着莫离的肩膀:“公子,千万不要与主上对着干。多从着他点……”
“还有,不要放弃希望,千万不要!”
那林信还想说些什么,却隐约听到门外有所动响。
他低下头来深深看了莫离一眼,再没说话,快步隐入了帘幕之后。
莫离呆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希望?
他真的还能拥有希望吗?
门外的声响原来是在外等候多时的侍婢担心莫离泡在热水中过久了容易眩晕,见时辰差不多了,便在外头轻声催促了。
莫离胡乱地将长发撸到肩膀后边去,走了出去。
70心魔3
且不信那林信之话是真是假,就算莫离再不愿意看到文煞或者韩子绪,但既定的现实是残酷地摆在那儿的,他没有其他选择。
如何能在最糟糕的情况中争取到最好的结果,是莫离目前急需解决的难题。
只要他愿意委曲求全,让那两个混蛋魔头开心了,或许他的朋友们的境遇会稍微好一些……
反正自己已经够贱了,此时此刻的莫离,已然不在乎会有其他什么更坏的结果。
但心中恐惧的屏障已经构筑,莫离再无可能像之前一般在文煞面前若无其事地演戏,更何况现在的文煞对他是视如敝履。
即使两人之间的气氛如此僵持,但莫离还是想不通,为何文煞总要自找苦吃,无论是吃饭还是睡觉都要扯着他一起。
譬如今晚用膳,文煞就坐在小叶紫檀木所致的八仙桌前,冷着脸要他坐下来吃饭。
莫离一看到文煞,身体便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这绝对是条件性的神经反射,无论莫离如何对自己做心理暗示也没有丝毫用处。
文煞看了看颤巍巍站在那儿的莫离,斜了一下眼。
“坐下吃饭,听得懂人话么?”
莫离还是僵在那儿移不开脚步。
一旁的侍婢见状,赶紧凑上前去半推着他往前走。
因为她们知道,如果主上生气,最后吃苦的还是这位可怜的公子。
莫离被侍婢们按着坐到了文煞身边的凳子上。
莫离的眼神呆愣愣地落在了眼前丰富华美的菜色上,不愿也不敢看文煞的表情。
那冰冷的磁性嗓音又说了话:“动筷,吃饭!”
莫离下意识地拿起象牙玉筷,食不知味地扒着碗中的饭。
或许是文煞忽然想念起那许久之前在无赦谷中莫离伺候他用膳的情形了,那家伙冷不丁地朝莫离说了一句:“我要吃那个!”
莫离身子一愣,手中的筷子险些要滑落下来。
他看都没敢看文煞一眼,也不知道文煞口中所说的到底是哪个菜,只是胡乱地夹起一道离自己最近的菜来。
莫离在心中不断地对自己的手说道:“别抖了,拜托你别再抖了……”
但越说情况反而越是糟。
在短短的从菜盘到文煞的碗的那点距离,莫离的筷子夹着的菜总是在半途就掉落下来。
莫离心惊,咬了下唇,又去重新夹起菜来。
这样的动作重复了数次,每次都以失败而告终。
莫离的手却越发抖得厉害。
文煞在一旁看得额上青筋直跳,哐地一声将手中的筷子砸在桌上。
长袖一甩,桌上的饭菜全数被扫落在地。
“不吃了!”
看着一地汤汤水水的狼藉,颤抖着跪下请罪的侍婢们和僵硬在桌前,手中的筷子还悬在半空中的莫离,文煞没来由地心烦气躁,挥袖而去。
文煞前脚刚走,莫离手中的筷子便跌了下来。
他用左手握住右手的手腕。
果然,那个男人一走,自己的手就不抖了。
眼中满是苦涩地看了看那一地残片,莫离对还跪在地上的侍婢们说道:“都起来吧,还要劳烦你们收拾收拾……”
那些个小婢女们美目含泪,轻声说道:“公子,你都没吃上什么……”
莫离摆摆手道:“你们主上都不吃了,我也没资格吃。”
那些小侍婢们也确实没有胆量再给莫离张罗出一桌新的饭菜来,只得咬牙收拾了一番,退了出去。
文煞在青羽阁中待了许久才将怒气压了下去。
他越发感觉那莫离就像水一般,看着他明明绿汪汪地一泓如洗,真真实实地摆在那儿,但每次伸手过去,那些柔韧无隙的东西总能穿过他的指缝。
越是将手握紧,就越是抓不住。
文煞自己也弄不清楚到底要如何面对莫离了。
打虐?
那瘦弱身板还能承受多少?
再说,不到最后关头他自己也不愿意用这种方法。
疼宠?
他也不是不想疼他,但以莫离现在这种反应,只会无谓地激起他的怒意而已。
时辰渐已近晚,莫离在那空荡荡的华丽寝宫中呆着,却一点睡意也无。
胃中灼辣的感觉一阵强过一阵。
估计是今晚没怎么吃饭给闹的吧?
莫离苦笑。
这段日子,食不成食,夜不能寐,又背负着巨大的精神包袱,就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更何况莫离的身体素质本来就不算太好。
侍婢们见莫离脸色不好,体贴地冲了热茶端到桌上。
莫离喝了几口,也未见胃部有所舒缓,脸色反而越发难看起来。
不想让侍婢们发现异样,莫离便交代了一句他要睡了,让她们退了出去。
躺在床上,莫离的手按压着腹部。
好痛……
剧烈的痛感让他将身子蜷缩起来,冷汗滑落额际。
那胃部就像有无数烧红的烙铁不断烙在上面似的,疼得人神经直抽。
莫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呻吟出声,但是巨大的痛苦让他一度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动静。
在文煞进入寝宫之前,便已有侍婢向他通报说莫离睡下了。
平日的莫离素有失眠的毛病,这个时辰就上床睡觉是比较少有的了。
莫不是他又打算用装睡之类的伎俩来躲过自己?
文煞断不会让莫离这种侥幸心理如愿。
他快步走到床前,却看到那抹白色的身影背对着他蜷成一团。
明显就不是入睡了的呼吸声。
文煞冷声道:“给我起来。”
床上的人没有反应。
文煞顿感火大,将莫离整个从床上提了起来。
待看到那人清白交错的脸后,才发现事情不对。
“你怎么了?”
莫离的双眼紧闭,嘴唇已经被咬得出了血来,双手无意识地抓着眼前的人的衣襟。
将意识有些混乱的莫离抱在怀里,文煞唤了人进来。
侍婢们看到莫离这般模样,也吓了一跳。
“他这是怎么了?”
侍婢们面面相觑,颤巍巍地说道:“莫不是因为晚饭没吃,所以胃病犯了?”
“没吃饭?”
文煞心念一转,随即大怒道:“谁说了不给他吃饭的?你们一群蠢货,就不会给他弄点别的?”
侍婢们泪汪汪地跪下请罪,这时候大夫才慌忙赶到。
大夫看了莫离的情况,开了温补养胃的方子,又弄了些流质的稀粥灌着莫离喝了下去。
就算是再好的灵丹妙药喝下去,那胃疼也不是如此之快便能好的。
莫离在文煞的怀里痛得意识模糊,也不知道抱着他的人究竟是谁。
病痛总能很快地摧毁一个人的意志,莫离痛得受不了了,便抓着那人的手,呜呜地哭泣着。
文煞气急败坏地抹去莫离脸上的泪。
妈的,之前整治他整治得如此厉害,也未见这倔强的人儿在他面前掉下一滴泪,现在只不过是犯了个胃病,就稀里哗啦地哭得像个泪人了。
但是,在看到莫离眼泪的那一瞬间,文煞那状似早已冰冷僵硬的心,却不知不觉地又有了一些柔软。
莫离抓住抚过脸上的温度,口中小声咕哝着些什么。
“爸爸妈妈,别抛下我……”
“呜呜……”
“我好痛好难过……”
“你们带我走吧……”
“我不要一个人留在这里……”
文煞低头听到这样的呢喃,顿时将莫离的身子更紧地揉进自己怀里。
“混蛋,没人能带走你,就是你的父母也不可以!”
莫离冰冷的身子感觉到温度,在模糊中,隐约像幼年时候父母温暖而宽大的怀抱。
于是莫离便在无意识中抬起了手臂,紧紧地环着那个人的脖子。
“不要丢下我……”
“求求你,不要丢下我……”
文煞心中忽感一阵钝痛,像被一把生锈的刀不断地戳戮着一般。
“只要你乖乖的,我就不会丢下你!”
文煞几乎是咬着牙在莫离耳边说道。
得到了这句保证,莫离那哭得像花猫般的脸才舒展开来,不再那么胡闹了。
估计是药效慢慢发挥了作用,莫离似乎没有那么痛了,才稍微安静了一点,但额上的冷汗还是不断地冒出来。
那大夫见文煞脸色不好,便提醒道:“若主上愿意,可用内力刺激莫公子的梁丘穴,即会有奇效。”
文煞听言,立刻将大掌覆于莫离身体的穴位上。
阵阵内劲输入,那钻心的疼痛渐渐地舒缓下来。
莫离的手紧紧地握着文煞的。
而那杀人如麻的魔头,此刻的眼中竟然浮现出一丝不经意的温柔,另一只大掌一下一下地抚慰着莫离的背部。
许久之后,莫离终于平静下来,脸上原本的灰白之色也褪了开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梦到了久别的父母,莫离的嘴角难得地带着一抹浅浅的弧度。
见莫离情况转好,一直抱着他的文煞本想将他放回床上躺好,谁知只要自己一动,莫离便会皱着眉头,双手死死地抓着他不放。
文煞看着这样的莫离,如此罕见却又如此惹人怜爱,竟也不再舍得松手,便就那样抱着莫离过了一夜。
莫离再度醒来,已经是次日接近午时。
昨夜开的汤药中有镇痛安神的作用,让他一睡便睡了个透彻。
很久没有这样不被梦魇纠缠,一觉到天亮的了。
莫离习惯性地用脑袋揉了揉软枕,发出一声喟叹。
不过,待他转过身去睁开双眼,却发现文煞那张魔魅的俊脸就在他眼前。
莫离一惊,身体往后弹去,却撞到墙柱。
文煞刚才是一直这样看着刚才的自己的?
想到自己如那乌龟被褪了壳般,只能将柔软赤裸的一面原原本本地呈现在这男人面前,莫离心中的窘迫更甚,身子又不自觉地发起抖来。
文煞冷声道:“胃还疼吗?”
莫离惊觉,想起昨晚自己好像就是因为胃疼难忍,才迷迷糊糊地浑沌了过去。
隐约记得自己在疼得厉害之时,一直抓着一个人不放。
看了眼文煞,想到自己昨晚抓着的人很可能就是他,心中顿时一阵挫败。
文煞支起身来,按揉了一下肩部的穴道。
他是一直抱着莫离挨到天亮,待那小家伙睡得糊糊涂涂了才得以调换了姿势的,筋骨稍微有些僵硬了。
莫离缩在床角,没敢说话。
文煞起床下地,在侍婢的伺候下梳洗穿戴整齐。
莫离静静地接过侍婢呈上的水杯漱了口,将水吐到盆中去,再用沾湿的软巾擦了脸。
那所有的动作他都是低头低脑做的,他还没有勇气去对上文煞的视线。
文煞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便离开了。
之后的十数日,莫离便在汤药与食补的轰炸中度过。
毕竟是年轻的身体,养了养便也恢复了不少,好在没有落下病根。
想起来这次生病也不是没有好处的,至少文煞如此之久都没再碰他,就是吃饭的时候也不出现了,更不会像以前那般逼着自己伺候他。
莫离的头顶忽然间少了许多低气压,这也让他逐渐缓了一些过来。
那日,莫离照例在那玉池中梳洗。
他颇有些费劲地在水中顺着那越来越长的头发。
如果是平时,他多少都是要将那烦人的长发剪短一些的,但现在落在文煞手中,而文煞又似乎特别喜欢他的头发,那是死活都不会让他剪的。
忽然,手中的梳子被人夺去。
莫离一惊,想回过头来,但肩膀却被人压制住。
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动……”
莫离身子一僵。
是文煞。
文煞掬起莫离的长发,在打了结了发尾处一下一下地顺着。
莫离不敢说话,只得咬着下唇傻站在那儿。
“下次顺不了,就叫侍婢们进来帮忙,别把头发给扯断了。”
莫离低了头没有回答。
待三千烦恼丝终于理好,莫离感觉到文煞那大掌抚上了他身体的其他部位。
腰际被紧紧握着,胸前的红樱在文煞指尖的逗弄下越发敏感。
雄性求欢的味道十分明显。
莫离的脚都软了,一方面是因为文煞的挑逗,而另一方面,还是因为惧怕。
之前的性事都带着惩罚的意味,莫离在文煞身下吃了不少苦头。
今天估计也逃不过。
莫离的双腿被分开,身子被抵在淑玉池边上。
文煞的手指顺着温热的池水滑入体内,莫离一惊,随即便咬牙承受起来。
这是他重回无赦谷之后,文煞第一次再次使用这种方法让他适应。
之前的几次,都是直接横冲直撞地进入,丝毫不会理会他是否疼痛或者受伤。
莫离的下腹部紧张地收缩着,十指在白玉池壁上抠抓着。
但玉石过于滑腻,莫离什么也抓不住。
无助感越来越强烈。
体内的指节却越发多了起来,莫离觉得自己再也站不住了,整个人滑下水去。
“啧。”
文煞嗤了一声,将莫离的身子转了回来,强迫他的手臂环上自己的脖子。
莫离不得已将下巴靠在文煞肩上。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他不用看到文煞的脸……
穴内的手指灵巧地抽动着,莫离精致的玉器也被逗弄得渐渐抬了头。
见他适应得差不多了,文煞道:“腿环上来。”
莫离一愣,身体却迟迟没有反应。
文煞不耐烦道:“傻了?以前也不是没在水里做过。”
经文煞这一提醒,莫离忽然记起二人之前在映月湖附近的温泉里那淫乱荒唐的一幕。
那个时候,似乎还是他自己勾引的文煞吧?
想起那段窘迫的记忆,莫离紧闭双眼,下意识地甩了甩头。
“妈的,那可别怪我!”
将莫离的臀瓣分开,那灼热的巨物戛然挺入。
“呃嗯……”
那被忽然间盈满的感觉,让莫离差点惨叫出声。
这个姿势实在有些勉强,莫离下体忽然一阵疼痛。
感觉到抓着自己肩膀的手指猛然收紧,文煞皱了眉道:“怎么?疼了?”
莫离咬着嘴唇不说话。
“靠,疼了不说,谁知道你是怎么回事!”
嘴上虽然还是恶言恶语,但文煞还是在水中调整了姿势。
疼痛的感觉剧减,莫离微放松了一点。
文煞握着莫离的腰,不断地贯穿着身下这幅瘦弱却能引起人无限欲望的身体。
水的阻力在文煞面前几乎没能产生任何影响,反而因为有了液体的润滑,让每次进入更加顺畅。
巨大的火热骚刮着内壁,被蹂躏得彻底的嫩红随着每个动作翻出。
早已被改造得彻底的肉体,即使没有了药性的控制,也能深刻地记得这个男人留在他脑海中的快意。
身体抛开了理智的束缚,正在疯狂地享受着欢愉。
莫离由起初的隐忍克制,发展到后来的浪叫求欢。
他的身体甚至止不住地向前弓起,以便于更好的迎合那强壮男人的每次撞击。
原本平静的水花激烈地溅响,肉体相击的声音更是不绝于耳。
受不了过多的欲望的侵蚀,莫离不自觉地流下泪来,他只能无助地挂在文煞的肩上,被动地承受着疯狂的占有。
直至他再也不能承受更多,脱力地靠在文煞胸前。
“不要了,我不要了……呜嗯……”
文煞吻住他的唇,一阵翻江倒海后,在他耳边道:“求我,我就给你。”
莫离抓着文煞的背,只是摇头,死活不肯出声。
文煞邪笑一声,猛地加快了抽插的速度。
“啊啊……啊……”
感到自己的后穴就要被撑裂开来,莫离崩溃般地求饶道:“不要了,我求你,我求你……”
文煞似乎对这个结果还是不甚满意,虽然放慢了速度,却将那巨物整根抽了出来,又慢条斯理地齐根没入。
莫离感觉到体内的巨物在恶劣地做着小角度地旋转,这可比单纯的冲击更为折磨人心。
“文煞,我求你……”
“我求你,呜呜……”
“不要再折磨我了……”
时隔许久之后终于听到莫离喊出自己的名字,文煞脑中一热,在数次猛烈撞击下,将阳精如数泄于莫离体内。
莫离承了欢,整个虚脱下来。
文煞将他的身子拉了些许起来,唇舌还颇有些意犹未尽地舔弄着莫离的乳首。
此刻的莫离,意识已经有些游离了。
口中的求饶声不止,这样的乖巧柔顺的小东西让文煞很是满意。
将莫离洗干净擦了水抱回床上,文煞在莫离被热水泡得发红的鼻尖上咬了一口。
“妈的,最近破事多,否则我还真舍不得出了谷去……”
莫离隐约中听到这样一句话。
于是在他第二日醒来之时,文煞已经不在无赦谷中了。
71心魔4
可惜的是莫离还没来得及高兴太久,文煞前脚刚走不久,韩子绪后脚就进了无赦谷来了。
这种巧合不得不让莫离生出这样的怀疑:难道这韩子绪是文煞专门叫来帮忙盯着自己的?
他们两人之间的信任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不过就算怀疑,莫离也不会去过问便是了。
反正只是个囚犯,牢头是甲是乙,之于他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过再怎么说,和被称为“笑面虎”的韩子绪在一起,莫离压抑与惧怕的心理要比面对喜怒无常的文煞的时候减轻了不少。
至少韩子绪不会随意发怒动粗,在言行举止间虽然也会有不少亲密的动作行为,但从表面上看,总还是带着一些“尊重”的意味的。
韩子绪确实是比文煞要更能看透人心一些。
比如,韩子绪总会挑一些江湖上发生的趣事与莫离说一说,莫离脸色上虽未有多大改变,但内心却是受用的。
毕竟在这种艰难的被囚禁的日子里,时间过得太缓慢,莫离除了看看书之外便再也找不到其他的消遣了——至于说莫离还有没有要消遣的心情,那便是另当别论的事了。
以往文煞也在谷中时,莫离总是不敢询问关于药郎与三娘他们的事情,如今恰逢良机,他觉得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
晚膳后,韩子绪陪着他说了会话,其实大多时候也只是韩子绪一人在唱独角戏而已。
看到莫离的眼睑渐渐低垂,似乎露出些许困意,韩子绪便也识趣,站起身来要告辞离去。
见莫离静在那儿不曾有所应答,韩子绪心中虽难免落寞,但还是打算转身离开。
谁知刚迈开两步,便觉得宽长的衣袖被人拽住。
韩子绪心中一喜,觉得如此长时间的忍耐终于等到了莫离的些许回应,赶紧回过身来。
“离儿!”
莫离还是维持着脑袋低垂的姿势。
伸手要握住莫离的手,却在指尖碰到那滑腻皮肤的时候,莫离却忽然松了开去。
“离儿,你这是……”
莫离摇摇头道:“没事,晚了,你走吧……”
韩子绪沉吟一晌,道:“莫不是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莫离身子一僵,声音有些颤抖。
“没,我只是……”
韩子绪不顾他的排斥,硬是握住了那微微发抖的手。
“你说,我定不会生你的气。”
莫离终于抬起头来,用那双温润的眼眸看着韩子绪。
“我想问问你,药郎、三娘他们,现在还好吗……”
韩子绪揉揉他的发顶,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原来只是这个,为何怕成这样?”
韩子绪刚将话问出口,便大概想到了答案。
想起文煞那阴晴不定的魔头,莫离定是担心自己万一询问不当便会给他的朋友们增添麻烦吧。
叹了口气,韩子绪回答道:“药郎与程久孺二人不在无赦谷,我虽然掌握他们的去向,但并未囚禁他们。”
“至于徐三娘与阿土,是被文煞所擒,我也不清楚他们现在的情况。”
听到药郎与程久孺并未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样再度受那监禁之苦,莫离本如一池死水的眼神顿时增添了许多人气。
“真的?”
但他转念又想到三娘他们。
以三娘刁钻泼辣的性子,往往得理不饶人,虽说现在被人擒了去,但也是个不知道死字如何写的人。
真是无法想象,若是三娘惹怒了文煞,她与阿土两人会是个什么下场。
原本应稍微放下的心却顿时又提了起来,莫离的脸上写满了焦虑。
韩子绪捏了捏掌中那双略微冰凉的手,道:“反正今夜文煞不在,我可以带你夜探无赦谷,说不定也能见上三娘他们一面。”
莫离皱了眉头,道:“这样可以吗?”
韩子绪道:“你在无赦谷中呆的时日比我长,关人的地方大概有哪些,你应该知道吧?”
“除了暗牢,还有水牢……”
莫离想了一下,“嗯,药郎他们以前也曾被关在东暖阁过。”
韩子绪道:“暗牢与水牢守卫较多,还是先去东暖阁看看。”
说完便抱起莫离,避开侍婢们的耳目,从窗格跃了出去。
东暖阁既然有个东字,一般都是因为建于向阳的东面而得名,韩子绪便往无赦谷东面掠去。
如幕的夜色中,翩然无声地掠过一抹透亮的白,如谪仙过隙,轻飘而逝,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韩子绪大概查探了一番,便带着莫离隐在东暖阁不远处的竹林丛中交待道:“若今日真能寻着三娘,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你还是不要与之见面为好。”
莫离深知韩子绪的用意,他也没傻得要在无赦谷中挑战韩子绪的权威。
如今,只要能确认三娘他们安然无恙便已足够,故立刻点头应允。
韩子绪得了莫离的保证,便带着他避过巡逻的守卫,跃上了东暖阁的房顶。
韩子绪揭开一块瓦片,莫离小心翼翼地探过头去,不仅看到了里面的人,还能听到两道熟悉的声音。
“三娘……”
莫离捂着自己的嘴,以防那激动的声音倾泻而出。
见三娘与阿土进了内室来,莫离认真打量了二人许久,见他们神色还好,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韩子绪扯过莫离,让他靠在自己怀中,以免那浸着凉意的夜风将他吹坏。
莫离兴许是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屋内的三娘与阿土身上,对韩子绪的动作竟也未作抗拒。
莫离隐约听到屋内两人的对话。
徐三娘略为柔细的嗓音道:“那文煞关了我们许久,不知道到底要打什么鬼主意!莫离到底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有没有被虐待?真是烦死老娘我了!”
阿土坐在桌边,叹了口气道:“要怪只能怪我技不如人,不仅救不出莫兄弟,还让你也一同受这苦……”
三娘走到在阿土身后,用纤细的手臂环上阿土的脖子。
“胡说什么哪!我们可是夫妻,可不能大难临头各自飞啊!要死也要死在一起……”
那满脸横肉、身型几乎是三娘两倍的壮汉脸上顿时红云飞升,本要说的话再也说不出口来。
阿土将三娘抱到怀里,苦闷道:“但是你,唉……”
话未说完便被三娘捂了嘴巴。
“别尽说那些丧气话了,我不想听。你有那抱怨的功夫,还不如想想怎么救了莫离逃出去呢。”
屋内的两人耳鬓厮磨了许久,莫离便见三娘将手环上阿土强壮的臂膀,与那早已脸红气喘的壮汉唇舌交缠起来。
阿土显然也是情动,那粗糙的手掌探入三娘衣内,握住了那团柔软的丰盈。
“可以么三娘……”
“没事的,别瞎操心那么多……”
趴在屋顶将屋里发生的一切都尽收眼底的莫离,见了那少儿不宜的一幕,赶紧将眼睛捂住。
虽然早就知道徐三娘与阿土是一对,但这等夫妻闺房秘事这回让他撞个正着,真是尴尬得可以。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莫离满脸通红地转过身来,用眼神示意韩子绪赶快带他走。
韩子绪一脸揶揄之色,眼睛却毫不避讳地往屋里瞅,嘴上还发出发出啧啧的气音。
知道韩子绪在故意使坏,莫离狠狠地捶他了数下,方才听到韩子绪凑近了在他耳边低语道:“带你下去可以,但你可得欠我个人情。”
莫离闷声不语,但屋内越发高涨的尖细呻吟与低喘不绝于耳。
莫离被逼无奈,只得点了点头。
韩子绪即刻抱了莫离翩然而去。
在二人去到一片无人巡守的宽阔野草丛中的时候,憋忍了多时的韩子绪终于肆无忌惮地爆出了狂笑。
莫离自然知道韩子绪是在嘲弄他,心生气愤,但也奈何那男人不得。
只见那男人颇无顾忌地笑倒在草丛之中,任夜露枯叶沾衣,谈不上一点形象。
莫离背过身去,权当某人抽风,看都不看韩子绪一眼。
待韩子绪笑够了,终于消停下来,才将莫离搂着一起倒在草地上。
莫离静静地望着那无垠的苍穹。
今夜月色正好,时近中秋,感觉那银色的圆盘比平时来得更大更圆。
都说月圆人团圆,莫离想到的却是现下的朋友们天各一方、四分五裂的局面,触景伤情,不禁悲从中来。
韩子绪自然知道怀中人儿的所思所想,吻了吻莫离的后脑勺道:“想什么呢,不如我们来讨论一下你要如何还欠我的人情的事罢。”
莫离的身子顿时一紧,僵硬得如山中磐石。
韩子绪知道莫离是怕自己以此为名故意轻薄于他。
本是想换个话题岔开莫离的胡思乱想,这一来反倒是弄巧成拙,让莫离越发紧张起来了。
“没事,我只是随便说说,逗你玩儿的。”
韩子绪抓起莫离的手,在他手心上落下一吻。
莫离垂下眼睑,睫毛忽闪。
韩子绪见他放松下来,便随意调侃道:“那亲我一下便算了,如何?”
莫离只是呆呆地看着天上的月亮。
韩子绪无奈,只得随着莫离一起望着天幕。
两人间一阵沉默。
正在失神的当口,韩子绪忽然感到脸颊上一阵温热。
那淡淡浅浅却柔软无比的温热,虽然只有那么如此短暂的一瞬,如流星滑过,却可以点亮天际,一闪而逝。
这…
难道是?
韩子绪低头看着在自己怀中缩成一团的莫离,心中一阵悸动。
将搂着莫离的手臂收紧。
“离儿,我的好离儿……”
向来冷静自持的韩大门主,今日竟为了这样一件小事丢盔卸甲,在莫离面前一败涂地。
怀中的莫离,眼睛闭得紧紧的,跟睡着没啥两样。
但略微急促的呼吸声,却泄露了主人此刻的心情。
韩子绪正想抓着机会对莫离说些什么,却在此时,看到西方天际燃起一道信号烟火。
韩子绪见状神色一怔。
莫离也听到了那划破夜空的刺耳声响,抬头问道:“怎么了?”
“那是文煞专用于联系我的信号弹,不知发生了什么紧急事件?”
当日韩子绪与文煞达成同盟之后,虽然二者均眼高于顶不会轻易求助于对方,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制定了一些联系的暗号与方法,这个信号弹就是其中一种。
“离儿莫怕,我先送你回寝宫。”
莫离点了点头,任韩子绪抱起自己,飞快地从原路折回。
韩子绪将莫离放到床榻上安顿好,大掌抚过莫离的额际。
“你乖乖睡觉,什么也不要想,我去处理一下便会回来。”
看到莫离闭上眼睛,韩子绪才行色匆匆地离开了。
72心魔5
两个魔头都出了谷,莫离的身心得到了难得的放松。
头刚粘到枕头没多久,便混混沌沌地睡了去。
睡梦中,他依稀闻到了阵阵焦糊的味道。
莫离呛咳了一下,意识也渐渐由模糊转成了清醒。
撑着身子坐起来,却发现他自己所在的寝宫已被火海包围。
最近秋风乍起,天干物燥,而无赦谷中的建筑又多为木制结构,火势很快便大了起来。
四周浓烟滚滚,莫离就算用袖子掩住口鼻,也难免被呛得眼泪直流。
莫离试着唤了两声,没见有人回答,也没见有人进来找他。
难道,他已经被放弃了吗?
想到这里,莫离忽然笑得很开心。
他也没打算在火舌肆虐的房内找到脱逃的出口,反而是放松了身子躺回床上,闭起眼睛,静静地等着火焰将他吞噬的一刻。
却便在这时,火海中忽然冲入一个人影。
那人在寝宫中慌忙地四处查看,环视了一下,发现莫离正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这不是一个正常人面对火灾应有的反应。
那人影窜至床边,猛地将莫离从床上扯起来。
只听见那个声音暴喝道:“公子,你怎么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呢!不是让你不要放弃希望吗?”
莫离睁眼一看,发现同他说话的正是那有过两面之缘的独臂分堂主林信。
只见那林信用沾了水的厚毛毡子将莫离的身体裹了起来。
莫离推搡道:“你莫要救我,让我就这样死了不是更好……”
那林信看他如此自暴自弃,一个耳光就给挥了过去。
“若知道你这般颓丧,我就不该为了你放这把火!”
莫离被林信那一个耳光刮得七荤八素,楞了半晌才消化了林信话中的深意。
“什么!你……”
林信道:“没错,我既然答应过要救公子出去,定不会食言。”
莫离摇头道:“不行!我若不死,文煞和韩子绪很快便能察觉,这么做,到时候只会无端连累我的朋友们……”
林信指着地上的一个麻袋道:“这个你放心,我之前就找了一具身型与你相仿的尸体。公子你赶快将衣服与头饰取下来,我给那具尸体换上。”
莫离恍然大悟,原来那林信是想用偷天换日的伎俩,用那尸体以假乱真,伪造自己已死于火灾中的假象。
毕竟大火过后,一切事物皆会面目全非,韩子绪与文煞定想不到在无赦谷中孤立无援的他能弄到尸体冒充自己进而趁乱逃走。
莫离颤抖着声音道:“这……真的可以吗?”
林信气结,道:“事不宜迟,公子若再这般优柔寡断,只会害人害己。”
说罢还回头看了看越发凶猛的火势:“宫外守备的人已经被我用迷毒放倒了,一言堂经常有仇家来寻仇,主上也怀疑不到你头上来。”
莫离被林信说动,便也开始将身上的衣物脱了下来。
林信解开麻袋,将莫离的衣服套到那具尸体身上,再将尸体扛到床上。
将身上的衣袍卸下一件让莫离披上,林信拿起桌上的烛台,一把扔到床上。
雪白的纱帘遇火速燃,那巨大而精美的红木隔床瞬时被火舌吞没。
林信用毡子将莫离整个罩了起来,道了句“公子,多有得罪”后便飞奔而去。
两人闯出了那片骇人的火海,深喑无赦谷中各种机关设置的林信,很快就避开了重重陷阱,将莫离带到了无赦谷的外围。
那里,有早就备好的马车。
将莫离放进车厢里,林信跳上车辕,催响马鞭,两匹马儿立刻扬蹄狂奔起来。
木质的车辙在坑洼不平的荒草地上飞速地转动,车内颠簸得厉害。
莫离从车帘的缝隙向后张望,那渐渐离自己远去的无赦谷正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往前看去,单手驾车的林信脸色凝重,催赶马儿的鞭子一下比一下抽得响亮。
林信也知道莫离此刻的心情定也是惶恐不安的——毕竟出逃一事莫离之前并未得知,如今慌乱起事,在心理准备上便欠了一截,况且现在二人仍在一言堂的实力范围中,而莫离体内,合欢蛊的毒也未解。
感觉到莫离的视线,林信安慰道:“公子莫怕,待我们逃了出去,我立刻带你去找苗疆蛊王的关门弟子,他就隐居在附近镇子上的药铺里。那是我的少有的知己好友,是过命的交情,他定能帮你拔了那邪毒。”
莫离摇头道:“我也并非担心这个……”
犹豫了一会儿,莫离问道:“林信,今夜在西边燃起的信号烟火,可是你弄的?”
林信身型一僵,没有说话。
莫离道:“如果连我都猜得出来,那能瞒得住文煞与韩子绪吗?”
“如果他们回了谷中,不见你的人,又没有找到你的尸首,会不会……”
林信笑道:“公子实在是善良,这个时候,还只会为别人着想。你就不能稍微自私一点,担心担心你自己吗?”
莫离落寞一笑,也沉默下来。
空旷的原野上,只得马蹄踢踏与轮轴滚动的声响。
他真的可以逃出这个牢笼吗?
莫离的双手合十抵在胸前,向来不是个有神论者的他,在此时竟也只能默默地祈祷开来。
如果老天开眼,应该会给他一线生机吧?
不过往往事与愿违。
也或者是老天爷太忙了,听不到如此渺小的祈求吧!
在林信神色一紧,将缰绳勒住让马儿停下脚步的时候,莫离也闻到了空气中越发浓重的诡异的味道。
“怎么了?”
林信额上冷汗直下,他沉默了半晌,却忽然转过身对莫离说道:“公子,我林信,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我在遇到你之前,曾经带着分堂的弟兄肆意杀戮并以此为乐,我手上握着的人命无数。在那段荒唐的时候,我淫人妻女,不仅如此,还玩死了很多年轻的小倌儿,简直可以说是无恶不作……”
莫离疑惑道:“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林信苦笑道:“我只是想说,若是我林信注定要命丧今晚,你也万不要替我难过。”
闻言,莫离瞪大了眼睛。
“难道是……是他们追过来了吗?”
声音中盈满了恐惧与颤抖。
林信道:“我也不是很确定,但你也知道,我们黑道中人的直觉,特别是对于一些不好的事情的直觉,往往都是很准的……”
听言,莫离犹如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颓丧地靠在车厢上道:“天要亡我……”
林信见莫离这般要死不活的模样,铁拳紧握,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愤恨。
莫离毫无生气的眼神对上林信的:“你别管我了,你快走吧,以你的武功,没了我这个累赘,搞不好还能逃了去。”
林信急道:“莫要胡说,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轻易放弃希望吗?”
“我林信本是大恶之人,早便该死。若不是那次公子出手相助,我断然活不到今天。想不到现在做的平生第一件好事,却不能善始善终……”
林信边说边将其中一匹马的缰绳卸了下来。
林信跃上马背,对着马车中的莫离道:“公子,我现在骑马往反方向跑,希望可以混淆视听,引开追兵,为你争取些时间。”
“不……”
莫离刚想拒绝,却被林信打断。
“此次若是失败,就是我林信对不起公子你了。请公子多加珍重,莫要……莫要起那轻生的念想……”
莫离看着马背上英武挺拔的独臂男子,眼中顿时盈满泪水。
“林信,你实在没必要为了我这种无谓之人……”
林信将马催近,俯下身来,手指点在莫离的唇上。
“公子,你只要答应我便好,其他不用多说。”
莫离咬咬牙,点了点头。
而眼眶中过多的泪水,却因莫离的动作顿时滑落双颊,尽添无限悲凉。
那林信见莫离这般凄惨的神情,心中也痛如刀绞。
他只恨自己技不如人,不能带着眼前这个善良的男子远走高飞。
不自觉地,林信将脸凑近那个满面泪水的人,但在看到莫离略为惊慌的神色时,却叹了口气,将那一吻落在了莫离额上。
被林信吻了的莫离呆在那里,带着水泽的眸子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林信从腰带中取出一颗红色圆石,塞到莫离手里。
“往西走,到一个叫土城镇的地方,找苏记药铺的孔礼,记住了?”
林信说罢,便扬起手中的马鞭,抽在拉着莫离车架的马臀上。
马儿嘶叫一声,疯狂地向前跑去。
林信见莫离的马车跑远,便扯了缰绳,调转马头往反方向跑去。
“林信!”
莫离来不及阻止,只得掀开布帘对着林信的背影大叫。
高头大马上的林信在夜色中疾驰狂奔,身后扬起一阵尘土,模糊了身影。
听到莫离的叫唤,林信没有回头,只是状似潇洒地扬了扬手中的马鞭,绝尘而去。
马车中因路上不平一阵颠簸,莫离即使用手抓着车厢里的固定物也控制不住自己,数次摔撞在车内。
林信早已走远,因为被分走一匹马,行进的速度已经减缓了许多,但那剧烈的颠簸还是让莫离顿时觉得恶心欲吐。
其实他也分不清楚,到底是因为路途颠簸而想吐,还是因为害怕再度落入那两个魔头手中而想吐。
在天道门正行堂中,他被那两个男人粗暴□的记忆过于深刻,他已经无法想象这次如果再被抓到,他又会受到怎样非人的惩罚。
现在莫离脑海中仅存的,除了逃,还是逃。
就算只有一线希望,哪怕渺小得甚至比不上沧海一粟,他也不能放弃。
想到那远去诱敌的林信……
莫离抹去眼中的泪,双手抓着车厢死紧。
车轮不断地滚动着,天际过于黑暗,就连那盘圆月也开始躲进云层中不肯出来。
莫离的视线顿时黯淡下来,马儿也因看不清前方而开始慌不择路地乱跑。
莫离不会驾驭马车,加上被一路颠簸,更是六神无主。
忽然车内一阵巨颠,莫离抓握不住,身体猛然向前冲去,额头撞在车壁上,顿时直迸鲜血。
马车停了下来,莫离扶着被撞晕的脑袋,缓了半晌,才有力气爬出车厢。
定眼一看,那车轮竟然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泥洞中,而马儿则因跑动过度,已经累倒在一旁口吐白沫儿不断抽搐着。
捂着发晕的额头,莫离在秋风中瑟缩着。
转回身去,竟发现远处的地平线上,似乎有点点浮动的微光,在暮色的衬托下越发明显。
莫离心中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那些微光,很可能就是出来寻人的人手中所持的火把。
一想到这,莫离的膝盖都发起软来。
他的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中,他要靠疼痛来唤起那仅剩不多的意志。
迈开如灌了铅的腿,莫离开始在这差不多齐人高的野草丛中奔跑着。
那些草叶看似柔韧,边缘却锐利非常,轻易就能在莫离裸露在外的皮肤划上道道血痕。
在精神高度紧张的情况下,莫离根本无暇顾及那些细碎的伤痕。
巨大的恐慌如压在心口上的大石,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方向感本就不好的他,早已分不清自己出逃的方向是对是错,他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只能逃,也只有逃。
脚步几乎已经迈不开了,鞋子数次踢到泥地上的坑洼,然后数次跌倒。
莫离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跌跌撞撞地重复了几次,直到身上的衣服被尖石划破,膝盖也被磕得鲜血淋漓。
莫离剧烈地喘息着,每次呼吸,他都感觉自己的肺部就要炸裂开来。
那原本无形无色的空气,此刻竟化为了尖刀,直往他的咽喉插去,莫离只觉得疼得冒火。
好不容易见到不远处有个积水的小潭,莫离也顾不上干净不干净的问题,跪倒在潭边捧起了水。
但在他喝了数口之后,便听到身后传来一种类似猛兽急促低喘的声音。
在他回过头来的时候,却已被一只身型巨大的恶犬扑倒在地。
73不如归去1
文煞怒气冲天地回到无赦谷,看到那原本奢华精致的殿堂,至少有三分之一毁于一旦。
火虽然已被扑灭,但空气中仍旧散发着浓烈的焦灼气味。
对于屋舍的被毁,文煞气愤之处并非在于财物,而是在于莫离又一次选择离他而去。
至于他本人对于这件事情是绝对不会在自己身上寻找原因的,所以这一切的错又被理所当然地归到了莫离身上。
文煞断然不曾想到,眼前这个面貌平凡、甚至是瘦弱枯槁到令人觉得恶心的男人,竟然能在他的无赦谷中掀起如此的滔天巨浪!
不仅如此,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男人还成功地让那一度以狠辣自私闻名的前分堂堂主林信可以连命都不要,只为了能助他逃出无赦谷。
想到在被文煞抓住的时候,林信单枪匹马斩杀了十数名侍卫,那乾然自若的气度曾震慑了许多前去追堵他的人。
而林信一直苦苦支撑,却也没有给任何人动手杀他的机会,到了最后的绝境之时,竟如盖世英雄一般自刎于马上!
鬼知道莫离到底给林信灌了什么迷汤!
自文煞受调虎离山之计外出处理分堂叛乱之事,却在归途中发现有人盗用他专用的信号烟火,便觉得事有蹊跷。
况且在不久之后,他还遇见了匆忙赶来的韩子绪。
两人一碰面,尚未说话就隐约知道大事不妙。
在快马加鞭赶回无赦谷的路上,却已远远看见谷内黑烟缭绕,火光冲天。
本以为是仇家前来寻事。
黑白二人立刻想到尚在宫中独寝的那人,顿觉肝胆俱裂,也顾不上冒着生命危险,双双闯入莫离所在之寝宫试图营救。
谁知折腾半天,竟只来得及救出一具焦尸。
二人本被那障眼法所迷惑,一度以为那焦尸便是莫离,心智皆要崩溃,但心细的韩子绪却在此尸首上发现了一些端倪。
如果是活人被火生生烧死,定会痛得全身蜷缩起来,而且气管内也会积满吸入的灰烬。
但反观这具尸体——体态自然舒展,全无挣扎过的痕迹。
扒开尸体口腔,果然未见积有黑灰。
再用刀剑剖开腹腔,查看了尸体内器官的腐化程度。
韩子绪断定,此人在被火灼烧之前,至少已经死了数日!
忽然意识到这是狸猫换太子的把戏,两人又不约而同地想到莫离在某些方面过人的聪明机智,即刻反应过来。
黑白二人在短短数个时辰内,经历了由担忧惧怕、恐慌悲痛到怒气冲天的过程,脑中仅存不多的名为理智的神经早就被妒忌与愤怒烧断。
于是一气之下,在放出恶犬寻回莫离之时,便在荒草原野上狠狠地用身体“教训”了他一番。
事后,韩子绪抱着神情呆滞、犹如一团破布的莫离回到无赦谷。
把莫离带至未被火灾波及的偏殿之中,韩子绪将人放在侍婢们匆忙布置好的软榻上。
看着莫离早已抽离了情感的木然双眼,韩子绪心中顿时像被千刀万剐般难受。
想起不久之前,他们二人还在离东暖阁不远处的荒草地上打闹嬉笑。
他也曾以为,只要有足够的耐心,他终有一天会感动莫离,就算做不到,但至少也能让莫离原谅他之前的所作所为。
但奈何世事变化得太快…
就在那眨眼的霎那,莫离与他之间又何只是隔了王母用簪子划下的那道银河?
韩子绪的手抚上莫离那颧骨突兀的瘦削脸颊。
以往那爱笑的莫离,那灵动的带着生气的莫离,到底去哪儿了呢?
把一个活生生的人逼到这幅田地,于他韩子绪而言,又何曾快乐过呢?
更何况,莫离曾经如此地爱着他,而他自己,现在又如此地眷恋着这个人…
韩子绪顿时有了一种“不如放手”的冲动。
他想念莫离的微笑,想念他朴素无华却能温暖人心的话语,想念那轻柔落在自己颊边的淡淡一吻……
昔日自己曾不以为然的东西,到了今日看来竟成了那千金不换的无价之宝。
将那个瘦弱的人拥进怀里,韩子绪的手臂收得死紧。
从来没有一个人,可以让他觉得如此难以割舍。
一旦选择了放弃,就像用刀将他心肺的肉一块块全部剜下来一般。
而偏就在思想剧烈斗争的时候,文煞火爆地踢开偏殿的门,手中提着一件血肉模糊的东西走了进来。
韩子绪抬眼一看,见到了那文煞手中的事物。
他霎时一惊,赶紧用手捂住了莫离的眼睛。
韩子绪声色清冷地呵斥道:“文煞,你疯了吗?赶快把那东西弄出去!”
文煞邪笑数声,回道:“你以为你是老几,有资格命令我?”
“或者……”
文煞语气中尽带嘲讽之意,“你莫不是在心疼他?”
将眼神落在莫离身上,文煞道:“现在他胆子越发大了,每次都能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了。他还真当我不敢把他的朋友怎么样了是吧?”
“我今日,还真不信这邪了!”
其实,就在文煞踢门闯入屋内的时候,莫离就算神情再怎么恍惚,眼角的余光也大概扫到了文煞手中提着的东西了。
只是韩子绪的反应很快,动作也过于迅速,在他尚未确定之时便用大掌他的双眼掩了个严实。
莫离眼前忽然一片黑暗,但脑海中,却不断地回放着文煞手中提着的东西的画面。
想着文煞在自己耳边说的话。
“不————”莫离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着。
他用十指无力地抠抓着韩子绪盖住自己双眼的手。
“放开我……”
“放开我啊……”
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韩子绪知道莫离看到了一些什么,但断然不会放开他。
“离儿乖,我马上带你离开这里,你别看了,好吗?”
“忘了吧,赶快忘了吧!”
说罢,手指便要点上莫离的昏睡穴。
“不,韩子绪,我求求你,放开我罢……”
滚烫的泪水从韩子绪的指缝中溢出,韩子绪贴着莫离眼睛的掌心顿时被濡湿一片。
“我求求你……”
“我求求你行行好……”
韩子绪身型一震,抵不住莫离的苦苦哀求,却也知道这纸始终包不住火,无奈之下,只得慢慢松开了遮住莫离双眼的手掌。
莫离的视线往被甩在地上东西移去。
那血肉模糊、散发着腥臭气味的东西,正如一滩沼泽中腐朽的烂泥般令人作恶。
莫离拼命地对上双眼的焦距,强迫自己不要昏过去。
那引入眼帘的几乎已经失去了原型的事物,却如万把尖针,直直刺入莫离的眼中。
“不!”
“不!!”
“不!!!”
莫离忽然如发疯般地用双手揪扯着自己的头发,那力道大得惊人,几乎每一次用力都能抓下一大把头发来。
一边发出凄厉的尖叫,一边摇晃着脑袋,莫离瘦弱的身子开始剧烈地抽搐起来。
韩子绪见情况有些失控,赶紧用双手压制住莫离自残的行为。
“文煞,够了!快把那东西弄出去。”
文煞虽被莫离过于激烈的反应弄得暗自心惊,但面上还是十分要强。
一想到莫离竟然对此人如此维护,心中醋意顿生,更是不愿理会韩子绪的喊话。
文煞听到莫离那一声凄厉过一声的惨叫,心烦意乱,终于忍受不住,便想一脚将地下的东西踹出门外。
谁知他刚抬脚,那本坐于床上的莫离却猛然爆发出来——他推开了韩子绪的钳制,整个人翻滚下床榻来。
莫离死命地抱住文煞抬起的腿。
“文煞,我求求你,别踢他,不要踢他……”
文煞被莫离抱着,心中顿时一软,确是再也使不上力气去继续刚才的动作了。
莫离见文煞收了势,颓然坐倒在地上。
莫离没有说话,只是一味地无声地哭泣着。
那过多的泪水,像永远没有止境似的,竟然将衣襟尽数染湿。
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站起来。
浑身的伤口和下体被施虐后的疼痛,让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进行得如此艰难,那本就少得可怜的体力,已经在刚才推开韩子绪又阻止文煞的时候用光了。
他颤巍巍地,挤出最后一丝气力,爬到那块血肉模糊的东西跟前。
而块渗透淋漓着污血的东西,竟是一张从人身上活活剥下的皮——那是一张数个时辰前还鲜活存在着的一条生命!
那是一个在绝境中出现,对他不断地说着“不要放弃”的鼓励之语,给予处在绝望黑暗中的他以温暖的光,给予他再度追求自由的勇气的人!
那是一个抛弃了自己而只为助他引开追兵,无惧无畏的林信!
双手颤抖得厉害,莫离想也没想,只是伸出双手,向地上那张皮肉抓去。
韩子绪看不下眼,在一旁阻止道:“离儿,你别……”
话尚未说完,便看到莫离将那血肉模糊的人皮紧紧地扣在自己怀里。
莫离就是这样,将那张还不断渗着血水,如此狰狞如此令人作呕的皮肉紧紧地扣在自己怀里!
决堤的泪水渗入那堆腥红之中,污物染上了刚被换上的白袍,漾出一片肃杀之感。
“林信!!!”
“啊啊啊啊!!!!林信!!!!”
莫离忽然仰天长啸一声,双眼顿感一阵灼热。
两道鲜红的血泪从他的眼中流出,在苍白得骇人的脸上滑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色彩。
莫离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他身子一软,便与林信的皮肉一起,倒在了一片血泊之中。
74不如归去2
莫离感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地,犹如灵魂出窍,在无边的黑暗中失去重力地漂浮着。
身上的痛楚逐渐消失,原本在耳边不断滋扰的慌乱与喧闹也开始离自己越来越远,直到再也听不到……
他,死了吗?
如若不然,为什么会有这般奇怪的感觉呢?
但这种犹如悬坐在云絮顶端的感觉让他觉得很舒服——舒服到可以忘记自己所经历的一切丑恶,舒服到让他再也不愿意醒来。
于是,他便是这样安然地睡着,静静地等待着自己生命的逝去。
但那黑幕之中,却忽然浮出了一点柔光。
那光温和而慈祥,丝毫不会让人觉得刺眼。
莫离定定地看着那束光往自己走近,待他终于看清眼前之人时,不由得发出一声由衷的惊叹。
在他不算长的人生里,莫离经历过两个世界。
在那形形色色的许多人中,他从来没有发觉,这世上竟然会有如此完美之人。
眼前这位身上散发出温柔之光的女子,真就如天上的谪仙下凡,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想起之前,在看到某部武侠巨著中那傻傻的段誉在遇到王语嫣时,曾不由自主地唤出了一声“仙女姐姐”。
莫离对此曾一度不以为然,只笑那段誉是风流成性、油腔滑调惯了,自然是对女子的容颜夸大其词了。
但今日,莫离终于有机会可以嘲笑一番自己的愚蠢,因为“完美”这个词确实是可以存在的。
待看着那女子的容貌呆愣了半晌,莫离才发现那姑娘竟然双目垂泪,哭得有如梨花带雨。
莫离手脚慌乱,也不知要如何安慰,只得轻声安慰道:“你我均是孤魂野鬼,找不到去阴曹地府的路也不要紧,只要再等等,那牛头马面也定会来寻我们的。”
那女子听了莫离之言,总算是止住了眼泪。
那含水的美目略带哀愁的看了他一眼,道:“你有见过这般模样的孤魂野鬼吗?”
莫离赧然:“这……”
不等莫离说完,那女子却忽然对着他屈身跪下,款款一拜。
莫离大惊,不知这姑娘为何要对他行此大礼,赶紧上前想将她扶起,动作之中,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竟然穿过了她的身体。
难道,眼前的人是个幻影不成?
莫离扶不起人,无奈之下只能说道:“姑娘,这可怎么使得,真是折煞我了……”
那女子跪在地上,道:“莫公子,如果说,我就是那个将你从原来的世界弄到这儿来的人,你还会如此善良地对我吗?”
听言,莫离顿时如被五雷轰顶,呆愣宰原地,迟迟反应不过来。
那女子见莫离这般神情,虽早有心理准备,但脸上还是难免带了些许落寞。
“我本是九天神枢的上仙碧瑶……因一己私念,将公子的命盘窜改,害公子堕入这个本与你无关的时空,受尽了无数折磨……”
“你所经历的一切,碧瑶都看在眼里……但我……我却一直未向公子伸出援手……”
莫离好不容易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才木然地问道:“这,我能问问,你为何要这么做么?”
碧瑶点头,将事情因果如实道来。
原来,那程久孺的前身竟是九天之上的道语星君,而药郎,则是太白星君座下的炼丹童子。
这二仙却因姻缘巧合萌生了情根,违天相恋。
不仅如此,还伤了前去捉拿他们的天兵天将,妄想逃下凡间做一对亡命鸳鸯。
谁知双拳难敌四手,两人均被抓回天庭治罪。
最后的结果,竟是要惩罚这二人重入六道轮回,受尽九九八十一次生离死别、不得善终之苦。
历劫之后,元神就要被收回,放入绝仙池中销毁,从此灰飞烟灭。
而那碧瑶却是一直暗自倾心于道语星君,只是骇于天规严苛不敢表露情意。
后又看到道语星君与那童子的恩怨纠葛,不忍那二人最后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便狠下心来逆了天条,算出了解开此劫的方法。
“他们已经经历了八十世的情劫,每一世,他们都会因对方而悲惨死去,不得相守。”
“这一世,是救他们的最后一次机会……”
“如果能解了命中的死劫,他们便能超脱命运的束缚重归六道轮回,从此以后只做回寻常的人……”
莫离听了这番话,心中恍然大悟。
原来那程久孺卜卦必灵,还能开了天眼,完全就是因为前世为仙的缘故。
而药郎在药理毒术上的造诣也与他本就是炼丹童子密切相连。
这世间的一切,皆有因果。
碧瑶看了莫离一眼,继续说道:“他们这一世本应分别死于韩子绪与文煞之手。”
“那韩子绪与文煞均是天煞孤星的命格,不仅如此,还带着破军之兆,杀气极重,命盘里本就没有另一半可以互补缺陷。”
“而你,莫离……我偷查了近千年来天下众生的命盘,也只有你一个人的八字命格能化戾气为祥和,中和掉那二人的杀气……”
听到这里莫离大致已经了解了。
“你是为了改变程久孺与药郎的命运,才将我弄到这个时空中来的?”
碧瑶点点头。
“不仅如此,在韩子绪被苍龙门所害而落难,还有文煞受伤的时候,他们都是受了我的牵引才会出现在客栈附近,然后被善良的你所救……”
莫离顿感一阵虚浮。
原来这一切的苦难,始作俑者竟然就是眼前这个看起来无比温婉贤良的女子!
就是圣人也会生气,更何况莫离虽然天性纯良,但毕竟也还是凡人一个,更是无法对此事轻易释怀。
听到这般荒诞的解释,莫离也有许多怒气。
“你如何能为了一己私欲便擅自决定他人的命运?”
“你一路看着我走过来,难道就不知道我的困扰、我的痛苦吗?”
“你实在是……”
莫离本想继续说下去,却发现碧瑶面如死灰。
“公子,我知道你定会恨我怨我,巴不得将我挫骨扬灰……”
“但俗世间不是有这样一句话么:鸟之将死,其鸣也悲;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用你们的话来说,我就是那将死之人了。”
“我看你被文煞与韩子绪如此折磨,我自问心有愧……”
碧瑶眼中尽是内疚。
“近来,我用法术强改命盘,将你带入本来不属于你的时空的事情已被察觉,不久之后,我就会被削去仙籍,推入绝仙池中销毁元神……”
“这……”
听到眼前的女子为救一个不曾对她有爱的道语星君,最后竟落得这般下场,莫离就是有再多牢骚也发不出来,只能空叹一句情关难过。
“若是我被销毁了元神,那就再没有人能将你带回你原来的世界了。”
“之前是因为我的自私,让你无端受了这么多的苦……”
“我当时只想着,能拖一天是一天,或许你的处境会有所转机。”
“但是现在,我也再没有时间等下去了……”
“所以这次,我可以送你回去……”
听到这里,莫离忽然间心神巨荡。
这真的不是他的幻觉么?
他终于可以回去了么?
这不会是自己涣散的意识正在做着的一个虚无缥缈的白日梦吧?
但这梦境却又如此真实,让人察觉不到半点虚假来。
想到自己原本安逸平静的生活。
想到那个现代世界中,原本在会在不久的将来出现的自己的妻子与孩子。
想到医院院长那慈祥和蔼的笑脸。
想到公墓中无人祭扫的父母坟前……
莫离流下泪水。
“我想回去……”
“我想回去……”
见莫离如此,碧瑶的泪也未曾停过。
“如此也罢……那命数本就是安排好的,是我定要逆天改命,不仅害了自己,还连累了你……”
碧瑶的玉指一点,便在莫离的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光区。
“你过去吧,穿过那片光区,你就能回去了。”
“你回去之后,关于这边的一切记忆都会消失……”
“对不起,莫离,对不起……”
只见碧瑶的身子慢慢隐退,渐渐在那片混沌的黑暗中消失不见。
莫离颤抖着脚步,朝那片光区走去。
“久孺,药郎,对不住,我帮不上你们了……”
“我好痛,好累……”
“我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你们不要怪我,千万不要怪我……”
莫离也不是没有想过要拉程久孺与药郎一把,但他现在已是遍体鳞伤、自顾不暇,又如何有勇气再对他人伸出援手呢?
就让他怯懦一次,自私一次,可以吗?
就让他卸下道德与良知的包袱,可以吗?
就让他为自己而活,可以吗?
莫离就是这般步履蹒跚、万般艰难地向那道光走去。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只要选择离开,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痛苦,不记得仇恨,更不会记得在这里生活过的点点滴滴,以及每一个鲜活存在过的人们……
莫离一边走着,脑中却排山倒海地被灌入一些讯息。
莫离凝神一听,全身都颤抖起来。
他认出来了,那是那两个人的声音——那两个他曾经倾尽所有地去爱过,却给予他无情的背叛与玩弄的男人。
那是在疯狂地叫着自己名字的声音……
在那一瞬间,莫离似乎又被重力扯了回去,他的灵魂附上了自己的身体。
缓缓地睁开眼睛。
那双不久前曾流出血泪的眼睛,早已看不见任何事物了。
莫离潜意识里知道,这便是他与这个世界做最后告别的时候。
75不如归去3
而莫离所不知道的是,在他昏迷之后不久,韩子绪就因为文煞做事过于狠绝而与之起了争执。
文煞本就因为林信一事怒火难消,又想到韩子绪本也是此事的始作俑者之一,但现在莫离出了事却只会对他百般责怪。
两人一言不合,竟就在这偌大的偏殿中动起手来。
掌风交错而过,被怒气冲晕了头脑的二人几乎将除了莫离睡躺的床榻之外的一切摆设都毁坏殆尽。
就在那狼藉与血污混杂之时,在混乱中争斗的二人,却发现那躺在床上的莫离的身体,开始散发出一种柔和的淡光。
那光芒越来越强,随之而来的,是莫离的身体渐渐失去了实体的存在感,变得模糊起来。
不知为何会发生这样的怪事,黑白二人心神俱裂,也顾不得其他,齐齐俯到莫离床前叫唤起莫离的名字来。
韩子绪与文煞的急切呼喊在耳边不断地回响——那是一种犹如濒死野兽般发出的绝望的嘶吼。
“为什么!!!为什么他的身子在变透明,怎么会这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是文煞气急败坏的声音。
“离儿,你是怎么了?难道你说的那个我所不知道的世界是真正存在的吗?你要回去吗?你要抛下我了吗?”
那是韩子绪悲痛欲绝的声音。
可能是马上就要离开他们了。
对于与这两个男人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种种孽缘,到了今日今时,也终于可以彻底斩断了。
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好怨恨的呢?
他终于要离开了,真正地、没有一丝牵挂地离开了。
而这里的一切,马上就要成为他记忆中的虚无了。
再多的爱恨情仇,对他来说再也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了。
莫离忽然释然了。
因为眼睛看不见,莫离便抬起了一只手轻唤了一声。
“韩子绪……”
手掌即刻被一股熟悉的温暖包裹起来。
“离儿,离儿,我在这儿……”
那个记忆中向来冷静坚强的男人再也不复存在,那低沉的声线在剧烈地颤抖着,仿佛在极力压抑着早已变了调子的哭腔。
莫离的手背上,落下点点温热的水滴。
韩子绪,你是哭了吗?
原来,就是高傲自私如你,也会有为别人落泪的一天啊!
忽然忆起在许久之前,当自己知道被所爱之人下了那名为醍醐丝的毒时,那种被背叛的伤痛至今还在心中蜿蜒不去。
如今,自己终于可以得到解脱了。
“离儿,你别走……”
“你留下来,我一定不再缠着你,一定……”
“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最后一次,最后一次……”
感觉韩子绪的脸贴上了自己的手心,那脸上润湿的泪痕,莫离是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
“咳咳……”
“丑奴……我只想和你说……”
“离儿你说,我听着,我听着!”
韩子绪急道。
莫离淡然地笑笑。
“其实,你当时没必要给我下那醍醐丝……”
“只要你如实相告……我那水晶吊坠,虽是父母遗物……我也会送给你的……”
听言,韩子绪本已绷到了极点的神智彻底崩溃。
只见他哭哭笑笑,语无伦次,便真如人发了疯一般。
想到自己因自幼受那狠毒女人的教导,早就不会相信这个充斥着利益纷争的世界里会有人能无条件地真心真意对你好。
每个人,只不过是在利用与被利用之间不断地转换着角色而已。
所以即使当初的丑奴是这样被莫离真心地对待着,但早已经习惯了怀疑人性的他,又如何能完全相信那片真心?
于是在见到那龙晶之后,他的思考方式便就不再单纯。
他开始站在高位之上,以一个武林白道魁首惯有的价值观来度量他人,乃至他最后利用了莫离的真心,换来了日后的尊崇之位。
想到自己曾将莫离那颗炽热的心碾了个粉碎,又狠狠地砸在地上。
所以今时今日,那颗早已破碎的心,是任他再如何努力也拼凑不回来了吗?
“离儿,我错了……”
“我知道错了。”
“我不该对着你还心生算计。”
“是我亲手把你推开的。”
“我活该……”
“哈哈哈,这是我的报应,我的报应啊!!!”
莫离的身子越发透明起来,他也感觉得到自己能说话的时间不多了,便也向文煞伸出了手。
本来就被眼前的惊人一幕弄得神智发昏的文煞,万万想不到在自己这般对待莫离之后,他还愿意同他说话。
文煞心急如焚地扑上前去,紧紧握住了莫离的另一只手。
感觉到莫离的身体越发冰凉起来,文煞虽心如刀割,却一时之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阿忘……”
莫离说话了。
“阿忘,莫莫不怪你,你是个乖孩子……”
捏了捏文煞的手,莫离惨然道:“只是以后,莫莫都没有机会陪你过生日了……你原谅莫莫,好吗?”
听着莫离说的莫名其妙的话语,文煞顿时发狂起来。
“莫离,你在说什么胡话,什么阿忘?”
“我是文煞!我是文煞啊!!”
“你要对我说什么?你说啊!”
“阿忘是谁!那该死的人到底是谁!!”
莫离不再说话,只是身影变得更为模糊,模糊到那实体的触觉已经消隐而去,那黑白二人已经握不住莫离的手了。
韩子绪眼看着莫离就快要消失在眼前,胸口气血翻腾,经脉脆断,猛然喷出数口鲜血。
韩子绪望着几欲发狂的文煞,悲恸地道出了真相。
“文煞,你之前受伤,曾被莫离搭救过。”
“那个时候,你的名字,就叫阿忘……”
文煞忽然后退数步,怒吼道:“不,不会的!!”
“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情?”
“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为什么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文煞话音刚落,头却忽然痛得像要炸裂开来。
“阿忘……”
“阿忘……阿忘……”
耳边仿佛响起那道温柔的声音。
“阿忘,你知道吗?每个生命都是可贵的,所以你要学会仁慈。”
“阿忘,就算是不喜欢的蔬菜也是要吃的,这样对身体才好,知道吗?”
“阿忘,去后山玩的时候要小心,千万别跌到陷阱里去了。”
“阿忘,这道菜好吃吗?”
“阿忘……”
“啊啊啊啊啊!!!!!!!!!”
文煞抱住脑袋,痛苦地翻滚在地上。
记忆猛然间如潮水般涌入,过大的信息量顿时填充了他所有的空间,远远地超出了可以承受的范围。
眼前浮现出一幕幕过往的画面。
那破旧的小客栈中,他的莫莫点着被削细的蜡烛,在简陋的生日蛋糕前,为自己唱着那首腔调奇怪的生日歌。
莫莫说,每个小孩子在生日的时候都可以许下一个愿望,那个愿望一定可以实现。
那时的自己,白痴得可以。
没有盖世神功,没有滔天权势。
那时的自己,只会那样幼稚地笑着,但却笑得如此地幸福。
他还记得自己许下的那个愿望——是要和他的莫莫,永远在一起。
那芳草缤纷的药谷中,傻傻的自己缠着要和莫莫“玩儿”,想起在床上两人肢体交缠的一幕,自己曾如此疯狂地占有过他心爱的莫莫。
而那个时候,莫莫是那么爱他。
爱到以至于为了护着他,独自用瘦弱的身躯抵挡住前来取他性命的韩子绪。
记忆中,莫莫的声音、莫莫的笑容、莫莫的体温……
莫莫的一切一切,是如此真实,如此清晰。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在他恢复记忆之后,偏偏要将这段如此美好的记忆忘却?!
为什么?!
想到自己在恢复记忆的日子里,曾经如此禽兽不如地折磨这他以往视若珍宝的莫离。
他甚至愚蠢地认为,莫离就是韩子绪的相好,无端让他受了如此多的委屈。
想到自己在映月湖的温泉疯狂缠绵的那夜,他竟然对莫离说出了那句“那些过去,对我来说并不重要”这种狗屁倒灶的话来!
文煞忽然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冲到莫离身边,跪在那床榻前,撕心裂肺地吼道:“莫莫,我想起来了,你别走,你别走……”
“我求求你,阿忘求求你……”
“不要抛下我,不要抛下我……”
“我答应你,再也不欺负你了,好吗?”
“之前都是我的错,你怎么罚我都可以!!”
“只要你回来,只要你回来好吗?”
字字泣血。
犹如那倒母兽尸体身旁的小兽,正如此伤心欲绝地哭泣着。
但此时此刻的醒悟,似乎来得太晚了。
因为莫离在说完刚才的话之后,就已经闭上了双眼。
灵魂再度与身体分离。
莫离在黑暗中,再次看到了那扇连接着两个时空的门。
其实文煞刚才所说的话,他已经听见了。
他知道文煞想起来了——那段曾经的,只属于阿忘的过往。
但是,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就算想起来又能改变什么呢?
已经死去的人不会复活,经历过的痛苦与伤痕依旧触目惊心。
除了舍弃,他还能做出什么选择呢……
无论是沉默寡言的丑奴,或是善良单纯的阿忘。
也无论是深沉俊雅的韩子绪,或是霸道张狂的文煞。
够了,到这里就够了。
你们的感情,太沉重,我要不起。
你们要索取的太多,我给不了。
所以我选择离开,永远消失在你们的生命中……
当莫离下了决心,就要穿过那道光区的时候,却又听到文煞疯狂的嘶吼声。
“莫莫,这不公平!!!”
“是,我是做错了事!但是,我并不知道真相!!”
“文煞是对不起你,但阿忘是没有错的!!”
莫离听言,除了苦笑再无其他。
是啊,无论是阿忘还是文煞,都是这般任性妄为。
文煞与阿忘,始终都是同一个人,现在来分说谁对谁错,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又要抛弃我了吗?”
“好,你走!”
文煞体内的红狱魔功却因情绪急剧起伏而被催发起来。
只见他双瞳泛红,气息不稳,体温忽高忽低。
这是要走火入魔的征兆。
“你不是最善良吗?”
“你这个伪君子!哈哈!”
“哈哈哈哈!!!!”
文煞站起身子,颤巍巍地指着莫离道:“我告诉你,你敢抛下我一走了之的话,我就把你喜欢的东西——那个什么破客栈,还有那个村子,全部毁个稀巴烂!”
“哦!还有,你喜欢的那些人,我要都杀了,全部杀光!”
“杀了程久孺,杀了药郎!”
“包括徐三娘肚子里的孩子,我也不会放过!”
“你走啊!你走啊!”
“你怎么不留下来救他们?只要你舍得他们死,你就走啊!”
“哈哈哈哈!!!”
莫离心中一惊,穿过光区的脚步却放缓了下来,眼前如白驹过隙般闪过一幕幕关于未来的画面。
难道,这就是程久孺之前说过的,开了天眼?
但是,他并非九天上仙,怎么会莫名地开了天眼呢?
忽然想到那消失了的碧瑶,莫离意识到了什么。
他发狂地捂着自己的眼睛,惨叫道:“我不要看,我不要看……”
“为什么!”
“为什么既然说要送我走,又要让我看到未来?!!!”
“不,不要……”
但即使捂住了双眼,即使心中如此剧烈地抗拒,莫离也还是看到了这个时空的未来。
那是一个只有着腥风血雨的世界:在他离开之后,韩子绪漠然离谷,文煞走火入魔。
天道门与一言堂彻底决裂。
韩子绪将莫离离开一事怪罪到文煞身上,若不是那晚文煞如此残忍地剥下林信的人皮,莫离也不会因为受到刺激而选择离去。
而文煞则怨恨韩子绪将阿忘之事隐而不说,让他彻底失去了挽回莫离的机会。
江湖上再度因此而掀起对抗与屠杀的狂潮。
走火入魔失了心性的文煞,越发地惨无人道。
程久孺与药郎,果然如碧瑶所言,死于文煞之手。
而那失了人性的文煞,竟然在杀死程久孺后,还将他的尸首碾成肉泥,灌着药郎吞吃了进去。
药郎则因接受不了程久孺的惨死,竟就将自己的喉管抠破,一命呜呼。
三娘肚里的孩子在即将临盆之时,就被文煞从肚里剖挖出来,活活砸死。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妻儿惨死,阿土豁出一切与那魔头拼命。
但阿土的武功又如何敌得过早便将落雁八式与红狱魔功修炼到了顶层的文煞?
所有的人,都一个个地惨死于文煞的魔掌之下。
一言堂的行为越发惨无人道,为白道所不齿。
而韩子绪则领着天道门的众人,与一言堂分庭抗礼。
哀鸿遍野,血流成河。
无数无谓的争斗,一次次血腥的屠杀。
每个因此而丧命的人最后发出的那声绝望的嚎叫,莫离都如同身临其境。
那无数的冤魂野鬼,都围着自己呐喊。
“如果你选择留下,我们就不会死……”
“为什么,为什么要害我们……”
“你怎么能如此自私……”
“我可怜的孩子啊……”
凄厉的呻吟一声强于一声,巨大的死亡的阴影,将莫离整个人压得无法动弹。
他的膝盖顿时软了下来,跌坐在地上。
“那是真的么?我看到的这些都会在不久的未来发生么?”
莫离哭喊道,“碧瑶,碧瑶你出来!!”
“你回答我,你回答我啊!!!”
可是那无边的黑暗中,再也找不到任何声响。
“碧瑶,你怎么能如此自私,既然答应了要送我回去,又为何要让我知道这种惨不忍睹的未来,为什么?!!”
莫离不禁悲从中来,痛哭失声。
“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下了要离开的决心的……”
“为什么要用这些画面来动摇我,为什么……”
连接着两个时空的光芒越发黯淡,那道门似乎就要闭合起来,剩余不多的时间正催促着莫离,让他尽快做出选择。
向后看去,莫离只觉得,有那黑白二人的时空是一片黑暗,就如万丈深渊,让人无法从中超脱。
再向前看去,那道微弱的光虽然代表着平淡与幸福,但却要给自己拷上沉重的道德的枷锁。
脑中忽然忆起,那日与药郎对话。
药郎跪倒在地,头上磕得鲜血直流。
“莫离,请不要放弃我们!”
“请一定不要放弃我们!!!”
“我求求你!”
“我求求你!!!”
而当时的自己,又是怎样回答药郎的?
如今,他还是要舍弃掉他们,来成全自己吗?
“啊啊啊啊啊!!!!!!!!!!!!!!!!”
“为什么,为什么每个人都要逼我……”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
莫离哭倒在地,而脚步却无法再向前移动分毫。
这世道,究竟要将他逼到何种境地才能让他得以解脱?
如果再要经历一次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整日丧失了自由与尊严的日子,他就是宁愿如林信般被剥皮蚀骨也不愿再苟活于世。
如若离去,那韩子绪与文煞,又会将整个江湖卷入到他们的爱恨情仇之中。
如若离去,不仅仅是他所珍惜的人——药郎和久孺、三娘和阿土,还有那个未曾降生到这个世界上的小生命…
甚至还有更多无辜的人会陷入这片水深火热之中。
他并非圣人,救不了所有的人。
但如果是因为他,因为他所种下的孽根,而让那些生命从此万劫不复……
他,做不到。
他就是有万般的铁石心肠,也做不到。
所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光芒,在自己眼前,渐渐幽暗下来,直至,完全消隐不见。
他终于还是做出了选择么?
当最后的希望湮灭,他却忽然淡定了。
至少,他还是给了无数人以幸福的未来,不是么?
只是,他的未来,却只会剩下无边的黑暗了吧?
76不如归去4莫离感觉自己失去了意识。
很久很久之后,直到全身的细胞都发出了抗议,挣扎着要他醒过来的时候,他才轻轻地动了动指尖。
耳边传来两道急切但却刻意压低了声音的呼唤。
“离儿……”
“莫莫……”
莫离皱了皱眉,那记忆中的时空不禁切换到了刚刚认识韩子绪与文煞的时候,便就在那初见之时,他们二人就是这样唤他的。
莫离的睫毛煽动着,渐渐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韩子绪与文煞满眼血丝、胡子拉杂的颓废模样。
见莫离睁开眼,那黑白二人即刻贴身向前,仿佛有无数的话要对莫离说,但又怕无端惊扰到了那刚刚苏醒过来的人儿,就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声。
莫离望了望四周,脑袋晕得有些厉害。
他的眼睛怎么又能看见了?
想起自己当时为了林信之死伤心至极而流下了血泪,他还以为终其一生都再也见不到世间万物的色泽了。
他试着轻轻动弹了一下,发现身体状况还算好,并没有因长时间的昏睡而过于虚弱,之前的伤口也无缘无故地好了。
不仅如此,他藏于被褥下的手心中竟多了一只小小的瓷瓶。
想起那可能已经元神尽毁的碧瑶,忽然明白了一些什么。
碧瑶啊碧瑶,你既要充了那自私救世主的角色,但到了最后竟也没落下我…
不过,既然给了我这瓶心魔之毒,又何苦多此一举将我瞎掉的双眼治好呢?
罢了罢了…
不想再想。
如今他心如止水——经过了之前的种种历难,还能有什么能再漾起他心中的涟漪呢?
见到莫离动了一下,韩子绪即刻凑上前去,将莫离的上身托了起来,让他靠在软枕之上。
莫离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瓷瓶塞到软枕之下,眼神避开了黑白二人,落到了其他地方去。
“离儿,你睡了多时,饿了吧?我们吩咐下去了,待会儿喝点粥可好?”
莫离还是有些呆呆地,愣在那儿没有说话。
文煞见莫离这般模样,心中淤堵更甚,本想上前道歉安慰,当想起之前自己的所作所为,顿时觉得无地自容,到了嘴边的话也吐不出来。
他只能悄悄地将手探进莫离被下,轻轻地触碰着莫离冰凉的指尖。
见莫离没有抵触,心中暗喜,便将自己的五指与莫离的紧扣在一起。
未过多时,侍婢们便将热粥端了上来。
韩子绪不愿假借他人之手,便自己端起了粥碗,舀了一勺递到莫离嘴边。
莫离没有张口。
韩子绪苦涩道:“离儿,我知道你还在生气……但,不吃点东西,你身体会受不住……”
莫离低下了脑袋,用另一只没有被握着的手纠扯着自己的长发,轻问了一句:“吃了东西,能让我去看看三娘吗?”
“可以!莫莫,只要你不离开,去哪儿都……”
文煞话还未说完,便被韩子绪的一个怒眼给瞪了回去。
韩子绪心中气结,只道这文煞是哪壶不开专提哪壶,口中却对莫离宽慰道:“离儿,你好生修养着,等身体好一些再去见三娘,免得她担心不是?”
听韩子绪这么一说,莫离才乖乖张开了嘴将热粥吃了进去。
好不容易粥碗才见了底,韩子绪拿起软巾为他擦拭唇角,莫离却转过头去,眼神对上文煞的。
“林信的尸首,下葬了吗?”
这个问句听在文煞耳力更显心惊肉跳。
想起之前莫离就是为了这个林信险些消失不见,这等可怖之事如果再发生一次,他真是无法想象那种凄惨的后果。
心虚的结果就是文煞先行认错:“莫莫,你听我说,林信不是我杀的……”
对上莫离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文煞那些原本想为自己辩解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
对,林信确实是自刎而死的。
但如果没有之前他的囚禁与迫害,林信也不会冒死前去搭救莫离,而如果没有之后的围追堵截,林信也不会为了少受屈辱而自我了断。
试问那日若林信不自杀,他自己就不会因为愤怒而动手吗?
如果这般,估计林信的下场会比自我了断还要惨上百倍吧?
如今将死亡的责任全部推到林信身上,又有何用!
他连自己这关都过不了,莫离听了这种辩解,又怎会原谅他呢?
文煞沉默了半刻,只能回答道:“已经葬下了。”
莫离又问:“我想找个时间去祭拜一下,可以吗?”
文煞握着莫离的手紧了紧,道:“嗯,等你身子好些,我们就去。”
莫离听言,点了点头。
睡了许久,困意已无,脑中很是清醒,莫离此刻只想静静地整理一下纷乱的思绪。
他看了那似乎比自己还要憔悴上许多的黑白二人,此刻的二人哪还有之前那种傲视天下群雄的气魄?
他们如今给人的感觉只是被雨打风吹而无家可归的流浪小狗,可怜兮兮地挨在自己身边。
但莫离又如何会再度瞎了眼,将那落难的狼当成了狗?
于是他佯装疲累靠在软枕上,对那二人说道:“我想再睡会儿……”
只见那二人欲言又止,但终究还是没有逆了莫离的意,磨磨蹭蹭、万分不舍地出了门去。
直至那二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莫离才将手伸进软枕之下,握住了那个冰凉的白玉瓷瓶。
莫离的指腹轻缓地按揉着滑腻的瓶壁,双眼无神地盯着屋里的某个摆设发起呆来。
接下来的十数日,韩子绪与文煞对莫离是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口里怕化了。
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如履薄冰,深怕那本就脆弱的人儿忽然之间就支离破碎了,再也回不到这个原型来。
莫离除了沉默与保持疏离的状态之外,并没有其他过激的行为,也再未提过要离开他们的说法,这让黑白二人都在心底暗自松了口气。
莫离的身体好了不少。
果然,没有了那黑白二人所施加的身心摧残,他还是能很好地活着的。
一日,莫离正坐在屋中无所事事地喝茶,却听见外边的敲门声传来。
莫离一般都不做应答,只是等着那些人失了耐性,自己推门而入。
果然,过了不小一会儿,韩子绪便走了进来。
还是那身耀眼的锦白暗花长袍,韩子绪在柔光的映射中更显得越发飘逸俊倪。
“离儿,你看谁来看你了?”
那挡住莫离视线的巨大身影一偏,将等在后面的人露了出来。
莫离定眼一看,惊喜道:“三娘!阿土哥!”
徐三娘一见莫离,顿时也不顾已经隆起许多的肚子,猛地一下就扎到莫离怀里,哭了个稀里哗啦。
在场的男人们都被她那惊魂一扑吓得冷汗直流,但又见三娘如此伤感,责怪的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傻呆呆地在她身后站着。
莫离抱着三娘,让她在自己怀里哭够了,才抚抚她的背道:“好了好了,孕妇的情绪切忌大喜大悲,影响到胎儿可不好!”
三娘用手背擦去了脸上的泪痕,颇为不在意地拍拍自己的肚皮道:“她家的小子坚强得很,哪那么容易说没就没了!”
莫离见三娘这都是要当母亲的人了,还这般乐观开朗、大大咧咧,脸上也禁不住泛起了喜色。
将手贴到三娘肚子上:“四个月了吧?”
还没等三娘回答,阿土就在一旁傻笑着摸摸自己的后脑勺道:“四个半月了。”
“恭喜你们哪!”
莫离祝贺道。
三娘拍拍莫离的手道:“等这死小子生出来,就让你给他取个名字。你也知道我和阿土没念过什么书,这个取名的重任就交给你这个干爹了!”
莫离笑道:“孩子还没出世呢,你怎么就知道是个男娃儿了?”
三娘凤眼一瞪道:“我就知道他是男的,而且还皮得很,估计就你能收拾他。”
莫离握着三娘的手但笑不语。
三人聊了半晌,莫离忽然问道:“文煞怎么不在?”
三娘一听莫离提到那魔头,脸色骤变:“你找那畜生作甚?”
莫离安抚了三娘一番,让她稍安勿躁。
“那自然是有事才会寻他。”
那文煞本就是因为与三娘水火不容,担心自己出现会扫了莫离的性才在韩子绪的劝说下没有到场的,谁知现在竟然是莫离主动寻他。
韩子绪沉思半晌,便让人传话下去,果然不到一会儿,文煞便赶来了。
“莫莫,你找我?”
文煞的眉宇间带着难得的喜气,直接忽视了房内对他横眉竖目的众人,硬挤到莫离身边。
莫离对文煞的小动作也不甚介意,只是问道:“你什么时候能将三娘与阿土哥放出谷去?”
话音一出,屋内除了莫离之外的人皆脸色暗沉。
三娘自是知道她与阿土是眼前这两人威胁莫离就范的筹码,她与阿土早就做好了与那魔头抗战到底的准备,但现今莫离忽然发难,竟当着众人的面捏文煞的虎须,谁能不冷汗直流。
不想莫离被文煞迁怒,三娘立刻圆场道:“小离,没事,我和阿土在这呆得挺好的……”
莫离没有理会三娘,只是一直看着眼前的文煞。
文煞握着莫离的手,吸了口气道:“他们……爱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
稍微停了一下,文煞又不放心地说道:“莫莫,你别走,行吗?”
莫离见文煞答应,便也笑道:“好,我不走。”
见莫离这般爽快地应承下来,不止是文煞,就连韩子绪僵硬的身形都明显放松不少。
但三娘却炸了开来。
“凭什么不让小离跟我们走了?我三娘今天就是要带着小离离开这个鬼地方,特别是你们这两个畜生!”
“吃里爬外不说,还好心当成驴肝肺,你们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说,都对我家小离做过什么事了?”
“现在还说些什么让小离不要走这种狗屁倒灶的废话。”
“你们脑子被驴踢了吧,谁愿意留在变态身边!”
三娘骂得是风生水起,那黑白二人从来没试过别人在自己太岁头上动土的滋味,但又发难不得,脸色顿时也难看得可以。
“三娘,别说了。”
莫离转过身来对着阿土道:“阿土哥,你回去收拾收拾,带着三娘出谷去吧。”
阿土自然知道文煞与韩子绪的厉害,赶紧将泼妇骂街的媳妇拉回身边。
莫离对那黑白二人说道:“我不会离开的,请你们为了我,一定要保护他们周全。”
三娘见莫离如此,泪水顿时滂沱直下。
“小离,你不走我也不走,我就在这里陪着你,呜呜……”
莫离笑道:“好三娘,待宝宝生了下来,我再去看你们可好?”
三娘听了更是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以后若是想我了,也可以来看我啊!”
眼看三娘是越安慰哭得就越厉害,众男人没辙,只得让阿土赶紧把人带走了,免得触景伤情。
待室内终于安静下来之后,文煞轻搂着莫离问道:“莫莫,你真不走了么?”
在这个问题上,无论是他还是韩子绪,都太过于缺乏自信。
自三娘离开之后,莫离的脸上就敛去了笑容,不过他还是对着文煞点了点头,道:“对,再也不走了,你们满意了么?”
文煞与韩子绪顿时语塞,却又不知说何是好,只得面面相觑。
莫离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对发呆的二人道:“现下时辰还早,能带我去林信坟前一趟么?”
文煞面有悲色——眼前的莫离,似乎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莫莫了。
即使阿忘回来了,莫莫也不在了。
无法拒绝莫离的任何要求,那黑白二人陪着莫离去了林信坟前。
林信的坟冢并未和一言堂其他的弟子的葬在一起,而是另外挑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简单的石刻墓碑旁,长着一颗亭亭玉立的杏树。
山风乍起,莫离跪在林信坟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想起这至今与他只有数面之缘的男子,竟为了救他而死,最后还落了个全尸不保的下场,想起那团模糊的血肉,着实另人心寒……
莫离心中除了感激与愧疚,再无其他。
可惜,林信,我始终还是要辜负你……
在林信坟前供奉了祭品,焚烧了纸钱,莫离便就在那一片灰烬中静静地跪着,一动不动地将近一个时辰。
最后还是那站立其后的黑白二人看不下去,将地上的人儿轻扯起来。
“离儿,节哀……”
莫离摇摇头,问道:“可否借你们的剑一用?”
文煞与韩子绪听言大惊,不知莫离为何忽然问自己要剑。
“莫莫,你……”
莫离道:“你们莫要瞎想,我并未打算做伤害自己的事。”
即使莫离嘴上这么说着,那黑白二人也未敢尽信。
莫离无奈道:“以你们的武功,若是我真想自杀自残,你们会阻止不了么?”
文煞与韩子绪对看一眼后,才从腰带后抽出一把小匕首,递给莫离。
莫离接过,转过身子,看着林信的墓碑。
手起刀落,翩然间,莫离的手上多了一束青丝。
将那束头发用白绸系裹,绑于林信坟旁那颗杏树的枝桠上。
林信,多谢你对我的情义,我莫离终其一生都会铭记于心,只是苦于无法再报答,望你安息……
在心中说完了那些话,便有一阵清风拂过,莫离仰起头来。
只见,杏树的枝桠在秋风的鼓动下摇曳轻摆,枝上落叶纷然,轻捻在莫离身上。
他伸出手,妄图在风中接过一片,但那些落叶却不随人意,只是自顾自地轻舞着,从指缝中逃出滑落。
恨青丝长却系不住离人马,恨疏林远却留不住斜阳归。
莫离收回视线,只道了一句“回去吧”,便也不再回首。
77不如归去5
今日莫离得见了那三娘与阿土,心情显然很好,便下厨做了几道素菜。
盘子刚端上厅堂来便四溢菜香,引得人食指大动。
侍婢将米饭盛了一碗端上来,莫离看了看坐在桌边但身前却没有布置碗筷的黑白二人,又往自己嘴里扒了几口饭后,似淡不淡地问了一句:“怎么,你们不吃么?”
那韩子绪与文煞自莫离醒来之后便事事小心,平日更是害怕影响到莫离食欲,所以在用膳时也并不与莫离同桌。
今日只觉得三人相处甚和,而久未进厨房的莫离今日竟破例下厨,所以在用晚膳时,黑白二人才敢自作主张地留了下来。
见莫离忽然这么一问,韩子绪与文煞都愣在当场。
莫离见那二人许久没有反应,又多说了一句:“菜不小心做多了,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两位主子没反应过来,倒是一旁伺候着的下人们机灵,听到莫离这么一说,赶紧将两副食具送了上来。
韩子绪面上难掩喜色,赶紧拿起筷子夹了一些菜堆进莫离碗里。
“离儿,你多吃些……”
文煞虽不像韩子绪般会讨好莫离,但关怀的眼神却一直落在那一袭青衣的人儿身上。
莫离被他看得脊背发毛,便用筷子敲了敲碗边道:“吃饭呢,专心点儿。”
文煞本就不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主,自然是会不知道自己过于灼热的视线让莫离觉得尴尬了,倒是多亏了韩子绪在桌下狠踹了文煞一脚,那神经大条的家伙这才反应过来。
见文煞终于低下头去闷声吃饭,莫离叹了口气。
留他们下来吃饭果然是个错误的决定。
待时辰渐晚,到了要就寝的时候,那黑白二人还算是有点识趣地自动退了出去,莫离这才宽衣睡下。
想起今日与三娘见面的种种,又念到林信坟前的清冷凄凉,莫离顿觉一阵难过,睡意全无。
他支起身子坐起,本想去倒杯水喝,却听到门外有些窸窸窣窣的细碎声响。
莫离开口道:“我知道你们在外面,进来吧。”
其实莫离知道,这些日子以来,那黑白二人总是不放心自己,夜夜守在他卧房门外,定要确定他睡熟了才肯离去。
听到莫离的话,那黑白二人果然推门进来,见了素衣宽袍的莫离,脸上竟难得的带了些尴尬,一时间眼神也不知应该落到哪儿去。
莫离故意没去理会屋内那略微古怪的气氛,只是对着韩子绪问道:“你那日似乎因急气攻心,受了不小的内伤吧?整夜守在门外,不用休息养伤么?”
韩子绪听言心中难免悸动,但口中还是淡然道:“无甚大事……离儿你……”
韩子绪说罢,手便也不由自主地伸了过去,紧紧地扣住莫离的五指。
一时间,二人之间的画面一片和谐之色,竟无端生出了一种让人无法介入的错觉。
原本呆立一旁的文煞看到此情此景,心中如打翻醋瓶般很不受用,但又不知该如何处理这种事情。
若换成以前,他便是直接将人砍了杀了解恨也便算了。
但今时今日,那原本的戾气却早已消失无踪,除了满腔愤懑之外,他还真想不出其他的法子来。
见待在这儿只能自讨没趣无端生闷,文煞长袖一甩便要出了那门去。
谁知脚步刚动,却被莫离的声音唤了回来。
“文煞……”
文煞高大的身型顿时停滞,那一瞬间,他甚至以为那唤了自己名字的声音只是幻觉。
回过头去,却看到莫离用另一支未被韩子绪握着的手,朝他招了招。
“过来。”
就像招呼自己的宠物小狗一样,这种动作若是别人对文煞做了,那是死上一百次也不够的,但偏偏就是莫离做了,文煞不仅不会生气,反而觉得,呃,异常地高兴?
快步走到莫离身边,文煞也不甘示弱地牵着莫离的另一只手,但奈何情绪过于激动,一时之间竟不知要说些什么好。
莫离道:“让我看看你的背……”
不知莫离为何要这么要求,但文煞还是乖乖地依言转过身去,将背对着莫离。
感觉到莫离带着些许冰凉的手慢慢地探进自己的宽袍内,文煞背部的肌肉顿时紧绷得如同铁石。
莫离的手指渐渐上移到了肩胛骨的位置,摸索到了那一点点早已愈合但却凸起伤痕。
文煞忽然想起,那是在青峰崖一役里被莫离在他背后用簪子刺伤而留下的痕迹。
“这个伤口,还痛么?”
如此温柔的声音,让之前早已冰冷的血液再度温暖,甚至沸腾起来。
文煞低下头去没有说话,只是那眼眶的温度却过于灼热,差点就要烧下泪来。
韩子绪见莫离这么一问,便也难以抑制住某些勃发而出的情感,从身后将莫离依旧瘦弱的身子搂进怀里。
“离儿,对不起,我们以前都错了……”
“而且,错得离谱……”
“原谅我们好吗?原谅我们……”
韩子绪低沉的嗓音在莫离耳边轻轻回荡着。
文煞见韩子绪将自己心中所想说了出来,便也转过头来。
想不到早已恢复了武功和记忆的文煞,竟也能露出如阿忘一般的表情来,用一双被遗弃小狗的哀怨眼神,静静地看着他,静静地等着莫离回话。
莫离靠在韩子绪胸前,感到那炽热的体温透过了薄薄的丝袍熨帖在自己背后。
而文煞却半躺下来,将头枕在莫离腿上,脸却贴在腹前,长臂揽着他的腰。
想起阿忘那一度粗糙且不甚柔软的头发曾是自己的最爱,莫离忍不住用手揉了揉文煞的发顶,那小子却因为莫离的动作,也越发放肆起来,竟用脸轻轻地蹭着莫离的丝衣。
很久,都没有那么平静过了。
莫离靠在韩子绪胸前,虽了无睡意,却不禁闭目养神起来。
过了许久,待那黑白二人以为莫离已经入梦而轻轻起身要将他的身子放平之时,莫离却忽然睁开眼来。
那是一双依旧仿佛能包容天下的清澈眸子——不带一丝杂质,纯朴得让心心动。
但那水光中渗透出来的点点忧伤,却没来由地让人心头为之一震,恨不得立刻为他抛头颅洒热血,只为将那点忧愁化掉…
莫离的声音轻道:“我可以原谅你们。”
既然你们已经知错了……
杀人偿命虽是古往今来人们觉得天经地义的事情,但冤冤相报而让更多的人死去又能有什么意义呢?
林信不在了,还有很多人因此而失去了生命。
但无论谁要为此付出代价,人死了都不能复生。
韩子绪与文煞身形一震,抱着莫离的手竟有些微微的颤抖。
那二人不禁想起在昔日黑白两道巅峰对决之时,流血飘橹、尸横遍野也未曾能让他们产生过些许的怯懦,就是下一秒就有人可能会削下自己的头颅,但早已习惯了在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他们又如何会有这般懦弱的反应?
那种惶恐中夹杂着惊喜的滋味,实在是可以让人如坠罂粟丛中,那片氤氲的暗香似剧毒却甜腻非常,令人无法自拔。
“真,真的么?莫莫,你会原谅我们么?”
原本只是祈求一个挽回的机会的黑白二人,断不会想到那在计划中本可能要奋斗数年甚至十数年的结果,竟然在今日便已然得到。
“嗯……”
莫离未再多言,只是将脸埋入枕中睡去。
那黑白二人无言地狂喜了一阵,却也无法再度移动脚步——他们不愿意离开莫离,哪怕是一分一秒也不行!
二人静静地拥着莫离的身子,却不会再有以往那般言语的伤害与强求的情事,取而代之的,是恬然的宁静与心灵的安详。
是的,似乎只有在莫离身边,他们才能真正找到活着的意义。
他们可以舍弃一切,但却不能没有莫离。
究竟要如何去爱你才足够?
就算那心已然碎裂,那过去划在生命中的伤痕消散不去,即使痛楚不再,可是曾经的记忆是否能选择释然?
文煞的那个问题着实是问错了。
莫离的善良与包容,注定了他可以原谅一切的过错——特别是那些加诸于自己身上的曾经的屈辱、责打、囚禁……
但原谅不等于可以挽回。
莫离是原谅了,但,他还能爱吗?
他还有勇气去爱吗?
或者说,他还有像之前那般全心全意、义无反顾地去恋着一个人的能力吗?
这些问题,可能连莫离自己也回答不上来。
放弃了那绝无仅有的一次返回现代时空的机会,莫离那颗心早就随着希望的消失而逐渐沉没了。
这数日以来的平和与安静,只不过是给了他一段时间,让他充分地思考并作出一些选择。
在这个世界里,他只不过是一个可以改变无数人悲惨命运的工具而已——一个用过便可以扔掉的工具,一个不会流血流泪更不会受伤的工具……
工具不应该有情感。
多余的情感,只会让他无数次地痛苦再无数次地重蹈覆辙。
太傻了,太蠢了。
深夜里,偌大华丽的寝宫中,透着宁静的两道呼吸声。
在幽暗的烛火之下,沉睡中的黑白两道的霸主们,脸上都透着平日难得一见的稚气。
没有高高在上,没有不可一世,有的,只是能够躺在爱人身边安详入眠的满足。
那平时应是无时无刻不在防备他人偷袭的两人,却能如此放松地全心依赖自己,毫无芥蒂地躺在自己身边。
你们都太过信任我了。
莫离轻轻地将自己的手从文煞的大掌中抽出。
睡梦中的文煞似乎对莫离的这个举动感到不满,眉头轻蹙像在抗议。
担心文煞因此而转醒,莫离只得用手轻揉了一下他的发顶。
得到了安慰,文煞才如之前的阿忘那般安静下来。
而韩子绪的手则紧紧搂着自己的腰,温热的气息吐在敏感的后颈上。
想起之前的丑奴也是如此这般地喜爱这种情人间亲密无间的行为,莫离顿时禁不住无声地落下泪来。
稳住了那有些许紊乱的呼吸,莫离轻轻地将手深入软枕之下,摸出了那只小小的白玉瓷瓶。
莫离唇边挂着苦笑。
那碧瑶也定是知道他的所思所想才会给了他这瓶心魔之毒吧?
不知道应该要谢她好还是要恨她好…
罢了罢了。
只是那脸上止不住的清泪,滑入口中,滋味竟如此酸涩。
颤抖着拔开瓶盖,倒出那颗泛着暗金色泽且带着淡淡清香的药丸。
那一切的罪过,既然由我拯救,便也由我承担吧!
莫离将那药丸放入口中吞咽下去。
感觉那甜香的气味顺着食道滑落,莫离的心却也跟着沉入了深潭之中,估计此生,再无重见天日的一刻。
静静地闭上眼睛,莫离只是在心中淡淡地祈祷着,希望所有的人都能幸福。
但他却忘了,这“所有的人”之中,本应该包括他自己……
78大隐于市1
次日,鸟儿在窗棂前支着细腿儿跳跃,唧唧喳喳地叫个不停,黑白二人便也在那清晨的阳光中渐渐转醒。
几乎是同时的,他们撑起身来,看到睡在二人中间的莫离,脸上的线条顿时柔和起来。
莫离的脸埋在软枕之中,胸膛缓缓地起伏,身子微微蜷着,似是睡得甜美。
韩子绪不禁用手抚了抚莫离的长发,文煞也学着莫离的以前样子,伏下身来在莫离颊边轻轻落下一吻。
估计是被那时不时的小动作所惊扰,或是那初升的晨日越发灿烂的缘故,待莫离被那二人无声地静视了许久之后,他才翻转了几下身子,也幽幽苏醒过来。
见莫离睁开眼睛,韩子绪笑着道了句“离儿,晨安。”
莫离眨了眨神色木然的眼睛,呆呆地没有回应。
文煞见莫离露出一副刚睡醒脑筋转不过来的呆傻模样,顿时觉得他越发可爱,便伸长了手臂将莫离圈进怀里道:“还睡?该起来用早膳了。”
莫离任文煞的大脑袋在自己的怀里胡乱磨蹭,竟难得的没有任何抗拒。
见文煞瞎闹了半晌,本应说话的莫离却未吐过只言片语,韩子绪在一旁看了觉得有些奇怪,但一时之间却也说不上是哪儿不对劲。
所以韩子绪只是揉了揉莫离的发顶道:“离儿,先去洗漱可好?”
见莫离点了点头,韩子绪才将心中的疑惑压了下去,传唤侍婢们进来伺候莫离梳洗。
看着莫离漱完口洗完脸,乖乖地套上了他们精心准备的素花淡青锦袍,雪白的腰带上坠着墨玉所制的如意挂件,三千青丝也用碧翠簪子给挽了起来。
依旧是平日的打扮,莫离只是静静地任人摆弄着。
人还是往常的人,但今日的莫离看在那黑白二人眼里,总觉得生生地少了些灵气。
黑白二人原以为那是莫离让他们吵醒而精神不振的缘故所致,倒也没太放在心上,大不了在用完早膳之后再让莫离补个眠就可以了。
清淡的膳食送了上来,那二人带着莫离入了座。
吃了几口,文煞瞥见一旁的莫离似乎没有动筷的意思,觉着奇怪,便说了一句:“莫莫,怎么了?吃饭啊!”
莫离听言,这次倒是有了反应。
只见他转过头来,用那一潭死水般的眼神看着文煞,轻轻地点了点头,拿起了桌上的筷子。
韩子绪见他终于动了筷,便又舀了一勺小菜放在莫离碗里,道:“离儿,这个是你爱吃的,多吃点儿。”
莫离见韩子绪这么一说,立刻用筷子夹了那些小菜,伴着粥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如此温顺乖巧却又如此沉默的莫离,让韩子绪与文煞不约而同地感到别扭——那种感觉就像吃饭吃到一半发现菜中藏了只青虫一般,不上不下地堵得厉害。
向来心细的韩子绪,一边吃饭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了一番,越发觉得事情远没有他们原本想象的那么简单。
回想起数日来莫离的所作所为,似乎有些过于平静了——这不是一个刚刚经历了如此巨大的精神浩劫的人应该有的反应,即使在他印象中的莫离一直如蒲草般柔韧坚强,但也不至于能如此淡然豁达。
而且自从莫离如愿见到三娘和去林信坟前祭拜过之后,眼中的神色虽有悲切,更多的却是一种释然。
特别是在昨夜,他竟主动说出会原谅他们的那些话,让人现在回想起来,无端地觉得压抑——那实在是太像一个临终的人在交代遗言的模样。
是的,直到昨天为止,莫离从来没有说过不会离开他们这种话。
即使以前曾经有说过,但也不过是在他们二人用尽各种手段威逼利诱不得以而为之罢了,又何曾有哪次是莫离真心地想要留下呢?
但这次实在太不一样。
他与文煞手中皆无人质而且也并不打算再次动用武力强留,但莫离却自动自发地承诺说自己再也不离开了……
不对,一定有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
韩子绪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也吃不下饭,索性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此刻的文煞,却也像是注意到了些什么,也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进食的动作。
两双眼睛盯着莫离。
“莫莫,你怎么了?”
“哪儿不舒服,你告诉我们,我们给你找大夫来看看……”
“离儿,你倒是说句话啊!”
那黑白二人围在莫离身边,那种萦绕在心中的不详预感却越发浓烈。
但那莫离却只像一具被人牵着线的木偶一般,神情呆滞地继续扒着碗里的粥,手上的筷子不断地夹着韩子绪刚才说的那碟小菜,不停地往自己嘴里塞。
虽然会呼吸会动弹,但那双昔日清澈灵动的眸子,哪里还找得到一丝生气?
文煞见莫离这般模样,一时心急,嗓音也大了不少:“别再吃了,莫莫,你说话啊!”
一听文煞这样说,莫离果然马上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过脸来,呆呆地看着文煞。
文煞的手指抚上莫离的脸颊,带着些微微的颤抖。
“不对,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了……”
“昨晚不是还好好的么?明明还好好的……”
韩子绪对着莫离道:“离儿,你是不是还在生我们的气?”
“没关系,你告诉我们,打我们骂我们都好。若是不喜欢呆在这,或者说你还想要见谁?你要去哪儿我们都送你去。”
“你说说话,离儿,对我们说说话,随便说什么都好……”
韩子绪的声音被刻意地维持平缓,但还是无法抗拒地带了些明显的颤抖。
他们明明才在昨晚看到了一点点名为希望的曙光的,没理由才过了那么短短的几个时辰,在他们不曾注意到的瞬间,那点微光便就不知不觉地泯灭了吗?
过了许久,那二人也没有得到莫离的回应。
韩子绪的双拳紧握,站起身来,望着窗外那一片萧瑟的秋景。
“昨晚,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文煞显然不愿意接受现实,对韩子绪怒吼道:“不会的,莫莫明明能理解我们所说的话,他很乖,他没有问题,他是正常的!”
韩子绪苍白着脸道:“文煞,你莫要自欺欺人,谁都知道,真正的莫离不会是这个样子。”
文煞大怒,本想扫掉桌上的东西,但又怕吓到莫离,只好隐忍作罢。
韩子绪无心理会文煞的情绪,他看着莫离,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走出门外扯了一个侍婢进来。
“你,去对莫离说,让他把头上的簪子送给你。”
那侍婢战战兢兢地杵在那儿,直摇头说“奴婢不敢”。
文煞在一旁大怒道:“让你做你就照做!”
那小侍婢被文煞这么一吼,魂都差点没被吓去半截,但也只能忍了泪,颤抖着声音小声对莫离说道:“莫,莫公子,能把你头上的碧玉簪子,呃,送给我吗?”
莫离呆在原地,没有任何反应。
“说大声一点,没吃饭吗?!”
那小侍婢泪都落了出来,只好哭哭啼啼地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韩子绪木然地站在原地,一副犹如刚被天打五雷轰过的神情。
那无端被拖进来的小侍婢,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只能无助地呜呜直哭,弄得人更加心烦意乱。
过了半晌,韩子绪才蹲下身子,轻轻地对莫离说道:“离儿,你头上的簪子真好看,能送给我吗?”
莫离一听,立刻将手抬到头顶将那束发的簪子取了下来,放进韩子绪的手心里。
“好……真是太好了……”
文煞惨然道:“果然,莫离他只会听我们的命令,其他人说的话,他一概不去理会……”
确证了莫离出的问题,韩子绪有些神情恍惚。
“但是,他就算能听我们的话,但也只是身体上作出了反应,他的精神,根本就没有理解!”
“昨晚我们二人都陪着离儿,没理由会出事的,没理由……”
文煞想起昨晚的一切,便就像被当头棒喝一般惊跳起来。
他忽然掐住莫离的下巴,手指伸进莫离被捏开的嘴里。
“莫莫,你是不是自己吃了什么?给我吐出来,吐出来!!!”
“你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
莫离被文煞的手指按压着舌根,被抠到了喉咙深处,身体便自然反应起来。
跌坐在地上,将刚刚入腹不久的东西吐了个稀里哗啦,莫离捂着自己的喉咙不断干呕着。
韩子绪见状,赶紧将文煞拉扯开来。
“文煞,太迟了!”
“如果莫离真的吃了什么,药效早就发作了!!你这样做,除了伤害他之外又能有什么用!!”
文煞满眼血丝地推开韩子绪,怒吼道:“莫莫他骗我,他明明说他原谅了我的,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是谁给他毒药的?到底是谁!!!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那个人!”
“你给我冷静点!”
韩子绪一拳打在发了狂的文煞的脸上,“当务之急,是要查出莫离变成这种样子的原因,然后再想办法解去毒性!你在这乱发疯有什么意义!”
文煞脸上吃痛,倒也冷静了不少。
“好,你厉害,那你说,莫莫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
韩子绪苦涩道:“我……”
“我虽不知道直接原因,但从根本上来说,估计也是我们给逼的……”
文煞怒道:“我没有要逼他!没有!!”
韩子绪反问道:“如果他认为有呢?”
二人不禁想起自己之前对莫离所做的种种恶劣之事,却也都再说不出话来。
文煞深吸了几口气,转过身来抱起依旧跌坐在地上的莫离。
莫离乖乖地偎在文煞胸前,没有嬉笑怒骂,没有七情六欲。
那眸子呆呆地,总是只会将视线落在某个固定的角度,连之前深埋眼底的那抹幽淡的悲伤之色也找不到了。
抱着他,就像抱着一具半冰冷的尸体……
文煞的心脏顿时一阵纠痛。
“总之,我不会放弃他的。”
韩子绪落寞一笑。
“我也一样。”
79大隐于市2
下了决心要将莫离的病治好后,韩子绪与文煞动用了黑白两道中的一切人脉,只为求得一道可以解去莫离身上毒性的方子。
但奈何任那二人使尽浑身解数,当最后一位德高望重的医者也在莫离的床榻前摇头叹息之后,他们原本仅有的一丝希望也随之沉入了深潭之底。
那医者的话与其他被请来为莫离看病的十数名大夫几乎如出一辙。
“老夫在莫公子的身上根本验不出毒性,既然找不到毒源,也就无法得知解毒之法。”
“恕老夫无能……”
送走了须发斑白、垂垂老矣的医者,文煞挫败地一掌击在桌案之上。
“怎么可能!如果一个人说验不出毒也就罢了,现在几乎是人人异口同声都这么说!”
韩子绪见形势越发不明朗,也眉关紧锁道:“现下你我二人手边的名医已经都请来了,想不到离儿身上的毒竟如此顽固……”
文煞苦闷道:“莫莫之前虽被你我所逼,但在逆境之中也从未放弃过与我们抗争……”
文煞的大掌抚过莫离披散在肩上的长发。
“他很聪明,真的,我们斗不过他,输得真彻底……”
韩子绪听文煞说着丧气话,站在一旁亦是一筹莫展,看着莫离呆滞的神情,喉中不禁泛出苦水。
握住莫离的手,韩子绪轻轻地摩挲着那纤细的五指,顿了一下问道:“文煞,你说离儿,会不会是中蛊?”
文煞顺着莫离长发的手指瞬时一僵,便也想起了自己下在莫离身上的合欢蛊。
见文煞不说话,韩子绪道:“你考虑一下,如果不方便请那人来,那我们就带离儿去找他。”
文煞道:“你也知道熙尤?”
韩子绪道:“苗疆蛊王虽与我中原武林来往不多,但也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只是可惜我与他无甚交情。但你既然能拿来合欢蛊,想必应该也有办法能请他帮离儿查一查病症。”
文煞沉默了一阵,道:“我之前也曾打算要带莫莫上昆龙山去解了他体内的合欢蛊,但谁知还未来得及与他说,他便……”
韩子绪道:“往事莫要多提,还是打了一下,我们尽快启程吧。”
话说那熙尤其人性格怪异,蛊术极高,可轻易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也就只有像文煞这般艺高人胆大、不怕死字怎么写的人才敢与之称兄道弟。
文煞与熙尤相交多年,深知其人不喜被外人打扰的奇怪秉性,故经过一番跋涉到了昆龙山脚下的时候,随行的车队便停了下来。
除了莫离与韩子绪,文煞并不打算再带多余的人上去。
从山脚下向上张望,那一片辽阔的甘海子上挺立着秀丽的山川。
那高耸入云的巨山只有靠近山脚下三分之一的部分还能看到些许绿色,再往上看去,便已被白雪皑皑所覆盖,那片被云雾缭绕的顶端,确是有着千年不化的冰川,寒气逼人。
吩咐侍婢们将莫离裹成一个棉球,文煞将莫离背在身上,韩子绪则提着水、事物和其他细软,开始攀越起来。
昆龙雪山本就气候恶劣,所以除了山脚下有一些药农专用的上山采药而经年累月踩踏出来的小道之外,便再无他路。
再往上一了到了积雪之处,便连那简陋的小道也没有了。
虽说韩子绪与文煞二人皆是踏雪无痕的高手,但要翻上这海拔数千米的高峰,也不是从头到尾一口气提上去就能冲到顶上的。
除了一些艰难险阻的山涧与壕沟需要动用内力飞越之外,其余的山路,为了保存体力还是需要徒手攀登的。
即使莫离被层层厚重的皮草裹住,但有时在行进的过程中,寒风还是难免要从缝隙中刮进去。
黑白二人担心莫离被这极寒的天气冻坏,总是时不时地掀开些许头盖,查看莫离的情况。
只见莫离乖乖地趴在文煞背上,估计是由于登山的时间过于漫长,他早就在文煞背后昏昏欲睡了。
文煞怕莫离冻着,更是一路借催动内力来提高自己的体温,莫离贴在文煞温暖的背上,竟一了都没受外面越发凛冽的寒风的影响,脸蛋儿被晕得通红,手脚也是暖暖的。
见莫离身体状况还好,韩子绪与文煞不禁松了口气。
抬眼望去,离目的地尚有一大段路要走。
但山中天气始终不似其他地方,可以说得上是瞬息百变。
刚才的天气虽然寒冷阴霾,但还不算不上恶劣。
可进入到这个区域,山中竟忽然间刮起了狂风。
文煞皱眉道:“不好,看来是遇到雪暴了……”
话音才刚落,那鹅毛大雪便夹杂在寒风之中朝二人脸上砸来,让人顿时像火烧一般的疼。
韩子绪道:“先找个背风的地方避一避……”
在狂风乱雪中能见度过于低了,任凭二人眼力再好也无法看清前方的路况。
而文煞背后的莫离似乎也被那鬼哭狼嚎的风声惊扰到,渐渐地也睡得有些不安慰起来。
顾及到身后的莫离,文煞只得同意暂时找个地方避一避风雪。
恰好前方有一方形巨石,那二人藏到了巨石背面,竟也真就挡住了不少风雪。
天色越发暗沉下来,暴风雪已经刮了一个多时辰。
文煞原本的一身黑色精致皮髦皆被那风雪染得看不出原样来了,倒是那一身素白的韩子绪似乎没有什么改变。
两人环抱着莫离,生怕那人儿有一丁了儿的冷着冻着,均不断地输送内力过去为他增加温度。
本来静静呆着的三人,越看越觉得有被大雪活埋的趋势。
文煞对这一带的气候还算了解,知道今日遇上的这场风雪定不会轻易消停,好不容易等到风小了一些,便决定要继续赶路。
文煞站起身来,刚用束带将莫离在自己背后固定好,却在那突然间听见头顶上空传来咋嚓一声。
勉强能够听见的这种细微且诡异的声音让黑白二人的神经不自觉地一紧——这是雪暴爆发之后积雪过厚而导致雪层断裂的声音。
抬头一看,果然见上头那积雪深埋之处出现了一条裂缝,接着,巨大的雪体开始滑动。
“操!雪崩!!”
文煞即刻将体内真气提到最高,踩上山中突出的石块,朝雪崩的反方向跃去。
转眼间,原本静谧的白雪在霎那间变成一条几乎是直泻而下的白色巨龙,呼啸着声势凌厉地向山下冲去。
虽然多亏了文煞与韩子绪的反应迅速,使得他们三人不至于被雪崩活埋。
但那雪崩又岂是轻易能全然避过的祸事?
只见位于前方的文煞因方才运气过猛,而之前又一直提动内力为莫离取暖损耗过多,在眼看就要到达一个雪崩无法波及到的断崖之时突然力竭,气息不稳险些跌下崖去。
在身后一直跟着的韩子绪看到这一幕,想到文煞背上的莫离,便也顾不上其他赶紧提尽所有的真气朝前一送,才将文煞与莫离险险地推到了断崖边上。
而来不及躲避的他却被雪崩夹带而下的巨石猛然砸到后背。
由于之前的内伤未愈,竟被这一砸给生生地砸出一口鲜血来。
在千钧一发之际,韩子绪凭着经验借力打力,险险地抓住了峭壁上凸起的一处石棱,挂在了那处断崖的下方。
但那石壁早就被冰雪冻得腻滑,加之韩子绪的双脚悬空,踩了数次也未能在峭壁上找到支撑了,而背后的伤使得体内真气翻涌,一时之间竟也使不上力跃上断崖。
站在断崖上的文煞见那雪崩以千军万马之势席卷而下,想到若不是他们运气好正好处于雪崩的边缘才得以死里逃生,心中郁结甚重,往后护着莫离的手臂也越发紧了起来。
话说那韩子绪挂在崖下,自知文煞不会轻易对他伸出援手,求人不如求己,只得尽快调整内息以便能跃上那处断崖。
就在此时,韩子绪抬起头来,却看到了正在向下俯视着他的文煞眼中的杀意。
是的,本来文煞对莫离的独占欲就比任何人都要强烈,加之后来又恢复了那段关于阿忘的记忆,更是对莫离视若珍宝。
而今他们三人独处荒郊野外,莫离又因中了莫名的毒神智不清,此刻,只要文煞在他身上落下致命一击,他就会与这千年冰雪一起长眠在这昆龙山上。
韩子绪与文煞斗了如此多年,对对方的心思想法早就已经参透。
此刻文煞所露出的对韩子绪的杀意,虽不张狂明显,但却是确确实实地存在的。
毕竟,铲除了他韩子绪,便能独占莫离!
韩子绪在心中苦笑——如果他与文煞易位而处,估计也会萌生这种要除掉对方的想法吧!
阻滞的内力许久缓不过来,韩子绪知道,其实根本用不着文煞亲自动手,以他现在体力,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文煞只要选择袖手旁观,便可以兵不血刃地除掉他这个心腹大患了。
想至此,韩子绪竟又咳出一口鲜血。
那血溢出嘴角,滴落在胸前,漾出一片惨淡之色。
韩子绪觉得自己命不久矣,便抬眼看着文煞淡然道:“好好照顾离儿。”
说罢那手中顿时失力,眼看就要落下崖去。
便在那刻,韩子绪的手臂却被文煞抓住,而文煞的半个身体也因巨大的冲力而被拽出崖外。
“你他妈的别傻呆着,往上使劲啊!”
韩子绪尚未在震惊中恢复过来,被文煞这么一吼才有了反应,便也顺着文煞的力道使劲。
折腾了一会,终于跃上了断崖,二人气喘吁吁,鼻口边尽是呼出的热气遇到冰冷空气而凝成的白雾。
文煞抱着莫离瘫倒在断崖之上,韩子绪也四仰八叉地仰面躺在那儿,任那未停的雪打在自己脸上。
“为什么?”
韩子绪问。
为什么不借机除掉我?
为什么放弃了自己独占莫离的机会?
文煞楞了一下,呆呆地看着充盈着天际的雪。
“如果莫莫醒了,知道你为了救他而死掉的话,会哭的吧……”
韩子绪听言,竟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这,一了也不像他记忆中的魔头文煞。
遥想起当年在药谷之中,莫离用自己那瘦弱的身子挡在文煞面前时对自己所说的那些话:“我只是救人而已,是正也好,是邪也罢,对我来说都一样!”
“你不能伤害阿忘,他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他现在对大家都是无害的!”
直至今日,韩子绪终于明白,为何当初的莫离连命都可以不要,只为了维护这个魔头。
韩子绪笑道:“文煞,你变了。”
你被莫离改变了,彻彻底底地。
文煞不置可否,只是在沉默了半晌之后闭上眼睛,说了句:“彼此彼此”。
韩子绪缓了一些过来,便翻转过身体往莫离那儿挪近。
即使无法再催动内力为那善良到令人心痛的人儿取暖,但他还有体温,总能为他挡去一些风雪吧?
韩子绪握着莫离冰凉的手,眼中却险些落下泪来。
“离儿,赶快好起来,赶快好起来吧……”
80大隐于市3
韩子绪与文煞带着莫离,在万分艰难的跋涉下终于闯出了雪暴区。
但即便如此也还是与要到达的目的地尚有一段距离。
文煞抬头看了看天色,又想到方才经历的那场雪崩让他们二人都有了不小的折损,盲目赶路确实并非明智之举。
幸而文煞还隐约记得那半山腰上有个茅草屋,是熙尤那家伙下山打猎的时候的临时住所,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屋里还能有些干粮与腊肉。
他们二人饿着冻着也不要紧,主要还是担心莫离撑不住,毕竟原本随身带着的食物与水都在避难的时候丢失了。
韩子绪自是不会反对这个提议,毕竟他也急需一个安静的地方用以调息疗伤。
没费什么力气便找到了那茅屋,那屋子外观虽破旧不堪,但里面却是五脏俱全。
文煞取了干柴生了火,在火堆旁用禾草铺好了垫子,还将身上的大髦与外套脱了下来全部垫在禾草上边,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将莫离抱了上去。
韩子绪本在一旁打坐疗伤,见文煞这般动作,也将自己身上的皮草披风取下,盖在了莫离身上。
文煞未说什么,只是翻出熙尤之前未用得上的干肉存货,用剑削成块状,递到火上烤着。
不出多时,屋内便飘出了食物的香味。
将干肉递到莫离面前,文煞轻声道:“莫莫,吃点东西。”
“慢一些,小心烫。”
莫离听话地接过那些肉块,一点一点地塞进嘴里咀嚼着。
文煞见莫离吃得差不多了,才将剩下的大块肉弄到火上烤了,直接用剑劈成两半,扔了一半给韩子绪。
韩子绪伸手接过,却差点没被烫得将那肉块跌到地上,面上虽狼狈但嘴上还是笑着道谢道:“多谢文堂主,韩某可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能吃到你亲手做的食物。”
文煞没有答话,只是又在屋里翻腾了一会,找出了一只酒葫芦。
摇晃了一下,发现里面存量颇丰。
拔开壶盖凑近一闻,发现竟然是不少于十八年的女儿红。
文煞猛地灌上几口,看了眼韩子绪,塞上壶盖,又将酒葫芦砸了过去。
皆是江湖儿女,也难得共过一次患难,如今他们二人却一个莫离不再对立,也不知是缘或是孽。
但以后的事就交给以后的人去烦恼,今日的这个破茅屋里,没有不可一世的一言堂堂主文煞,也没有正义凛然的天道门门主韩子绪,有的只是两个落魄的男人,外加一个同时被他们所深爱着的宝贝而已。
两人一人一口将那葫芦中的酒喝完,陈酿的酒后劲十足,酒精刺激了血液循环,身体顿时变得燥热起来。
莫离早就吃完了东西,静静地蜷卧在文煞身边的禾草垫上。
文煞方才一边灌酒,一边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摩挲着莫离清瘦的脸颊。
韩子绪看到文煞这般模样,忽然也意识到了什么。
自从文煞恢复了关于阿忘的记忆以来,已经许久没有碰过莫离了吧?
其实别说是修炼红狱魔功而向来在欲望方面放纵自如的文煞,就是向来清心寡欲的韩子绪也无法不去想念莫离的滋味。
那种深入骨髓的欲望——就像不通过疯狂的索取和占有就无法确证自己拥有那个人儿之外,更多的是得到了一种身体与心灵同时的满足,而后者往往更让人像上了瘾般,一旦尝试便不可自拔。
韩子绪闭起双眼在心中默念了一遍清净心经的口诀,随后说道:“文煞,在这种时候,还是不要趁人之危的好……”
文煞斜了韩子绪一眼,“别跟我说你完全没有过这种想法。”
韩子绪漠然,干脆噤了声去不再谈论这个话题。
就在那黑白二人打算熄了烛火就寝的时候,却发现一直蜷着的莫离面色绯红、呼吸急促,似有异样。
文煞赶紧将手掌贴上莫离的额去,发现温度有些烫手。
韩子绪皱眉道:“难道是受凉发烧了?”
谁知话还未说完,却看见莫离抓住了文煞的手,将自己的脸贴在上面轻轻地摩挲着。
文煞与韩子绪见莫离这般反应皆是一愣,韩子绪赶紧将莫离扯了过来问道:“离儿,你这是怎么了?”
莫离刚被扯进韩子绪的怀里,便立刻转过身去,手臂搂上了韩子绪的脖子,还用冒了薄汗的鼻尖不断地蹭着韩子绪的脖子。
“怎么回事?”
韩子绪搂住了在他怀里胡乱扭动的莫离,问道:“今日是?”
文煞惊觉道:“农历十三了……”
两人恍然大悟,今日竟然是每月合欢蛊发作的日子。
韩子绪看着不断扒拉着自己衣服的莫离道:“这可如何是好?”
文煞咬牙道:“难不成看着他死?”
韩子绪无语,难得他们二人今日本想坚持一下做派,谁知却好死不死地碰上合欢蛊发作。
莫离显然已经被药性控制,原本那死气沉沉的眸子却在此刻被欲望染上一层水雾,竟有些许灵动起来。
莫离压在韩子绪身上,手中胡乱地扯开韩子绪的衣服,但他毕竟在神智上还是受了影响,也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做,只能是难受地在喉咙中发出呜呜的声音。
韩子绪见莫离这般模样本就不舍,加之刚才又有黄汤下肚,被莫离这么一蹭更是气血上涌。
霎那间,莫离被放倒在那黑白色的大髦之上,衣带被解开,露出了衣袍下那虽然瘦骨嶙峋但却依旧能勾起韩子绪与文煞最深层的渴望的身体。
在这荒郊野外根本没有可以帮助润滑的东西,在前戏与调情这一方面,文煞显然没有韩子绪高明,故向来在三人之间的性事上占惯上风的文煞,今晚竟没说什么,只是让位于韩子绪,免得自己过于急促而弄伤了莫离。
莫离的下身几乎是被倒立过来,双腿高仰着,韩子绪用唇舌刺激着莫离那微微张合的洞口。
唾液顺着重力作用流入穴内,有了液体的润滑,手指的进入也变得相对容易起来。
莫离前端的精致玉器也同时被抚弄着,他显然被这前后夹击的快感所淹没,竟破天荒地发出了呻吟声来。
多日未曾听到莫离的声音,文煞激动得难以自抑,便也俯下身来吻住莫离的唇,而莫离的手臂也环上了文煞的肩膀,将文煞扣得死紧。
文煞的唇舌与莫离的忘情交缠着,直到文煞移开嘴唇,莫离气喘吁吁开着口,便有银丝自嘴角溢出。
文煞的唇移到了莫离的耳背处轻轻舔吻着,还不时用舌尖逗弄那小小的耳珠,敏感部位的刺激让莫离忍不住弓起了腰背。
“啊哈……嗯……”
莫离虽说不出话,但那饱含着邀请的呻吟却说明他的身体已经准备好了。
此时无论是韩子绪或是文煞,都被那焚身的欲火弄得大汗淋漓,那坚实脊背的曲线在幽暗的火光中如覆盖过一层光油,更显性感。
韩子绪放下莫离的身子让其平卧,双手托起莫离的臀,将那巨物的头部轻轻顶入。
“啊……”
莫离因韩子绪的进入而发出小声的尖叫,而那与文煞十指相扣的手指也紧张起来。
“没事的,离儿,深呼吸,放松一点……”
文煞按揉着莫离因紧张而绷紧了肌肉的腰,莫离也听了韩子绪的话调整了呼吸。
见莫离的身子渐渐柔软下来,韩子绪腰上一个用力,才将那巨物整根顶了进去。
本担心莫离久未经情事的身体会承受不住,韩子绪就算将自己埋了进去也不敢即刻抽动,然而是莫离似乎耐不住寂寞而用双腿圈紧了韩子绪的腰,后穴又不断地微微收缩着,弄得韩子绪本就少得可怜的神智全数崩断,开始疯狂地在莫离体内驰骋起来。
莫离的身体随着韩子绪的动作不断地摆动着,原本整齐的发髻早已散乱,那扬散开的三千青丝铺陈而起,衬得莫离的身子越发玉白诱人。
而刚才被文煞逗弄的耳根也泛出红晕,一直烧到了不断起伏的前胸,那带着水气的眸子中还似乎添上了那么一点无所适从的色彩,让文煞在一旁看得是欲火偾张。
未能得到舒缓的下体硬到发痛,文煞轻吻了莫离泛出薄汗的额,轻说了一句:“莫莫,帮帮我……”
将莫离的手拉扯着覆上了自己的下体,莫离也乖得很,即刻用手指轻轻地安慰着文煞腿间昂扬的巨物。
一时间,三人的喘息声交杂在一起,有时还能间或地听到几声莫离因隐忍不住而发出的甜腻呻吟。
韩子绪在莫离体内□许久之后终于将阳精泄入,在高潮的那刻莫离尖叫起来,那收缩的后穴甚至舍不得韩子绪退出。
在稍稍歇缓之后,莫离竟又支起身子贴上了身后的文煞。
文煞顺势抱住莫离滑腻的身体,让他靠坐在自己身上。
吮吻着莫离的脖子,唇舌逗弄着他胸前的红樱。
莫离被弄啥弄得喘息连连,手指也都不自觉地插进了文煞的发内。
文煞的手指往莫离的身下探去,那刚被使用过的穴口柔软而温热,甚至未等文煞有所行动,莫离竟然伸手扶起那巨物轻轻摩挲起来。
文煞被莫离这么一碰又如何能控制得住,便也来不及多想就一举攻入。
莫离的手指紧紧地扣在文煞坚实的肩膀上,光裸的脖子向后仰着,露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韩子绪虽然刚发泄过,却也忍不住这般光景,便也轻轻靠上前去,断断续续地吻着莫离的脊背。
一番云雨过后,莫离早已累得伏在文煞身上沉沉睡去。
茅草屋外依旧是寒风凌厉,那巨大的风像是要将那破屋子给吹上了天去,但屋子里的人似乎都没有被这样恶劣的气候所惊扰到。
韩子绪与文煞只是将自己的单衣裹回,其他的衣物全部罩在了莫离身上。
看着在他们怀中睡得香甜的人儿,韩子绪顿时茫然了。
将一抹凌乱的发丝撸回莫离耳后,凝视了莫离熟睡的脸半天,忽然问了一句:“这合欢蛊的毒,还解吗?”
文煞望着那蛛网频结的破烂屋顶,许久之后才“嗯”了一声。
虽然有点答非所问,但韩子绪却了然了。
果然,他与文煞在莫离面前,始终都只能是一个卑鄙下作之人。
本来估摸着这次上昆龙山来,除了要请熙尤查看一下莫离是否还中了其他的蛊外,还曾经决定要替莫离拔了这合欢蛊的。
但今日被莫离这么一闹,他们似乎都没有了这番心情。
是的,也只有在合欢蛊发作的时候,平日那如一潭死水的莫离才会带上些许灵动的神情,也才会让他们觉得,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仅仅只是一具失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虽然他与文煞都清楚,那只不过是合欢蛊的药性在作祟而已。
但这又恰好像是那在沙漠中脱水行走了许久的人见到了一座绿洲的海市蜃楼一般,即使明明知道这只是幻影,但也总是能增加一切希翼和期盼的吧?
这唯一的一点奢望和眷恋,让他们如何能斩断,又如何能狠得下心斩断?
韩子绪转过身来,看到文煞恋恋不舍地轻啄着莫离的脸,口中还低声地“莫莫”、“莫莫”地叫个不停。
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渴望着——就这般一声声地唤着唤着,或许哪一天莫离就能被他们给唤醒了呢?
如果注定莫离这辈子都醒不过来,那还不如便就在今夜让那雪崩将他们都埋了,这种结局对他们三人来说岂不是更好?
一想至此,韩子绪便觉得就让那雪暴来得再激烈点也没关系,如果他们三人还能见到明朝的太阳的话,那就当做还有希望吧!
81大隐于市4
次日醒来,山中的天气果然一扫昨日的阴霾放晴开来,灿烂的朝阳照在白雪之上,晃得人的眼睛直发疼。
韩子绪看着这般好天气,又想到昨自己夜睡前所想的那些东西,心情顿时轻松不少。
没有了狂风暴雪的肆虐,两人赶起路来步伐也快了许多,没到晌午便已到达了目的地。
依旧是一间比山脚下的破茅屋好不到哪儿去的屋子,难以想象这样的建筑竟然能抵挡住山中寒风的侵袭。
来到门前,只见文煞连门都懒得敲,直接抬了脚便踹了进去。
那摇摇欲坠的门吱呀一响,终于让在屋中的床上躺着的人睁开了眼。
只见那人五大三粗,一脸络腮胡几乎挡住了半张脸,看不清五官。
熙尤全身都用粗厚的皮革裹着,看起来越发高大。
这幅打扮若在平常人看来,只像是个落魄的猎户,哪里会想到这便是大名鼎鼎的苗疆蛊王?
见熙尤的眼神往自己身上落,韩子绪识趣地向前拱手自报家门道:“在下天道门韩子绪,此次冒昧前来叨扰,还望阁下海涵。”
一般江湖上的人听到天道门的名号不出例外皆会啧啧称奇、赞誉有加,更何况此次是门主现身。
不过在狂放的熙尤那里,哪门哪派对他来说都一样,毫无意义。
倒是文煞直截了当地朝熙尤吼了一嗓子:“兄弟,来替我瞧瞧我相好的。”
熙尤冷眼一扫莫离,口中语气尽带讽刺:“合欢蛊的效用如何?看来你们都挺满意的是吧?”
文煞不耐烦道:“一句话,你帮是不帮?”
熙尤摊摊手无所谓道:“昨日你们将我半山腰上茅屋里的东西扫荡一空,那这事又怎么算?”
文煞咬牙:“我数十倍还于你!”
见那黑白二人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熙尤也不在意,只是自顾自地说道:“在你向我索要合欢蛊的时候就跟你说过,用了这玩意儿就别后悔。现在怎么着?把人玩傻了就上来找我了?你们没被那雪崩埋死还真是老天不长眼啊!”
见熙尤得理不饶人,文煞便也刺了回去:“熙尤,你莫要五十步笑百步,若不是也为情所伤,你会藏到这冰天雪地的深山老林来避世?”
熙尤听言,一改方才那副调笑的神情,浑身上下霎那间布满了肃杀之气。
可那文煞似不会察言观色般还要火上浇油道:“难道我说错了?不然那陆亦雪又是怎么回事?”
那熙尤一听到陆亦雪这个名字,整个人都不对劲起来。
只见如火的怒气越发骇人,那熙尤的脸上竟因此而导致肌肉不规则隆起,似是体内的蛊被催动一般。
“文煞,莫以为我不敢动你!”
文煞毫不在意,只是从腰带中掏出一枚玉佩往熙尤处扔去。
熙尤伸手接过。
“这是你之前托我的事,有些眉目了。”
果然,熙尤一见那手上的玉佩,顿时杀气全无,反而是一脸颓丧地坐倒在凳子上,两眼无神,口中喃喃自语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没死……”
文煞见熙尤这般痴傻的模样,也未多言,只是走到熙尤身边拍拍他的肩膀道:“人是不是还活着我是不知……这玉佩,只是偶然在一言堂旗下的当铺发现的而已。前来典当的人,也并非陆亦雪。”
熙尤握紧了手中的玉佩道:“无所谓,至少还有一线希望……”
等过于激动的情绪平静了下来,熙尤这才指着莫离问道:“你此次带他来意欲为何?”
文煞落寞道:“他原本好好的,一夜之间就变成这般模样了……你帮我看看,他体内是不是还有其他的蛊?”
熙尤摇头道:“你可以带他回去了。”
文煞与韩子绪惊道:“这是为何?”
熙尤道:“若他体内还有别的蛊,没理由在见了我体内养着的蛊王而毫无反应。唯一的解释就是,导致他现在这般模样原因并非是中蛊。”
几乎是最后的一线希望被熙尤毫不犹豫地否定了,文煞顿觉脱力,口中说道:“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熙尤道:“你说他之前好好的,到底是真好还是假好?”
那黑白二人被熙尤问得无语,屋内顿时出现一阵死寂般的沉默。
半晌后,熙尤说道:“你相好的事,你再去找找其他人试试吧,我是无能为力了。今后也别上这找我了,我要下山去寻一寻亦雪……”
一提到这个名字,熙尤的眼里遍布柔情。
韩子绪却在此时出声道:“若熙大哥不嫌弃,天道门三路六州四十八省的弟兄皆可助你一臂之力。”
熙尤道:“甚好。可韩门主又想从我这得到什么回报?”
韩子绪道:“无他,在下只想求得合欢蛊的解药。”
熙尤未作多想,转身回木柜边拿出一个盒子扔给了韩子绪。
此后的三人在那四处透风的破烂茅草屋中大吃大喝了一番,待咛叮大醉的韩子绪与文煞酒醒之后,却已不见了熙尤的人影。
二人无奈,也只得带着莫离折返山下打道回府。
回到无赦谷后,韩子绪因天道门的事务缠身只得暂时离去,然后重复着与莫离一月一聚的日子。
虽然黑白二人对救治莫离一事从未放弃,但在接下来的数月中也几乎可以说是一筹莫展。
文煞的心绪同时受到红狱魔功的影响,越发地不稳定起来。
这种僵持的情况有所转机,是在三娘与莫离再次见面之后。
话说那徐三娘虽出了谷去,在丈夫阿土的好生伺候下安胎待产,但心中还是忐忑不安,时时刻刻惦记着无赦谷中的莫离,便决定等孩子生下来之后立刻便去探望一番。
谁知三娘却因生产时胎位不正造成失血过多,一时间难以恢复,便将那行程硬生生地又拖了三个多月才再次进谷。
无赦谷向来神秘,三娘不得其门而入,只得去天道门找韩子绪。
韩子绪虽面色漠然,但终究没有逆了三娘的意,还是带着那一家三口进了谷去。
让三娘在偏厅候着,韩子绪前往青羽阁寻找文煞。
推门而入,只见一股腐臭的味道传出。
往屋内四周看去,只见所有的门窗均已紧闭,室内幽暗得几乎看不见东西。
幸而韩子绪眼力不错,在一片昏暗中,却看到位于主座上的文煞拿着一颗血淋的人头在手中把玩。
韩子绪皱眉,将四周的窗户推开,让外边新鲜的空气灌了进来,而后上前两步将韩子绪手中那骇人的玩意儿拍掉。
文煞也不在意,只是一脸邪气般地懒洋洋道:“怎么?离农历十三还有些时日呢,韩门主还有闲情来无赦谷逛逛?”
“你将杀气敛一敛。”
文煞道:“三娘来看离儿了。”
文煞一听,果然站起身来:“你带他们进来的?”
韩子绪道:“让他们多和离儿说说话,或许能有转机也说不定。”
文煞沉默了一阵,换了身衣服便也随韩子绪出了门去。
当三娘见到这般模样的莫离之后,自然是哭天抢地了一番,对那黑白二人又是一阵狗血淋头的痛骂。
骂过之后,却也是泪流满面地将手中的孩子放到莫离手边上。
“莫离,你抱抱他呀!”
“他是你的干儿子呀!现在连名字都没有,就等着你给他取呢!”
“你不是答应过等他生下来就给他取名字的吗?你说话呀……”
“你不会忍心看着这臭小子连个名字也没有吧?”
“呜呜……莫离,你好狠的心,怎么一声也不说就变成这副模样了,你让我们怎么办哪!”
看到莫离甚至不懂得抬起手来抱抱孩子,徐三娘对那黑白二人的怨气是一阵强过一阵,直到最后爆发开来,便抽了随身的配剑往文煞身上刺去。
“都是你们这两个祸害,今天老娘为了莫离跟你们拼了!”
见寒光袭来,文煞也未及多想,只是徒手接住了那刺来的刀刃。
被巨大的冲力逼得后退了数步,刀锋入肉三分,文煞手中顿时鲜血淋漓。
担心文煞本就不稳的情绪会因见了血光而崩坏,韩子绪即刻向前拉扯住发了狂的徐三娘。
三娘见一刺文煞不成失了先机,便也不管不顾,只是回过身来往韩子绪身上劈头盖脸地乱打。
韩子绪知道她心里难过,也不还手,任得三娘仪态尽失地骑坐在自己身上,拳头巴掌尽数往他胸前和脸上招呼。
“你这该死的东西,枉费当时莫离不嫌弃你又丑又臭把你救了回来,谁知竟救了只白眼狼,生生害死了自己!”
“莫离,呜呜,我家的莫离啊……”
“你这是不长眼,不长眼啊……”
手中紧紧地揪着韩子绪的衣襟,三娘的眼泪滴到他青紫遍布的脸上。
阿土在一旁看着这混乱的局面,一时间也心酸难当,只得过去扯开了三娘道:“三娘,够了,别再闹了……”
三娘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瞧见文煞满手鲜血,呆愣愣地站起身来,往前移动了数步,将那被放在床上的小孩儿抱了起来。
气愤顿时有些紧张。
韩子绪被三娘打得受了些许内伤,又不知文煞意欲为何,只得干咳一声阻止道:“文煞,你莫要……”
谁知文煞并未理会房内众人,只是抱着孩子走到莫离身边,用那血肉模糊的手掌轻抚着莫离的头发。
“莫莫,乖,抱抱你的干儿子吧!”
听文煞这么一说,莫离果然听话地伸出手去,将三娘的小孩儿那香香软软的小身子接了过来。
那仅有三个多月的孩子竟也不怕生,在莫离手上眨巴着眼睛四下张望。
莫离始终还是老样子,没有任何改变。
就算是一个鲜活的小生命就在他手里,似乎也再不能唤起他的怜惜了。
文煞心中一冷,竟止不住地在莫离身边跪了下来。
那染满了鲜血的手掌紧紧地搂住了莫离的腰,脸埋到了莫离身上。
韩子绪见文煞这般,只觉得唤醒莫离无望,竟也失神地撑起身来,蹒跚着走到莫离身边缓缓跪下。
一黑一白,两双坚实的手臂将莫离瘦弱的身子紧紧地圈了起来。
那早便是一方霸主、叱咤江湖的两个男人,竟就这样让人看不到表情地无声恸哭着。
压抑、绝望、悲凉。
恰就像当初他们给予莫离的那样,现今的莫离,将这些痛苦完完全全、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们。
似被这异常的气氛所影响到,那原本静静待在莫离怀中的小孩儿却忽然放声大哭起来。
三娘见儿子这般模样更是止不住眼泪,索性扑到阿土怀里痛哭失声。
阿土无奈道:“三娘,罢了,就让莫离呆在这儿吧!让莫离时时刻刻提醒这两人,他们当时的行为是多么的恶劣,铸下了多大的错。”
“就让莫离去惩罚他们吧……”
三娘听言,抬起了惺忪泪眼道:“你让我如何舍得?如何舍得啊……”
待屋里众人的情绪都逐渐平复下来,三娘总算不再提要将莫离带走一事。
在谷中陪着莫离呆了数日,也未见莫离的情况有所好转,三娘无奈之下也只得决定离谷。
在离开前,那黑白二人竟破天荒地亲自将他们送出了谷去。
临别之时,三娘似有话要说欲言又止。
韩子绪与文煞见她这般模样,知道她定是有事隐瞒,但也明白今时不同往日,也不打算威逼,只等三娘愿意与他们说的时候再说。
果不其然,在最后分别之际,已经走出十几里远的三娘却又忽然策马返回,从内襟掏出一封信来。
将信递给那黑白二人,三娘道:“这是我进谷之前程久孺交予我的。他说,让我见过莫离之后再决定要不要将这封东西交给你们。”
三娘看了韩子绪与文煞一眼,道:“我不懂什么大道理,但却知道你们那日的眼泪是真的。”
“若有希望救回莫离,定要好好待他!”
未等那黑白二人有所应答,三娘便已策马绝尘而去。
文煞即刻将手中的信拆了开来,只间纸上只是跃然写着六个大字——“万毒门?孟清漓”。
82大隐于市5
韩子绪接过信纸,皱眉道:“孟清漓?这似乎是万毒门门主展久江前些年收入门下的关门弟子,看样子应该是有意将他培养成万毒门的接班人兼未来女婿。”
文煞道:“看来你不仅对中原武林的底细一清二楚,而且对苗疆的奇门异派也了若指掌。”
韩子绪笑道:“我与展久江素有交情,虽有想过要请他来为莫离诊治一番,但知道展门主在年轻时曾立下重誓,此生绝不会救治除了苗人以外的人,而求人治病一事无法勉强,所以我一时间也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来。”
文煞道:“这孟清漓说不定就是一个转机,虽然展久江被他所立的誓言约束,但如果那孟清漓能得其真传,那请徒弟出山为莫莫治病也并无不可。”
韩子绪苦笑道:“难就难在这里。那孟清漓自从进入万毒门学艺以来便有两年未曾出谷,而且如果让展久江知道我们请孟清漓出山是为了救治离儿,一定会百般阻挠。若强行掳了人也未必见得就能闯出那毒气遍布的万毒谷,毕竟那里面的以剧毒灌养的药尸可不是能轻易对付的东西。”
文煞又看了眼信纸上所写的大字,道:“既然程久孺给了我们这个暗示,那定是他算到了什么,与其在这里坐以待毙,还不如去万毒门查探个究竟。”
韩子绪听言也点头称是。
说罢,那黑白二人也不耽搁,即刻吩咐各自旗下的情报菁英去搜集了关于孟清漓的各种信息,随之便轻车简从地出了无赦谷去。
数日后?
万毒门话说那孟清漓也是一奇人异仕。
其出身本是一低贱的小倌,后因容貌出色而被富商买下当做贺礼送给了天朝的骠骑将军宋越。
那将军宋越显然对孟清漓喜爱非常、百般呵护,但谁知孟清漓早已心有所属,而他倾心之人竟然是宋越的死对头——匈奴王呼尔赤。
想起那呼尔赤二年前在进汴京与天朝议和之时,竟公然在朝堂上向皇帝讨要孟清漓,还愿意让渡三年内边关互市的赋税二成,只为求得佳人在怀!
一时间,这一事成为上至朝堂,下至黎民百姓在茶余饭后所热议之事。
想不到这个地位卑贱的区区男妓竟然会成为这两位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争夺的焦点所在,不惜上演一场双龙夺珠的戏码。
感觉到事情并非他们表面所看到的这般简单,韩子绪与文煞又对孟清漓做了进一步的调查——他们惊然发现,这孟清漓竟然是由呼尔赤的宠姬“苏烟萝”借尸还魂过来的,而那孟清漓在尚为女儿身之时,就已为呼尔赤诞下了一子,也就是现在匈奴的小太子摩勒!
越发感到这期间的内幕复杂惊人,韩子绪与文煞在到达万毒门之前,着实是花费了一段时间来接受这个离奇的现实。
但在想到他们所深爱的莫离也是从一个未知的世界来到他们身边的,思及此,这世上也再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了。
说来正巧,那黑白二人刚赶到万毒门便收到了门主展久江将要嫁女的喜讯。
韩子绪与文煞地位非凡,自然是轻易便拿到了参加喜宴的拜帖。
那二人本来还对如何邀请新婚燕尔的新郎官出谷为莫离看病一事愁眉莫展之时,事情却忽然有了戏剧性的发展。
想不到那匈奴王呼尔赤,竟然愿意为了孟清漓屈尊绛贵——为了最后挽回自己的心上人,他竟不惜乔装打扮混入万毒门,只为求孟清漓在木已成舟之前回心转意。
而天意早已注定,孟清漓在前世早就心系匈奴王,最后的结果自然是抛下了正要与之拜堂的娇妻,与那匈奴王双双闯出了万毒谷去。
还让人想不到的是,呼尔赤与孟清漓二人两年未见,对彼此的渴念竟如干柴烈火一般,在刚离开万毒门势力范围之时便在打尖歇脚的客栈中翻云覆雨起来。
韩子绪与文煞一路跟了过来,看到这般景象自是觉得有些难为,但想到若错过此次良机而让孟清漓回到那匈奴王的势力范围之内,要再想请人估计要就难于登天了。
那黑白二人只得将屋内的春光从头到尾观摩了一遍,虽说尴尬,但也确实不得不感叹孟清漓的隽秀清逸与匈奴王的雄壮张狂,还有那二人水乳交融般地和谐的契合之姿。
待那房中过于炽热的气氛总算消停下来之时,韩子绪与文煞趁势闯入屋内。
那呼尔赤见来者不善,更是将孟清漓紧紧地护在身后,甚至不顾自己之前在闯出万毒谷之时被药尸所害而留下的伤与他们二人动起手来。
虽说那匈奴王武功甚高,但毕竟受伤未愈而且以一挡二,本就没有任何优势,加之不识武功的孟清漓空有一身毒术,却因刚刚经历情事未着寸缕而无法施展。
见自己的相好被他们逼得处境狼狈,孟清漓自然也不会舍得让呼尔赤再为其受伤,无奈之下便也只得勉强答应随他们回去替莫离看诊。
得到了孟清漓的首肯,韩子绪拱手轻言一句“得罪了”,便用被巾包裹住孟清漓赤裸的身子,与文煞一起日夜兼程地将人带回了无赦谷。
起初,孟清漓在刚见到莫离之际,对莫离的病症也觉得是无从下手。
在使用各种方法施验了毒性无果之后,孟清漓一时间也对莫离勉强能称之为的“病”的状况觉得有些束手无策起来。
想起当时为了替莫离验毒,孟清漓每天都要在那具瘦弱枯黄的身体上扎上至少数十针,有时候为了配合针法还需浸泡各种药水。
单是这项任务孟清漓就无法自己一人完成。
而韩子绪与文煞对于莫离之事自然是不愿假借他人之手,尽量亲力亲为。
但当那黑白二人看到那无数尖针一根接着一根地刺入莫离身体的时候,虽然知道莫离感觉不到疼痛,但韩子绪与文煞却是切身地感受到了。
那落在莫离皮肉上的每一针,都像是扎到了那两人的心尖上一般,疼得发麻,疼得战栗。
但多亏孟清漓天分极高,在万毒谷浸淫两年后竟也对一些上古奇毒有了不少了解。
他在无意中想起了一种名为“心魔”的奇毒,施用效果与莫离现在的这般模样基本符合。
此毒在毒经中虽有记载,但配方早已无处可寻。
心魔的效用非常奇特,它是专为那些无心于世却又不能死去的痛苦之人所准备的。
传说天朝的开国皇帝曾疯狂爱上前朝的亡国之妃,但那妃子本就痛恨杀死自己夫君又抢走夫君天下的男人,但无奈于天朝皇帝利用前皇室亲族仅存的命脉威胁于她,并说出那妃子死去之日就是那些前朝皇族陪葬之时。
那妃子日日苦痛,但却要想方设法延续自己的寿命,煎熬甚笃。
后那妃子便托人在民间寻到此奇毒,服用之后便如行尸走肉,剥离了自己的灵魂,从此不必再面对自己的仇人。
心魔之意就在于魔由心生,此毒无药可解,唯一的方法就是要解开中毒之人的心结。
孟清漓看了那分别坐在莫离两侧握着他的手的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不禁叹了口气。
明眼人一看便知,莫离的心结应该就是来源于那一正一邪的两人吧?
但孟清漓就算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参透莫离所有的过去,故也对他们三人之间曲折离奇的故事不得而知,又怎么谈得上为莫离解开心结呢?
抱着受人所托忠人之事的心态,孟清漓虽不待见那黑白二人,但隐约中却对处境凄惨的莫离抱有无尽的同情。
于是孟清漓打算死马当做活马医医,若实在不行他也只能感叹造化弄人了。
说来也巧,便在孟清漓握着莫离的手轻轻地在他的耳边胡言乱语的时候,也不知自己到底是说了些什么,莫离那被包裹在孟清漓掌心中的一只手指似乎微微地动弹了一下。
那仅仅是一下非常轻微的动弹。
孟清漓马上看向前方的人——依旧是一双毫无焦距的瞳孔,孟清漓一度以为是自己神经错乱了。
孟清漓又尝试着对莫离说了一会儿别的话,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孟清漓皱眉,难道是刚才说的那几句话让莫离听了有反应?
孟清漓挖空脑袋想了半天才将刚才自己说的那些话又重复了一遍。
见床上的人儿呆愣依旧,孟清漓顿感口干舌燥,但就在他转身打算取杯水喝上一口的时候,却忽然听到了身后的床榻上传来了一个微弱蚊鸣的声音。
孟清漓见状大喜过望,顾不得手中的水杯翻落在地,赶紧凑近到莫离的床边去。
到底是什么话能让沉寂了如此之久的莫离愿意再次苏醒过来?
孟清漓从来不曾想到自己会对这样一个素昧平生的人产生如此大的影响。
孟清漓凑近莫离的脸。
“莫离,你是不是想对我说什么?”
看得出莫离似乎有些着急,孟清漓用手轻抚着他的背道:“不急,慢慢说,慢慢说……”
孟清漓将耳朵凑在莫离唇边,很辛苦地才将他的话听懂了。
然而令人更为惊讶的是,孟清漓在莫离口中听到的竟然是一句只能在现代社会才会出现的独特语言!
孟清漓的脑袋仿佛被雷轰了一下,整个炸开了。
他有点失控地抓着莫离的手道:“你!你莫非也是……?!!”
如果自己猜测正确的话,他很可能跟莫离有着相似的经历。
孟清漓急道:“我是公元XXXX年的人,我是因雪崩而借尸还魂来到这个时空的,那你呢?莫离?回答我!”
莫离中毒已久,虽然误打误撞地让与他来自同一个时空的孟清漓随口说出的现代话语而解开了心结,但想要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全部恢复过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孟清漓又自言自语似的在莫离耳边说了很多话,说的都是一些自己在现代社会是做什么的,因为什么原因来到这里,来到这里又经历了什么等等。
孟清漓他乡遇“故人”,简直是激动非常,说得有点都有些忘乎所以了。
等他好不容易告一段落,再回过头来仔细观察莫离的时候,心中暗暗地吃了一惊。
莫离已经不再是那个目无焦距的木头人了,他的眼睛在刚才过去的时间中,已经渐渐恢复了往日的清明。
很难以形容这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乌黑而又温吞似水。
初看去犹如善良的小鹿,再细细看去,那里面竟又包涵着很多其他的东西。
比如说包容,细致,坚韧。
佛家常说,一砂一世界,一叶一乾坤。
孟清漓以前虽听说过这句佛语,但却从来没有如此深刻地领悟。
看着莫离那双眼睛,霎时觉得自己的心灵都有种被净化了的感觉。
一尘不染。
当那双眼睛静静地看着你时,竟莫名有种让人想要流泪的感觉。
恢复过来的莫离,因为这双眼睛,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就算脸色依旧不好,就算身体依旧瘦弱,但却有种再多的美人也不能比的美丽。
怪不得韩子绪和文煞会为了莫离做出这等离经叛道的事来。
83大隐于市6
莫离隐约记得,自己似乎在一片说不清到底是光明还是黑暗的混沌中沉睡了许久。
外界的喧嚣与躁动,再也不能穿透那层厚厚的保护膜。
无论是哭也好笑也罢,他呆在这个安静而平和的空间里,静静地等待自己生命的逝去。
他觉得很安详,也很快乐。
忘却了恍如隔世的爱恨情仇,那些一度的苦恨别离与撕心裂肺便就像被付之一炬的灰烬,扬撒于尽头的角落之中,在他的脑海中隐隐钝钝地消失殆尽。
想不到自己最终是通过这种极端的方法来获取幸福,虽然这种“幸福”在旁人看来未必如此,但对于莫离来说便已经足够了。
他就这样不问世事地沉睡着,再也不愿醒来。
他想着,大概他剩余的人生便也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耗去了。
佛家曾曰人生有七大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悔、爱别离。
如今他终于可以超脱这凡尘俗世,以这种非人非鬼的状态存在下去。
众人皆各得其所,韩子绪与文煞得到了他,而他又挽救了无数人的生命,这样不是很好吗?
于是那层延绵不断的黑暗便这样保护着脆弱的他,隔绝了原本的一切困扰。
一直等到,一个陌生而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地说着什么的时候,莫离才在那片混沌中微微睁开了眼。
他觉得很奇怪,为何那向来无坚不摧的外壳会让这道他从来听都未曾听过的声音穿透了进来。
花费了很多时间去集中那涣散得可以的精力,他慢慢地消化着那断断续续而又仅能模糊听到几个词语的话来。
“你……听得到……吗……”
“我……”
“你是……”
莫离一开始曾对那道声音不以为然,昏昏沉沉地又想闭上眼睛重新睡去。
但那道声音又忽然模糊地说了一个短句,便就是那个短句,让莫离已然游离的思绪又骤然集中起来。
“不可能的……”
终于反应过来的莫离在那片混沌中颤抖着。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在这里听到他原来所处的现代社会的语言?
那似乎早已远离了自己的过去忽然又像碎片重新拼凑起来一般,迅速地堆积到他久未使用的脑海之中,顿时疼得他一阵发麻。
那道温柔的嗓音,怎么会说出那个时代特有的语言?
莫非,莫非他已经回到了那属于自己的世界了吗?
天知道,他多想回家,又是多么想念那个距离自己遥不可及的时空!
他想见见那个说话的人。
他想问问他,那个世界现在到底变成个什么样子了?
而那个人又是如何寻到自己的?
那个人能将他带回去吗?
太多的“为什么”在莫离的脑海中盘旋不去。
他再也做不到淡定,再也无法在这片充斥着混沌的保护膜中静止下去。
他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嚷着释放,他想知道真相!
于是那片混沌开始剧烈地颠簸起来,山崩地裂的摇晃犹如强烈的地震袭来,将那层坚韧的保护膜彻底地震裂开来。
那个独立而超然的空间开始龟裂,继而像瓦片般一块一块地剥离,从莫离的身旁纷至而落。
最终,那整个只属于莫离的世界坍塌了。
他原本轻飘飘的身子也忽然感受到了沉重的牵扯力,仿佛要将他脱离了许久的精神又重新塞回那具行尸走肉的身体之中。
莫离知道,他就要清醒过来了。
原本无神睁大的双眼渐渐地从瞳孔中投射进些许的光点,而那些光点逐渐扩大,慢慢地连接成一片。
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起来,如那玻璃上晕泽的水滴终于被阳光蒸干,身边的景物越发鲜活透亮起来。
吃力地转动着许久未曾使用过的头脑,莫离慢慢地消化着眼前的每一件事物。
莫离的注意力渐渐被那道温柔而清雅的声音所吸引过去,那发出声音的男子正坐在他的身边,而自己的手则被那男子紧紧地握着。
莫离慢慢地将焦距对上他的脸。
与平凡的自己截然不同,那是一个绝对称得上是清逸俊美的男子,温润美丽得犹如浸透了水的美玉,仿佛周身都散发着和煦的轻光,让人见了就忍不住地放松了下来,忍不住地想去亲近他、信赖他。
那男子看到莫离醒了自是惊喜不已,握着他的手问道:“莫离,你能听到我说话么?”
“我叫孟清漓,是来给你看病的。”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服了一种名为‘心魔’的毒对么?”
莫离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四周,却失望地发现这似乎还是他记忆中的囚笼——无赦谷。
想起那段服用心魔前的心酸往事,本以为自己早就死去的心却忽然蹦跳出阵阵疼痛来,犹如他的胸膛被生生地挖开一般。
想不到,在他变成这般摸样之后,韩子绪与文煞也从来不曾打算放过他,甚至还费尽心思请来了孟清漓,只为要将他的神智唤醒。
如今碧瑶早已消失,而心魔之毒又因自己思乡之情甚笃而被误打误撞地破解。
若那两个男人知道了他清醒的真相,不知道又会用什么方法来威逼他、折磨他?
莫离忽然觉得自己如立悬崖之边,往前踏出一步便是万丈深渊,想选择往后却再没有所谓的海阔天空。
这天下之大,却也无法再承载他这渺小的一人。
他的世界,早就在被碧瑶选定的那一天起便被框在了那黑白二人的身边。
望着那与他几乎是同病相怜的名为孟清漓的男子,又忆起自己那身处异世有家归不得的苦楚,莫离的眸子不禁罩上了一层轻薄的水色。
“我是太想家了……之前有一次机会……可以回去……但……再也回不去了……”
莫离握着孟清漓的手指紧拢起来。
毕竟孟清漓与他一样都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而且在这个现世也与自己一样经历了许多困难与波折。
莫离现在唯一能依靠与相信的,除了孟清漓,再无他人。
“你是怎么服了心魔的?你和韩子绪与文煞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到孟清漓突然提起那两人,莫离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这是不对的……不对……本来……男人……就很奇怪……他们……又……两个……强迫……我……不能不管这里的人……的性命……但又……不能……接受现实……”
莫离很辛苦地用断断续续的话将自己的遭遇简短地向孟清漓叙述,这期间的心酸与苦痛让孟清漓几乎几度落泪。
“怎……么办……我现在……醒了……我……怕他们……他们……不会放……放过我……还有我的朋友们……”
莫离的脸埋在孟清漓的怀中,身子抽搐着,大概是哭了。
孟清漓摸着莫离的头无奈道:“我们现在在他们的势力范围内,我就是想帮你也是爱莫能助。但只要能找到借口出了这无赦谷去,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的。”
听孟清漓这么一说,莫离胡乱地擦掉脸上的泪水,又忽然忆起方才孟清漓与他说的那些过往,慢慢地吐字问道:“你说你有个好朋友,叫宋……”
孟清漓提醒道:“宋越。”
莫离点了点头。
原来,那天朝将军宋越一直倾心于孟清漓,又为了救出孟清漓而击杀了朝廷命官,后因为此事被那昏庸皇帝擒回了天牢去。
而深爱着宋越的王爷赵廷灏更是为了救出宋越不惜造了那皇帝老儿的反。
但当赵廷灏历尽艰辛将宋越救出之时,却发现宋越早已被逼着喝下了名为“赤朱”的剧毒…
孟清漓觉得对宋越亏欠甚多而无法释怀,故而忍痛舍下了他的爱人与孩子,寻到机会加入了万毒门,为的就是要替宋越找到解去赤朱之毒的良方,好还了他欠下宋越的恩情。
现在解毒之方虽已被孟清漓寻到,但孟清漓却担心一旦拔了宋越体内的毒,宋越反而会因失去毒物的滋养且短时间内无法恢复进食导致死亡,故也迟迟未敢下手拔毒。
这期间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孟清漓也不曾想到自己刚踏出万毒门就又被那黑白二人给擒进了无赦谷来。
莫离歪着头想了想,道:“如果你有办法替宋越解毒,我就有办法让他撑过那几天……”
孟清漓诧异道:“真的?”
莫离笑道:“当然是真的,我当时来到这里的时候,是连着那一卡车的药剂一起翻下来的,那些药至少也有个三五年的保质期,到现在还没有过期的。我记得里面有很多进口的营养液,在宋越刚醒来不能进食的时候,点滴营养液就可以解决问题了。”
“天啊!你真是!真是天使!!”
孟清漓高兴得搂紧了莫离。
可惜刚高兴没多久,孟清漓就想到了棘手的问题。
“那两个棘手的男人定不会同意你出谷去的,要怎么解决才好……真是头疼!”
莫离一听到那两人的名字,身体立刻就僵硬起来,看得孟清漓一阵心疼。
“不如这样。”
孟清漓有点犹豫,也不知这个方法是否可行。
“为了取信于他们,我必须要让他们看到你的情况有所好转的结果。之后我就以你的余毒未清为由要求他们将你带到天朝去找景德帝(即赵廷灏)。我会瞎编一种药,就说是只有景德帝才有的。这样一来,去到了天朝,我们就可以救醒宋越,而景德帝因欠你一个大人情,必定会帮你隐瞒身份,助你逃离那黑白双煞身边!”
刚说完,孟清漓又马上推翻了自己的办法。
“不行!你刚才说他们是用你朋友的性命威胁你,所以你才不能回到原来的时代。那现在你逃了,那些人的命要怎么办?”
莫离摇首道:“没关系的。只要我不是在这个时空消失,他们就不会伤害到那些人。”
于是初步的逃亡计划就这样定下来了。
孟清漓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莫离,再过半个时辰,那两只畜生就要过来了,你到时候要尽量表现得逼真一点,千万别紧张,我会在旁边帮你的。”
握住莫离发抖的双手,孟清漓心中默默为他加油。
“我……我尽……尽量……”
敲门声在半个时辰之后准时响起,厚重的金丝楠木门吱呀一声缓慢地打开。
孟清漓堵在微开的门缝内:“有些事要跟两位说一下。”
门外的韩子绪和文煞脸色不善,似乎不满孟清漓的行为。
“莫离的意识恢复了一部分。”
“什么!”
听到孟清漓的惊天一语,两人哪里还顾得了什么谦让,什么礼节,挥开孟清漓就冲了进去。
床上的莫离看到韩子绪和文煞冲进来,早就吓得往离他们最远的床角缩去。
孟清漓顾不得被撞疼的肩膀,赶紧跑过去挡在两人面前。
“你们别那么夸张,他还没全好,你们又要把他吓傻了不成!”
那两人在孟清漓的警告下,才稍微收敛了一点。
韩子绪道:“莫离真有反应了?”
声音激动得有点变了调。
莫离整个人缩在孟清漓怀里,他们看不到莫离的脸。
“离儿,乖,我是子绪,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韩子绪单膝跪地,靠在床边,接近哀求的语气,让孟清漓有点难以接受。
眼前这个真的是高高在上的武林白道盟主?
莫离自是百般不愿看到韩子绪的,但为了配合演戏,也只能强迫自己微微抬头,和韩子绪的目光对上。
那双受伤的小鹿的眼睛,让韩子绪的心脏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但无论如何,莫离又再次有了自己的意识,总是好的。
韩子绪见莫离刚恢复过来,也知道不能逼他太紧,只能立起身在床边拱手道:“孟公子果然名不虚传,现在莫离已经清醒,我们会如约送孟公子回到匈奴王那边。至于酬劳,孟公子大可随便开口。”
孟清漓在心里嗤笑一声,这韩子绪未免也太狗眼看人低了,自己又岂是贪图这点恩惠之人。
“韩门主莫高兴得太早。莫离只是暂时恢复了部分神智,但若无治本的解药,不久之后他又会回复到原来的状态。”
“这,还请孟公子指教。”
孟清漓清了清嗓子,开始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起慌来。
“莫离中的是上古奇毒“心魔”,现在虽然他心结已解,但还需九炎神龙草来修补他受损的心智,否则他将会在一个月之后,因心肺劳损而再次回到中毒的那种状态。
如果再让他回到那个状态,就是找大罗神仙来都没法救回来了。
韩子绪听言紧张道:“我闯荡江湖多年,还未听说过有九炎神龙草这种药物,这……”
孟清漓摆摆手:“韩门主莫急。这九炎神龙草与心魔一样,是可遇不可求之奇物。我与天朝景德帝素有交情,倒是知道他那里有这味药材。但这种奇珍,光是靠我的面子,估计还不足以让景德帝送给你们。”
孟清漓应景地摆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
“只要孟公子说出了药的来历,凭我和文煞,进天朝皇宫找药也不是难事。”
听到此话的孟清漓冷汗直流,连忙阻止道:“韩门主千万不要乱来。这九炎神龙草乃千年难得之物,景德帝将它置于何处无人知晓。除非你们二人有信心一次闯宫就将神龙草成功取出,否则一旦触怒龙威,以后再想求药可就难上加难了!”
韩子绪听孟清漓所言也有道理,便也为难起来。
孟清漓趁热打铁道:“韩门主可曾听说景德帝为了知己宋越将军四处寻访名医的事?”
韩子绪道:“略有耳闻,但不知这和我家离儿的病有何关系?”
“在下刚才听莫离提到,他在医术方面有所专长,如果能前去天朝为宋将军诊断,让宋将军起死回生,景德帝龙心大悦,那九炎神龙草还在话下吗?”
听到要将莫离带离无赦谷,韩子绪隐约觉得有些不妥。
“不!我不允许!”
一直站在韩子绪身后的文煞突然发难。
“为什么要去天朝,治什么病!我的莫莫没有病!他现在才是有病!”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文煞就冲过去作势要将莫离扯过来,而莫离下意识的反应就是往回躲。
不过莫离的动作又如何能与文煞的速度相比,就是往边上缩了缩,也还是被硬扯进文煞怀里。
莫离双手抵着文煞的胸膛,想尽量与他保持距离。
看到莫离一副抵抗的样子,文煞大吼道:“莫莫不会这样的,以前的莫莫总是喜欢抱着我的。莫莫你病了,你都不要我了!”
被文煞紧搂着的莫离一副要晕过去的样子。
韩子绪将文煞扯过来,一拳挥到他脸上。
文煞被打趴在地。
莫离哭得险些岔了气,孟清漓知道这绝对不是演戏,莫离是真的太怕他们了。
“文煞你别疯了,你真要把离儿逼死了你才甘愿?”
文煞被韩子绪一打,情绪倒是稳定下来,他满脸煞气地站起身来。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莫莫本来就是我的人,你这个背叛者凭什么得到他!这次若是让莫莫出谷,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就是拼了命我也会将那什么草给带回来,但莫莫一定得留在我身边!”
“我……”
孟清漓在一旁实在听不下去。
“我说你们够了!让莫离留在这里跟着你们这两个这么自私的人,我还不如现在就把他毒死,可能他反而会开心一点!”
听到孟清漓的话,那剑拔弩张的两个人一时语塞,相对无言。
文煞走到莫离床边,“韩子绪,你太贪心了。原来的莫莫不是很好吗?他什么都听我们的……”
文煞伸出手,想摸摸缩在角落的莫离。
“你看,现在他碰都不想让我碰……还不如以前……不如以前呢……”
听文煞的自言自语,似乎是不在意莫离变回从前的痴呆模样。
孟清漓心急如焚,如果韩子绪也被文煞说服,那他和莫离的全盘计划都无法实施了。
“不是的,莫离现在刚清醒,比较怕人,你们慢慢来,不要吓着他,他会好好听话的。”
文煞眼中露出喜悦的光。
“真的?”
只见文煞像逗受惊的小兔一样,伸出手,停在莫离面前。
“莫莫,乖,把手给我?”
文煞虽然一副温柔的样子,孟清漓却感到背后阵阵寒意袭来。
他暗暗给不断发抖的莫离以眼神的鼓励。
莫离,你要加油。
要逃出这个牢笼,只能靠你自己!
莫离似乎收到了这个信号,紧咬下唇,颤微微地将自己的手伸出去。
在指尖刚碰到文煞手掌的时候,文煞早已控制不住,将莫离的手包裹起来。
文煞的脸埋进莫离的掌心中,声音中略有哭意。
“莫莫,你终于愿意碰我了……终于……”
莫离的嘴张了张,却好像还是说不出话来,最后,声音仿佛从牙缝中挤出来似的。
“煞……”
那小小的声音震动了文煞的心。
“你愿意原谅我吗?莫莫?你原谅我……”
孟清漓见状立刻介入,见好就收是很关键的。
他作为旁观者,看着这三人都心惊肉跳,若是莫离支持不住那就糟了。
“文堂主,凡事要循序渐进,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
文煞虽被孟清漓泼了盆冷水,但理智也似乎被拉了回来,对着孟清漓说话的眼神,很快便回复到原来的那副冷冰冰的模样,让孟清漓感叹这人翻脸的速度之快。
“让莫莫去天朝救那什么将军,可以,但我要跟着去。”
听到文煞的话,孟清漓心里的一块石头顿时落地。
孟清漓陪莫离在无赦谷休整了几日后,便在韩子绪和文煞二人的“陪同”下往汴京方向出发了。
马车的轮子咯吱咯吱地转着,轻轻摇晃的车厢载着满满当当的四个人往北方走去。
期间,孟清漓不止一次地抱怨过车厢空间过于狭小而想将韩子绪与文煞轰出马车去,但那黑白二人似是将孟清漓的话当成了耳旁风,依旧是老神在在地呆着车里不肯移动半步。
莫离起初紧紧地依偎在孟清漓身边,仿若是那因害怕在上空盘旋的老鹰而想躲进母鸡翅膀下的小鸡仔儿,无助而又惊恐。
而那韩子绪与文煞看着他的眼神虽然没有了印象中的暴虐,但却深邃得仿佛能将他吸食进去,让他一度不敢与那二人对视。
幸而韩子绪与文煞对莫离并未强求,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可能是怕惊吓到了好不容易才清醒过来的人儿,就连话都没有多说一句。
倒是孟清漓比较活跃,为了缓解莫离过于紧张的心情,总是将他自己在这个世界遇到的各种奇人异事说了个透,总算是将这不大的空间中过于窒逼的气氛稍微稀释了一些。
莫离因为有了孟清漓的陪伴,心情果然舒爽了许多。
有时候听到孟清漓绘声绘色地夸张描绘着一些有趣之事的时候,还会忍不住轻笑出声来。
那一笑可不得了。
只见莫离的眸中因那浅浅的笑意而漾起如春日阳光般和煦的神采,弯弯的眉眼中含着无尽的蓬勃生气,让孟清漓险些看呆了去。
这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真实微笑,在韩子绪与文煞看来更是难能可贵。
距离他们上一次见到这种微笑,似乎是在非常遥远的、在他们的名字仍旧是丑奴与阿忘的时候吧?
见车厢中的气氛顿时凝滞下来,莫离赶紧用衣袖捂住了嘴,将那抹短暂的快乐给隐了去。
两道微不可闻的叹息从对面坐着的那黑白二人的口中发了出来,回过神来的孟清漓故意没去理会,只是将嘴凑近了莫离的耳边不知又说了些什么。
莫离听后竟然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时候,韩子绪与文煞才终于知道为何他们能对如此放肆的孟清漓百般容忍,大概是因为只有在孟清漓身边,他们才能看到这样微笑着的莫离吧?
不过一想到自己心爱的人儿竟然对着他们以外的人露出这样的表情,那黑白二人胸中的酸水苦水顿时无限上升,险些没把他们给噎死了去。
因为有韩子绪与文煞在场,莫离也不愿意多说话,只是静静地靠在孟清漓肩上听他给自己讲故事。
听着听着,孟清漓的声音仿佛与规律滚动的车轴子的声音融合在了一起,让他渐渐泛起了困意。
莫离轻轻地闭上眼睛,小声地说了一句:“如果我也能像你这般云游四海,四处走走看看,不知该有多好……”
说完没多久,他便渐渐地睡去了。
待再度醒来,莫离却发现自己的头枕在了文煞的腿上,而脚则被韩子绪轻握在手掌里。
那黑白二人的体温很高,似乎是故意用内力给带起来的,难怪刚才自己睡着的时候手脚还是冰凉的,但睡梦中却感到异常的温暖舒服。
莫离即刻惊跳了起来,文煞与韩子绪也不拦他,只是任他又缩回到孟清漓身边去。
孟清漓原本自己一人呆着马车的另一边,也渐觉困了乏了,便也卧倒身子睡了去。
睡梦中却忽然被冲过来的莫离撞了一下,脑袋磕在车厢板子上,直撞了个头晕眼花。
撑着自己发痛的脑袋坐起身来,孟清漓苦叫了一番,让莫离顿觉不好意思而垂下头来。
孟清漓见他这般模样,自然知道错不在莫离,便狠狠地剜了对面的韩子绪与文煞两眼,拍拍莫离的背让他放松下来。
这件事情便也就这样对付过去了。
到了晚上投栈的时候,也难得向来强势的文煞与韩子绪不再相逼,莫离与孟清漓得以同住一房。
期间二人又悄悄说了许多话,莫离原本封闭的内心才渐渐被疏导开来,更是对即将摆脱韩子绪与文煞的未来充满了无尽的憧憬与渴望。
待他们一行人终于到了汴京,而又因为孟清漓手里有景德帝的通行令牌而使得面圣的道路畅通无阻。
在金銮殿上,莫离第一次见到了这位古代的帝皇。
昔日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赵廷灏,而今日的他却已经站在了权力的巅峰上占据了天下。
那浑然天成的王者气度,俊逸伟岸的容颜与身段,在明黄龙袍、紫玉金冠的装点下,被一种如天人般不可轻亵的光环笼罩着。
虽然是这样,但莫离却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的眼神太过于孤寂了,这种神情硬生生地给他裹上了千年寒冰,似乎要将所有人都隔绝在外、不容接近。
景德帝与他们寒暄了几句,又示意孟清漓暂且留下,便让宫中侍婢将他们领到了歇息的住处。
在与景德帝会面后的次日,莫离便与孟清漓一起开始了为宋越拔去赤朱之毒的艰难过程。
宋越的身体一直靠赤朱滋养着,额间因毒性而生的朱砂越发鲜艳,就连头上缓慢长出的新发也是鲜红的颜色。
孟清漓为宋越逼毒的时候,其四肢二十趾均溢出鲜红的液体,但又不是血液。
从来没有见过这等奇异景象的莫离也禁不住在一旁啧啧称奇。
韩子绪与文煞难得的没来打扰他们二人。
只用了两天的时间,宋越体内的毒就被悉数逼出,凝固了许久的血液,又再次在他身体中循环起来。
接下来就是莫离的事了。
莫离熟练地找到宋越手臂的血管,进行了营养液的静脉推注。
靠着这些现代的医学技术,宋越竟就这样撑了下来。
莫离与孟清漓几乎是不眠不休地轮流守着宋越,终于,在拔去赤朱之毒的第七日,一直昏睡的宋越终于睁开了眼睛。
因挂心宋越的安危,莫离本就一直处于身体疲劳且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
见宋越终于醒来,知道他度过了危险期,莫离浑身上下的筋骨一松,身子一软便要跌下地来。
毕竟莫离也是刚被解去心魔之毒不久,而他原本的底子就不是很好,忽然昏厥过去也是正常的。
孟清漓见到莫离缓缓倒下不禁惊叫一声,他自己却因搀扶着宋越而无法过去拉莫离一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莫离就要摔在地上。
但却就在那时,门外忽然如电光火石般地闪进一黑一白两道身影,险险地将莫离下落的身子给接了去。
韩子绪将莫离抱在手中,心痛地用手抚去莫离额上的冷汗,然后便抱着他出了门去,什么话都没说。
原本跟在韩子绪身后的文煞却忽然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用阴狠的表情盯着孟清漓道:“以后,别再让他做如此辛苦的事。”
说罢才出了门去。
第一次见到这般神情的文煞,孟清漓在他离去许久之后才抬起手来擦了擦额上冒出的冷汗,惊然想起自己之前是如何在那令人恐惧的黑白二人面前放肆妄为的行径,估计如果没有莫离的存在,他早就不知道会因为自己的言行而死了多少次了吧?
因心爱之人被救回,景德帝龙心大悦,自然是对孟清漓所提的帮助莫离逃离一事义不容辞。
但朝廷向来不介入江湖之事,而且那韩子绪与文煞本就不是那些容易对付的人,若是用极端的方法将他们逼急了,搞不好会让那武功甚高的两人狂性大发,最后弄得个鱼死网破的下场。
接下了这个烫手山芋,景德帝也颇为莫离的事费了几天的心。
想到那韩子绪心机深沉,而文煞又阴险毒辣,一般的伎俩用在他们身上势必是行不通的。
与其在他们背后耍些所谓的阴谋诡计,还不如用一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办法来达到釜底抽薪的效果。
景德帝心生一计,便让人将韩子绪与文煞请了过来。
那韩子绪与文煞进了内殿来,却也不曾像旁人一般对景德帝行跪拜的宫廷之礼,而仅仅只是拱手点头示意而已。
景德帝本就不是拘小节之人,对那二人的放肆也不在意,只是直截了当地说道:“今日请二位前来只是想告知你们,我手中其实并没有所谓的‘九炎神龙草’,那只不过是孟清漓为了帮助莫离找到出谷的借口而胡乱编造的东西罢了。”
韩子绪与文煞听言,眼中皆露出震惊之色。
但那二人不愧是在江湖中打滚了多年的老手,很快便将自己的真实情绪给隐了下去。
韩子绪问道:“那,皇上为何愿意将真相告知我们?”
景德帝笑道:“问得好。”
只见他站起身来,踱步到那二人身边,“其实我不过是想告诉二位另一个真相——那就是莫离根本就不愿意呆在你们身边,他想逃走,恨不得走得越远越好。”
听言,韩子绪与文煞皆脸色暗沉,细细一看,竟能从文煞眸中发现一抹淡淡的腥红之色。
景德帝摊了摊手道:“二位莫要激动,先听我把话说完。”
“你们与莫离之间的事情,我也听清漓说了个大概。我作为局外人只想奉劝你们一句,有时候不是紧紧地抓住一个人就能让他爱上你们的。”
“适时地松开一下手,或许还能有新的转机。”
文煞冷笑道:“如果我们不答应呢?”
景德帝道:“如果二位不愿意,那我为了履行我对莫离的誓约,便就是打破了朝廷不涉足江湖之事的原则,为他灭了天道门与一言堂也并无不可。毕竟你们实力再大,也定然挡不住朝廷的千军万马吧?”
听到景德帝的威慑之言,韩子绪并未有丝毫慌乱,反而神色自若道:“皇上说的放手实在是讲得轻巧。”
“我也听说,那宋越将军并不爱你,皇上你怎么不也试着放手看看?看看宋将军在知道你曾经做过的那些篡位叛国的事情之后,还会不会愿意留在你身边?”
韩子绪一言戳到了景德帝的心病。
宋越是景德帝永远的弱点,见韩子绪似乎对宋越之事了若指掌,景德帝对其更是渐渐滋生了肃杀气。
却在此时,文煞也接话道:“皇上既然用一言堂与天道门的存在来威胁于我们,但以我和韩门主的实力,要潜入宫中杀掉一个什么人,也并非难事……”
见文煞的话中隐然有用宋越威胁自己的意思,武功甚好的景德帝顿时提了内劲,使出一招落雁八式中的灭魂手便要朝文煞的喉颈处抓去。
但便就在景德帝的五指就要扣住文煞喉咙之时,他的手腕却被韩子绪抓住。
韩子绪道:“皇上莫要激动,文煞只是做了一个小小的假设而已。”
“我们之于莫离的爱,其实与皇上你之于宋将军的爱是一样的。请皇上也设身处地地为我们二人想一想。”
“既然你不愿意放开宋越的手,我和文煞又何曾能够放开莫离的手呢?”
韩子绪的眼神中充满着矛盾的伤痛。
莫离再次毫不犹豫地选择离去,似乎早就在他们的意料之中了,但当事实活生生地摆在他们面前的时候,能不能接受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景德帝愤恨地收回了手,背身甩袖道:“好,那我们便各退一步。”
“既然莫离如此处心积虑地要离开你们,定是说明你们身上有令他无法容忍的缺点。”
“你们一个个都口口声声地说爱莫离,那么,你们究竟对他了解多少?”
“他喜欢什么,渴望什么,你们又知道多少?”
见文煞的眼中因自己的话而浮现出些许的困惑之色,景德帝趁热打铁道:“我问你,莫离最爱吃的菜是什么?莫离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莫离的生日是什么时候?你们知道么?”
“我猜,你们大概只知道你们最爱吃的菜是什么,你们最喜欢看莫离穿什么颜色的衣服,而且,你们只会记得自己的生日吧?”
见那黑白二人的脸色因自己所说的话而越发苍白起来,景德帝叹了口气道:“难道就没有人告诉过你们,爱一个人,是不能用这样一种爱法的么?”
景德帝又道:“既然你们早就清楚我与宋越之间的事,那我便问问你们,为何我会为了这样一个不爱我的人而倾尽了这个天下,不惜背上了篡朝夺位的骂名?”
不等韩子绪与文煞回答,景德帝便说道:“那是因为,既然爱一个人,就应该无条件地为他付出。只要能救回他,我甚至不惜流干自己的最后一滴血!他要我的命我便给他,他求我不要为了他舍弃这个天下随他而去,他要我独自痛苦地活下来做一个好皇帝,我也应了他。”
“爱一个人,是要付出很多的。”
“而你们却恰恰相反,只懂得索取。”
被一针见血地道出了问题的症结所在,韩子绪与文煞皆面如死灰,久久回不上一句话来。
景德帝见他们二人这般颓丧的模样,叹了口气道:“如果你们再继续这样下去,莫离就算不中那心魔之毒,肯定也会是另外一个凄惨的下场。”
“看着他痛苦,你们会快乐么?”
从来没有人跟韩子绪和文煞说过这样的话。
景德帝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与他们都是一样的人——一样地为情字所苦,一样地得不到心爱之人的垂青,一样地活在到底要不要放手的苦痛挣扎之中。
所以,一个这样的人说出的话,无论是对文煞还是韩子绪都是极有震撼力的。
“所以,我劝你们,放手吧!”
“就算不能彻底地放手,那也学会暂时地放手吧!你们总不希望看到自己将莫离逼死的结局吧?”
文煞与韩子绪对看一眼,声音中有了些许颤抖。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揉了揉发痛的额头,景德帝道:“不如这样。”
“我们以五年为限。在这五年里,你们不许出现在莫离面前。虽然你们可以用一切办法在暗地里帮助他、保护他,但不可以让他知道你们的存在。”
“这五年,就当是你们给莫离的一个修复身心的时间。”
“在这五年里,你们要去观察莫离,学会了解莫离,学会他为人处事的方法。”
“之后,再用莫离可以接受的方法去爱他。”
三人间的空气顿时凝结起来。
沉默了半晌之后,文煞铁青着脸道:“三年,我最多只能忍受三年!”
景德帝立刻拍案道:“好!”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若二位违背今日之约,在这三年内有强迫莫离的任何事情发生,我就是赌上一切也要为他讨回公道!”
韩子绪见木已成舟,便拱手道:“那也希望皇上你言而有信,三年之后,再不要插足我们与莫离之间的事。”
见景德帝在沉思半晌之后终于点头应许,韩子绪与文煞这才转身离去。
此时的景德帝,却忽然忆起了什么,对着那二人说道:“那么,莫离所中的合欢蛊……”
只见那韩子绪身形一愣,便从宽大的袖口中掏出一木盒,向后扔到景德帝手中。
待那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景德帝也不禁感叹这二人的难缠程度绝不亚于他之前所碰到的任何强敌。
能在平和的情况下为莫离争取到了这样的一段时间,已经可以说是做到了极致了。
若不是有景德帝出手相助,相信以那黑白二人的个性与他们在江湖中的势力,定又会将莫离逼得死死的,不给一丝喘息的余地吧?
莫离啊莫离,愿你能用你的善良去教会那两个白痴,让他们懂得你究竟想要些什么吧!
如果注定了不能逃离,那便为自己争取一个最好的结局吧!
景德帝便就这样想着,吩咐了自己的心腹为莫离安排了马车与金银细软,连夜秘密地将其送出了宫去。
84这个俗世1
莫离是在半夜里被匆忙叫醒之后在糊里糊涂中又被塞进了马车带走的。
那将他送出宫去的人叫上官云,听说是景德帝的心腹谋臣。
还处在半梦半醒之间的莫离脑袋一时转不过来,因为他从来没有觉得离开那黑白二人会是这般简单的事——难道只要在半夜三更出其不意地出逃就可以了?
不过莫离即使不相信自己,但也还是相信景德帝的,故也不疑有他,安静地蜷缩在马车的一角,不知不觉间又混混沌沌地睡了过去。
当次日醒来,莫离掀开车帘,映入视线的已是满眼苍翠的绿色,杨柳垂青、蜂蝶飞舞,好一派自然得意之景。
马蹄踢踏而扬起的泥土混合着青草芳香的气息,莫离贪婪地深吸了一口充满了自由意味的空气,看着早已然离自己远去的汴京还有那两个他不愿再多想的人,前尘往事突然就如被风荡走的轻烟一般,那原本压抑在心头的重量也骤然而减。
越发地不敢想象自己真的已经获得了梦寐以求的自由,在韩子绪与文煞的剥夺下让他感觉这种东西距离他太过遥远,而今日当他终于触手可及的时候,莫离又忽然产生了些许害怕。
他真的可以么?
他真的可以让自己放下过去的一切,用时间来慢慢地冲释开伤痕,进而忘掉那些对自己来说萦绕不去的阴影与梦魇吗?
当计数器重新归零,他到底要如何规划未来的人生?
一个没有心计阴谋、没有暴虐残杀,而只剩下平淡与温和的人生?
此次护送莫离出行的人,除了上官云之外还有一小支化妆成平民百姓的近卫士兵。
上官云亦不是多话之人,毕竟景德帝早已交待过,对于莫离的事情他无需多问,只要将人送到目的地便可。
而莫离醒来之后却也是一直沉寂在自己的思绪当中,似乎对景德帝究竟是用了何种计谋得以摆脱那黑白二人而将他弄出皇宫的过程毫不在意。
故众人除了埋头赶路之外,期间再无多余的话题。
莫离只是这样全心地信任着那个可以给予自己新生的景德帝,他觉得那睿智的王者定然已对所有的事情早有安排,所以他对自己的去向也未曾过问,只是恬静地呆在车中,任上官云他们将自己带向未知的远方。
当行进数日之后,队伍的脚步终于告一段落。
莫离下了车,抬头看着前方那高耸的城门牌匾上,以苍劲有力的正楷书写着“颍昌府”三字。
在城门外的小茶栈歇脚打尖之后,上官云将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包袱交给莫离,道:“爷(指赵廷灏)有交待,自古避人耳目都讲究小隐于野、大隐于市,还说,公子你身子骨不好,实在不必过于担心而栖身于山野丛林中委屈了自己。爷嘱咐我们将公子你送到这里,至于公子以后的去处便由您自行决定。”
接过那只装有银票与几身换洗衣服的轻便包袱,莫离站起身道:“劳烦各位相送,莫离就此别过。爷的大恩大德,以后若有机会我定会回报。”
上官云颔首示意,莫离垂下了头,五指握紧了包袱带子,别过了上官云后便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进了城门去。
站在古朴且不甚平整的青石之路上,莫离看着错过身边的各色人群和路边叫卖得正欢的小贩,从事着不同职业的人们便就是这样看似毫无联系却又彼此依赖地生存着,古往今来从未曾改变。
莫离正站在道路中央发着呆,忽有横冲乱撞的小童手中拿着糖葫芦撞了上来。
粘腻的红糖丝蹭到了莫离的粗布衣裳上。
那小童摔倒在地上,看着自己的糖葫芦滚落在地沾满了尘土,顿时大哭起来。
莫离抱起那顽皮小童,也不介意自己的衣服被他弄脏,掏出零钱给那梳着总角的小孩儿买了串新的糖葫芦。
看着未曾相识的小童破涕为笑,莫离的心情越发地好了起来。
未过多时,那小童的娘亲寻了过来,知道孩子闯了祸,抬起手便要打。
莫离淡笑着阻止了她,只道没事没事,摸了摸孩子的头便转身离开了。
想起之前刚掉入这个时空的无所适从让他在找到客栈这一安身立命之地后便再也未曾离开过。
如今经历了这么多的风浪,又听到了孟清漓所说的各地的风土人情,莫离更是羡慕不已。
忽然惊觉之前的自己就像是井底之蛙,未曾了解到世界之大。
如果这次真是一个转机的话,他愿意尝试着放下之前的包袱,用一种全然不同的心情去体会这个俗世。
只要有手有脚,总不会饿死人的。
莫离一开始就没打算用那些景德帝为他准备的钱。
他不用看也知道,那些银票的数目必定非常惊人。
但以他这样身无所长的平凡之人,就算用这笔钱财置办了豪屋大宅,估计也只能成为贼人们觊觎的对象。
想起前世在医院为职的时候,他曾看多了生老病死的世间百态,那个时候确因年少气盛也一度对此感到过厌倦,但现在站在一个新的起点回头看去,却也觉得正是这种最为碎屑杂碎的柴米油盐与嬉笑怒骂往往才能真实地承载起满满当当的情感。
莫离越发地觉得之前自己的幼稚了。
淡然地笑笑,莫离漫无目的地在偌大的城市中走着,那一处处砖瓦房肆、歌台楼亭在他眼里皆自成了一道道独特的风景。
走着走着,他忽然被一个人扯住了手臂。
被小小地吓了一跳,莫离抬眼一看,拉住他的人是一个普通打扮的店小二,这才放下心来。
那小二哥满头大汗地抓着莫离问道:“小哥,看你面生,初来乍到的吧?”
莫离有点警觉地看着他,问道:“怎么了?”
那小二哥道:“小哥你是不是要找工作啊?我们饭庄的另一个小二跟隔壁李家的小丫鬟私奔了,这么大个店就我一个人顶着,忙不过来啊!”
莫离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但你怎么就挑上我了呢?”
小二哥憨笑着露出一口白牙:“一看你就是个老实人,而且我见你在城里晃来晃去好几次了,不是找个活计那是什么?”
莫离正好也想找个地方落脚,现在既然有了现成的工作机会又提供食宿自然是再好不过了,便也点头应允下来。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莫离便就在这饭庄里打起杂来。
那小二哥名叫王三,是店老板的远房亲戚,难怪能自作主张地将莫离招了进来。
王三是个心底纯直的小伙,见莫离手脚勤快,干起活来从不拈轻怕重,便对这相貌平平的老实人很是信任,还将自己在伙计房通铺中的好位子让给了莫离,自己则睡到了相对较差的那边去。
莫离好笑地看着整个晚上都在打呼磨牙的王三,加上他在之前的生活中早就习惯了华衣软被的伺候,如今又再度躺在了蚊虫满天硬得咯人的木板床上,一开始差点没被整得患上失眠症。
但久而久之莫离竟也慢慢习惯了,最后估计是那蚊虫对他的血都已经感到厌倦了,身上的红疹子渐渐好了之后也就没再长新的。
莫离庆幸腐败奢侈的习气没能在他身上产生过大的副作用,摆脱掉了那些,莫离在这小饭庄中的日子是过得平淡如水、闲然自得。
某日,在天刚朦朦亮的清晨,莫离便被王三连人带被地拽下地来。
莫离揉着有些水肿的眼问道:“怎么了?地震啦?”
王三叉着腰朝莫离嚷嚷道:“别睡了,我表叔(即饭庄老板)陪着他新纳的小妾回乡省亲去了,这饭庄今天我最大!”
用脚踹了踹莫离的屁股,“赶快起来陪我干活去。”
莫离叹了口气,从地上爬了起来。
这还真应了那句老话——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了。
莫离无奈,只得赶紧穿衣洗漱,又往嘴里塞了几口干馒头,然后磕磕巴巴地被王三给扯出了门去。
待到莫离在驴车的木缘上打盹打了老半天,等再回魂过来的时候天色早已大亮。
这时的莫离才忽然明白为何王三这么早就将他拽了起来。
原来他们是要出了城门,去郊区的菜地跟老农们收购新鲜的食材。
老毛驴摇头晃脑地甩着脑门走着,挂在胸前的红绳配着铃铛砸得咣咣直响,王三在驴子的眼前吊了一根红萝卜,那驴子看着眼馋,直奔着萝卜去了,速度竟也快了不少。
王三看莫离半天缓不过劲来,笑道:“咍!这才醒了啊,你看哥我今天穿得亮堂不?精神不?”
莫离这才发现王三今日特地换上了一身新衣服,连头发都疏得油光滑亮、一丝不苟的,便笑道:“难道这次去收菜,还能有啥好事不成?”
王三转过头来对着莫离傻笑道:“哥也不怕跟你说,那菜农老张家的小闺女桂花,长得可水灵了,哥今天就带你去帮着看看,若你也觉得合适,哥我就把她娶进来当你嫂子!我这不是看你老实么?先跟你说好了,就算觉得我家桂花不错,也可别跟你哥我抢!”
莫离无奈道:“好好好,我就去替你把把关总行了吧?”
那王三听了笑得合不拢嘴,口中直说着好兄弟好兄弟,心里一高兴,马上就哼哼着唱起了哥哥妹妹的酸歌,听得莫离直乐。
驴车刚在老张家的菜地前停稳,王三就直愣愣地跳下车去,莫离跟在后面只得将驴子拉到一旁的树桩上拴好。
跟上王三的步伐刚走进那破烂的农家小院子里,便听见一阵阵哭骂之声传来。
王三一听大惊失色道:“是桂花的哭声!”
说罢便急冲冲地闯进了屋去,莫离也只得跟了进去。
只见一个穿着甚好的矮胖男人正带着数个打手跟班拉扯着摔跪在地上的桂花。
桂花哭得厉害,双手抓着身边的房柱子就是不肯松手。
桂花的双亲早就被那些恶人打得昏厥在了床上。
王三见自己的心上人被这般羞辱,大骂道:“你个土匪老财,老张家又怎么招你惹你了,你非要找他们麻烦不可!”
桂花见了王三,即刻像见着救星般扑到了王三怀中。
“哟,这不是曾记饭馆的王三么?怎么,今日要为老张家出头啦?”
“也成!”
那矮胖男人从身边跟班的手上扯出一张借据来,“你替老张家把欠我的银子还了,我就放过他们。”
“如若不然,那桂花就要跟我回去,做我的小小侍妾,哈哈哈!”
王三被那土财主气得额上青筋直暴,接过借据一看,顿时瞪大了双眼:“什么!桂花,你们家怎么会借了这家伙这么多钱?五百两?”
桂花哭着摇头道:“三哥,不是的。我娘为了我爹的病确实是向他借过钱,但是只是借了五十两,根本没有五百两那么多!”
“不是说要用钱就找我说么!做什么要去借这种人的钱?!”
桂花哽咽着说道:“娘说,三哥你帮咱家太多了,不能欠三哥你太多了……”
王三气愤道:“一定是他窜改了借据!桂花不怕,我们报官去!”
那土财主奸笑道:“白纸黑字摆在这儿呢,你想抵赖不成?再说了,报官?你也要看看衙门里是谁的人多呀。”
王三怒道:“你究竟要怎样才肯放过桂花。”
那土财主双手一摊:“简单,还钱啊!”
王三气得跳脚。
莫离也清楚,王三一个月的工钱也不过五两左右的银子,就算攒个十年八年的也未必能凑出这个数目来。
王三知道那恶霸今日定不会善罢甘休,索性动起手来,推倒了几个横在门口的打手打算带桂花逃出门去。
但仅凭王三一人又如何能对抗那些五大三粗的打手们,没两下子他便被人放倒在地,几个拳脚下来便打得他口鼻鲜血直流。
莫离看不下眼,大喊道:“住手,别打了!”
乱成一团的众人这才注意到,原来屋子里竟然还有这样一号人物的存在。
莫离走到那土财主面前,问道:“你方才说的,只要还钱就不为难他们的话是否算数?”
那土财主见莫离一副落魄店小二的打扮,自然是不会将他放在眼里。
“是又如何?你能拿出五百两不成?”
莫离叹了口气,拿下了头顶上的店小二专用的白帽子,在里头的夹层中抽出一张银票来。
“这是五百两的银票,你拿走,以后若再来骚扰老张家,我们便在公堂上见。”
那土财主接过银票,还怀疑地透过光线对上边的钱庄防伪印记看了老半天,最后确证了那银票确实是真的,才斜了只绿豆眼过来正眼瞧了瞧莫离。
只见眼前的瘦弱男子相貌平平,举手投足之间也未见丝毫贵气,凭他一个落魄店小二,如何拿得出只有富贵人家才能积攒下来的巨款?
“这银票是你的?”
莫离知道那土财主的话中之意,气恼道:“银票在我手上,不是我的难不成是你的?”
那土财主奸笑道:“我家昨日失窃,刚好不见了五百两的银票。原来那小贼就是你啊!”
王三从地上爬起来怒吼道:“你他妈别含血喷人,他昨晚都和我在一起,什么时候去偷你东西了!”
莫离知道这土财主是钱也想要人也想要,还想将他陷害入狱,白白独吞了这笔巨款。
王三气不过,忿然用身体堵住了那些打手道:“你快走,这些人是看上了你身上的钱了!你要是进了那衙门,肯定没命出来!”
莫离一听也有些慌了,便想着要先赶快逃离这里才好找到其他的帮手过来救王三他们。
但莫离的脚才迈开几步,便被那些凶神恶煞的打手一脚揣在背上摔倒在地。
莫离倒在泥地上,小碎石子划伤了手掌,嘴角也被磕出了血来。
那土财主指着莫离叫嚷道:“先给我把这小子打个半死!免得他到了公堂上乱说话!”
那些打手听令,纷纷抡起拳头就要往莫离身上落下。
莫离见躲避不过,只得用手捂住了头。
谁知便就在那霎那间,本在等待着疼痛降临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莫离却听到了一片哎哟喂呀的痛苦嚎叫声。
他赶紧睁开眼睛,却发现刚才要对他施暴的那些打手们都莫名其妙地跌倒在地抱着头脚哀嚎着。
那土财主呆愣在那儿,像是白天见着了鬼一般哆嗦着双腿。
莫离定眼一看,那些打手们都是因为被一粒粒寻常可见的小石子射穿了身体,受了伤才倒在地上的。
而那些作为武器的小石子,竟然在穿透了人体之后便深陷入青石地中,只在表面上留下了大小不一的坑洞。
那被吓得屁滚尿流的土财主环顾四周,抖着全身的肥肉和声音大喊着:“谁,谁在暗算本大爷……”
但屋外除了风吹刮树叶发出的的唦唦声响之外,连个多余的人影都看不见。
“有,有鬼啦!!!”
那土财主既顾不上抢人更顾不上抢钱了,直接撒了丫子就往外跑,那群打手跟班们见主子跑了,也赶紧相互搀扶着撤了出去。
虽说那土财恶霸被吓得不轻,但对于刚刚脱险的莫离来说,也是被吓得魂不附体。
那些平民老百姓们自是对江湖之事不甚清楚,但莫离在韩子绪与文煞身边待了这么长的时间,眼里虽不怎样但还是能看出来,刚才将那以随处可见的石子信手拈来作为暗器准确伤人却又不杀人的武功,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使出来的。
莫离马上联想到了一个可能——难道是那韩子绪与文煞他们……
他颤抖着支起身子,跌跌撞撞地将王三与桂花拉扯起来。
“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感觉自己已经不太能顺畅地说出话来了,王三还以为莫离是被刚才的土财恶霸给吓坏了的缘故,也不再多想,只是赶紧将驴车拉了过来,将桂花一家带回了饭庄去。
在回程的一路上,莫离胆战心惊,若惊弓之鸟般四处环视,唯恐有人忽然出现将他掳走。
但随着小破驴车渐行渐远,也未见有抓他的人出现,莫离这才摸着自己被吓得砰砰直跳的心脏,稍微舒了口气。
也许刚才出手相助的人是景德帝派来暗中保护他的也说不定。
莫离这般想着倒也不再觉得那么恐惧了。
好不容易回到了饭庄,替王三请了大夫过来,莫离自己也随意将身上的外伤包扎了一下。
见王三望着自己欲言又止的模样,莫离在心中叹了口气。
他知道王三想问些什么,但奈何他不可能将真相告知,故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也只能选择离开这儿。
王三也不是不懂眼色之人,别提当时有高人出现莫名其妙地为他们解了围不说,光是莫离这种看似平凡普通的人一出手就能拿出对于老百姓来说是天价的银票这一点就已经很惊人了。
王三知道,这个他平时拍着肩膀与其称兄道弟的瘦弱男子,一定是一个有很多故事的人,而要怪只能怪王三他自己没能慧眼识珠,竟把莫离当成了个与他一样的凡夫俗子。
莫离临走之前,又拿出了五百两银票凑了个整数交给王三,王三虽知不能无缘无故受人如此大恩,但他又确实急需钱财安顿桂花一家,顿感对莫离的大恩大德无以回报,只得跪下磕了几个响头。
莫离将王三扶起道:“我当时初来乍到,感到无所适从的时候,多亏三哥你不嫌弃我,给了个安身之所,现下我要走了,若以后有人来问起我的行踪,你能瞒便瞒,瞒不住的皆可如实告知,免得连累你跟我一起遭罪。”
王三听罢泪如雨下:“弟你如此善良,怎会有人与你这般过不去。我王三发誓,就是撕烂我的嘴要了我的命,我也不会跟别人说起你的事的。”
莫离感激地点点头,在第二日便搭上了南下的渡船,离开了颍昌。
85这个俗世2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此言不虚。
莫离乘了南下的渡船在宽广的江面上行进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才到达了这个他向往已久的目的地,虽说中途有些时日会因为帆船需要补给而停靠到岸上暂歇,但等到真正靠岸之后,莫离站在久违了的坚实土地上,还是难免觉得有些脚步虚浮,让他不禁怀念起现代社会那些能够带着人高速移动的交通工具来。
不过当他踏进杭州城的时候,还是被那种没有受过现代工业污染的清新人居环境给震撼到了。
对于他这种在北方城市长大的孩子来说,这种秀美小巧的景色无疑带着许多新奇。
那城市中竟然会有小溪流贯穿南北,溪流两边的青石地上垂柳依依,些许叶尖儿点在水面上,荡起圈圈点点的小小涟漪,时而还能看见各色的小鱼浮上水面来轻啄一下又沉回水底。
隔着几十步便有人工搭建的木栈桥深入水中,妇女们可以在上面打水浣衣。
靠近城西则多湖,湖面比起那贯穿城内的溪流来说宽敞得多了。
只见那湖上青莲遍布,期间更是能见到蜻蜓与小鸟儿立于上头。
渔舟也停靠在那一片翠绿之中,几只鸬鹚蹲坐在船尖儿上歇息着。
莫离十分喜欢杭州的自然人文气息,便觉得那在水路上受的所有煎熬都是值得的了,如果能在这种山清水秀的地方呆上一段时间也很不错。
这回的莫离倒没想过马上要去找个活计,反而是寻了处别致的独门独户小院盘了下来,花费了数日时间将一些生活所需品给打点好。
待那古朴小屋终于有了点家的感觉后,莫离便开始有了闲情逸致往城市的各个角落逛一逛,顺便熟悉一下街道布局与书肆、药铺等店子的方位。
江南小镇的民风淳朴,对于莫离这种从汴京过来之人也不排外,加之莫离个性温和为人谦恭有礼,这便让左邻右舍很快与之熟络起来。
一日,莫离在回家途中经过苏记药铺,便见有一群市民围堵在店门口,指指点点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莫离本对这些市井是非之事不甚关心,但奈何人们将那条他回家的必经之路给堵了个严实,莫离也只好钻入人群中以便能错身通过。
在挤得水泄不通的人群中,莫离一时半会儿也过不去,便看到了那被大伙儿围观的人。
只见一个小厮模样的人站在一边哭着抹眼泪,另一个一身素白之人则青寒着脸跪在苏记药铺门前的地上一动不动。
由于距离太近,莫离便听见了围观的人们口中所吐出的尖酸刻薄的话语。
“这等贱人,死了也是活该,还来求什么药……”
“是啊,好端端的一个男人,竟然愿意去做那等见不得人的营生,不如死了的干净。”
“我估计那苏大夫也是怕被他们的脏病给传染了才不肯去给他们看的吧?”
“那是那是……”
莫离顺口问了一下情况,才知道那在药铺前跪着的人是城东潇湘苑的人。
话说苏杭一带美人多,故风化业也向来昌盛。
而这美人可不仅仅指的是那些青楼名妓,自然也还包括了男倌馆里的小倌们。
这跪在药铺前的人眉目清秀,素面朝天一身锦白,若不是被一旁的人指指点点,莫离也断然看不出他竟出身风尘,而且还是潇湘苑中数一数二的头牌荷公子。
听说那荷公子的弟弟昨夜被恶霸施了暴,现在正躺在床上等死。
杭州城最好的大夫便就是这苏记药铺的苏大夫,但那苏大夫自持医术不错,更是看不上这等低贱的靠出卖肉体营生的人,死活都不愿放下架子去救人。
若说女子卖色求财世人还可以理解,但对于这些男子,在这种封建古代社会的地位恐怕就连娼妓们都不如。
起码妓女们混得好的还能从良嫁了人去,可这些小倌们一旦年老色衰,又有几个能有好下场的?
莫离看那荷公子额上红肿了一大块,估计是刚才在求苏大夫救人时跪下磕头给磕破的。
不过那苏大夫也确实是铁了心肠,对着荷公子的苦苦哀求不但没有丝毫没有心软,反而泼了一盆洗脚的脏水出来,将那荷公子从头到脚淋了个透。
那荷公子被泼了脏水,面色更如死灰。
一旁护着他的小厮再也看不下眼,哭着喊着扯了那荷公子便走。
那荷公子估计在这儿也跪了有数个时辰,膝盖早已受损,被小厮这么一扯便摔倒在地,一时间落魄满身。
许久之后,莫离才见那荷公子被小厮搀着扶着,蹒跚地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大伙儿热闹看够了,闲话也说足了,也都慢慢散去了。
莫离站在原地思索了一阵,便随着荷公子离去的方向跟了过去。
那荷公子估计也知道他自己的身份敏感,连大街也不敢走,只是穿过些偏僻的小道往回走。
小道僻静,莫离便也能隐约听到那二人之间的对话。
“鲜儿,我……我想好了,我今晚便去赴那范爷的堂会吧……”
那名唤鲜儿的小厮抹泪道:“之前死都不愿接范爷的帖子,不就是明白去了之后就没有好下场么……你这番去了,就算能请范爷出面救回莲公子,但你,还有谁能来救你啊……”
那荷公子无奈道:“我这不也是无路可走了么,难不成,难不成要让我眼睁睁地看着莲儿死……”
莫离在后方叹了口气,急急地加快了脚步跟上了前面的主仆二人。
惊觉到后方的脚步声,那荷公子与鲜儿转过身来。
鲜儿看到莫离便一反刚才的柔弱姿态,恶狠狠地道:“你鬼鬼祟祟地跟着我们干什么?你们这些人,落井下石到了这份上了还不够么!”
莫离没理会那像猫儿一样炸了毛的鲜儿,只是对着荷公子道了一句:“我是大夫。”
那荷公子身形一震,眼中显然带着不可置信。
“我,我在杭州城这么久,也没听说过……”
“我刚从汴京到此地不久。”
荷公子听言,眼中立刻带上了一抹希翼之色。
莫离道:“我尚不能跟你保证什么,且先带我去看一看情况。”
那鲜儿也是在烟花场地呆惯了颇懂得看脸色的人,意识到莫离可能就是他们的救星,赶紧一改刚才的恶劣态度,急急地带着莫离回到了潇湘苑。
莫离没有什么顾虑,直接随着荷公子进到了内院,抬起头来,却发现荷公子一脸惊奇地看着自己。
莫离顿感莫名其妙,便问道:“怎么了?”
荷公子自知突兀,便垂下了眼睑道:“我们这般肮脏的烟花之地,以往请了大夫来,他们也是不愿意踏进内室的。我们都是要将人抬出来,让大夫在外头诊治……”
莫离道:“人命关天,什么时候了还要在意这些旁支细节的事情?”
荷公子见莫离这么一说,心中一热,赶紧侧了身子让莫离进去。
内院的床榻上躺了一个支离破碎的人。
全身上下只得脸部还是完好的,细看那五官,眉眼之处确实与荷公子有些许相象。
荷公子道:“莲儿是我的亲生弟弟,我们兄弟俩是一道被卖进这潇湘苑里来的……”
莫离点了点头,便开始检查起伤势来。
这莲公子显然是受了残暴的性虐和殴打才成这般模样的,如今因为找不到好的大夫救治伤势很是严重,目前看来,这些伤口在自己来之前也只是简单地做了包扎而已。
荷公子看着莫离以纯熟的手法处理莲公子的伤势,顿时目瞪口呆,只能在心里暗道这汴京来的人就是不一样,对莫离也越发恭敬起来。
所幸莫离在被韩子绪与文煞囚禁的时候曾熟读了无数医书,无赦谷与天道门中的藏书可不是什么人都有机会能看到的,莫离现下对中草药的造诣也不会比他之前的外科技术差,甚至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对莲公子血肉模糊的□做了触诊和外伤处理,莫离在清水中洗去了手上的血污交代道:“我已尽人事,你拿这方子去抓药,灌他喝下去,□的药也要两个时辰一换,若天亮之前能退烧便也算是捡回一条命了。”
荷公子听言,两行清泪落下,跪在地上向莫离磕头道:“恩公的大恩大德,我无以回报,这……”
莫离将他扶起道:“大夫的天职本就是要治病救人,你实在不必如此。”
荷公子擦去脸上的泪水,从水袖中掏出银票往莫离手中塞。
莫离推辞道:“我不缺钱,倒是你们的钱来得不易。你这钱与其给了我,还不如去买些上好的山参。若莲公子能熬过今夜,未来三日也会因为□的伤势而不能进食,需用参汤吊命。”
两人又对此客套推辞了半天,最后还是荷公子拗不过莫离,只得出门叫了顶软轿,让人将莫离送回了家去。
那莲公子果然命大,也亏得莫离的妙手回春,当天深夜便退了烧去,第三日时便恢复了意识。
这几日,潇湘苑都会请轿子来接莫离过去为莲公子诊治,莫离也不推辞,二话不说便过去了,这一来二去的也与潇湘苑的上下都熟络了起来。
潇湘苑的小倌们都把莫离当成了救命的活菩萨,每回莫离去,也不管有没有人要找他看病,都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有时候颇有些殷勤过度的势头,让莫离顿有觉有些吃不消。
莫离便也就这般成了向来清高的荷公子的“入幕之宾”。
那日,荷莲二人又寻了莫离来吃酒,酒席中,莲公子向莫离举杯,顺口问道:“莫哥哥医术如此之高,恐怕连大内御医都自愧不如,但为何不自己开一个医馆?莲儿不说多的,就是在这扬州城,凭莫哥哥那手回春奇术,要扬名立万也不是不可能的。”
莫离苦笑道:“我也不是说没想过,只是……”
只是因为他用的方子多是天道门与一言堂的秘方,若开了医馆名声大了传了出去,那天道门或一言堂的人找上门来,他岂不是自投罗网?
荷公子见莫离面有难色,赶紧为莫离的酒杯满上了然后圆场道:“莲儿你莫多言,莫大哥做事还用你教不成!”
莲公子被骂了一通,但不怒反笑道:“那这样也不错,让莫哥哥就为我们看病,谁也不能抢了他去。”
几杯黄汤下肚,莲公子也有些上了酒气。
自从那平凡老实的莫离救了他一命之后,这与荷公子相比向来骄奢的莲公子对莫离是莫名其妙地产生了好感。
以他从事的这种行业,可以说是阅人无数,他总隐约觉得这看起来相貌平凡的莫离一定是位深藏不露的高人,故对待起莫离来言行举止也更为暧昧一些。
只见那莲公子借了酒气,整个人都贴在了莫离身上,莫离避无可避,也只得撑住了莲公子那散着熏香味道的身子。
荷公子自然知道自己的弟弟对莫离的那点小心思,倒也不在意,只是笑道:“若莫大哥不嫌弃,今晚不妨留宿一宿,让莲儿伺候伺候你也好。”
能让身价千两的莲公子免费陪宿一宿,实在可以说是个天大的面子了。
听荷公子这般一说,莫离险些把自己的舌头给咬了下来。
“这可如何使得!”
荷公子道:“莫大哥你简直就是我们的福星。自从你出现之后,那些以往总是纠缠不清的恶霸们都不再来找潇湘苑的麻烦了,就连那范爷也不再逼着我去堂会了,说起来真是奇怪呢!”
莫离哪里还听得下荷公子的话,他的整个神经都集中在应付那正对他上下其手的莲公子那儿去了。
适时恰好有一小厮端着酒菜进来,那莲公子没注意,胳膊肘一抬便碰翻了托盘,汤汤水水地撒了他和莫离一身。
莲公子见自己的好事被坏,气急败坏地站起身来,一个耳光便要往那小厮脸上抽,但动作却被莫离拦了下来。
莫离沉声道:“莲儿,你也胡闹够了,方才明明就是你的错,还要往别人身上撒气不成。”
很少见莫离说这样的重话,莲公子倒也有些慌了,磕磕巴巴地低头向莫离道歉。
莫离也不搭理他,只是拍掉了身上的污物,将地上跪着的小厮扯了起来,回头对莲荷二人说道:“天色已晚,我该回去了。”
那被莫离拉起身子站在一边的小厮低垂着头,瑟缩着不敢说话。
莫离知道莲公子的脾气甚大,估计当时也就是因为这个倔性子才被人往死里整的,但似乎到了今天他也未曾有丝毫吸取教训后的悔改之意。
莫离拍了拍那瘦弱小厮的背道:“以后若莲儿欺负你,你便来告诉我。”
莲公子听言,气得瞪大了双眼,但也没敢再说什么。
那小厮感激地抬起头看了莫离一眼,便匆匆退出了门去。
莫离看着那小厮的眼神,总觉得有些奇怪,便随口问了一句:“那小孩儿也是潇湘苑的小倌么?”
荷公子回道:“不是的,他只是莲儿的随身小侍,以他的相貌资质,想要挂牌都难呢。怎么,莫大哥看上他了?”
莲公子气恼道:“若莫哥哥连我都看不上,还能看上他!”
莫离摇摇头道:“我只是随便问问。”
说罢便从后门出了潇湘苑回家去了。
86这个俗世3
次日清晨,莫离便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多亏莫离睡眠向来不是很深,若真的睡得沉了,很可能便听不见那轻微而又带着些许犹豫的断断续续的声响了。
向来不会有人如此大清早地就来找他,莫离虽然觉得奇怪,但也还是披衣起身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令莫离意想不到的人。
“你是……”
想不到莲公子的近身小侍竟然会找到这儿来。
莫离见站在门外的人并未说话但却面有难色,便也不多说,侧了身子便让他进了门来。
那小侍向莫离福了福身子道:“先生万安,小的名唤瑾儿。今日如此之早便来府上叨扰,想必是给先生添麻烦了吧……”
莫离笑着摇头道:“你不必如此拘谨,有何事找我,直说便好。”
瑾儿抬起头来看了莫离两眼,随即又立刻低了下去,口中支支吾吾,似有难言之隐。
莫离叹了口气道:“你来找我,若不是为了莲儿之事,就是为了求我给你诊病。究竟是前者或是后者,不妨直言。”
那瑾儿小声道:“莲公子昨日虽对我不满,但因为有先生你出面相互,倒是没有责罚我。我此次来找先生,确实是想请先生您解了我身上的陈年旧疾。”
莫离了然道:“这个好说。但我看你年纪轻轻,究竟落下了什么病根?”
经自己这么一问,那瑾儿的眼中便快羞怯得滴出水来。
莫离见他这般模样,其实也能猜出个大概来了。
“你随我进来罢。”
莫离将瑾儿带进了自己的卧室,指着床榻道:“将亵裤除下,躺到床上去吧。”
瑾儿连看都不敢多看莫离一眼,只是蹑手蹑脚地解开腰带脱了裤子,听话地趴伏在床上。
莫离为瑾儿做了触诊,诊断期间,莫离发现瑾儿的身体异常紧绷,似乎是非常排斥别人的触碰。
莫离按揉了一下他的腰道:“深呼吸,放轻松,不然我没法帮你诊治了。”
只见那瑾儿虽然极力想让自己放松,但还是不自觉地用嘴咬紧了枕头一角,呼吸异常急促,当莫离的手指进入身体深处的时候,瑾儿还是无法自抑地哭出了声来。
好不容易结束了触诊,莫离在水盆中一边洗手一边说道:“你的情况确实很严重,得小小地动个刀子了。”
瑾儿脸色惨白地从床上爬起来,道:“这……这需要多长时间?”
莫离道:“你也知道,当初我为莲儿动这个手术,他至少三日不能进食,以便将体内污物排空。手术过后,至少也要有七日左右的恢复静养期。”
瑾儿听罢摇头道:“那我……我不成,今日我也只是找着了空档才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偷溜出来找先生您的……我原本还以为吃些药就能好了……”
经过刚才的触诊,莫离便知这瑾儿定是受过如莲公子一般的极端性虐才会导致直肠损伤落下病根的,而且其下体的情况又经过了长年的反复,如今比莲公子当时还要严重不少。
真难以想象这瑾儿每日都要经历何等的疼痛,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难怪他要偷跑出来找自己诊疗。
莫离思索了一会儿,道:“这样罢,我去和荷公子说一说,让你来我家帮工一个月,你在潇湘苑那边的工钱我给你填补上,如何?”
瑾儿结结巴巴道:“这,这可如何使得……”
莫离笑道:“就这么定了吧,我这便随你回潇湘苑一趟,你也好收拾些细软,今日便住到我家来吧。”
见莫离态度坚决,而瑾儿自己也确实被这见不得人的病痛所苦,挣扎了半晌,也终于决定要跟着莫离回潇湘苑去了。
直至多年之后瑾儿仍然记得,当莫离提出要让他服侍一个月的要求的时候,莲公子那难看到了极点的脸色和那眸子之中带着的怨恨之气。
莫离没有给莲公子发脾气的机会便二话不说地跟着瑾儿回到了他窄小的通铺,收拾了几身衣服便把他领回了家。
草草修养了数日,莫离见瑾儿身体情况不错,便决定要给瑾儿动手术。
虽然是简单的□吊线手术,但由于没有现代的麻醉技术,莫离在术前只能让瑾儿喝下了烈酒以麻痹一些神经。
但那个部位本就是神经元十分丰富的地方,一场手术下来,瑾儿的身子便像被泡在水里一般,由头到脚全部被汗水浸了个透,有数次险些痛得要昏厥过去。
莫离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这次便咬牙忍一次,以后都不会痛了。”
瑾儿十指紧紧地纠扯着身下的被单,困难地点了点头。
瑾儿毕竟年轻,术后恢复得也快,至第五日的时候便无甚大碍了。
一日,莫离正拿着配好的新药往瑾儿房间里走,走至门前见房门虚掩,莫离也没怎么注意便走了进去。
“瑾儿,这是今天的药……”
莫离话未说完,抬起头来却看见了瑾儿正赤身裸体地泡在浴桶中清洗身子。
见忽然有人闯入,瑾儿大吃一惊地抬起头来。
莫离一见到瑾儿的脸,顿时愣住,只呆呆地道了一句:“我失礼了……”
便转身走出了门外去。
心脏跳得很厉害,莫离将脊背靠在门板上,脑海中不自觉地回放着刚才的画面。
瑾儿那纤细的身子在氤氲的热水中浸泡着,肌肤赛雪,三千青丝垂落,水滴从面颊边滑过。
而那张脸,绝不是平日莫离见到的那张平凡无实的脸,而是那样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绝色。
就是十个百个荷公子、莲公子的优点加起来,也比不上刚才眼前那个人的一根头发。
这种容颜,长在女子身上尚且是倾国倾城之色,但难免会应了红颜祸水这句老话。
而现下却生在了一个男子身上,在莫离看来这绝对不会是一件好事。
虽然理智上是这么说,但天下谁人不怜美?
莫离看到了这样一副容貌,确实也是半日没有回过神来。
半晌之后,待瑾儿清洗穿戴完毕出到厅堂来,见到莫离仍处在恍惚状态,心中一紧便跪在了莫离脚边。
“先生,瑾儿对不住你……”
莫离赶紧将他扶了起来,道:“你无须自责。我早便知道你易容之事,只是未曾想到你的真面目竟然如此……呃……俊美……”
瑾儿吃惊道:“先生是怎么发现的?”
莫离道:“那日手术,你全身上下均被汗水浸透,但惟独脸上依旧干爽。这种情况,除了用你戴了易容面具来解释之外,我还真想不出其他可能了。”
瑾儿听罢双目含泪道:“先生对我如此之好,我却处处对先生提防隐瞒……先生你不怪我么……”
莫离道:“谁人身上没有秘密?我也有我的难言之隐,既然你不愿意说,我断不会强求。”
瑾儿摇头道:“也不是我不愿意告诉先生,只是,有时候知道太多真相我怕反而会连累你……”
莫离拍了拍瑾儿的手背道:“我明白我了解,你无须多做解释。”
“现下你的病好得差不多了,以后有什么打算?仍旧是要回潇湘苑去吗?”
瑾儿咬了咬下唇,那副容颜加上他自然而然的动作与期间流转而出的媚态,竟恍得莫离险些睁不开眼。
“我是要回去的……虽然我并不喜欢那里……”
莫离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这瑾儿不会也像他一般,为了躲避什么人而藏身于青楼这种烟花之地吧?
莫离点点头道:“那你可要好好照顾自己,我再过不久便要离开此地了。”
瑾儿大惊道:“先生要走吗?我还以为先生会一直在这里呆下去?”
莫离摇头道:“这儿确实很好,山清水秀、人杰地灵。但我还有更多的想法。”
看到瑾儿带着疑问的眼睛,莫离淡笑着问道:“想听听我的理想吗?”
瑾儿点点头。
莫离道:“我自幼便喜欢医术,也曾为此苦学了十数年,但现在却觉得这治病救人的艺术博大精深、浩瀚如海,越学就越发现自己的无知。”
“我也不愁钱财之事,便想着在年轻的时候可以四处游走,在行医的同时收集各地治疗疾病的有效方子,以后便可将我的经历集结成书供后人传阅,以帮助更多的人,这样不是更好?”
瑾儿叹道:“先生果然是菩萨心肠,但这世途艰险,先生的起居饮食一路无人照顾,可否吃得消?”
莫离道:“你担心什么,我可是大夫呢!”
瑾儿知道莫离去意已决,一时间顿感万分不舍,即刻流下泪来。
莫离抹去他的眼泪道:“傻孩子,哭什么,我这只是离开,又不是去死。”
瑾儿问道:“先生打算什么时候走?”
莫离估摸着想了一下,“杭州这一带的方子我最近也搜集得差不多了,大概,下月初便起身吧。”
瑾儿悲伤道:“先生离去之前一定要告知瑾儿,也好让我去为你送行。”
莫离点头应下了。
两人又聊了许久,直至夜色深沉困意席卷而来,瑾儿才起身告辞回房。
莫离将瑾儿送至房门口,只道了一句:“早些睡吧。”
看着瑾儿将门阖上,莫离这才转身离去。
谁知刚走几步,刚进了房的瑾儿又忽然将门打开了来。
莫离听到声响转身问道:“还有什么事?”
瑾儿上前两步抓着莫离的袖子,眼神中尽是挣扎之色。
到了最后,他终于鼓起勇气道:“先生,即使你走了,也请你不要忘了我,好吗……”
此时的瑾儿便像是失了安全感的受伤小兽,莫离摸了摸他的头道:“我一定不会忘记瑾儿的。”
瑾儿听言落寞地摇了摇头,道:“瑾儿是鸨麼麽给我起的,我的本名并非这个……”
“那个名字,我已多年未曾提起,差点连自己都不记得了。”
“先生,你帮我记着可好?”
“若哪日你回到这里而我已经死了,请你给我立个墓碑好么……”
莫离敲了敲瑾儿的脑袋:“你比我还年轻,这么早谈什么生啊死啊的?”
瑾儿凑上前两步,将身子靠进了莫离怀里,双手则紧紧地搂着莫离的腰。
“我的名字,叫陆?亦?雪……”
87这个俗世4
不久之后,潇湘苑里的小倌们都知道了莫离要离开的消息,一时间大家脸上的喜气全消,莫离一进潇湘苑便能感受到众人眼中的哀怨之色,着实也让他难受了好一阵子。
临走的前一天,大伙儿凑了份子给莫离置办了送行宴,宴上受过莫离关照的小倌们都喝得七倒八歪,哭的笑的骂的什么表情都有,顿时让莫离觉得有些受宠若惊了。
而其中最难过的莫过于三个人——莲荷兄弟,外加一个瑾儿。
不过瑾儿只是莲公子的小侍,按照惯例是不能入席的,故瑾儿也只能在传送酒菜上来的时候,用那双含着水汽的眸子多看几眼莫离罢了。
酒过三巡之后,夜色也越发凝重了。
天下终究无不散之宴席,荷公子见闹腾得差不多了便将大家都遣回了房去,又见莫离被众小倌们灌酒灌得脚步虚浮,也怕这夜半三更地回去不安全,便开了一个安静的厢房劝莫离住下了。
莫离脸色潮红,酒气正上得厉害,见荷公子这么一说便也没有推拒,在那厢房中躺了下来。
在朦胧睡意中,莫离隐然听见有人打开了厢房的门,门板发出了吱呀的声响还伴着轻轻的脚步声。
随即,便有一具温热的身体覆了上来。
莫离被那人的吻缠得烦躁,不得不睁开了眼,好不容易对上了焦距,莫离看清了眼前的人,惊道:“莲儿,你在干什么!”
只见莲儿衣襟松垮,在方才的动作中早已自行将衣带扯落,外袍尽数退于腰部,露出了如白玉一般精致的身子。
见莫离清醒了过来,莲儿的动作越发地挑逗起来。
话说莲儿本就是耽于风月之人,手上的功夫又会差得到哪儿去,只见他跨坐在莫离身上,手指更是探入莫离裤内,轻轻抚慰着莫离的下体。
“莫哥哥,莲儿究竟是哪里不好?哪里比不上那瑾儿了?”
“为何莫哥哥你就是不愿意要莲儿?莲儿这般喜欢哥哥你……”
莫离一把抓住莲儿的手,气恼道:“莲儿你莫胡闹,我与瑾儿不是你想的那般!”
莲儿语气中带了哭腔:“我不管,就算是露水姻缘也罢,莫哥哥你就应了莲儿这一念想行么……”
“莲儿定不会让哥哥你失望的……”
莲儿说罢,又对莫离上下其手起来。
莫离毕竟是血性方刚的男子,且这幅身体本就在那段艰难的岁月里被改了性质,虽然他在精神上抗拒,但身体上还是有了些许反应。
惊觉自己的不堪,莫离奋力挣脱开粘着他的莲儿,但奈何酒劲太强,他竟觉得有些四肢乏力起来。
“莲儿,你再这样我便要生气了!”
莫离说罢用手挥开了莲儿,但谁知下一瞬间,本还是不依不饶纠缠不清的莲儿的身子忽然一软,倒在了莫离怀里。
莫离抱着突然昏睡过去的莲儿不知所以——难道是莲儿是在方才二人的拉扯之间磕碰到了头昏过去了?
莫离将莲儿安置好了,又替那孩子检查了一下脑袋,发现并无外伤,顿觉十分奇怪。
不过,莫离当然不会知道,便就在莲儿纠缠着他的时候,有一颗小石子从窗外悄无声息地射入,打在了莲儿的昏睡穴上,否则今晚,他可不会如此简单便能脱了身去的。
莫离往自己的脸颊上拍了几下,让意识清醒了一些,整了整凌乱的衣服走到了门边,刚打开门,便看到瑾儿不知所措地站在外边。
莫离问道:“你可知道莲儿过来寻我?”
瑾儿低头呐呐道:“我,我以为先生也喜欢莲公子……”
莫离沉声道:“日后若再让我听到这种话,你也不必再叫我先生了。”
瑾儿知道莫离生了气,刚想开口讨饶,却见莫离甩袖便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莫离离去的背影,暗自流下泪来。
次日,众小倌们结了伴,悄悄地到莫离的小院子来送他最后一程。
莲公子的眼睛哭成了两只核桃,那险些被埋没在众人中的瑾儿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儿去,但碍于场面,又不敢对莫离说些什么。
莫离对这样的一群没啥坏心眼的孩子再也生不起气,安慰了莲儿两句,又最后一次和荷公子话了别,莫离便坐到车中放下了帘子。
“启程吧!”
随着莫离的吩咐,车夫扬起了马鞭。
待车子行进了一会儿,莫离却忽然听到车后有叫唤的声音。
莫离眉头一紧,掀开了帘子。
只见瑾儿竟然像发了疯般冲出了送行的人群中,跌跌撞撞地追着莫离的马车,口中还“先生、先生”地叫唤着。
见瑾儿被摔绊在地上,莫离赶紧回头让车夫将马儿勒停。
瑾儿见莫离的马车停了下来,即刻也不顾方才摔倒的伤痛,从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踱步到莫离身边跪下磕头道:“先生,求你带瑾儿走吧!”
莫离听瑾儿这般一说,暗自心惊,道:“瑾儿,你可想清楚了?我这般去,可不是去享安逸福的,而且我身无长处,若是出了什么事估计也难护你周全。”
瑾儿道:“我之前过于优柔寡断,为了苟活于世而放弃了一切,什么梦想什么抱负都没有了,活得就如一个废物!现今想来,还不如像先生这般洒脱,若是能随你走遍了天下,最后就是死了也能说上一句不枉此生。”
“求先生成全!”
莫离听瑾儿这般一说,叹了口气,下了车子。
幸好瑾儿并未与潇湘苑签卖身契,他在这儿只是帮工而已。
于是莫离给鸨麼麽赔了些钱,也算是买回了瑾儿的自由。
这回再次上路,莫离已不是孤单一人。
瑾儿一扫之前的颓丧之气,眼中尽是喜色,一路上坐在车中也不安分,叽叽喳喳地和莫离说这说那。
“先生,一路上所有的琐碎杂事都让我来做吧,我在潇湘苑这几年,伺候人的本事可算不赖的。
“先生您喜欢吃什么?以后瑾儿给您做好么?”
“先生,我们下一站是要去哪?”
“这到底是要走多久啊?”
有了瑾儿,车厢中原本沉默寂静的气氛一扫而空,莫离对瑾儿的问话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两人相处得很是融洽。
莫离忽然觉得,有这样一个人陪着也挺不错的,就像忽然多了个弟弟一般,这漫漫旅途中也不会觉得那么寂寞了。
等天色渐黑之后,他们一行人找到了歇脚的客栈。
马夫照例是去睡通铺了,莫离本想要两间上房,但瑾儿却硬缠着莫离说要与他一同睡。
莫离知道这瑾儿虽然之前受过大劫,但依旧改不掉小孩子的心性,也估计是缺乏安全感,所以越发地黏人。
赶了一天的路确实也累了,莫离禁不住瑾儿的哀求点头应许。
两人进了房匆匆洗漱了一番便宽衣睡下了。
瑾儿想了一会,坐起身来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揭了下来,反正他在莫离面前也无需避讳什么。
虽然二人在床上睡下,但瑾儿向来有认床的毛病,看着莫离似乎睡着了,但他自己却仍旧毫无睡意,就只能闭了眼好养养神。
便就在那时,客栈的窗外忽然弹入一颗石子,打在了瑾儿的穴道上,瑾儿顿时惊醒,但却也只来得及瞪大了双眼。
他发现他不仅身子无法动弹,而且喉咙中也再发不出声来。
只见那客栈的窗户被打开,映着昏淡的月色,瑾儿也只能大约看到有一黑一白两道人影跃了进来,但背着微光,瑾儿也看不清他们的脸。
不知来者何人,瑾儿本想可了劲地提醒莫离,但奈何莫离睡得正沉,而那擅自闯入的两人看来武功甚高,一系列动作下来一点儿动响也未曾发出。
只见那黑衣人走到他们床边,伸手点了莫离的昏睡穴,似乎是为了防止莫离中途醒来。
而那白衣人则拨亮了灯芯,室内顿时亮堂起来,瑾儿这般才看到了那闯入之人的容貌。
这可要如何形容?
只见那白衣男子风神俊逸,举手投足间颇有大侠之风,而那黑衣男子虽面容冷峻带有肃杀之气,但仍旧无法遮掩那出色的容貌与眉宇间的霸气。
这两人,光是身上的龙华锦缎的衣饰用度便已能看出其身份不俗,更不用提他们手中握着的流光佩剑,瑾儿眼色一黯,似已将那两把绝世名兵给认了出来。
那黑衣人将他从床上提了起来,粗鲁地用手指扳过瑾儿的脸道:“长得确实不错,但跟莫莫比起来还是差远了。”
白衣人笑道:“你那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黑衣人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道:“你他妈的能不能别那么酸。”
那黑衣人凑近瑾儿的耳边,满是邪气地道:“看在你对莫莫没啥弃图的份上,我就不为难你,否则,哼哼……”
最后的两个气音意犹未尽,瑾儿被文煞吓得不禁颤抖起来。
韩子绪见文煞这般吓唬小孩子,便说道:“你莫吓到了他,小心以后那人找你算账。”
文煞不以为然道:“我还会怕他不成?”
韩子绪对瑾儿正色道:“你不用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更不会伤害莫离。”
“相反,我们一直都在离儿身边保护着他。”
经韩子绪这般一说,瑾儿却也有些恍然大悟起来。
难怪自从莫离出现之后,来潇湘苑找茬的人都莫名其妙地消失了,难道那也是眼前这黑白二人所为的不成?
“在下韩子绪,另外一个人,名叫文煞。”
听到这两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就算只是身陷潇湘苑的瑾儿也大概知道他们的来头,顿时眼中的神色更是惊慌。
只见韩子绪走到床前,轻柔地将沉睡中的莫离抱在怀里,而他看着莫离的眼神,确是温柔如水。
文煞则将瑾儿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安置好,俯身在他面前说道:“我和韩子绪出现的事情,目前还不想让莫莫知道,你最好能给我闭紧了嘴巴,让这个秘密烂在你肚子里。”
“如若不然……”
文煞的眼中尽是玩味之色:“我就将你送给熙尤,如何?”
听到这个名字,瑾儿猛然间瞪大了双眼。
“苗疆蛊王,你总不会不认识吧?听说你们还是老相好呢?”
还未等文煞说完,瑾儿的泪水便滑了下来。
韩子绪道:“文煞,你欺负他做甚?”
说罢便暂且放下了莫离,也走到瑾儿身边来。
身型高大的二人站着身子俯视自己,那巨大阴影如鬼魅般笼罩在身上,无形中更增添了压迫感。
韩子绪道:“你可知道,熙尤现在正四处寻你?”
瑾儿那双会说话的眸子听到这话,除了惶恐、惊讶之外,更带上了淡然的悲伤之意。
“实不相瞒,我们本打算在莫离离开潇湘苑之后将你送去给熙尤的,但你却突发奇想地跟了莫离……你确实要多谢离儿,他无形中又帮了你一次。”
文煞道:“我们可以答应你不把你交给熙尤,但是,这是有条件的。”
说罢便伸手解开了瑾儿身体的穴道。
“我们因为某些原因,目前只能在暗处守着莫离,但你也知道他向来只懂没头没脑地帮助别人,也不会照顾自己。”
“你在他身边我们也放心一些。你好好照顾他的饮食起居,我们这边有些助他调养身子的药,你混进饭里让他服下去,否则他这样奔波下去,迟早都会病倒。”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条件:就是你不许在他面前提起我们。”
黑白二人看着他的眼神清冷,似下一瞬间便可将人置之死地。
“若是哪天他从你口中知道了我们的存在,那便是你要回到熙尤身边之时,这你可清楚?”
瑾儿眼中尽是挣扎之色,韩子绪与文煞也知道,他一时之间是下不了决定的。
韩子绪道:“无所谓,反正不管你答应与否,离儿都不会知道我们今晚曾经出现过。”
“而且这一路上若非有我们护着,离儿他早就出事了。你帮着我们瞒住他,对他来说也是好事。你好好考虑吧……”
显然,这黑白二人不会将瑾儿放在眼里,说完话后便自顾自地凑到莫离的床前去了。
瑾儿虽知道非礼莫视这个道理,但对于那两人的奇怪行径还是忍不住飘了些许眼神过去。
只见那韩子绪又将莫离抱起,一双大掌轻轻地抚过莫离的脸颊,口中似乎还低声轻喃着“离儿、离儿”。
而那文煞,更是直接捧起了莫离的脸,将自己的唇覆上莫离的。
辗转反侧之间,在那两人的唇舌交缠之处发出溢满了春情的水啧声,听得瑾儿是一阵莫名的脸红心跳。
这两个男人的眼神中蕴藏着的对莫离赤裸裸的爱意,瑾儿是能分辨出来的,但这眼前的一幕,也太过于惊世骇俗了。
想不到莫离身后站着的,竟然是这般要命的人物……
直觉觉得这样视莫离如珍宝的人是不会伤害先生的,瑾儿稍稍安下心来。
所幸那两人除了拥抱与亲吻之外,也未再对莫离做出其他出格之举。
瑾儿缓了半天才从现实中反应过来,看着那床上拥着莫离的两个男人,只能乖乖地选择出了门去,蹲坐在门脚边,神情恍惚地胡思乱想。
想着莫离与那黑白二人的纠葛,想着自己与熙尤那不堪的过去……
待瑾儿再次清醒,天色已经大亮。
他发现自己又躺回了莫离身边,依旧还是昨夜刚睡下的那个位置。
那黑白二人早就已不见了踪影,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衣襟内多了一个装满了药丸的瓷瓶,瑾儿或许会觉得昨夜之事只是他发的一个荒诞的黄粱之梦而已。
转过头去看着莫离,发现莫离依旧睡得香甜,只是那嘴唇似有些许红肿,脖子上也多了一两颗红斑印记。
忽然忆起昨夜那黑白二人的暧昧行径,瑾儿不由得脸色一红,光是看着莫离都觉得有些羞怯。
恰在这时莫离幽幽转醒,一睁开眼便看到瑾儿那张堪称绝色的脸红得像个番茄,赶紧低头审视了一下自己的睡姿。
检查了一番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妥,莫离好笑地凿了凿瑾儿的脑袋道:“大清早地这般看着我发愣作甚,起来用早膳去。”
瑾儿摸着被凿红的额头,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句便爬起来了。
自那日之后,瑾儿再也没敢再跟莫离同房而眠。
88 白娃黑娃1
虽然莫离尚且被蒙在鼓里,但实际上又确实是因为有了韩子绪与文煞的一路护航,他与瑾儿二人才得以辗转了数个州路也未遇到任何险况,不仅连那些惯常埋伏于山野之中拦路取财的绿林好汉一个也没碰上,就连借宿的客栈打尖的饭馆也没碰到所谓的黑店,运气好得有时候让莫离都不禁在心中感叹着这确实是个太平盛世。
只是相对于那些暗地里被黑白二人收拾了个透彻的觊觎莫离的宵小们可就没那么好运了,只有哭爹喊娘地恨不得从来没干过那种谋财害命的勾当的份。
一路上多得瑾儿的陪伴,莫离心中累积已久的郁结也渐渐消散,唇边与眉眼中时常暗含轻松的笑意。而瑾儿也是个有着玲珑剔透心的人,在风月场里伺候人伺候久了,自然也懂得去摸索一个人愿意听什么话不愿意听什么话,字里行间的遣词用句异常用心,让莫离对他更是疼爱得紧。
一晃眼,莫离与瑾儿在外漂泊也将近一年多的时间了,两人相互扶持着走过了许多地方,开阔了眼界不说,顺带地也收集到了各地的治病良方。前段时日遇上夏汛,莫离在路过山东梁山县救助难民的时候,还顺道帮了落难的景德帝一把,也算还了当日欠下的恩情。
瑾儿心疼莫离这般舟车劳顿,便劝着莫离差不多可以选个地方安定下来了,莫离虽也开始对这种漂泊无根的生活有了些许厌倦,但估摸着还是有些担心在一个地方久住容易被那黑白二人发现蛛丝马迹,最后也只能铁了心回绝了瑾儿的提议,又打算将现今住得好好的小院子给盘了出去,决定继续远行。
今日是出发的日子,瑾儿起了个大早,为莫离打来了洗漱的水。莫离起了床,但他向来有低血压的毛病,一时间头脑混混沌沌地,将头发别个发髻也别了半天没弄好。
瑾儿看不过眼,便抢了莫离手中的梳子替他顺起发来。
莫离睡眼朦胧地透过窗棂,望着不远处的鸟儿站在树梢上啼鸣,一时间那双若有所思的眸子带着些许灵动的水光,看得瑾儿顿时呆了去。
瑾儿一边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一边叹气道:“先生您真好看……”
莫离笑道:“这句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听着就像是讽刺?”
瑾儿叫苦道:“我怎敢挖苦先生!先生乍一看是觉得长得一般,但若是看得久了,越看越舒服,特别是您那双眼睛,唉……”
看瑾儿终于将自己的头发弄好,莫离站起身从一旁的水盆中绞了手帕擦了把脸。
“吃点东西,我们便可以上路了。”
瑾儿听言,慢吞吞地坐到桌前,有一口没一口地扒着碗中的稀饭。莫离见他似有心事,便问道:“怎么了?”
瑾儿将手中的碗筷放下道:“先生,我们不走了行么?”
回头望了望这刚被二人布置得有点家的感觉的小院,瑾儿万分不舍。一旦去了新的地方,一切又得重头开始了。
莫离叹气道:“你也知道我必须避着一些麻烦,呆久了肯定会出事的……”
瑾儿虽对那黑白二人的事情心知肚明,但又无法对莫离言明,只能将苦水往肚里吞。
瑾儿又劝道:“那先生便换个职业,别从医了吧,当个私塾先生啥的也成。只要不用医术不就不怕被人找到了吧?”
莫离摇头道:“我对从医这活儿……实在也是放不下。也只有在治病救人的时候,我才能感觉到自己存在的价值……”
“这种被需要的感觉,你能明白么瑾儿?”
瑾儿没再吭声,知道这次的说服行动又以失败告终,也只得拿起碗筷吃起饭来。
为了方便二人的出行,瑾儿早就练成了一身驾驭马车的技术,莫离也用不着再另外单雇车夫了。一般来说赶路时便是瑾儿在前面赶车,而莫离在车厢里歇息着。
马车咯噔咯噔地慢慢行进着,一路的颠簸让莫离有些昏昏欲睡。天色已经近晚,但他们距离下一个县城还有些距离,为了能在天黑之前赶到,瑾儿不得不加快了行进的速度。
但突如其来的一个急刹车让莫离一个坐不稳,生生地将脑袋磕到了车板上。莫离掀开前方的帘子问道:“瑾儿,出什么事了?”
瑾儿指着不远处的树林,声音有些颤抖地道:“前面,好像有死人……”
莫离一闻,空气中果然漂浮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味。借着已经昏暗下来的光线,依稀可以看到前方不远处的地上横陈着数个人影。
莫离心中一惊,但还是走下车来向前探去。
瑾儿即刻将莫离扯住:“先生莫去,这种若非劫杀便是江湖仇杀,我们还是避开为妙。”
莫离轻拍开瑾儿抓着自己衣襟的手道:“你若是害怕便自个儿留在车上,我去探探是否还有活口,能救下一个是一个……”
瑾儿又如何肯让莫离只身涉险,知道莫离惯来的菩萨心肠自己定是拗不过的,也只好在心中壮了壮胆,硬着头皮陪莫离走了过去。
莫离将地上俯躺的和马车上的人都检查了一遍,发现被害人均是被一刀毙命,都已经死透了。
就算是华佗在世也救不回已经死去的人,莫离叹了口气,只得朝那些不知是被谁害了的死者拜了拜,决定继续赶路。
瑾儿在一旁看着莫离翻弄那些面目狰狞的死人本就怕得可以,而那密林中又时而有鸟兽经过甚至传来几声凄寒的鸦啼,更是让他觉得毛管直竖,恨不得立刻将莫离敲晕了赶紧带他离开。
见莫离终于有了要走的意思,瑾儿更是二话不说扯了莫离就要跑。可就在二人刚迈开步子的一瞬,却隐约听到了几声若有似无的小儿啼哭声。
瑾儿顿时吓得不轻,还以为是被什么恶鬼缠身了,身上发抖不说,口中更是念叨着“急急如律令”和“恶灵退散”之类的咒语。
莫离赶紧将瑾儿扯住道:“瑾儿,你是不是也听到了什么……”
瑾儿脸都白了:“先生,我看这地方不干净,我们还是赶快走吧……”
莫离甩开了瑾儿的手道:“不对,一定是还有人活着!”
瑾儿欲哭无泪地看着莫离又往那死人堆里走,并且悲哀地发现自己的腿已经软得都动弹不了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莫离又回到了刚才的地方。
莫离将马车里里外外前前后后查看了一遍,确实没发现什么异样。
那么刚才的小儿啼哭声,莫非真是他们的幻听不成?
莫离又往马车内看了一下,发现车内被杀的妇女的姿势有些许古怪。
只见那女人家双手大张,双目狰狞地直视前方,似乎是在拼了命地护着身后什么东西似得。而那妇女尸体压着的地方,莫离用手敲了敲,声音空洞透彻,这里应该有一个不小的暗格。
莫离将那妇女的尸体移了下来,用手掌将她死不瞑目的双眼阖上,找了半晌才发现暗格的机关。
将那隐秘凸起的纽子按下,那暗格的门果然敞开了来。
莫离定眼一看,吓了一跳。
只见那小小的暗格中藏了两个三岁左右的小童,小小的身体分别被一黑一白的襁褓裹着。
而估计是为了防止他们哭出声来,那两小童的嘴被他们的娘亲用布巾给堵上了,而且暗格中本来就缺乏空气流通,在莫离将暗格的门打开之时,那两小童的脸色已经因为缺氧而泛上青紫。估计莫离再晚发现一步,这两小孩也要随他们的母亲去了阴间了。
莫离赶紧将两小童抱了出来,扯去他们口中塞的布,轻拍他们的胸口让他们的呼吸更为顺畅一些。
那两小童被取出了布巾,便放了声地大哭起来。
莫离一个人抱着俩个娃儿有些吃力,赶紧招呼了瑾儿过来帮忙。
瑾儿顺手接过了一个白色襁褓的娃儿,那震天的哭声险些没把他可怜的耳膜给震破。莫离赶紧道:“我们快将这两娃儿带离这里,若是那些人又寻了回来就糟糕了。”
人命关天,瑾儿这时也顾不上害怕了,赶紧与莫离一起将娃儿抱回了自己的车上,高高扬起了马鞭。
莫离在车厢中安抚着这两个哭得快要岔了气的娃儿,想起那为了护着自己的孩子而横死刀下的娘亲,心中顿时一阵酸楚。
“你们哭得这么厉害,是想娘亲了吗?”
莫离心疼地将那两娃儿搂进怀里,轻轻地用手指拍着。那两娃儿被莫离搂着,竟也渐渐地止住了哭声。
莫离心想,幸好这两孩子是被关在了暗格里,没有亲眼目睹自己的娘亲被杀,否则这以后要对他们的心理造成多大的阴影啊?
在提心吊胆地赶了好一阵子的路之后,莫离和瑾儿在踏入县城的城门时终于松了一口气。
马不停蹄的莫离直奔县衙,敲响了衙门外的升堂鼓,将那密林的惨案报了上去。县太爷派了官差去查探,发现那被害者没一个是本地人,估计是从外乡来投奔亲戚半路遇匪被灭了口的。而寻人的布告在城里张贴了许久,也未见有人来认尸,确定不了死者身份,这也便成了无头冤案。
现下摆明了就是找不到这两娃儿的在世亲人了,莫离看着那两个在床上搂着自己睡得香甜的孩子,便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晚膳的时候,莫离对瑾儿说:“那两娃儿,你可喜欢?”
瑾儿一边盛饭一边笑着说:“先生,您别拐弯抹角地问了,你想说什么瑾儿早便猜到了。”
这慈悲心肠的先生定是觉得那两娃儿身世可怜又找不着依靠,打算着要收养这两个粉妆玉琢的孩子吧。
莫离的心思被人看穿,只得笑道:“我确有此意。但养两个孩子也不是简单之事,到时候还是有很多地方得麻烦你……”
瑾儿笑道:“我也是被先生您收留的人,哪有资格说个不字?”
摸了摸那两娃儿肥嘟嘟的小脸,瑾儿道:“瑾儿也不是铁石心肠之人,这两娃儿水灵得紧,养在身边也没什么不好的。”
莫离道:“你这么说我便放心了。”
瑾儿思索了一番,又道:“但是先生,如果您要收养这两孩子,为了他们好,那便要找个地方定居下来吧?”
“他们还小,能像我们这般折腾么?”
听瑾儿这么一说,莫离这才想起来。
确实,四处漂泊流浪的日子不利于孩子的成长,既然决定要收养他们,那就必须对他们负起责任来。
想着这些年来莫离也没有遇到天道门或者一言堂派出来寻他的人或者张贴的告示,说不定韩子绪与文煞早就把他给忘了呢?他一直以来如此这般疑神疑鬼估计也是有些多余,现下有了孩子,就不能再像从前那般四海为家了。
莫离咬了咬牙道:“若是这般,那我们便在这儿住下吧?”
瑾儿听莫离这般一说,立刻一蹦三尺高,欢呼着“太好了太好了”,眉开眼笑地乐个不停。
预视到未来安稳祥和的日子,莫离看了看那忽然多出来的家庭成员,也跟着笑开了怀。
89 白娃黑娃2
为了密林命案忙了几乎是一整日没合眼的莫离,回到客栈之后是倒头便睡,待他再度醒来,便只看到自己的床榻边趴着两个虎头虎脑的娃儿。
莫离先是一愣,便连忙撑起身子来。
那两个小家伙见他醒了竟然也不怕生,手脚捣腾着爬上了那不算高的床,钻进莫离怀里。
莫离抱着两只如小狗儿般的娃儿,忍不住揉了揉他们的脑袋。
瑾儿正好端着晚膳进来,见那两娃儿缠着莫离不放,便笑道:“这两个孩子真奇怪,醒了也不怎么理会我,就这般定定地趴在床边看着你。”
莫离摸了摸两娃儿的脑门:“不会是吓傻了吧?”那两娃儿见莫离摸他们,即刻咯咯地笑了起来。
莫离抱起其中一个问道:“娃儿,你们叫什么名字?”
那被抱着的娃儿奶声奶气地说:“我叫黑娃。”另一个趴在莫离膝盖的娃儿也不甘落后地嚷嚷着:“我叫白娃!”
莫离忽然记起这两娃儿在刚被他发现的时候,确实是分别被裹在黑白两色的襁褓中的。估计裹着黑色的是黑娃,裹着白色的便是白娃了。
莫离揉了揉他们的发顶笑道:“黑娃白娃是你们的乳名吧?还有其他的名字吗?”
两娃儿听莫离这么一问,状似茫然地摇了摇头。
莫离想起,这个时代的孩子一般都是在行了冠礼之后才正式取名配字的,而之前为了让娃儿好养,一般都会取个轻贱的名字暂时叫着。
瑾儿似乎是早便知道了两娃儿的名字了,只见他凑到莫离耳边说道:“这两娃儿好像还不知道他们双亲都死了……我骗他们说是他们的娘亲临时有事将他们托付给我们照顾的,你可别说漏了,免得惹他们伤心……”
莫离点头道:“还是你想得周到。待他们长大一些再告诉他们真相吧。”
两娃儿见大人们在自己面前窃窃私语,便抗议道:“瑾儿坏坏,说话不给我们听!”
莫离见两娃儿直呼瑾儿的名字,惊讶道:“他们怎么直呼你的名字?”
瑾儿无奈道:“我刚才教了半天,让他们叫我瑾叔叔,再不济叫瑾哥哥也成,但他们就是不听,我也没辙。”
两娃儿不理会正在抱怨的瑾儿,直扯着莫离的袖子问:“你叫什么名字?”
莫离笑道:“我叫莫离。”
黑娃一听便露出两颗虎牙道:“那以后我叫你莫莫好吗?”
许久没有听到别人这样叫自己,莫离心中一紧,不由得想起了被他尘封在记忆深处的阿忘与那恢复了记忆的文煞,顿时脸色发白。
那白娃见莫离似乎沉浸在恍惚中没搭理他,也抗议起来:“那我叫你离离好吗?离离!”
听到白娃的声音,莫离这才回过身来,眼神中满是宠溺地说道:“我大你们这么多,你们应该叫我莫叔叔,或者简单点叫叔叔也行。”
那两个鬼机灵摇晃着大脑袋抱着莫离的手臂晃荡:“不要,我就要叫你莫莫/离离嘛~好不好~”
瑾儿见这幅阵仗笑道:“看吧看吧,他们就会使这招耍赖,所以当时我败在他们手下也是很正常的了吧?”
莫离叹了口气道:“看来确实是没这个福分做他们的长辈了,也罢,他们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万岁!”两娃儿活蹦乱跳。
瑾儿招呼着开饭了,一边递过碗筷一边看着那两个在抢菜吃抢得不亦乐乎的娃儿说:“先生,这可麻烦了,你现在就这么宠着护着,以后可怎么教啊!”
莫离笑了笑,没有说话。
既然决定了要定居,自然就不能长住客栈了。莫离与瑾儿在第二日便带着两娃儿在小城里四处寻觅适合居住的房子。
想不到他们才逛了半日就运气异常好地相上了一处有两层阁楼还带着后院的宅子,无论是周围环境还是宅子本身的条件都非常好,但奇怪的是盘出价位出乎意料的低。
莫离和瑾儿异常激动,如果他们来得稍微晚一些估计就会错过这样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了。
赶紧将银子付了,屋主二话不说就交付了屋契地契和钥匙,莫离与瑾儿便带着娃儿与细软从客栈搬进来了。
两个娃儿显然比两个大人更为兴奋,一进屋就像小狗一般四处乱窜,然后一旦找着什么就像发现新大陆一般扯着莫离去看。
“莫莫,你看,这个院子真漂亮,我和白娃可以在这里捉迷藏呢!”
莫离进了院子一看,假山花草布置得恰到好处,整个空间显得典雅别致,而院子的一角还有个小小的凉亭,上边爬满了茂密的葡萄藤。
白娃七手八脚地登上凉亭的石阶,指着葡萄藤那边嚷嚷道:“离离快看,这里还养了鸟儿!”
莫离抬眼看去,确实看到了架子上悬挂着的古朴笼子里的鸟儿。
想不到屋主竟然连鸟儿都留给他们了。
被两个娃儿扯着将院子从头到尾逛了个透,莫离回到厅堂看到正在打扫的瑾儿,便也挽起了衣袖去帮忙。黑白两娃也贴心,虽然帮不上什么大忙但也没再捣乱,有时候还会拿着抹布这擦擦那抹抹的。
四个人就这样在宅子里安顿下来了,莫离看了看这宅子的格局,四个人其实用不了如此大的活动空间,便与瑾儿商量着将下层隔离出一个空间来开一个小医馆。
瑾儿听了莫离的提议笑道:“悬壶济世本就是先生的夙愿,如今安定下来了,瑾儿当然也只有举双手赞成的分,怎么会反对呢?先生有何要吩咐的只管说便好。”
于是莫离又请了些木匠木工来叮叮当当地敲打了几天,隔间与药柜便都做好了,小医馆还挂上了牌匾,上书“忘尘医庐”四字。“忘尘”一名是莫离在四处漂泊行医之时用的化名,因他和瑾儿都是那种需要忘却前尘、重新站起来生活的人,很自然地便有了这样一个名字。
医馆开张那天,在瑾儿难得的强硬地要求下放了许久的鞭炮,噼里啪啦地吸引了许多乡亲过来围观。
刚开始数日来医馆看诊的人不算多,要知道中医可是靠年龄与经验吃饭的职业,莫离这种年纪本应该是在做学徒的阶段,现在看来却是不知天高地厚地独立门户自己开了医馆,一看到莫离这般年轻,大伙儿一时间都处于观望的阶段。
莫离自然了解大家的想法,也不着急,只要来了一个便好好地诊治一个。果不其然,忘尘医庐不仅收取的诊金低廉而且大夫的医术高明,简直可以说是药到病除妙手回春,这方小小的医庐也开始有了名气,整日前来求医的人络绎不绝。
日子渐渐上了轨道,再加上莫离与瑾儿性格和顺,又是两个单身男子带着两孩子,更是惹得舆论的一片同情,周遭的三姑六婆们做了甜点什么的都会往医庐送。
但是,平静的日子也总是有些小插曲的。
话说莫离的医庐开张不到两个月便上了轨道,这可正好让这条街上靠着敲诈勒索收保护费的小痞子们盯上了。
痞子头儿没有文化,家里人没给取名字,乡亲里背地里都叫他二狗儿。
那二狗儿本就将这条街上的家家户户吃了个通透,早便盯上了这新开张不久的医庐了。况且宅子里的两个男人看着就一副面善好欺负的模样,便大摇大摆地晃荡过去收保护费了。
一跨进医庐,二狗儿便摆出一副典型的恶霸模样扯开了嗓子吼,本在候诊的人见到有人来找茬,纷纷散了去。莫离从内堂中掀开布帘走了出来。
“何人在此叫嚷?”
二狗儿一看这年轻大夫一副貌不惊人的模样,越发嚣张起来。
“大爷我看你这小医馆还不错,以后便是我罩着了。小大夫你也应该善意地表示表示吧?”
莫离一听便知道是找麻烦的来了,在心中叹了口气。对付这种痞子虽然可以花钱了事,但若是给这种人一种好欺负的假相的话,估计以后的麻烦会连连不断的。
不过莫离还未来得及将拒绝的话说出口,瑾儿便操着扫帚冲了出来。
“混蛋,谁敢在这儿跟先生呛声!先过了我这关再说!”
瑾儿这般一嚷,声音大得令莫离头痛。
那二狗儿自然不会怕瑾儿那种单薄的小身板,长臂一甩就将瑾儿拿在手上装腔作势的“武器”给拨开了。
瑾儿的身形一个踉跄跌在了地上,不过瑾儿的声音还是成功地将黑白两娃儿给引了出来。
莫离一见那两个粉妆玉琢的娃儿探出头来,顿时心急,“白娃黑娃,快回屋去。”
那二狗儿见了两小娃儿便知道那是这家人的软肋,想也不想地就要冲过去抓住其中一个娃儿,打算吓唬吓唬大人们。
就在大伙儿都没反应过来的当儿,黑娃机灵地一缩身子,险险地避开了朝他扑过来的二狗儿。
只听黑娃喊了一声:“白娃!”
白娃也不慌,直直地朝二狗儿撞去。二狗儿可没想到这娃儿竟然会“投怀送抱”,一个愣神就被白娃撞到了脆弱的□,子孙根顿时一阵天昏地暗地疼,疼得他弯下身子嗷嗷直叫。
黑娃便在这时拾起了地上的石头往高高放在架子上的盛着药的瓦罐打去,那瓦罐晃悠了一下跌了下来,正好砸在二狗儿的头上。
二狗儿一阵眼冒金星,眼皮一翻便昏了过去。
没有理会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的大人,黑娃跑过去揣了揣昏倒的二狗儿的身体。
“坏蛋坏蛋!欺负我家莫莫!”
说罢竟然扯了白娃一起撩开下摆要往二狗儿脸上尿尿。
莫离刚从两个娃儿捣蛋的超强功力中脱离出来,赶紧将两娃儿抱起来。
“黑娃白娃给我住手,不可以这么做!”
黑娃在空中踢腾着小短腿不服道:“为什么?他是坏人!”
莫离将两娃儿放到一边,蹲下身子对他们道:“对任何人,都不能轻言善恶。二狗儿这么做,如果是有原因的话,那还是可以原谅的。”
“你们还没问原因便往他脸上撒尿,这太不尊重人了。”
对于莫离这番话,虽然黑娃没说什么,但莫离还是可以看出他眼中的不服,倒是白娃像是把话听进去了的模样。
教育切不可心急。
莫离揉了揉两个小家伙的发顶,便和瑾儿一起将二狗儿抬上长凳上歇着了。
待二狗儿幽幽醒来,便看到莫离正给他的伤口包扎。
莫离见他醒了,便笑道:“真是对不住了,我家的娃儿胡闹,伤到你了。”
二狗儿惊跳起来,但脑勺一阵疼痛,晕晕乎乎地又倒了回去。
“你,你不会故意给我下什么药害我吧……”
莫离无奈道:“若是你不放心,可以另寻一家医馆看看。”
二狗儿一时语塞,眼神中充满复杂的神色。
“呃,莫大夫,按照常理,你不是应该将我扔出屋外的么……”
二狗儿看着自己身上包扎良好的绷带,心中五味杂陈,他从小到大早就已经习惯于周围人投来的嫌弃的眼光了,如今莫离这般对他,反而让他有些消化不了。
“呵呵,小哥你不是说以后要罩着我的医馆么?以后我还要仰仗小哥你帮忙呢!”
听莫离这么一说,二狗儿顿时红了脸。
“我……我……”
还没等二狗儿说话,莫离便道:“没关系,我知道你有苦衷。”
二狗儿顿时瞪大眼睛:“先生,难不成你通了天了?”
莫离摇头道:“这话可说过了。只是小哥你在乡间可说是‘威名远播’,不过有位乡亲告诉我,你虽霸道但向来不会找医馆的麻烦,这次怎么就专来挑我的毛病了呢?”
听莫离这么一说,二狗儿顿时哽咽道:“我本也不想找大夫你的麻烦……”
“只是,我家八十高龄的老母一直受离这不远的老王家的医馆的照顾,所以……”
莫离了然道:“是不是我的出现威胁到了老王医馆的生意,所以老王家让你来找麻烦了?”
二狗儿木然地点了点头。
莫离叹了口气,这背后果然是有原因的。
“若这次你不答应老王家来找我的麻烦,他们定不会再医治你的母亲了是吧?百善孝为先,我不会怪你的。”
那二狗儿听莫离这么一说,顿时不禁落下了几滴男儿泪。
“这样吧,如果你信得过我的医术,你家老母亲的看诊钱和药钱我全给免了,你没事的时候就过我这来帮帮工,我按月给你结算工钱可好?”
二狗儿听言顿时跪下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磕头。
他之前因为母亲的事情被老王家支来使去,有时候还因为他地痞流氓的身份对他百般轻视,但是为了母亲他都咬牙忍下了。如今虽做了错事却让他遇到了像菩萨一般的大夫,这怎能不让他心存感激。
于是从那天起,忘尘医馆多了一个有道上背景的长工,不仅担下了医馆里的所有粗重活儿,还让其他原本也打歪主意的人全都灰溜溜地避开了去。
一直躲在帘子后听着莫离与二狗儿的对话的黑娃,看到二狗儿跪下磕头之后便状似不屑地撇了撇嘴转身就走,但又被瑾儿给扯了回来。
瑾儿点着黑白两娃的小鼻子道:“看到了没有,这便是先生的杀手锏——‘以德服人’!知道厉害了吧!兵不血刃哦!”
黑娃拍开瑾儿的手,朝瑾儿做了个大鬼脸便扯着白娃跑开了。
看着两个娃儿远去的身影,瑾儿也只得站起来摇了摇头。
90 白娃黑娃3
医馆的经营上了轨道,莫离的日子按部就班地过着,也不再有什么新意,生活的重心便渐渐从行医转向了两个娃儿身上。
若是在现代社会,三岁的娃儿至少应该上幼稚园小班了,不过这里可没有幼稚园这种东西,有的只是教书先生开的私塾。
莫离见两个娃儿异常聪明,便想着让他们早些接触诗词歌赋会对他们的成长有好处,就让瑾儿打听了附近的私塾,将两个娃儿送了过去。
在黑白两娃儿去私塾的第一天,莫离忽然发觉自己身边少了他们缠着闹着,顿时觉得有些不适应,好在当天前来排诊的病人很多,这才稍稍分散了莫离想念他们的情绪。
待差不多到了傍晚时候,瑾儿便去私塾将两个娃儿领了回来。
莫离收拾了小医馆,将饭菜做好了等着那三人,一边做饭还一边在心里想着等会儿要和娃儿们聊些什么话题,谁知最后只等来了瑾儿气呼呼地扯着两个灰头土脸的娃儿进了来。
看着刚进门的白娃黑娃一脸灰土和墨迹,头上的发髻也是歪歪扭扭的,莫离顿时一脸莫名其妙。
“怎么都弄成花猫了?”
白娃与黑娃对望一眼,扁扁嘴没说话。倒是瑾儿嘟囔着嘴抱怨道:“这俩小祖宗真是厉害,今天才去第一天,就被私塾先生给开除了。”
这可不是一件好事,这个小县城本就不是什么交通要道或者商贸繁兴之地,有名望的私塾本就很少,莫离替孩子们选的这个私塾已经是当地最好的了,若是第一天就被先生给开除了,那今后两个娃儿要去哪儿上学?
莫离难得地板起了面孔说道:“你们倒是说说这是怎么回事?若是给不出个好理由来,就别怪我罚你们了。”
黑娃哼了一声没说话,倒是白娃开了声。
“今天老师让大家抄三字经,还说抄好了我们就能玩儿去了。我和黑娃很快就抄好了,但老师不相信,说我们是提前带着别人抄的去糊弄他的。”
“然后,然后黑娃一生气,就把砚台扔在老师脸上了……”
莫离顿感太阳穴一阵疼痛,不用想都知道当黑娃将磨出了墨的砚台摔到长着山羊胡的老先生脸上的时候是一副怎样的鸡飞狗跳的光景了。
“那你们老实跟我说,那三字经真是你们亲手抄的吗?”
黑娃鼓着腮帮道:“就是我亲手抄的,我不骗人。”
莫离摸了摸黑娃的脑袋,估摸着这两娃儿还不至于会对他撒谎,而且这整件事看来,也是那老先生误会两娃儿在先的。
莫离叹了口气道:“虽然老师误会了你们,但黑娃你也不应该这样不尊重老师,还有,白娃你不劝着黑娃也就算了,还陪着他一起胡闹,这怎么成。”
两娃儿被莫离一通训,倒是低下头来露出一副想哭又强忍着的表情,连方才因为两娃儿胡闹而在书院赔礼道歉了半天而气鼓鼓的瑾儿也反过来替他们说好话了。
见他们一副委屈的模样,莫离也确实狠不下心来教训,反正事已至此,过于求全责备也没意思,娃儿们知道错了就好,便招呼着让他们去洗手吃饭了。
见莫离不生气了,两娃儿知道自己过了关,欢天喜地地去后院洗手了。
莫离这才发愁,难道以后要他亲自教这两个娃儿不成?但他向来只专精于医术,在古文方面的造诣不算高,这可如何能让孩子跟上这边的步伐?
这件事虽让莫离头疼了几天,但没过多久转机就又来了。
这段时日里,这不大且有些偏僻的小城因为一个人的到来沸腾了起来。那人名唤裘知,字逸仙,曾是景德元年的举人,后因厌恶官场倾轧毅然辞官回乡,打算在这个小城里当个平凡的教书先生。
这小城不知要守多少年才能熬出一个举人,而今那只能在乡间口同传诵的红人虽然忽然辞官返乡,少了当初的那种青云直上指日可待的傲气,但这个噱头却还是很有舆论效应的。
特别是这种在京城里见过大世面的人物愿意回来教书,谁不希望能将自己家的孩子送到那儿去熏陶熏陶?所谓名师出高徒,说不准在良师的引导下,自己的孩子哪天也能金榜题名、光宗耀祖一番。
不过文人向来多怪癖,那裘知虽说回乡授课,但却公布了一个榜单,说这回只打算收两个学生,想要拜师的孩子们要经过层层选拔,最后被他相中的才能入了他的门下。
虽然机会不大,但莫离还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为孩子们定制了一身新衣,让他们精神奕奕地去参加选拔了。
入选拔会场前,莫离蹲下来拍了拍两娃儿的小肩膀道:“别紧张,考得上是好事,考不上我也不会怪你们,尽力就好。”
白娃和黑娃点点头,手拉着手随前来应试的小童们一道进了门去。
虽然莫离这般安慰着两小娃儿,但其实在内心里他自己比娃儿们还要紧张,这回他还真是尝了一遍所谓的“可怜天下父母心”的滋味了。
待到下午时分,莫离才混在一大堆等着接自己孩子回家的家长之中翘首期盼着两娃儿的身影。
大门一打开,孩子们都如雀儿般奔了出来。白娃与黑娃长相本就俊,混在一堆娃儿中也能一眼就认出他们俩来。
莫离见他们二人神色轻松,顿时松了口气。
一手牵着一个娃儿,黑娃与白娃对着他说道:“莫莫/离离你放心,我们肯定能考上。”
虽然不知道这两娃儿是从哪儿来的如此大的自信,但在最后公榜的时候,白娃黑娃的名字跃然于纸上,莫离与瑾儿对此事皆兴奋得不行,倒是两娃儿显得更为淡定一些。
第二日,莫离便带着束脩领着孩子前去私塾拜师。
进了门,裘先生已经一身白衣布袍地端坐于堂中正位之上了。
莫离稍稍打量了一下,发现这裘先生年仅三十,正是一个男子风华正茂的时候,想不到他竟然愿意放弃高官厚禄,回到这等小城当个普普通通的教书先生。
莫离对裘知拱手问安,两娃儿也听话,在奉上束脩之后便跪在地上朝裘知磕了三个响头,算是行了拜师之礼。
莫离见两娃儿如此乖巧懂事,原本担忧的心也放下了不少,跟裘知寒暄了几句便转身离开了。
裘知倒也没有那些清高文人惯有的架子,反而相当和颜悦色,还亲自将莫离送出了门去看着他走远,才关起门来返回室内。
裘知看了堂内站着的小娃儿两眼,随即屏退了左右随侍。
当堂内只剩下他们三人的时候,裘知却忽然对着黑白两娃儿屈膝跪了下来。
“韩门主、文堂主万安。”
此时的白娃黑娃,哪里还有刚才那副乖巧听话的好孩子的假象?虽然还是那副小小的三岁孩童的身型,但他们的眼神一变,在没有了旁人的情况下,早就恢复了惯来高深莫测的模样。
白娃与黑娃自动自发地在堂中主座上落坐,白娃向裘知点头道:“让你突然辞官回来,也真是难为你了。”
在堂下跪着的裘知笑道:“能让两位对我行刚才那样的拜师礼,就是要了我的命,我眼睛也能是不带一下眨的。”言下之意就是看着向来高高在上的韩子绪与文煞那副“天真可爱”的样子,就是死了也值得了。
黑娃沉着脸道:“你倒是胆子大,还敢同我们开这等玩笑。”
这裘知是韩子绪与文煞结盟之后新培养出来的心腹,本是安插在朝堂之中的,但这次情况实在特殊,不得不动用到了这颗棋子。
裘知从宽长的衣袖中取出药瓶递上去给韩子绪与文煞,道:“这是万毒门新送过来回春丸,请二位务必记得按时服用。”
也是多亏了这种奇特的药物,他们二人才得以维持三岁小童的模样瞒天过海地待在莫离身边。这样一来,既遵守了与景德帝之间的约定,又能让他们脱离了只能呆在暗处的尴尬处境,与莫离更为亲近一些。
天知道,他们早就受够了只能在深夜偷偷摸摸地亲近被点了睡穴毫无知觉的莫离的日子。他们想要莫离的触碰,想和莫离说话,想要参与到莫离的生活中,想要拥有一个活生生的真实的莫离,而不是一直只在暗处充当着一个旁观者的角色。
于是,才有了后面那个精心策划的密林命案的布局。
虽说再次利用了莫离善良的天性这一点曾让黑白二人寝食难安,苦恼着以后若是让莫离发现了真相不知要如何收场。但在得到莫离毫无芥蒂的亲近与的疼爱之后,他们又像吸食了鸦片一般上了瘾无法自拔,便只能一直在痛苦与快乐的边缘中来回徘徊挣扎着。
奈何黑白二人对莫离的渴求都太过于深沉,以至于深陷于一个恶性循环的沼泽之中,越是挣扎就仿佛越无法挽回。
韩子绪与文煞毕竟是天道门与一言堂的魁首,虽然可以长时间地保持一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姿态,但那些需要他们处理与过问的事情总是不少的。他们若是按照莫离的安排进了普通的私塾,就完全空不出时间来做事了,于是又有了后面那出大闹讲堂而被开除的事情。
之后,韩子绪与文煞又特意将裘知招了回来,有了裘知打掩护,他们不仅可以名正言顺地以“上学堂”为由暂时离开莫离的视线,又有了充足的时间与空间来处理各自门内的事务了。
而这种假象,使黑白二人成功地瞒过了所有的人,让名为幸福的影子出现了很长一段时间。
91 白娃黑娃4
日子也就这般平平淡淡地过着,不知不觉大半年的时间匆匆过去。
黑娃调皮白娃懂事,但无论是哪个都能讨人欢心。可从这点里也可大约知道背地里黑白二人为了模仿娃娃的模样吃了多少苦头,但看着莫离逐渐展露更多且更为舒心的笑容,这二人却也觉得是值得的。
装着娃娃的模样,更为真实地接近了莫离,真切地感受到了他在生活中平凡但却充满着温馨的气息。躺在莫离身边,韩子绪与文煞往往在夜深人静时思索着一些问题,反省着一些过去,但往往发现现在的他们就如饮鸩止渴,虽觉得一时甘美如饴却望不到前路在何方。
于是被愧疚与心虚纠缠的二人,除了借着孩子的名份越发地黏着莫离之外也别无他法。除了裘知,任谁也想不到那权倾江湖的盟主与众人谈之色变的魔头,现下很可能正手牵着手一起从学堂放学……总之,在他们身上,永远都在因为莫离而出现无数的意外。
虽时节已到初秋,但带着熏风的暑气显然还未在这偏南的小城里消散,于是每天给娃儿们洗澡便成了一个艰巨的任务。
瑾儿试着给他们洗过两回,但每回尚未能剥下他们的衣服就被他们整得掉进浴桶,最后还是得莫离亲自出马,到了后来瑾儿是死活都不肯再帮这两个调皮捣蛋的东西洗澡了。
看着那黑白两娃在莫离的招呼下乖乖地进了水房,瑾儿只能气呼呼地往房门前递送热水。
其实就是有莫离在黑白两娃也还是闹得慌,拿了小木瓢就冲着对方使劲泼水,而且不知为何,他们总能险险躲过那被泼出的水,反而是站在一旁的莫离遭了无妄之灾,不多会儿便里里外外湿了个透。
两娃儿闹腾够了,看着湿漉漉的莫离,便扯着莫离的手让莫离跟他们一起洗。
莫离本就是北方长大的孩子,想起自己年少时也总是跟着父亲去澡堂和大伙儿一块洗澡,便也觉得和孩子们一起洗洗也没关系,省得待会儿瑾儿又要为他单独烧一次水。
于是莫离便也松了腰带宽了衣,跨进了浴桶里。
只是方才莫离在背过身去暂且收拾脱下的衣物的时候,正好错过了黑白两娃眼中放出的近似于狼性的绿光,而掩饰得几乎可以说是天衣无缝的两人在莫离转身回来的瞬间竟又恢复了原本童真无邪的笑容。
莫离依旧是一无所知地和两个披着羊皮的娃儿泡在浴桶中,白娃拿了布巾学着莫离之前给自己洗澡的样子往莫离光 裸 的肩膀上掬水,而黑娃则拿了梳子帮莫离梳着那长长的头发。
莫离摸了摸两个娃儿的脑袋,想着若有一天这两娃儿在世的亲人忽然冒出来将他们抢了回去那可如何是好?于公而言,他与这两个孩子非亲非故,本就没有收养他们的资格,但于私而论,这两娃儿如此贴心可爱,又让他如何割舍?
想到这儿,莫离不禁搂过了两个孩子,在他们粉嫩的小脸上亲了亲。
仿佛感觉到莫离的不安,白娃用小手摸摸莫离的脸道:“离离你怎么了?”
莫离开玩笑道:“没什么,我在想着若是你们长大了不要我了,那我这糟老头可怎么办?”
黑娃听言用手臂紧紧搂着莫离的脖子道:“我们不会不要莫莫,但是莫莫以后也不能不要我们。”
看着白娃黑娃脸上伤心的神情,莫离赶紧解释道:“我跟你们开玩笑呢,别当真。”
白娃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很认真地看着莫离道:“离离,如果我和黑娃对你做了很坏很坏的事,你会不要我们吗?”
莫离用指尖轻轻弹了弹白娃的脑门道:“你们都是好孩子,怎么会做很坏很坏的事呢?”
黑娃抢白道:“白娃说的是如果,如果……”
莫离笑道:“就算是那样,你们也都还是我心尖尖上的宝贝。”莫离说这话的时候,便也只是单纯的像慈爱的父亲对儿子们说的话语,但听在黑白二人的耳里可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
“好了,水都凉了,快起来擦一擦。”
见泡得差不多了,莫离自己跨出了浴桶,又将两娃儿抱了出来,舞弄了一会才收拾好。
泡了个澡后,莫离也觉得有些困乏了,回房斜躺在床榻上看着两娃儿做功课,顶不住睡意袭来,眼皮渐渐打架便睡去了。
朦胧中,他似乎感到两娃儿也蹑手蹑脚地爬上了床来,枕在他身边也一块睡了去。
黑甜的梦乡起初很美,但在后来莫离却莫名地觉得周围的空气忽然烧了起来。
他感觉到汗水渗出毛孔沁出脖子,额上的汗滴也顺着身体的曲线滴落。他顿时睡意全无,睁开眼睛想去取些水喝,却惊异地发现他的四肢犹如被灌了铅一般无法动弹。
他只好在床上挣扎着,但还未曾有个结果,便看到从上方投射进来的两道阴影。
莫离抬眼望去,却被矗立在眼前的人吓到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即使背对着月光让他一时半会儿看不清来人的容貌,但他依旧能感受到那两人身上散发出的强大的气场,更何况是那两身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黑白长袍与那两人腰间配别着的游龙吟凤双绝剑。
莫离看不见那两人脸上的神情,只觉得他们对自己伸出了手,一言不发地剥开了他身上的衣服,灵动的手指挑 逗着他每一条敏感的神经。
巨大的压迫感与无力感交织着,莫离不知道他们二人是如何寻来此处的,为何今日会毫无预兆地又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简直无法想象,若他又落入这二人手里会是个什么下场。
但此时的莫离已无暇多顾,文煞的唇已经含住了他胸前的红樱,而韩子绪则早已褪下他的亵裤分开了他的双 腿……
“啊……”
莫离几乎是浑身冷汗地惊坐起来。
定神一看四周,哪里有方才那黑白双煞的人影?
阁楼的窗户虽然依旧敞开着,远在天边的月色迷人,晚风荡过窗边悬挂的布帘,夜晚静谧得可怕。
莫离忽然想起和他一块在床上躺着的娃儿,赶紧低下头来查看,见黑娃与白娃在自己身边睡得香甜,不像是有人闯进过的样子。
莫离用手抚了抚跳动速度过快的心脏,惊觉刚才的一切只是自己发的噩梦,才渐渐舒了口气。但冷静下来的他并未能完全摆脱梦境带来的尴尬——那梦中的人如此真实,无论是气息、体温,还是每一个挑逗的吻和动作,都勾起了埋藏在这具身体深处的丑陋欲 望。
莫离狼狈地越过娃儿们下了床榻去,生怕吵醒这宅子中的任何人,快步走至后院的水井边。
摇晃着井绳打上了一桶冰凉的井水,莫离将自己由头到脚淋了个遍,但却发觉越是冰凉的井水却越能反衬出他身体滚烫的温度。
莫离挫败地跌坐在石井边,呼吸依旧急促,下 体硬得发痛。深吸了几口气,但那草丛中杂乱无章的虫鸣却越发地增添了焦躁的情绪。
莫离无意识地将自己的手往下伸去,片刻过后,掌中沾满了白浊的□。
舒缓了欲望,莫离的意识渐渐清醒过来。那手中的污秽在惨白的月光下越发显得淫 靡,猛然惊觉自己早已被那黑白二人打上了抹不去的烙印,莫离忽然像见了鬼似的将掌中的东西胡乱抹开。
又打了几桶井水上来,莫离像患上了强迫症一般无数次地重复着洗手的动作,但透过水波,却依旧觉得自己的身体是肮脏的洗不掉的黑色。
原来时间也并非可以抹掉一切。
莫离心乱如麻,顿觉快要崩溃。但幸好在此时,白娃黑娃却揉着眼睛从远处寻了过来。
“莫莫/离离,你怎么不睡觉?”
看着两个寻他而来的娃儿,莫离的情绪竟奇迹般地缓和了下来。
他赶紧收拾了一下自己,编了个牵强的借口将两娃儿糊弄了过去,才又回到房去换了身衣裳歇下了。
待到第二日,刚打算起床做早饭的瑾儿被忽然踢门闯入的白娃黑娃吓了一跳,刚想冲他们发火,却听到两娃儿叫嚷着说:“莫莫/离离病了!”
瑾儿听言心急如焚,赶紧随两娃儿去看莫离。
估计是昨晚被噩梦惊醒后的一番折腾,受了惊又受了凉,莫离在早晨竟然发起了高烧,面色潮红,人都有些烧糊涂了。
瑾儿不知其中缘由,便责怪白娃黑娃定是睡觉时抢了莫离的被子害莫离生病,但心中却隐隐地担心起来,毕竟自从他悄悄地在饭里放下那黑白二人给的强身健体的药之后,莫离几乎能说是百病不侵,现下怎么又发起烧来了?
两娃儿见莫离生病,都闹腾着不愿意去私塾。瑾儿一生气,几个巴掌落在了两娃儿屁股上:“胡闹!若是先生醒来知道你们这般不听话,定会更生气,你们想让先生病得更严重吗?”
被打了屁股的两娃儿面面相觑,无知的瑾儿若在日后知道他打了谁的屁股一定会吓个半死吧?不过想来爱记仇的黑白二人确实是没把这事忘下,瑾儿在不久的将来也吃了不小的苦头,此乃后话。
黑白两娃还是被瑾儿送去了私塾。幸好瑾儿跟着莫离许久,也知道一些常用的治病方子的配法,便抓了两副药煎了,喂莫离喝了下去。
莫离在床上躺了半日,心病渐消,热度也退了下去。
瑾儿见莫离一副神色恍惚的模样便知道事有蹊跷,赶紧找了些别的话题岔开莫离的注意力,随即说起了今早两娃儿闹着不愿去学堂的事。
“两娃儿太黏你了,估计今日在学堂也学不下东西,不知道会不会因此被裘先生责罚?”
莫离一想也是。裘先生治学严谨,若这两娃儿为了能早些回家而在学堂里胡闹的话,后果可不堪设想。
喝了几口热粥,莫离便起身更衣。
瑾儿道:“先生要去哪儿?你病还没好全呢!”
莫离笑道:“我去接娃儿放学,若是他们调皮捣蛋了,我也好向裘先生说明缘由,免得那俩小子又被开除。”
92 静禅寺1
莫离说罢便出了门去,路上见了买糖葫芦的小贩还掏钱买了两只糖葫芦拿在手上,想着待会儿能给白娃黑娃放学了吃。
来到裘知的古朴私塾前时辰尚还早,莫离怕影响娃儿们学习便在门外候了一阵,但只见私塾的门户虚掩,里面貌似并未有教书识字的声音。
莫离顿感稀奇,便轻轻地推开门去看了一眼。
走进静寂的隔带花园,莫离蹑手蹑脚地慢慢绕到了前堂边上。其实他也知道这样贸然进入私塾不太好,但做为家长的他总是希望能看一眼自己的娃儿们认真刻苦读书的模样,故凭着好奇心,莫离少有地允许了自己的任性。
但偌大的前厅里只摆着两张供孩子用的学案,上面虽然搁着毛笔,但其上的墨水早已干涸,显然这室内无人已久。
难不成是裘先生带着两个娃儿出去玩了?
便就在莫离一头雾水之际,却忽然听到了外面隐约传来的对话声。莫离担心自己这般贸然进入会惹得裘知不快,下意识地往暗处躲去,隐蔽了身子。
莫离由于藏身方位的缘故,只能听声而无法见人。
他只听见房门被打开,裘知的脚步走入:“关于天道门接下了皇门私下委托的送镖一事我已做好了相应的部署,现下便等韩门主批复即可启程。”
“一言堂这边的兄弟们我也已经知会过了,到时候还请文堂主在镖车经过之时多加照护。”
莫离一听到裘知口中所提及的帮派与人物,顿时全身僵硬,赶紧用手捂住自己的嘴以免惊叫出声。
难道真是应了昨晚的那个噩梦?韩子绪与文煞果然找到他了么?但是他们为什么没有出现在他面前?而裘知在这其中又扮演了怎样的一个角色?
太多的疑问顿时冲入脑中,莫离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乱成一团浆糊。
而今他有了瑾儿,有了两个娃儿,有了医馆……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么一个小小的家。身上的牵挂总是不可避免地越来越多,就算他再次想逃,但谁又会知道那两人会对自己的视若血亲的瑾儿和孩子们做出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来?
为什么,为什么那两人还是不愿意放过他,竟然跟到了这等偏僻荒凉的小城来?
对于躲在暗处的莫离,韩子绪与文煞因受回春丸的药李影响功力只剩下了两成,自然是没法像以前那般发现莫离就藏在这个房子里。而裘知本是埋在朝廷的眼线,又是文官,故而并不精通武艺,便就这样鬼使神差地将他们之间的对话让莫离全部听了去。
当莫离正在慌乱地盘算着要如何暗地里带着瑾儿和两个娃儿逃跑的计划之时,却听到了令他更为震惊的真相。
只听见一道幼稚的声音回应裘知道:“这次护镖,一言堂也收到了皇门暗地里的请托,我对这次计划没有意见,尽快执行吧。”
裘知连忙点头称是。
另一道童声则说道:“今晨不知为何离儿忽然患病发热,实在令我二人担心。既然今日的正事已了,我们便早些回去。若明日离儿或者瑾儿过来问你此事,你还需为我们圆谎为好。”
裘知道:“那是当然。”说罢又从宽长的衣袖中取出了药瓶递给韩子绪与文煞,瓶中装的正是他们二人今日要服用的回春丸。
但便就在韩子绪倒出药丸服下又准备将药瓶递给文煞之时,却忽然听到了物体坠地而发出的轻响。
“谁!”
裘知转身喝道,眼中顿现杀机。虽他不会武功,但他手下可调遣的一言堂与天道门暗卫菁英却是无数的。
起初未见到偷听者的身形,韩子绪与文煞倒是镇定自若。要处理这样的一两只耗子实在不必他们亲自出手。
但当莫离颤抖着的身影从私塾的暗处现身的时候,就是那向来任泰山崩于前也能镇定自若的气度也消失无踪了。
“莫莫/离离!你怎么会在这里!”
看着一身布衣青衫的莫离瑟瑟发抖,捂着嘴的右手指节尽数泛白,而在莫离脚边掉落的,正是那两串刚买回不久的红溜溜的糖葫芦串儿。
莫离咬着牙硬撑着身体不让自己倒下,但看着眼前两个自己百般疼爱、恨不得将他们揉进心坎去的小娃娃,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朝夕相处了近大半年时间的他们竟然就是韩子绪与文煞!
“离儿,你听我说……”虽然依旧是三岁小童的模样,但面对着早已被戳穿的假象,白娃身上所流露出的气度再也不在是之前那个只会舔着糖人牵着他的手的单纯孩子了。除去外表不言,那从内到外散发出的感觉,确确实实就是莫离所熟知的那个韩子绪。
“不……不……”
莫离摇着头,本不想让眼眶中的泪水落下,但却无论如何阻止也阻止不了。
“我求你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我什么都不想听,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莫离尖叫着就要跑开。
尚处在震惊中的文煞赶紧扯住了莫离长袍的下摆:“莫莫,你别这样,我……”
文煞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完,被他触碰到的莫离却忽然像发了疯一般地推开他。
“滚开,你给我滚开!!”
“离我远远的,越远越好!!!”
自从以孩子的模样出现在莫离身边之后便再也没有受到莫离这般对待的文煞顿时也急了起来,扯着莫离不愿放手。
“放开我听到没有,我不要你,我不要你!”
莫离疯狂地推搡着缠在自己身上的娃儿,几个巴掌挥下去,文煞的脸即刻肿了起来,但他仿佛是不知道痛似的,就是被莫离生生打死也不愿意松开。
莫离看着那死命抱着自己不肯松手的娃儿,今日之前,他甚至还觉得他们就是上天赐给自己的可爱小天使,原来那都是虚幻的。从来没有天使,他们是不折不扣的恶魔!
原谅不了这样的欺骗,莫离随手抄起桌案上的砚台便往文煞头上砸去。
哐当一声,厚重的砚台裂成两半,鲜血也从黑娃的头上猛然淌下,几乎溢满了整张小脸。
莫离其实并未有伤人之心,而且以文煞以前的功力,这种程度的攻击其实并不会给他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损害。
但莫离没有预料到文煞因服用回春丸而功力大减的事实,加之娃娃的皮骨本就稚嫩,哪里能与尚未变小之前的成人相比?
文煞被莫离这般一砸,也头目昏眩起来,手中抓着莫离的力道顿减。
看着血流满面的黑娃,莫离的心顿时没来由地一紧。
这可是他曾经如此爱护的孩子啊!但只要一想到这幅皮囊中藏着的灵魂以及所有的欺骗,莫离心中升起的异样情绪又被怨恨给活生生地压了下去。
韩子绪见向来善良的莫离竟然会对文煞下如此狠手,也是一惊,赶紧上前接住倒下的文煞。
“离儿你……”
韩子绪的话尚未说完,莫离就已经站起身子冲出了私塾。
一路跌跌撞撞地回到家里,莫离刚撞开门便看到正在准备晚膳的瑾儿。
瑾儿见莫离一副失魂落魄的苍白模样外加上衣袍上明显的血迹,顿时大惊失色:“先生,您怎么了!”
莫离深吸了几口气强作镇定,扯过瑾儿的手道:“别问这么多了,瑾儿,立刻收拾包袱,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瑾儿见莫离这般没头没脑的冲动也是急得不行:“先生你倒是先把话说清楚啊……”
莫离见瑾儿不为所动,便自己走进内室去收拾包袱。
“说不清楚,我们要马上走,对!马上走!”
瑾儿哭道:“那白娃和黑娃呢?他们在哪儿?”
一听到瑾儿提到两个娃儿的名字,莫离顿时发起狂来:“别跟我提他们!”
“那两个人,那两个人又找来了……我……我……”
瑾儿抓着莫离的肩膀道:“先生,你冷静点!”
瑾儿见莫离这般语无伦次,转念一想,也没经大脑思考便问道:“你说的那两人,难不成……是韩子绪与文煞?”
莫离从瑾儿口中听到那两人的名字,顿时瞪大了双眼:“你是怎么知道他们的?”
瑾儿回避了莫离的问题,小心翼翼地问道:“会不会是先生你多想了?他们都已经消失了大半年了,怎么会在今天忽然出现呢?”
莫离疑神疑鬼地退后两步,与瑾儿拉开了距离道:“你……你不会也是……”
瑾儿不会也是那黑白二人派来的眼线吧?现下的莫离,除了他自己,再也不愿意相信别人了。
瑾儿连忙解释道:“先生你莫多想,我虽然知道他们二人的存在,但是从来没有害过先生你啊!”
瑾儿竟然早就发现了那二人的存在?莫离的心脏猛然地收缩了一下。
所谓物极必反,一下子受到过多打击的莫离反倒冷静了下来。
“瑾儿,我需要你的一个解释……”
瑾儿不知事情的深浅,又见莫离这般反常的模样,只得将与韩子绪和文煞相识的真相和盘托出。
莫离听后一言不发,只是淡淡地冷笑着。
瑾儿害怕地轻问了一声:“先生……你……”
莫离道:“按照你的说法——自从你跟着我的那天起,你便知道那两个人的存在了?”
瑾儿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
“这么说,你帮着他们两个来瞒我骗我是吧?”
瑾儿听到莫离这般一说,惊慌地抬起了头。
“不,不是的,瑾儿是见他们没有伤害先生而且处处维护先生,我才没有将真相告诉你的!如果没有他们的保护,先生你……”
“混账!”
莫离一个巴掌将瑾儿的脸打偏了去。
“好,好!真是太好了!”
“原来我身边一个个的都是骗子,都是骗子!”
“枉费我如此信任你,原来你和他们没两样!”
“混蛋,全他 妈 都是混蛋……”
莫离越说越气,但声音却越发虚弱,到了最后,竟然发现自己仿若窒息一般喘不过气来,顿时全身的力气都被抽了去,脚一软便摔了下来。
瑾儿见莫离这幅模样顿时吓得不清,只能哭着将莫离的身子扶起,用手擦去他脸上的泪痕。
瑾儿哭道:“先生,瑾儿知错了,瑾儿不该瞒着先生……”
“先生你骂我打我吧!瑾儿不懂事,瑾儿再也不会了……”
“先生你原谅瑾儿吧……”
成串晶莹的泪珠从瑾儿的脸上滑落,滴到莫离死灰一片的脸上,渐渐晕湿了前襟。
也不知过了多久,莫离才从打击中缓过了些许劲来,便猛地一下推开了抱着自己的瑾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瑾儿见莫离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赶紧想向前去扶,却被莫离一把挥开了双手。
“你不要碰我。”
“以后你也别跟着我了,我不认识你这般忘恩负义的人,你也不用再叫我先生。”
“我们各走各的路,生死各不相关……”
瑾儿一听顿时跪在莫离面前大哭起来:“先生你别不要瑾儿!瑾儿知错了,瑾儿知错了……”
“先生……”
其实对于不知原委的瑾儿的欺骗,莫离虽然在一开始得知真相之时十分生气,但也知道瑾儿这种欺骗是带着某种善意的。但欺骗就是欺骗,无论是善意与恶意,都改变不了它的性质。而且现在跟瑾儿断绝关系,也是为了保证瑾儿日后不会成为那黑白二人迁怒的对象而已。如今韩子绪与文煞再度出现,莫离已然明白他此生再无逃脱他们的可能,狠了心赶瑾儿走,终归也是为了他好。
用接近于冰冷无情的声音说道:“滚开。”
瑾儿哭着摇头。
莫离抬起脚对着瑾儿的肩膀一踹,瑾儿受不住力便向后跌去。
“若你还记得一点点我对你的恩情的话,那我便也求求你,从此消失在我面前吧……”
瑾儿听言,只能倒在冰冷的地上哭泣着。
莫离连包袱和细软都不想收拾了,满头乱发、一身血污地出了门去。
瑾儿哪里放心这样的莫离只身一人离了去?回过神来之后便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想要跑出去追赶莫离,但谁知刚走到门口,却整个撞进了另一个人的怀里。
“啊,对不起……”
瑾儿刚想擦了脸上的泪水抬起头来道歉,却发现腰身被那个人紧紧地箍住,属于苗疆男性特有的药香与炽热的气息侵入鼻腔。
瑾儿的眼神与抓住他的男人对上,脑中的神经嗡然一断。
那高大魁梧的男子握着他的腰,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亦雪,总算让我找到你了……”
眼前的人,竟然是蛊王熙尤!
瑾儿虽然牙关打颤,但却强装镇定地说道:“你,你找谁……你,你认错人了……”
熙尤猛然将瑾儿的身子贴进自己的,粗糙有力的手指攀上瑾儿的脖子,三两下便找到了人皮面具的接口,将那张面具撕扯了下来。
熙尤的动作过于粗鲁,瑾儿脸上一阵吃痛,险些掉下泪来。
“你觉得,你戴着我给你的人皮面具,能瞒得过我么?”
见真相败露,瑾儿再也没有了去说谎掩饰的心情,同时被担忧与惊恐两种情绪煎熬着,他又再度淌下泪来。
熙尤见他这般惹人怜爱的模样,便情不自禁地吻上了那颤巍巍的双唇。
“这回,你别想再从我手中跑掉……”
93 静禅寺2
莫离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衣衫不整、发髻歪斜,再加上满身的血污,路上的行人纷纷对他指指点点。有一些认识莫离的乡亲见到他这般狼狈模样虽也忍不住上前探问了几句,但莫离似乎对所有的问话都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目光呆滞地自顾自朝前走去。
“这不是城北忘尘医馆的莫大夫吗?”
“他这是怎么了?真奇怪,昨天我见着还好好的……”
“可怜……该不会是得了失心疯吧?”
“造孽哟!他家的两个娃儿以后可要怎么办哪……”
众人面面相觑却又因胆小害怕惹祸上身,便也只能眼睁睁地任着莫离慢慢走出了城去。
莫离前脚刚踏出城,后脚守城的士兵便将沉重的钢木城门给关闭了。原来已经到了闭城的时辰了啊?
莫离无意识地回头看了看无形中仿佛被割断了的后路,再转回头看着早已西斜入远山的夕阳,地上投射的人影孤单而狭长。
想不到兜兜转转了这么一个大圈子,在他毫无防备之时又悄然回到了原点。
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他经历了从天堂坠入地狱的全过程——两个天真可爱的娃儿消失了,一个体贴入微的知己不见了。这个变化实在太快,快到他接受不了,也不愿去接受。
决定不再留恋那个自己苦心经营起来的家,那层曾经真实的外皮就在他得知白娃黑娃的真实身份之时便已经彻底褪下,幸福就如悬在空中的水晶,如此经不起触碰。
莫离已经没有更多的精力去想着如何逃开那韩子绪与文煞了。反正无论他再怎么逃,最终的结果也还是像今日这样。至于那黑白二人无所不用其极的欺骗手段,莫离不想去恨,而且确实再也恨不起了。
秋风萧瑟,从城外的野树林的地上卷起层层枯叶,莫离踩在败叶残枝上,脚底发出吱呀的怪响。
莫离只是这般茫然无措地走着,没有目的地,没有方向,更没有归宿。
他原本天真地以为自己获得了真正的自由,那一点一滴的幸福是靠他的努力与坚韧慢慢累积起来的。在今天之前,他还曾如此庆幸过自己从来没有放弃与命运抗争,觉得以往为此而付出的代价是值得的。
但当瑾儿对他说出真相的时候,他才顿然醒悟——原来那些在他眼里来之不易的安乐平和,只不过是韩子绪与文煞一时的心慈手软而施舍给他的东西而已。
原来他们一直都在他的身边虎视眈眈,他们看着他犹如那只自以为跳离了如来佛的五指山的孙猴子一般得意忘形地搔首弄姿,自以为一切尽在自己掌握之中的时候,却不知那隐在暗处的人正用多么嘲讽的眼神看着自己。
现下倒着往回想,早在他逃出皇宫的同时,便也就被那黑白二人盯上了吧?当他还在饭庄当店小二的时候,那次出手教训地主老财的人根本就不是景德帝派来保护他的暗卫,而就是那黑白二人吧?
想起自己曾经因为害怕被他们发现而隐姓埋名犹如过街老鼠般四处躲藏的狼狈模样,他们很有成就感是吧?
什么叫为了保护他?什么叫担心他的安危?
笑话,这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漆黑的树林中几乎看不到前方的路,空气中偶尔还会传来数声森寒的鸦啼。
莫离不知被脚下盘根错节的树根绊倒了几次,当他每次挣扎着爬起来的时候,身上都多了不少的伤口。
莫离毫不在意。
心本就麻木了,还要身体有何用?
又走了一会儿,莫离的身后传来了马蹄与车轮轴滚动的声响。
莫离没有理会,只是在自顾自地艰难行进着。
马车很快便追赶到了他身边,车头上挂着用于照明的油灯,车夫正是裘知。
终于在这片荒山老林中找到了莫离,裘知明显松了口气。
马车被勒停,尚来不及恢复原状的韩子绪与文煞仍旧保持着娃娃的模样从车上跳了下来。
黑娃方才被莫离砸破的脑袋被缠上了绷带,估计就是因为料理头上的伤才导致他们耽搁了如此之久才寻到了莫离。
黑白二人亦步亦趋地跟在莫离身后。
“离儿……”
“莫莫……”
声音中饱含了太多的哀怨,这和他们惯来冷静自持的形象过于不符,若是被他人瞧了去,打死都不会相信那眼前的人竟会是传说中分别统领黑白两道的魁首。
韩子绪与文煞一声声地叫唤着莫离的名字。
“莫莫/离儿你别走了,我们回家吧……”
“你不要这般折磨自己……”
“大不了我们马上消失好吗……”
莫离权当没有听见,只是一味地继续着朝前走的动作,但那两道他熟悉的稚嫩声音无法避免地钻入他的耳朵,硬生生地敲打在他的五脏六腑上,险些滴出血来。
莫离也不知道那黑白二人跟着自己走了多久,一直走到他自己的鞋底都被磨穿,那脚底起的水泡也破了去弄得鲜血淋漓的时候,就是再麻木的神经也开始感觉到了疼痛。
莫离不禁皱了皱眉。
裘知将马车赶到莫离身边,叹了口气劝道:“莫公子,你还是上车吧……”
便就在这时,原本跟在莫离身后的黑娃却忽然惨叫起来,那叫声如重锤般突地一声打进了莫离心里,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凭借着马车上悬挂着的油灯发出的昏暗灯光,莫离看到了恐怖的一幕。
文煞抽搐着身子倒在地上,体内的筋骨似被一种强大的力量生生拉扯着,皮肉下的骨头叫嚣着要冲破身体的束缚,挣扎着想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韩子绪看到文煞这般痛苦,惊道:“糟糕,回春丸的副作用发作了!”
众人这才想起不久前因为莫离的忽然出现而恰好打断了文煞要服用今日的药剂的动作,而之后的一派兵荒马乱又让人无暇顾及此事,而药瓶早就掉落在私塾之中并未带在身边,想不到药效竟在此时发作了起来。
其实,回春丸这东西也不是谁都敢尝试的。
这种近似于毒物的药虽然能让人达到返老还童的目的,但不仅会使服用者的武功修为大大削减,而且也能想象得到,从一个八尺男儿猛然缩小到三岁小儿的身型,这期间骨骼与内脏被药力拉扯的疼痛与煎熬绝不会少于凌迟之刑给人带来的痛苦。而且如果在没有服下相应的解药之时,若间断服药,用药者便会在半个时辰内因骨骼失去药力的牵制自然伸长而使人的身体爆裂而亡。
莫离看着眼前黑娃的骨头与关节似就要穿破身体而出的骇人模样,顿时也吓得不轻,耳边不断回旋着裘知的惊慌与韩子绪的怒吼。
至于他们喊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莫离一个字也没听进耳里。
他忽然觉得非常害怕。
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惊慌顿时席卷而来,似要将他心中的一些东西冲垮。
曾经有很多次,他都曾想过要将文煞千刀万剐——无论是在他被王振调教之时,或是在天道门正行堂被文煞下了那恶毒的合欢蛊之时。
但今天如果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人在自己面前无比悲惨地死去,莫离又顿时觉得胆怯了。
他甚至不敢去探究这种胆怯根源于何方,他只隐约的知道,那一定是一个连他自己都无法接受的现实。
所以莫离选择了逃避。
即使是在倒下的黑娃依旧是这般可怜地扯着他的衣袍不放的时候,即使是在文煞这般痛苦还不忘祈求他的原谅的时候,莫离还是惊慌地摇着头,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之后,便如遇到了洪水猛兽般转身就逃。
落荒而逃。
是不是只要看不见,自己的心就不会动摇?
是不是只要听不见,自己就不会如此难受?
莫离也不知道已经如此疲劳的他为何还会有这样的体力没命地奔跑了如此长的距离,直到再也看不到灯光,再也听不到呻吟,再也看不到那两人的身影……
趴伏在一根树干上,因激烈运动后产生的反应让莫离不断干呕着,待终于喘过气来,他气若柔虚地跌坐在地,无力地将背靠在树上。
“啊——啊——啊——”
莫离发出的哭叫声惊飞了栖息在枝头的鸟儿,一番折腾之后,他竟就想这样不顾夜露深重地沉沉睡去。如果能在睡梦中被野兽吃了去,也算是一种解脱了吧?
当莫离正处于恍惚神游的时刻,远处却传来了一阵辽远的钟声。
那是属于寺院特有的撞钟发出的声响。悠长静默,却也能警世明心,仿佛在瞬间便将人类过于复杂的心灵荡涤了一遍。
莫离撑着自己的身子站了起来,想起这小城附近似乎有一座寺庙,隔壁家的三婶一直跟他说着那寺庙是如何地历史悠久,那里的签文是如何地灵验……
莫离心神一漾,便又忽然有了气力撑起身子继续朝着钟声发出的方向走了去。
待到明月东落,天际又泛出鱼肚白的时候,莫离终于走到了那座山寺门前。
抬眼望去,古旧的牌匾中写着“静禅寺”三字。
94 静禅寺3
莫离在静禅寺的门前的石阶上静静地坐着,背靠着门板,头脑中一片空白。许久之后,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来,一个光头小师傅走了出来,看到门前一身狼狈的莫离倒也不惊慌,只是念了句佛语后问道:“施主前来本寺有何指教?”
莫离即刻站起身来,双手合十朝着年轻的小师傅躬了躬腰道:“我,我想出家……”
小师傅毕竟道行过浅,听到莫离所言口中虽没说什么,但仍旧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眼前的人。静禅寺的历史可说是比天朝还要悠久,期间高僧云集、香火鼎盛,许多达官贵人甚至不远千里地来这里礼佛参拜,附近的几个小市镇多多少少都是沾了静禅寺的光才得以兴盛繁荣起来的。
正因为如此,附近多得是混不下去的赌棍或流浪汉之类的人,想借着出家的名义到静禅寺里躲债或者是混口免费饭吃,所以近几年来静禅寺都没再新收过僧人了。想当年,这小师傅自己也是托着在寺里出家多年的小表叔,攀了个不小的裙带关系才能被送进来的。
虽然小师傅心里明知眼前这毫无背景的落魄男子定会被拒之门外,但既然是名寺就要保有名寺的风范,即使是预料到了最后的结果,但拒绝也是需要一个过程的。
小师傅收起了暗自打量的眼神低眉道:“施主请随我来。”
寺门完全被打开了来,莫离在跨过门槛之前,还是怀着少有的敬畏之心拍打掉了衣袍上沾染的孤叶和灰尘,整理了凌乱的衣襟与发髻,虽然收效甚微,但也多少比之前要整齐了一些。
小师傅几乎是没有回头地在前面带着路,谁知走了一会儿发现身后没了莫离的脚步声,这才奇怪地转过头来,定眼一看,却发现莫离正跪在佛堂的正殿内,仰望着慈悲俯视天下众生的佛祖。
清晨的阳光从窗格上投射进来,清澈透明得能看到空气中飞舞的些许细尘,恰在此时,静禅寺的早课晨钟已然敲响,悠远的钟声在这片埋藏于山林之中的古寺中荡漾出一片宁静。晨光在莫离身后照出一层淡薄的光晕,在那瞬间,年轻的小师傅有些失了神。
待那小师傅回过神来的时候,对莫离没来由地有了些许莫名的恼怒。
“施主,请你快一些,带你去见师傅之后我还要做早课呢!”
莫离被小师傅这般一催,赶紧站起身来道:“呃……对不起……我这就来……”
紧随着小师傅的脚步,莫离被领进了距离方丈室有三个房间距离的侧室,离方丈室越近的僧房中,僧人的级别越高。这般看来准备接待莫离的僧人级别并不高,不过莫离也并不会在意这种事便是了。
莫离看着小师傅掀开门帘进去报备,半晌之后他才被唤入了内室。
进门后,莫离便看到小师傅站在一老僧身后,那老僧慈眉善目地与莫离寒暄了数句,但在那老僧为数不多的话语中,莫离仍旧能听出婉转的回绝之意。
莫离向来不喜强求,虽心中万分落寞,但还是想着要告辞离开,谁知刚转身,却听到小师傅的一声惊呼。
“方丈……”
莫离抬头,看到身披红色袈裟的银须老者正缓步走入。
原本坐于正位的老僧即刻站起,诚惶诚恐地问道:“师叔,您怎么来了?”
方丈大师对老僧的疑问并未多做解释,只是转过身来对着莫离道:“施主,老衲等你多时了……”
想不到眼前的老者竟就是静禅寺的方丈大师,莫离赶紧双手合十念了句佛语。
不去理会小师傅一脸惊诧的眼神,方丈带着莫离进了方丈室。
入了室内,方丈大师朝莫离点头道:“施主请坐,老衲法号慧尘。”莫离听言落座,虽有一脸不解的莫名,但仍旧安静地没有说什么。
“施主可知道,游龙剑是从静禅寺再次出世的?”
听慧尘大师这般一说,莫离猛然记起这遥远的往事来——韩子绪确实是从他那儿得到龙晶之后才到静禅寺来请剑的。
“虽说世人一直认为游龙剑是本寺之藏物,其实不然。”
“那宝剑,只不过是我一觉醒来便出现在我枕边的而已。我忆起那夜的梦境,似有神明指示我所有的应为之事,并告诉我,你将会在今日出现在本寺。”
莫离听言神色黯然,原来他的选择早就在碧瑶的掌握之中了。
“听施主所言,是想在本寺出家为僧?”
莫离跪在慧尘大师脚边恳求道:“我生无所念,只想将剩下的时间常伴青灯古佛,望大师成全。”
慧尘大师叹气道:“并非老衲不愿成全你,只是,施主你本就不在我世的轮回之中,且一生注定无法斩断孽根,与我佛无缘……”
莫离听言,眼中不禁留下清泪。
“原来天下之大,除了那两人的身边,竟真的没有我的方寸容身之所么?”
慧尘大师转动着手中的念珠,眉关紧锁。
“施主生性淡泊、宅心仁厚,舍我救人境界实非老衲所能及。只是老衲若违背天意收了你,这千年古刹毁了是小事,毕竟我佛曾曰‘我不如地狱谁入地狱’……但这方圆百里的百姓何其无辜?老衲恳请施主以苍生为念……”
莫离自然清楚疯狂的韩子绪与文煞在彻底失去他之后会作出些何等孽事来,遂也漠然地点头道:“大师所言极是……我本就是个麻烦制造者,我这便离去……”
“施主请留步!”
慧尘大师站起身来,“世间安得两全法?老衲虽无能,但若施主不嫌弃,可以俗家弟子的名义在我寺带发修行。”
“如寺里清苦的环境能助施主你有所感悟的话,也算是功德无量了。”
莫离脚步顿了顿,想着自己确实走投无路如处在悬崖之边上,这倒也是一折中之计,便在思索了半晌之后回过身来道:“那,这段时间便叨扰大师了……”
慧尘微笑着点点头,唤了个小僧进来吩咐了几句。
慧尘的声音不大,莫离也听不真切,只见那小僧一边点头应许,脸上一边露出震惊的神情来。
待慧尘说完,那小僧才走到莫离面前躬身道:“请师叔随我去僧房净身更衣。”
听到小僧对自己的称谓,莫离惊诧道:“这……”
慧尘道:“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弟子,辈分自然要比他们高上一些。虽是俗家,但也需有自己的法号,不过不必拘泥于寺中的字号排辈,你对此可有所意属?”
莫离低头想了一下,便说道:“那我便叫忘尘吧……”
虽说莫离是俗家弟子无须剃度,但在他的坚持之下连惯来的仪式都免去了,莫离只是在包括慧尘在内的三五个老僧在场的情况下行了简单的拜师礼,便就在静禅寺内安下了身来。
慧尘乃得道高僧,除了遇上寺院的重大庆典本就不会随意出现,他今日为莫离出了禅室已属例外,故自此以后,莫离几乎没再见过慧尘。
于是寺里的僧众们对于莫离的态度也渐渐地由一开始怀着莫名的敬畏之心慢慢地向怀疑与猜忌转变。
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寺庙中的等级森严,正如慧尘所说的那样,排字的高低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一个人在这里的地位。莫离虽是慧尘的弟子,但又没有排在“慧”之下的“清”字辈上,这一点便增添了无数人的猜疑。而经过一段时日的相处,几个多舌的小和尚在与莫离的交谈中发现这忘尘师叔原本只是山脚下偏远小城中的一名落魄大夫,原本抱有的对莫离神秘身份的满怀期待顿时落空,让一些人在失望的同时竟然也产生了些许怨恨之情。
原因很简单:明明都是普通平头老百姓来静禅寺里出家,凭什么你一个俗家弟子能直接拜在方丈慧尘之下而成为他们的师叔?这样一来,寺里许多年岁要比莫离大得多的和尚,即使心里有多不服气,在面上都得恭恭敬敬地叫莫离一声“师叔”,光这一点便让很多人下不来台了。
于是莫名其妙地,分派到莫离身上的功课也渐渐多了起来,有时候甚至连干一些劈柴挑水的杂活的量都能赶上寺里的武僧了。
莫离自然不会因这等小事而去慧尘那儿抱怨,毕竟他上静禅寺是来清修而不是来享福的,多做点事反而能分散过于集中的注意力免得自己胡思乱想。但也正是莫离这种放任由之的态度,让院内的一些僧人们越发地肆无忌惮起来。时日没过多久,原本安排给莫离的僧房便被誊换了过来,好端端的一个单人房成了人挤人的通铺,而平日只是抄写经文的功课也完全变成了去斋膳堂帮忙以及打理后院的菜园。
在斋膳堂的工作并不轻松。一个厨房要负责全寺上下几百号僧人的伙食,光是淘米择菜就是一件浩大的工程,更别提那数十口巨大的水缸还完全需要人力徒步到山脚下去挑水才能填满。
本来以莫离的辈分,这等粗重的活计是怎么也轮不到他头上的,但这世上欺软怕硬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自然不会放过莫离这种看了就知道好欺负的人。演化至后来,莫离竟然每天至少要往山上打六桶水,就算每次能用扁担挑两桶上来,那也需要往返三次之多。而那些低了莫离一辈还要多的文僧,却最多只需要往山上打四桶水。
面对这明显的挑衅,莫离也依旧无动于衷,只是每天晚上都难免腰酸背痛,整夜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95 静禅寺4
来到静禅寺已经半个多月了,莫离每日里吃斋礼佛做功课,日子倒是过得充实,但他发现一旦当自己的脑筋空闲下来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去想一些他本不应该去想的事情。
正如他现下正提着两个空木桶走在下山的石阶上,而脑海中却盘旋着另外两个人的身影。
现在天气渐冷,僧袍的厚度显然无法抵抗山中的寒气。昨夜的水汽已在石阶上凝结成霜,莫离每走一步都需非常小心才能不被滑倒。
虽然他内心极不愿意,但在看到丛林中偶尔掠过的这个季节里刚换完毛的野兔,不知为何总会想起以前在客栈后山玩耍的阿忘,进而又忆起那日跌在地上苦苦挣扎的黑娃……
一幕幕场景犹如间歇式跳跃一般,莫离即使如何努力地想将自己与那黑白二人相处的记忆抹煞出去,但新近的那种种幸福与平和的甜腻实在太过于鲜活,甚至每一个欢笑的细节和快乐的瞬间都远比过去的痛苦要来得更清晰一些,又怎能让人不万分怀念?
那天,文煞似乎中了很厉害的毒,而且现在接连如此多日都没再见过他们的身影,难道文煞真的出了什么事不成?
以他们两人的势力,不可能不知道他上了静禅寺。
不知道……
赶紧甩甩头将脑海中状似多余的胡思乱想赶走,莫离口中默念佛经,加快了下山的脚步。
等到终于到了水井旁,莫离揭开井盖,将木桶吊了下去。
莫离摇晃着井绳想将盛满了水的木桶从井底下弄上来,谁知手早已被冰冷的空气冻僵,粗麻所致的绳索磨伤了莫离的手掌,莫离一下吃痛,手中顿时一滑,眼看着木桶就要掉下井中。
莫离低声惊呼一句“糟糕”,若木桶掉了进去,又要费去半天功夫才能将木桶捞回上来。
便就在这时,莫离身后忽然附上了一具温暖的身体,一支有力的大手越至莫离眼前,在那一瞬间将迅速滑落的井绳扯住。
木桶被制住了下坠的趋势,吱呀吱呀地停在半空中摇摇晃晃。
莫离自然会认识那股熟悉的熏香气味,他甚至不用回头便能知道现下贴在他身后的是何人。
莫离下意识地挣扎起来,谁知却被另一支有力的手臂从后往前揽住了腰身动弹不得。
韩子绪的声音低道:“离儿莫动,先待我把水桶拉上来。”
莫离也知道挣他不过,便只得先让韩子绪帮他将木桶扯了上来。
盛满水的木桶被哐当一下放在井边,激荡出一地的水花。便就在这霎那,莫离被人转过身来环抱进了一个宽广的怀中。
韩子绪的声音在莫离耳边轻轻响起。
“离儿,你瘦了。”
莫离有些尴尬,用双手撑着韩子绪的胸膛将他与自己拉开了一些距离,但其实内心并未像从前一般有过多的抵触。
韩子绪则借机抓住了莫离的手,大拇指的指腹轻轻摩挲着上面大大小小的伤痕与新结出的茧子。
“这是怎么回事,才这么一段时日未见你,手便伤得那样厉害?”
莫离撇过头去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道了一句:“放开我。”
韩子绪倒也听话,将原本禁锢着莫离的双手松了开来。
莫离得到了自由,赶紧拾起掉落在一旁的扁担,看也不看韩子绪一眼,便想将木桶挑回山上去,谁知那动作却因韩子绪的怒气而戛然而止。
“谁让你干这些粗活的?”阴森的语气中已略带杀意。
莫离见动作被制,索性将扁担甩至一边道:“我自己乐意做的,怎么着?”
知道莫离性子中的倔强,韩子绪将一些负面情绪隐了去,抬起手来摸了摸莫离的脸颊。
“离儿,何必这般折磨自己?”
气氛越发地暧昧起来,莫离见这山下寂静无人,顿时担心韩子绪会将他掳了回去。但转念一想又不禁嘲笑起自己,以韩子绪的武功修为,就算在静禅寺中又有几人能拦得住他?求救只会增加不必要的伤亡罢了。
放弃了挣扎,莫离低头错开了韩子绪的手指道:“你来这儿究竟想做什么?”
韩子绪显然还没想好这个问题的答案,沉默了半晌之后才慢慢地道:“来看看你。”
莫离狐疑着抬起头:“就这么简单?”
韩子绪苦笑道:“离儿,你莫要这般戒备。”
“我知道对于之前白娃黑娃的事情你很生气,但你想想,若是我与文煞就以现在这幅模样闯入你的生活,你还会给我们任何机会吗?”
不会,绝对不会。
莫离在心中回答道。
“确实,自从你被送出皇宫那日,我们就一直在暗地里跟着你,随着你走过了许多地方,经历了很多事情……”
“那些事虽看似普通,但却是我与文煞从未经历过的。”
“这三年来,我们在你身边学到了许多,本也以为对你的感情多多少少会随着时间的过去而减淡,但事实却恰好相反……”
“我与文煞都离不开你,虽然每日相守,但又不能与你说话,亦不能触碰你分毫。”
“你可知道,这样的日子有多难熬?”
“所以你们才吃了那什么奇怪的药,变成了三岁小童的模样来欺骗我?看我蒙在鼓里被耍得团团转你们很开心是吧?”莫离禁不住开声质问道。
韩子绪眼中布满了难解的伤意:“离儿,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和文煞疼你爱你尚且来不及,变成孩童模样也只不过是想得到你的一丝关怀与抚慰罢了,又怎会暗自嘲笑你?”
韩子绪的眼神飘移到了不知名的远方。
“你一定不知,我们在变成孩童的那段幸福的时日里,内心其实是多么的忐忑不安。”
“因为在那个时候,越是幸福,我们就越无法放手。而越是幸福,我们也定然知道你在得知真相之后会越生气,越无法原谅我们。”
“每天每天,都像有一把尖锯在我的心坎上拉扯一般,一边是理智,而另一边是情感。”
“这种疼痛,你能了解么?”
莫离听了韩子绪的一番话,也恍然忆起那不久之前与瑾儿和两个娃儿在那古朴温馨的小院相处的点点滴滴,亦不禁心如刀割。
“瑾儿,瑾儿还好么?”莫离低着头,小声地问道。
韩子绪叹了口气道:“瑾儿在你离开的那日,便被蛊王熙尤给抓了回去。”
莫离惊诧地抬起头道:“这熙尤又是谁?他为何要抓了瑾儿?”
韩子绪道:“其实你也清楚,瑾儿是为了躲避一个人才藏身于勾栏之地的,而那个人正是熙尤。”
“自从瑾儿跟了你之后,我与文煞便想尽各种办法隐藏了瑾儿的行踪,甚至还给了错误的信息误导熙尤,但没想到,还是被他查了出来。”
莫离着急道:“那你们为何不去救瑾儿?难道眼睁睁地看着瑾儿被他抓走么?”
韩子绪的无奈眼神对上莫离的:“离儿,你难道忘了?”
“那天你知道了真相后气愤难当,便抛下我们只身一人出了城去,我和文煞方寸大乱,便直接驱车追赶,但那密林太大,我们也寻了许久才寻到你。”
“而在那之后,文煞又因回春丸的药力发作而命悬一线,我没有办法,只得先将其体内的毒性压制住,后又将他送往万毒门请门主替他解去毒性……”
“那时候,确实对瑾儿无暇多顾。再说,我与文煞因服了回春丸,功力只有先前的二成,以我们当时的功力,根本无法与熙尤抗衡。”
莫离自知其中艰险,便落寞道:“瑾儿,瑾儿会死么?”
韩子绪抬起手揉了揉他的发顶道:“你别担心,熙尤寻了瑾儿那么多年,他们之间也有许多不为我们这些旁人所知的恩怨纠葛,但我能看得出来,熙尤定不会伤害瑾儿的性命。”
莫离听言点了点头,手指绞着宽长的下摆直泛白,犹豫了半晌之后,才问出了声。
“那,那他……怎么样了?”
声音微弱蚊鸣。
韩子绪了然笑道:“你是问黑娃吗?”
韩子绪很聪明地用黑娃这个名字来替代了文煞的本名,这样一来,也省得莫离过于尴尬,毕竟关心一个“孩子”总比关心一个仇人要来得正常。
莫离咬了咬下唇没有说话,权当是默认了。
韩子绪道:“他伤得很重,现下也尚在疗养,不然今日你也不会只看到我一个人了。”
听到文煞没事的消息,莫离心中忽然松了一口气。
抬头看看时辰,日头已然高起了。
坏了!若再不将水提上去便会错过早课了。
莫离拾起了掉落在地上的扁担道:“你走吧,我要赶回去了。”
韩子绪一把扶住了莫离的手:“你这般每日挑水挑了多长时间了?”
莫离撇过脸去:“也没几天。”
韩子绪看他这副样子,心中是既是气愤又是怜惜。眼前的这个人,总是能莫名地以一种博大宽爱之心去忍受一些旁人的欺负,但对于他和文煞,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轻易原谅。
不过,可能也就是这种带着本性纯然的坚持,才一直吸引着他和文煞的目光吧?
莫离见韩子绪不放手,刚想说些什么,但话尚未来得及说出口,便被韩子绪背到了背上。
莫离一脸惊诧地在韩子绪背上挣扎着。
“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韩子绪回头道:“你若再乱动,就别怪我点你的穴了。”
莫离一个吃鳖,赶紧安静了下来,被点穴的滋味可不好受。
韩子绪笑道:“别在心中嘀咕着说我欺负你,只是这山路漫长,我又怎舍得让你受苦?”
说罢便又轻松地将两个盛满水的木桶挑在了肩上,另一手托着莫离的身体向上攀登起来。
莫离虽不敢再乱动,但还是用言语抗议道:“你怎么如此霸道?这是我的功课,就算是受苦也是我自己乐意,你莫要多管闲事。”
韩子绪道:“离儿,以后你的苦,便都让我来背,可好?”
莫离一听,便像被堵住了喉咙一般说不出话来。
莫离就是这样一种性子:若你破了他的底线对他使坏,他是宁可鱼死网破也不愿妥协,但若是你对他好,他便会顿时软了脾性,再大的火也只能憋着发不出来。
韩子绪边走边道:“这山中不比城里,空气都像凝了冰似的,这等料子的僧衣如何能御寒?”说罢便提了内力将自己的体温升高了不少。
莫离趴在韩子绪的肩上,顿感一阵阵舒暖的热气晕腾了上来,熏得人昏昏欲睡。
在朦胧间,莫离不自觉地将手搭上了韩子绪的肩膀。
韩子绪回过头来,看着莫离闭着眼睛的可爱模样,眸中顿时露出了欣然的笑意。
这山路,能更长些该有多好?
96 静禅寺5
莫离也不清楚韩子绪到底是用了何种手段让他每日下山打水的任务量从六桶减为了两桶的。若不是韩子绪觉得莫离下山打水的时候方便二人单独相处的话,估计就连那两桶的量也都会给免了去了。
莫离自然知道这其中定是韩子绪动了手脚,但奈何他左看右看也没发现寺院上下有何不对,遂也只能对此事作罢。
于是每日他于清晨下山之时,总是毫不意外地看到一身锦白长袍的韩子绪早已侯在了井边。莫离也曾想过要变换下山的时间来避开与韩子绪相遇,但这人便就像是通了天似的总能逮他逮个正着,到了后来莫离也疲于应付,干脆听之任之随他去了。
韩子绪的出现自然是增添了许多困扰。
比如说他总是会抢着将水担上山去,殊不知以他尊贵显赫的身份又穿着那身看着就觉得是天价的雪蚕丝袍,却担着个边缘破烂底面发黑的木桶,如农夫一般挑着扁担登山是多么的不协调。
加之韩子绪每次必不止会抢着将水挑上去,更多的时候他总会趁机扯着莫离搂搂抱抱一番,说上半天的酸话。
若莫离能自己走着上山倒也还没那么尴尬,但韩子绪又怎么舍得莫离这般辛苦,于是每次不是背着就是抱着,也不顾莫离是否反对楞就是强买强卖般地将他送到山寺后门边上了。
莫离的一切抗议与不满到了韩子绪那边都像是拳头打在了柔软的棉花团上,顿时力道全无不说,在长久的不知不觉之中,反倒逐渐让人眷恋起那种温暖的感觉来。
莫离开始对这种失控感到害怕。
他原本以为,经历过往前的种种苦难之后,他如死水般的心境定然不会再泛出任何涟漪了。但显然他也是一个好了伤疤忘了痛的人,加之他无论是对韩子绪也好文煞也罢,都有过动心动情的过往,如此这般,那曾经高高垒筑的城墙似乎正在被他们一砖一瓦地蚕食开来,无法否认白娃黑娃的可爱与贴心,莫离甚至不知道会在将来的哪一日,这座代表了伤痛的堡垒会被他们完完全全地攻陷下来。
彷徨使人不安,莫离在无意识中已将所有的思绪围着韩子绪打了转。时已入晚,当他猛然被寺内敲响的钟声惊醒,才顿觉自己早就陷入了他最恐惧的魔障之中。
莫离心神不宁,再也按捺不住,也顾不上什么规矩便走到了方丈室前跪在门外。
慧尘的禅室里透出一丁点和煦的灯光,莫离轻转着手中的佛珠,口中默念着佛经,便觉得眼前的宁静光芒仿佛能净化人心一般,顿时让他平静了不少。
半晌之后,莫离却听见禅室内传来慧尘的声音:“外面的人可是忘尘?不如进屋一叙?”
未曾想到会被师傅发现,莫离有些忐忑地进了方丈禅室。
“师傅……”
在席塌上打坐的慧尘并未开眼,只是微微点头示意。
“打扰了师傅的清修是徒儿不该,我这便离去吧……”
慧尘道:“你今日心绪烦乱,那种明显的不安就连我都能感受得到,是有事发生了吧?”
莫离沉默了一下,点点头道:“他们找到这儿来了。”
话语中的“他们”的身份,慧尘自然再清楚不过。
慧尘道:“于佛前修心之人,应视所有艰险与困难于无物。心无物,则万事皆虚空。生死尚且置身事外,又何况只是一人在旁?”
莫离落寞道:“可惜徒儿未达宁静之境界,心境总是无法避免地受他们所左右……”
慧尘叹道:“那便是说明你心中仍有他们二人,故你始终无法排遣而导致郁结于神,自然达不到无物无我的境界。”
莫离被慧尘这般一点,顿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觉得自己此生似乎真的无法再摆脱什么,心中更是难受。
“徒儿求师傅指点迷津……”莫离跪在慧尘脚边不觉流下来泪来。
慧尘这时才睁开了眼,放下盘坐的双腿下了佛塌来。
莫离见状,赶紧擦去眼泪站起身来搀扶慧尘。
慧尘走到禅室的一角,拿起一根木质执杖,绕着莫离在地上画了个圈。
慧尘问道:“你看,这是什么?”
莫离一愣,狐疑道:“呃,一个圈?”
慧尘道:“在你看来这确实是一个圈,但在我看来,其实什么都没有。”
“你若将那二人的存在视为阻碍,那就相当于画了这样的一个圈将自己的心禁锢了起来,故有画地为牢,势不可入这一说。”
“障由心生,你现在只看见了那个围着你的圈,却是忘了,越过那个圈,外面还有无限广阔的世界。”
莫离听言顿悟,双手合十道:“多谢师傅指点。”
慧尘不再多言,又回到了榻上,莫离也知道这次的谈话已经结束,便安静地退出门来。
慧尘讲的道理他能明白,只是,要将那黑白二人视若无物,他真的能做到吗?
次日,莫离又一如往常般在山下的水井旁遇到了韩子绪。
想起慧尘师傅昨夜的一番话,莫离不由得多看了韩子绪几眼。
韩子绪便也发现了莫离的异样,抬起手来探了探他的额头问道:“今天怎么了,不舒服?”
莫离摇头不语。
韩子绪拍了拍莫离的肩,手掌下的触觉软厚而温暖,这是他特意命人用上好的材料制作的僧袍,再悄悄将莫离之前的僧袍给调了包。
“对了,这是文煞让我给你带过来的银狐皮裘,他说你最喜欢这件披风,这天气也渐渐变冷了,放在你身边你也许能用得上。”说罢便要将那皮裘披到莫离身上。
莫离退后一步道:“我如今吃斋礼佛,自不能像以前那般用这种杀生造孽之物,对于文煞的好意,请替我回绝。”
韩子绪见莫离又恢复了这般拒人于外的态度,似乎在不自觉间打回了数日前的原型,眼中顿时难掩落寞之情。
“我只管把话带到,至于接受与否,你以后留待去亲口与文煞说罢。”
莫离听言不语,韩子绪便也知道自己方才说话重了些,语气又软了下来。
上前一步将莫离的身子扯进怀里,韩子绪道:“莫要生气,是我不对,我道歉。”
话刚说完,却惊觉莫离脸上正挂着两行清泪。
原来,在莫离听到文煞不久之后也要上静禅寺来的时候,心绪已然大乱,虽然想到慧尘之前所说的话,但他自己的心里却总有抑制不住的难受像泉水般喷涌而出。
面对一个韩子绪他尚且如此拿捏无着,若到时候再来一个文煞,他又会如何?
难怪慧尘说他此生注定与佛无缘,那种所谓的心外无物、宠辱皆忘的境界他不但达不到,而且还更加确证了他就是个容易被伤害,同时也容易被感动的彻彻底底的俗人。
心中挫败万分,莫离猛然推开了韩子绪大吼道:“你能不能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
“你很烦人很讨厌,你知不知道?!”
我求求你不要再来动摇我好不容易冷却下来的心了,男子于世间相守本来就逆于伦常,何况我也确实无法在你和文煞之中选择一个……
莫离不敢再想下去,只想赶紧逃离韩子绪的身边,便向一旁的丛林中跑去。
韩子绪不知为何今日莫离的心境变化得如此之快,后又见到莫离逃入密林之中,赶紧追了上去。
莫离见韩子绪跟了上来,更是惊得慌不择路。不巧,这林间多得是正要找巢穴冬眠的毒蛇,莫离一个不留神,踩中了蛇尾,眼看那蛇受惊吐着信子发出丝丝的声响就要往莫离的腿上咬去。
韩子绪大惊,跃身上前撞开莫离。
莫离被过大的力道撞倒在地,翻滚了一下撞到一旁的树桩,身上受了些许伤不说,头脑还晕乎了一阵。
待他回过神来,看见方才的毒蛇已经被韩子绪碎成了数段,残骸满带鲜血地散落在他脚边。
莫离见韩子绪的脸色有些清白,但总的来说尚算正常,便也心虚问道:“你,你没事吧……”
韩子绪勾着唇角笑了笑:“我能有什么事。”
其实莫离所不知道的是,便就在刚才韩子绪推开他的霎那,韩子绪已被毒蛇所伤,只是他趁着莫离失神的片刻,不动声色地封住了伤口周围的穴道,阻止了毒液横流。
还好那蛇的毒性不算大,否则韩子绪此刻的脸色也不会只是苍白了一些而已。
韩子绪将莫离抱起,拾起方才掉落在地的皮裘盖在莫离身上。
莫离自知惹祸心中有愧,被刚才的毒蛇一吓神智倒也清醒了一些,偎在韩子绪怀里不敢说话。
韩子绪将莫离抱回僧房,自从韩子绪出现之后,莫离的僧房又被悄悄地换回了原本的单间。
感觉自己的身体越发不对,韩子绪不想让莫离担心,用手抚了抚莫离的脸道:“我这便先回去了,明日再来看你。”
莫离撇过脸去:“你以后都别再来了,我不想看到你。”
听到这番话,韩子绪叹了口气,苦笑道: “你若总是这样……我不知道,我到底还能坚持多久……”
莫离转过头来,眼中难得地带着怒火:“我又没让你坚持。”
韩子绪伤感道:“离儿,你的话,还真是伤人哪……”
韩子绪流露出的难过情绪竟也波及到了莫离,莫离顿觉有些窒息,故也不再说话了。
韩子绪见莫离不愿再与自己说话,便站起身来走出院外。
站在老槐树下,韩子绪透过窗户,恰好可以看到背过身去不理会自己的莫离。
院外的空气清冷,秋风带着霜气,未过多时,韩子绪的发上便结出了一层水汽。
也不知过了多久,莫离见屋外没了动静,便忍不住回过头来看。
那颗槐树依旧在风中被冻得颤抖,莫离还以为他依旧能看到如往常一般守在树下的那道人影,但此时此刻,那熟悉的地方却只剩下空气中飘荡的几缕落叶。
不明真相的莫离赶紧撇开了眼去,深吸了几口气,坐回案前动笔抄起了佛经。
97 静禅寺6
接连数日,莫离再没有看到韩子绪的身影,每回在摇晃着井绳放下木桶之时,总有种错觉觉得在深处井水的倒影中能像往常一般看到韩子绪微笑的脸从他身后出现,然后那宽厚温暖的大掌会覆上自己的,将那盛满了水的木桶轻松地提出井口来。
有时候难免有几片秋叶随着风拂过莫离的耳畔,他总是有些神经质地猛然回头,似是寻找着什么,但身后空空如也,再也没有了昔日那为他遮风挡雨的胸膛。
莫离暗笑自己的痴傻。
韩子绪他们果然还是耐不了寂寞与烦躁选择放手了么?他本也清楚,像他们这般如天之骄子被众星拱月地生活着的人如何能受得了这般对待。每日来这边受他冷脸不说,还要做一些挑水砍柴的粗活,就是平常人日积月累下来也难免觉得枯燥难熬,更何况是那两人。
那便也好,这也不就正合了自己的心意了?虽然内心的深处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太多的轻松与愉悦,反而,似乎还有一丝丝苦涩的味道。
偶尔回到僧房,窗外那颗槐树仍旧在寒风中瑟瑟颤抖着发出哗哗的响声,莫离总不自觉地往树下看去,那里有着淡淡的带着些许悲凉的枝叶投下的阴影,让人无端想着那个人会不会还是在暗处看着他?
莫离的功课自从韩子绪出现了之后便少了许多,但莫离仍旧愿意在闲暇的时候到后院的菜园里帮帮忙。那里的小师傅们多是年纪偏小的孩子,心思单纯,相处起来也轻松不少。
今日去到园子里,便看到一个名唤戒痴的小和尚蹲在角落边嘤嘤哭泣,莫离觉着奇怪,走过去蹲在戒痴身边问道:“怎么了?”
戒痴一见是莫离,赶紧擦了眼泪站起身来躬身道:“师叔祖……”
莫离摸了摸戒痴的小光头道:“受什么委屈了?要躲在这哭?”
戒痴摇头道:“没,没什么……”
莫离眼尖,一下便看到了戒痴 裸 露在外的前手臂上纵横交错的伤痕。
“谁打你了?”
戒痴道:“清晟师叔回来了……”
莫离听言皱了皱眉头。
那清晟他虽未曾见过,但他的“大名”却时有耳闻。清晟辈分不低,原来是戒律院下的八大掌律弟子之一,后被发现犯了色戒,遂被慧尘罚至这儿面壁思过。那清晟即使到了这幅田地也不思悔改,只是终日怨天尤人,没事就拿这些辈分低的小和尚出气。
莫离来的这段时日,清晟正好被派下山为大户人家做法事,故他与清晟一直没有机会正面接触,今日看来,清晟应该已经从山下回来了。
莫离叹了口气道:“回房去上点药吧,这几天好好休息养养伤。”
对一个十二岁不到的小孩子,那清晟下手也太重了。
戒痴道:“师叔祖,这不成……”
“清晟师叔罚我一个人看管这片院子,若是菜死了一颗,就要打我一鞭。”
莫离怒道:“哪有如此不讲道理的人?!”说罢便扯了戒痴的手道:“我带你去找慧尘师傅说理去。”
戒痴听言赶紧挣开了莫离的手道:“师叔祖,罢了吧……清晟师叔也是可怜之人……”
“他没有被赶来菜园之前不是这样的……”
估计是这小戒痴之前受过清晟的照顾,不忍心再对他落井下石。
莫离道:“那便这样吧,我同你一道管这片菜园,这总行了吧?”
戒痴闻言笑道:“师叔祖您真好。”
莫离为了方便照顾园子,索性搬过去和戒痴一起住,也算是有了个能说得上话的人。
那日莫离挑水回到菜园子外,看到戒痴竟然呆愣愣地站在木栅栏外面,莫离上前去拍了他肩膀一下,戒痴顿时惊跳了起来。
“怎么了,发什么呆呢?”
戒痴指着里面的门房道:“呃,我们的菜园里怎么会有个像神仙一般的人……”
莫离这才抬眼看去,竟看到一抹高大挺拔的黑色身影正背对着他们站在园子里。
对着这熟悉的背影,莫离一惊,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那黑色的人影即刻转过了身来,见到莫离回来,露出了灿烂的笑脸。
“莫莫!”
文煞本是在环视这园子中简陋的居住环境,想到莫离就住在这种屋子里心中难免生气,后又猛然听到了莫离的声音,那怒气顿时被忘到了九霄云外。
两步上前,文煞将目瞪口呆的莫离拥进怀里。
“莫莫,我好想你……”
莫离绝对未曾想到在韩子绪消失之后文煞又忽然出现,顿时完全忘记了反抗,楞在当场。
只是,眼前这个阿忘的怀抱,似乎也很温暖啊……
戒痴目瞪口呆地看着在自己面前肆无忌惮地相拥的两人,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冷不丁地唤了一声:“师叔祖……”
莫离顿时被戒痴的声音惊醒,用双手撑开了文煞的怀抱闷声道:“你来这儿干什么……”
文煞道:“自然是接你回去啊!”
莫离看到文煞这般理所当然的说法,是又好气又好笑。
“谁答应跟你走了?”
文煞道:“我自然知道莫莫你的厉害。本以为姓韩的能在你身边至少支撑到我痊愈,谁知道前不久就半死不活地回来了……”
莫离惊道:“怎么会?”
文煞诧异道:“你不知道?他不是为了救你而被毒蛇咬的吗?”
莫离的眼神有些许游离:“原来他那个时候,确实是受伤了啊……”
“那他,还好吧?”
文煞道:“我们命硬,死不去。”
听到韩子绪没事,莫离淡然地笑笑:“你也回去吧,免得你也被我连累,我不会跟你走的。”
文煞料到莫离会是这般反应,早就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
“既然你不肯走,那我就留下。”
莫离怒道:“这里是佛门清净地,哪容得了你在这胡闹。”
文煞耸肩道:“我可没韩子绪那么傻,我是直接以香客进香的名义进了静禅寺来的,你难道要驱赶香客不成?”
莫离被这般无赖的文煞弄得浑身无力,这平日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现在竟然号称着要吃斋礼佛,说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
莫离不去理会文煞,将戒痴扯回自己身边,摸了摸那小光头道:“你别光在这掺和大人的事,该干嘛干嘛去。”
戒痴倒是大胆,他看文煞似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竟向文煞问起话来:“大哥哥,你是忘尘师叔祖的朋友吗?”
文煞本对莫离以外的人都不会和颜悦色,但却出奇地不会排斥眼前的这个小和尚。
“小子,我和你师叔祖之间可不只是朋友那么简单……”
话还没说完,便被莫离用手捂住了嘴。
只见莫离红透了脸:“你对着小孩子胡说八道什么!”
难得见莫离主动碰触自己,文煞先是微微一愣,后又将大掌覆上莫离的手背。
莫离这才惊觉自己对文煞的行为过于亲昵了,赶紧想将手收回来,但文煞哪里肯放了他,反倒是握住了莫离的手扯到嘴边落下轻轻的一吻。
到了这种时候,便就是戒痴这种年纪也知道非礼莫视,但是眼前的这个“大哥哥”长得真的好像自己以前听过的说书人口中所讲的那种神仙般的人物,虽然用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但还是忍不住从指缝间偷偷多看上几眼。
而且,忘尘师叔祖的脸真的好红啊,看来师叔祖也很喜欢这个大哥哥吧?
莫离见文煞这般难缠,明显就不是能和他讲道理的主,遂赶紧开口道:“你别给小孩子做错误示范!还嫌给我丢脸丢得不够是不是?”
文煞道:“那是不是他看不见我就能对你做什么了?”
莫离咋舌道:“我没这么说……”
文煞可不管三七二十一,揽过莫离的腰便跃了出去,没两下功夫,小戒痴就看不到了那两人的身影,不禁感叹道:“大哥哥的功夫真俊啊……”
那两人离去的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小戒痴虽然很好奇,但也没有办法知道真相,不过到了晚上他看到师叔祖一脸怒气地回到屋里来,收拾了铺盖说要回到他的单人禅房去睡。
小戒痴竟然傻乎乎地问了一句:“那个大哥哥也跟着师叔祖一起睡吗?”
莫离大窘道:“谁要跟他一起,让他在外面那棵槐树下站着去。”
小戒痴不知道莫离说的是真是假,半夜里爬起来撒尿的时候忽然想起这件事情,竟然偷溜到莫离的房门附近去偷看,果然看到那个穿着黑衣服的大哥哥只身一人站在树下,衣服上都已经结出了一层冷霜。
小戒痴远远地看着,心里想着那向来菩萨心肠的忘尘师叔祖这次怎么会如此狠心,说不让那大哥哥进屋就真的不让他进屋。大哥哥一个人守在外面多可怜,都要被冻坏了吧?
小戒痴想着是不是应该回到自己的房里给这个大哥哥拿些衣服或者薄被盖一盖,否则明天生病就不好了。
小戒痴刚想着,便看到莫离僧房的门被吱呀一声忽然打开了来。
只见忘尘师叔祖黑沉着个脸,出了门来就对那个大哥哥一顿臭骂。
那大哥哥脾气可真好,竟然只是摸了摸师叔祖的脸,问了句“你怎么还没睡”,那话语中深深的感情,听得小戒痴心里酸酸的。
果然,忘尘师叔祖听了这话竟也骂不下去了,赌气般地说了一句:“你爱站多久就站多久。”说罢便进了屋去。
半晌之后,忽然有一团东西从忘尘师叔组的僧房门口被甩了出来,直直砸在那大哥哥的头上。小戒痴定眼一看,发现竟是一床被子,顿时不禁捂嘴偷笑起来。
原来师叔祖也是舍不得大哥哥呀!那他就放心了。
一阵寒风吹过,小戒痴顿时鸡皮疙瘩直起。
真冷啊,亏得那大哥哥在外边呆了这么久……
想着想着,小戒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他也着实是困了,那两人的事情还是让他们两人自己处理好了,于是他偷偷溜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钻进暖烘烘的被窝里继续跟周公下棋去了。
98 静禅寺7
小戒痴最近陷入了迷惘之中。
原因很简单,那像神仙般的大哥哥说是来寺里吃斋念佛的,但实际上总是无时无刻不在缠着忘尘师叔祖。忘尘师叔祖是那种典型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的主,只好整日拿自己来当挡箭牌,似乎是非常害怕跟黑衣大哥哥相处。
最近几天,那大哥哥对他的态度渐渐开始由不耐烦转变成了厌恶,这让小戒痴不禁流下两条海带泪——他,他,他到底是招谁惹谁了啊?呜呜……
小戒痴正处于走神的状态中,却忽然被一颗飞弹而来的小石子正正敲中眉心,只听见那大哥哥的大嗓门炸开道:“谁让你魂游天外了?给我蹲低点!你这还叫马步?”
小戒痴额上吃痛,这才想起那大哥哥正坐在不远处的树荫下一边啃水果一边“监督”他习武。
腿好酸哦,腰好痛哦……
他快要累死了啦!
小戒痴欲哭无泪。
·数日前·
天刚没亮多久,小戒痴僧房的门便被敲响了。小戒痴揉着惺忪的睡眼爬下床去开门,便看到忘尘师叔祖站在外头。
小戒痴连忙躬身请安,抬起头来却看到师叔祖眼下一圈青紫,似是昨晚没有休息好的样子。
莫离对戒痴说道:“我在你这睡一会……”
小戒痴虽对莫离的做法一头雾水,但也断然不会拒绝莫离的请求,伸了个懒腰便道:“好呀,师叔祖你好好歇息,我先忙去……”
莫离纳闷道:“你大清早的要忙什么?菜园昨晚刚浇的水。”他来着找戒痴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戒痴充当他与文煞之间的“电灯泡”,而今戒痴却说要离开,莫离自然是不乐意。
小戒痴被莫离这么一问,即刻支支吾吾起来。
莫离见戒痴这般模样顿觉奇怪。这小戒痴心思单纯,从来就藏不住事,他现下露出这般表情,定是要去做一些偷偷摸摸见不得人的事吧?难道是要偷溜下山去逛集市不成?
莫离即刻板起脸来道:“你到底要去做什么?小小年纪若是不学好,我定会罚你。”
小戒痴连忙摆手道:“不是的,师叔祖,不是的。”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好好说。”
戒痴见瞒不住,抬起手来挠了挠自己光滑的后脑勺,低下头来说:“我,我想去看看师叔们晨起练武……”
莫离一听,这便了然了。
原来,静禅寺中的僧人分为文武两派,这两派之间虽不能说水火不容,但背地里仍旧是暗流汹涌。这小戒痴道行虽浅辈分虽低,但却是被文僧引荐入寺的,自然是归入了文僧一派中。既然是文僧,私自练武或者偷学武艺都是被明令禁止的。
莫离入寺时间不久,但早就知道了这两派之间的明争暗斗,心中对此很不以为然。现下看到小戒痴这般喜欢武艺但却要像做贼一般偷着学,着实可怜。
莫离摸摸小戒痴的光头问道:“你是文僧,为何想学武功?”
小戒痴又习惯性地挠了挠光头道:“呃,我就是喜欢啊……而且,如果学好了武功,日后还可以去保护自己喜欢的人啊!”
“说得好!”
小戒痴话刚说完,便被人猛地一拍后背,力道之强差点没让他一个跟头扎到泥地上去。
“咳咳,大哥哥,你也来了啊……”
小戒痴回头一看方才拍他的人,竟是那个黑衣大哥哥。
莫离将小戒痴扯回来站直了,皱眉道:“可是你这般偷着学,若是被发现了可是要进戒律院的……”
小戒痴吐了吐舌头道:“之前我就差点因为这件事情进过一次戒律院的,那时候多亏了清晟师叔放我一马。”
莫离道:“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看了看小戒痴,又看了看文煞,莫离忽然一个机灵。
“文煞,你武功不是挺好吗?你来教教戒痴吧!”
文煞瞪眼道:“谁要理这小子……”
话尚未说完,文煞便看到莫离一脸怨气而小戒痴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那拒绝的话顿时被咽回了肚子里。
“你不教的话,立刻给我滚出静禅寺去。”
文煞低声嘀咕了一下:“真是悍妻……”
莫离大怒道:“胡说啥呢!”
文煞一脸无辜地望天道:“今天天气不错。”
小戒痴看着在自己眼前“打情骂俏”的两人,顿时满脸黑线。
于是在莫离善意的安排下,小戒痴从此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文煞虽然每日都号称着给小戒痴教授武艺,但实际上都是吩咐戒痴蹲上几个时辰的马步或者下山挑个十几桶水上来之外,再无其他。而且每每在戒痴完成文煞布置的任务的期间,文煞总会趁着空闲去揩莫离的油。于是莫离又定下了一条规矩——在小戒痴没完成练武任务之前不许文煞接近自己。
这样一来,小戒痴便被文煞像盯鬼一样地盯着,平日没人看着他他还敢没事偷着动一动,现在只要一动,文煞手中的小石头立刻就会射过来,而且总是能不偏不倚地敲在额头的同一个位置上。
小戒痴纳闷地想,这大哥哥不总是一边吃葡萄一边“调戏”忘尘师叔祖么,怎么会知道自己正在偷懒呢?
莫离整理好了菜园,看到将近正午,而小戒痴还在太阳下挥汗如雨地蹲着马步,便有些生气地走过去对戒痴道:“别蹲了,起来吃饭去。”
文煞将口中的葡萄皮吐了出来,“还差一刻钟。”
莫离气愤道:“你有个教人的样子么?就只会翘个二郎腿在这吃葡萄!你到底在敷衍谁呢!”
文煞坐起身来,也没回莫离的话,只是冷冷地盯着还在蹲马步的小戒痴看。
感受到文煞眼中的寒意,莫名成了炮灰的小戒痴顿时额上背后冷汗直流。
只是莫离向来对文煞的杀气免疫,便还是拉扯着要带戒痴去吃饭,这可真是苦了戒痴了,夹在师叔祖与大哥哥二人中间两头不是人,总不能让他一边蹲马步一边吃饭吧?
文煞走过戒痴身边,叹了口气将莫离拨开。
莫离刚想大骂,却看见文煞一个扫堂腿便将戒痴扫落在地。
小戒痴摔在地上吃了一嘴的泥,手肘和膝盖上都有了不少擦伤。
莫离扯住文煞道:“你疯了!”
文煞指着摔在地上的戒痴道:“他下盘如此虚浮,就连最基本的入门招式都练不了,还想学些什么?”
莫离心中暗自吃惊,原来文煞对戒痴的事情并未像自己想象中的那般不上心。
文煞转过身来对戒痴说道:“若想登武学之巅峰,连这点苦头都吃不了的话,还是尽早放弃为好,以后若是伤了痛了,就躲进你师叔祖怀里哭便行了。”
小戒痴听言气极,站起身来擦去脸上的汗,二话不说地又扎起马步来。
文煞见戒痴这般倔强的模样倒是挺满意,扯了还在一旁发愣的莫离吃饭去了。
有了文煞的指点,小戒痴的武艺进步神速,在不算长的时日里,已经能将七十二式擒龙手使得虎虎生风了,就连文煞都私下在莫离面前承认,这小戒痴确实是不亚于他的武学奇才。
莫离听言自是高兴,他与小戒痴甚是投缘,如果能助他一臂之力,也未尝不是件功德。
戒痴亦是知道感恩图报的人,他受文煞指点,虽至今未知文煞之身份与真名,但心中却是将文煞当自己的师傅看待。要知道,古人说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可不是说假的,一旦拜了师,可是要一辈子伺候师傅终老的。
戒痴既然下了决心,便在一日用过晚膳之后,备了茶盏在文煞面前跪下,向文煞磕了三个响头,求文煞正式收自己为徒。
莫离深知戒痴这孩子的真心实意,倒也是挺希望文煞能纳了这个徒弟的,但谁知文煞只是看了眼在地上跪着的戒痴,冷冷地道了一句:“不可能。”
戒痴手中的茶盏顿时落地,万万想不到文煞这般干脆就拒绝了自己,霎那间如被五雷轰顶,只能一脸落寞地跪在原地。
文煞看都不看戒痴一眼,甩了衣袍便走了开去。
莫离忽然想到这种纳徒的事情在武林中讲究颇多,也知道强求不得。
待文煞走远,莫离蹲在还傻愣愣地跪在地上的戒痴说道:“别跪了,快起来吧。”
小戒痴心中颇受打击,一脸呆傻地看着莫离问道:“师叔祖,是不是因为我太笨了,所以大哥哥不愿收我为徒啊?”
莫离摸了摸那小光头道:“没有这回事,大哥哥前不久还在我面前称赞你聪明呢!”
安抚了小戒痴好一阵才将他哄进房间先睡了,莫离走出戒痴的僧房,便看到在不远处背身而立的文煞。
莫离朝文煞走过去,难得这次文煞并没有回过头来,依旧只是看着天际边高悬的明月。
莫离道:“像你这般爱武成痴的人,怎么会不惜才呢?你也是很想收戒痴为徒的吧?”
文煞沉默不语。
莫离叹气道:“你是不是觉得,戒痴已经拜入了静禅寺门下,若再拜你为师便于理不合,而且你是不是在担心,如果日后戒痴被人发现他和一言堂有所牵连的话,会招致杀身之祸?”
文煞没有正面回答问题,只是转过身来低头看着莫离道:“戒痴,是个好孩子……”
莫离听到这样的话从文煞口中说出,顿时觉得一阵眼酸。
曾几何时,那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竟然也会为别人考虑了?原来阿忘的性子,从来没有在文煞身上消失啊……
文煞见莫离眼中似有泪光,还以为是他在为自己不肯收戒痴为徒的事情伤心,便搂了莫离进自己的胸前道:“别难过,现在拒绝他,是为他好……”
莫离难得地没有挣扎,只是安静地偎在文煞怀中没有说话。
月光如丝缎般柔软,今晚的风一点都不急,反而柔和得有些让人清醉。
树下相拥的两道人影被扯得老长,文煞的吻轻轻地落在了莫离的额上。
虽然被文煞纠缠会有些许烦躁,但无法否认地,这枯燥的寺院生活自从有了文煞出现之后活泼了许多,但麻烦也还是会有的。
那日,莫离走进菜园,便看到清晟正拿着竹鞭四处追赶戒痴,戒痴背上的僧袍已被打破,露出的皮肤上皆是道道交错的鞭痕。
园中一片狼藉,地上的菜苗也被踩得东倒西歪。
莫离见状冲着清晟大喊道:“住手!”
清晟见莫离出现,先是愣了一下,但在认出莫离的身份之后,又开始肆无忌惮起来。
只见清晟摇晃着手中的竹鞭一脸不屑地对莫离说道:“怎么,忘尘师叔,我只不过是教训一个犯了戒规的小子而已,您老人家有什么意见么?”
明显比自己年长许多的清晟在语气中称自己为“老人家”,语气中的轻蔑之意十分明显。
莫离将戒痴护在自己身后道:“惩戒不是不可以,但是必须有合理的理由。我倒想问问,戒痴犯了什么戒规了?”
清晟道:“我之前就说过,他只能一个人管这菜园子,现下他找了帮手不说,还生生弄死了这么多菜……”
被莫离护在身后的戒痴不服气道:“那些菜苗明明是师叔你自己踩死的!”
清晟大怒道:“你这小子还敢顶嘴!”
莫离道:“清晟,你够了。若你觉得你这般乱用私刑便是有理的话,不妨同我去向师傅说去,一切是非曲直任凭他老人家定夺!”
清晟不以为然道:“你别以为拿方丈大师出来压我我就怕了你!我这理,到哪说都说得通!”
清晟阴狠地盯着躲在莫离背后的戒痴道:“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
“刚才你在躲过我鞭子的时候,使的是什么武功?你定又是去偷看武僧习武自己练出来的身手吧?我倒要看看你去了方丈面前要如何解释这件事!哼!”
莫离听清晟这般一说,即刻冒出冷汗。
幸好这清晟武学造诣不高,只是看出戒痴的武艺精进而没看出戒痴所使的武功路数,但若是这件事被曝了出去,这寺中不乏武学高手,戒痴私下同文煞学武之事定会穿帮。
莫离道:“你究竟想怎样?”
清晟狂妄笑道:“不怎样,你看,这菜地里的菜死了几十棵,那就让我抽他几十鞭,那不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莫离怒道:“对这样的孩子你也下得去手!”
清晟道:“师叔,你可要搞清楚,若是到了戒律院,那些人可不止会下这点手。”
莫离道:“你不就是要找人出气而已吗?行,你放过戒痴,要打打我好了。”
戒痴拉扯着莫离道:“师叔祖,这怎么可以……”
自然,对清晟来说,能打一个比自己辈分高的人远比打一个比自己辈分低的人更解气,便二话不说抬起竹鞭就往莫离身上抽。
戒痴哭叫着要清晟住手,但却被莫离紧紧搂在怀里,生生挡去了本应该落在他身上的鞭子。
那清晟抽得正欢,谁知忽然之间竟被人抓住了凶器。
凌虐的兴致被人打扰,清晟大怒,回头一看,便看到一身黑衣的文煞站在他身后,犹如修罗索命般冷冷地盯着自己。
清晟不知为何,光是看着文煞的眼神就觉得双腿发软。
文煞寒声道:“谁让你打他们的?”
清晟结结巴巴道:“你,你又是什么人?我打他们关你何事?”
文煞走上前去,二话不说,五指卡住清晟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
“那你死不死,也不关我的事。”
清晟被吓得屁滚尿流,两腿因身体缺氧而直在空中踢腾。
莫离见要出人命了,赶紧上前去阻止文煞:“你莫在寺中造杀孽,会折寿的!”
文煞哼了一声,将手中的人甩过一旁,搂过莫离道:“让我看看你的伤。”
清晟摔在地上缓过劲来后,爬将起来就要冲出门外去,一边跑还一边放狠话道:“戒痴,我定不会放过你。”
莫离见清晟就要逃出门去顿时大惊,幸好文煞眼明手快地将清晟拦了下来。莫离顿时为难起来,既不能乱造杀孽,又要保全戒痴,这可如何是好?
这时,倒是文煞出了声:“你要怎样才肯放过戒痴?”
那清晟擦了擦额上的汗,虽然还是双腿发抖,但总算是冷静了下来,他看着眼前的形势,约摸知道他掐住了莫离和眼前这个黑衣男子的死穴,一时间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反倒大胆起来。
“让我抽够鞭子,我就放过他。”
文煞瞟了清晟一眼道:“说到做到。”说罢便除了自己身上的衣物,露出了坚实的背膀。
“该抽戒痴多少,双倍抽上来。抽完之后,若我再发现你出尔反尔找戒痴的麻烦,我定不会饶你。”
清晟哪里肯放过这等发泄的机会,恨不得此刻手中的竹鞭变成了铁鞭,能将眼前这个羞辱他的男子活活抽死。
鞭子一道一道地落在文煞背膀上,每一下都发出刺耳的响声。才几鞭下去,文煞的背部已经一片血肉模糊,可知那清晟大概是连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
文煞双拳紧握,脸上却看不出神情。
戒痴见状在一旁哭喊道:“不要打哥哥,不要打哥哥……”
莫离本不忍心看文煞被打,但听到戒痴这么一哭,便也担心地朝文煞看去。
只见鲜血从文煞的背上溢出,顺着脊背流下,晕湿了裤头。
文煞的身上本就可以说是体无完肤,现在又被打得这般鲜血淋漓,一个人任凭武功再高,受伤的时候也总是会痛的。
莫离这一看才看到了文煞上肢关节处的丑陋疤痕。这些疤痕似乎是新结的,莫离以前从未见到过。
这时他才猛然想起来,那些狰狞的疤痕很可能就是上次回春丸发作之后骨头撑破皮肤而留下的。
忽然,文煞那高大的身影竟莫名地与黑娃重合了起来,那在他怀里撒娇的黑娃,调皮捣蛋到令人头痛的黑娃……
莫离顿时像发了狂似的冲上去,猛地夺下了清晟手中正在行凶的鞭子。
“谁让你打他?他又不是寺里的人,你有什么资格打他!”
莫离将手中的竹鞭折断,一把甩在清晟因震惊而显得有些发呆的脸上。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你要告戒痴是吗?好啊,你去告啊!”
“你之前身为戒律院的掌律弟子,在第一次发现戒痴偷着学武的时候就应该秉公执法,为何你那时不告他现在却用这个来威胁他?”
“既然要受罚,那你也逃不过,徇私枉法滥用私刑,哪一条都不是轻罪!大不了我陪着戒痴一起受罚!”
莫离欺身上前:“你不是喜欢打人吗?你打啊!打我好了。”
莫离纠住清晟的衣领,恶狠狠地道:“你今天若打不死我,明天死的就是你!”
清晟面对眼前这个被全寺上下欺负了个透的软柿子,竟然也被生生地震住了。
原来这忘尘师叔不是不发威,而只是那些人没有真正触到他的逆鳞而已。
莫离指着门口道:“给我滚出去,以后再看到你找戒痴麻烦,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这忘尘怎么说也是高他一辈的人,清晟也知与莫离碰硬定也捞不到什么好处,他一看情形不妙,赶紧夹着尾巴跑了开去。
戒痴见清晟终于离开,赶紧冲过去抱着莫离和文煞大哭失声。
莫离被文煞抱在怀里,身体忽然软软的没了力气。倒是文煞用手指弹了弹戒痴的脑门道:“是不是男人?还哭鼻子,丢人不丢人。”
“师叔祖,大哥哥,哇——”
戒痴的哭声更响亮了。
99 静禅寺8
过了一段时日,伤势痊愈的韩子绪也像文煞一般以香客的名义进了静禅寺,结束了之前隐在暗处见不得光的做法。
他们二人一同陪着莫离不是很现实,毕竟帮派内的事务也需要时间去做,于是韩子绪与文煞便像轮班一样,一人守在静禅寺一段时间,半个月或一个月后,再由另一人接替。
这样一来,小戒痴也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个穿着白衣的师傅,虽然这师傅也很像是那种说书人口中神仙一般的大侠,不过论起性格与作风,与黑衣师傅就相差太远啦。
久而久之,就连心思单纯的戒痴都大概猜到了忘尘师叔祖与他那两位师傅之间的关系,如果不是他自己多想的话,那两位师傅是在追求师叔祖没错吧?
戒痴有好几次都想开口去问个究竟,但在看到忘尘师叔祖脸上略带惆怅的复杂神情之时,所有的话都只能咽回肚中去了。而戒痴又相当缺乏胆量去直接向那两位颇有威严的师傅查探个究竟,便只能暗暗在做早课的时候偷偷向佛祖祈祷,希望他们三人能得到幸福。
秋去冬来,这静禅寺的山头渐渐脱去了原有的青葱翠绿,被皑皑白雪所覆盖。
这寒冬腊月的,山中的天气冷得让人懒懒地不想动弹。
这两日,莫离的被窝异常冰凉,不知为何韩子绪前天夜里收到飞鸽传来的急件匆忙离去,随之也带走了那烫人的温暖。莫离对他们二人之事向来不会过问,见韩子绪起身准备离去,也只是转过身去继续睡了过去。只是之后的几个夜里,再没有人软磨硬泡地要跑进他屋里给他暖床,一时之间似乎还是会有少许不习惯吧!
那夜,莫离失眠了。
他开始无法避免地思索着他与那黑白二人的关系,但这个问题从来都是想到一半便无疾而终。而现下的状况是他无论如何也赶不跑那二人,便很自然而然地将所有的原因都归罪在韩子绪和文煞身上了。
是你们缠着我的,我才没有要你们来……
我一点也不喜欢你们……
我讨厌你们……
但是,即使像鸵鸟一般把头埋进沙堆里便能解决问题了么?有时候莫离的这些认知就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更别提像慧尘和戒痴之类的其他旁观者。在外人眼里,早就把他们三人看做是一体的了吧?
莫离心中的那道坚持渐渐模糊了,他虽然依旧无法看到他与那黑白二人的未来,但却也同样无法彻底地切断过去,更别提要抛弃掉现在。
原来,还是只能选择随波逐流么?
到了这个时候,莫离也迷惘了。
俗语道:命由天定。
在莫离尚未做好任何心理准备之时,自有天意来替他做出选择。
而这件在多年后仍旧在茶余饭后被人津津乐道的武林大事便就发生在那时的静禅寺。
话说佛教向来有分支,中原佛教以静禅寺为首,因其融入了天朝立国所尊崇的儒家文化,向来被尊为国教。除此之外,远在西域尚有藏传佛教的分支。藏域佛教则尊□天师为首,但近年来藏域不知为何颇不安分,隐隐有脱离天朝自立的苗头,这样一来,两个各为其主的分支之间的关系又越发微妙起来。
相传静禅寺自建寺以来,便得到了活佛叱勒得的真身舍利为镇寺之宝,而那叱勒得也确实是从藏域而来,在中原传播佛教文化后圆寂归天的。而在叱勒得大师圆寂之后,留下的佛牙与舍利则被静禅寺供奉了起来。
这数百年来,中原佛教与藏传佛教并行不悖相安无事,但近十年来由于发生了灏王篡权一事,天朝大局曾一度动荡不安,那藏域的分裂势力也跟着有所抬头,利用了宗教的幌子开始将势力往内地渗透。
静禅寺作为中原佛教第一大寺,信徒颇多且实力雄厚,更重要的是静禅寺忠于天朝,藏域若想入主中原,静禅寺自然成为了它需要率先打压的势力之一。
更何况相传在那叱勒得大师的舍利塔中,除了供奉有舍利和佛牙,还有一本名为《武经注》的战器制造密集,相传是前朝末代军师仲升所著,里面是关于战争的新式攻城武器的制作图解与使用说明,若不是当时仲升因功高震主被迫害致死,此书尚未来得及向上呈报的话,天朝也不至于能最终推翻前朝政权而称霸天下了。
天朝开国皇帝亦曾想过要从静禅寺手中得到此书,但不知为何最后作罢,而为了天下苍生之安危,当权者便与静禅寺约定将此书永远封存于舍利塔中,令书中的凶器不能真正被制造出来涂炭生灵。
而今时今日,当浩浩荡荡的藏域达拉宫的喇嘛们心怀鬼胎地递上拜帖进入静禅寺之时,寺中立刻进入了紧急戒备的状态。
此次这些藏域喇嘛前来,便是打着要与静禅寺的众僧探讨佛法的幌子,美其名曰是要进行文斗武斗,但却同时声称静禅寺在比试中若败给达拉宫,就说明静禅寺不足以供奉叱勒得大师的真身,这样一来,喇嘛们便可开启舍利塔将舍利子与佛牙迎回藏域供奉。
这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心思可说是路人皆知,但这斗法之事非同小可,若处理不好很可能会演变为天朝内战的祸端。而达拉宫虽来势汹汹但行踪诡秘,静禅寺一方也是在今日收到拜帖之后才得知此事,就算现下立刻用八百里急递向汴京求援也为时过晚了。
更为严峻的情况是,便就在慧尘大师接下达拉宫的拜帖之前一日,寺内突然出现了大面积的僧人食物中毒事件。
这上吐下泻的毛病虽然不至于要人性命,但寺中武僧的战斗力却被大大地削弱了。而无巧不成书,达拉宫的拜帖在第二日便被呈交上来,众人才惊觉这一切都是早已安排好的阴谋。
幸而莫离与戒痴一直呆在菜园自己开伙,所做的菜都是自家菜园里产的,恰好躲过了那次中毒。此时莫离的精湛医术也派上了用场,熬汤送药地缓解了众人的不少病痛。那些平日里欺负过莫离的僧人们受了莫离的恩惠皆面有愧色,心中越发对眼前这个普通的带发修行男子尊敬起来。
慧尘大师与寺中一些德高望重的老一辈僧人们已经与达拉宫的天师等人闭关多时了,众人在门外皆翘首等待斗法的结果。
莫离与戒痴站在门外也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那沉重的红木门终于吱呀一声打了开来,台阶下打坐念经的众僧即刻起身恭迎。
慧尘似乎是在那场斗法中耗费了不少心力,脸色虽依旧泰然但还是难免有些许虚浮之态。
只听慧尘道:“达拉宫天师等人道行深厚,藏域一支果然博大精深,与我寺不相伯仲,实难分高下。”
言下之意便是婉转地公布了文斗的结果。文斗既然打了个平手,那胜负便只能靠接下来的武斗来决出了。
底下的众僧听言皆面露难色,许多武僧在昨日的食物中毒事件中尚未恢复过来,这场比赛一开始就被定在了不同的起跑线上,要赢过有备而来的达拉宫又谈何容易。
众人开始陆续移步至寺内的武校场中,武斗正惊险万分地进行着。
静禅寺的武僧虽对达拉宫下毒谋害之时颇有怨言,但在比武之时仍旧秉承了点到即止的风范,但达拉宫的喇嘛又怎会有这般同等对待的想法,竟然暗器阴招层出不穷,一时间,静禅寺一方竟逐渐落入了下风。
场上是拳脚相交扣人心弦,在场下观战的莫离与戒痴亦是将心眼提到了嗓子处,颇有点心惊胆颤的意味。
现下场上的比试已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当静禅寺一方念出下一场将上擂迎战的僧人的法号之时,场下忽然暴出一片欢呼。
莫离不明所以,便问着同样兴奋的戒痴道:“为何大家如此激动?”
戒痴道:“待会儿要上场迎战的是清澄师叔,这可是清字辈的武僧中修为最高的一个。”戒痴说罢还凑到莫离耳边小声说道:“我没认识黑白师傅之前,就是跑去偷看清澄师叔练武的!”
莫离笑着摸了摸戒痴的小光头,这才知道那戒痴竟如此崇拜清澄。而这清澄定也是心善之人,不然以他的武功修为,怎么可能发现不了戒痴在偷看他习武呢?大概是发现了但却睁只眼闭只眼了吧。
想到这里,莫离又开始担忧起来。现下连清字辈里最好的武僧都已经上场了,就说明静禅寺这边的资源快要用尽了,而剩下还有两场比赛要打,若连清澄都支撑不下去,那就更别提其他人了。
达拉宫既然是有备而来,自然也知道清澄的厉害,听到清澄出战,立刻派上了实力不弱的人上场迎战。几百招过后,眼看清澄就要将对手打下擂台来的时候,戒痴却眼尖地发现场下有人向清澄的腿部射出了一手如牛毛般细的暗器。
戒痴无暇多想,操起一旁武僧的棍棒便飞身跃上擂台,用棒子挡去了大部分飞射而来的暗器,但仍有几根喂了微毒的暗器未被挡住,生生打进了清澄腿中。清澄痛喝一声,单膝跪地。
那原被清澄压制的喇嘛看情势逆转,即刻运功于掌想一举击溃清澄。戒痴又哪里容得了这喇嘛如此放肆,也不顾台下还有数百双眼睛盯着,便使起了黑白师傅教授的武功与那喇嘛对打起来。
想不到这年纪轻轻的戒痴,竟然能有一身如此惊人的功夫,与那喇嘛拆了近百招竟也不见颓势,大家这下才惊觉这戒痴本是文僧,又怎会习得武功?
但就在大家仍旧处在震惊与迷惑之中的时候,内功修为不够的戒痴终究是不敌对手被踢下台来,顿时口吐鲜血。
莫离心惊,赶紧冲上前去抱起戒痴。
静禅寺的僧众群情愤慨,皆声讨那暗中使诈的达拉宫一方。达拉宫的天师倒也不以为然,承认他们这方的人是求胜心切所以才使的暗器,这场比试算达拉宫输。
这样一来,静禅寺既说不得达拉宫什么,而且又损失了最后一元大将。
此时的达拉宫天师脸上已带着胜券在握的奸笑俯视全场。剩下的两场大战,眼看静禅寺已无人能派,而他手下还有两名猛将,每一个的修为都不会比清澄逊色。
眼看负伤的清澄被人抬下擂台,静禅寺一方的众僧在底下窃窃私语,都在暗自讨论着到底应该派谁上场。而此时就连与达拉宫天师一道坐于首座的慧尘方丈的神色也开始凝重起来。
早已率先跃上擂台的喇嘛见静禅寺一方许久无人上前应战,觉得胜局已定,态度越发狂妄嚣张起来。
“想不到中原武学亦不过如此,静禅寺还有脸自称为天朝第一大寺?笑话!真是笑话!”
莫离护着受了伤的戒痴,又看到众武僧皆怕担下这输寺误国的骂名,畏首畏尾无人敢上前应战,心中郁结甚重。若这场关键的比试输了去,无论达拉宫最后是否能真正取得《武经注》,中原大地都难免会再度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莫离心中虽急,但他向来皆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大夫,就算是与人博了命去,也不见得就能挽回什么大局。
难道就要这般向布达宫低头认输?
没有人会服这口气。
便就在布达宫的天师站起笑着要宣布这场比试因静禅寺弃权而获得胜利的时候,两道人影自场外翩然而过。
想不到这世上竟然还有如此俊逸出尘的轻功,在众人的惊羡的眼光中,一黑一白的挺拔身姿如轻燕般同时落地。
韩子绪与文煞一改平日在寺中相对朴素的装扮,竟毫不忌讳地换上了一言堂堂主和天道门门主的华服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半路忽然杀出的程咬金,让布达宫的天师眉关紧锁。
以他对中原武林的了解,眼前忽然出现的这两个人,无论是武功修为还是个人气度皆是极上之,若未猜错,定就是中原武林正邪两道的统领韩子绪与文煞。
虽心中已将内情猜了个十之八九,但布达宫天师还是站起问道:“来者何人,为何打断两寺的谈经斗法?”
韩子绪淡然一笑,拱手报上名号。场下众人这才得知韩子绪真实身份,瞬时引起了一片哗然。
见韩子绪自报家门,文煞则嗤了一声对着那天师道:“我的名号还不屑于让你们这等狗辈知道。”
能将堂堂布达宫的首座天师称为“狗辈”之人,若不是神经错乱那就定是绝顶高人了,于是场下的反应更是热烈起来。
对于这横生的枝节,布达宫天师转身向一旁端坐的慧尘大师抗议道:“我们以佛法武道相论,自然是佛门宗教之内事,如今大师你竟找了武林中人来帮忙助阵,这一做法恕我不能苟同。”
慧尘也自知由韩子绪和文煞迎战于礼法不合,就算最后得胜,也难掩不公之虞,遭世人质疑,遂站起身来打算回绝韩子绪与文煞代静禅寺出战的好意。
却在慧尘开口之前,韩子绪却说道:“天师所言差矣。”
“试问这次比试,是否只要是静禅寺中的弟子便可以参加?”
天师回道:“那是自然。”
韩子绪道:“那俗家带发修行的弟子,是否也能算是静禅寺之人?”
明了了韩子绪的话中之意,达拉宫天师怒道:“胡闹,若我没猜错,除了韩门主你之外,这擂台上的另一位高人就是一言堂的文堂主吧?我看这在座的慧字辈的大师们对你们的出现一样感到惊奇,那便表示他们根本就不是你们二人的师傅。若他们都当不了你们的师傅,还有谁敢收了你们二人入门下!”
韩子绪道:“说来也巧,这静禅寺中确实就有一高人,能让我与文堂主这般水火不容的死对头都心甘情愿地拜在了他门下。可见在这一点上,静禅寺就比达拉宫高上不少了。”
被韩子绪反将了一军,达拉宫天师怒道:“胡闹,你们的师傅是谁!我就不信有人敢担下这个名号。”
文煞此时倒是出了声,只见他朝着被淹没在人群中的莫离的方向说道:“师傅,都这个时候了,你也总归该现现身给我们正一正名份了吧?”
文煞的话听在别人耳里尚算正常,但在莫离那里却刺耳得很。
什么叫“名份”?这该死的家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忘在口舌上揩揩油。
众人随着文煞说话的方向左顾右盼,也未曾发现人群中有哪个辈分高的僧人混在其间,一时间无数双好奇的眼神四处飘散,大家都在猜测着到底谁才会是那两个大人物的师傅。
此时被莫离抱在怀中的戒痴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扯了扯莫离的衣袖道:“师叔祖……”
“黑白师傅……他们说的人是你吧……”
“你快出去啊……别让他们难为了……”
莫离低头看了看小小年纪便懂得为家国大事挺身而出的戒痴,心中顿时感慨万千。
暗自咬了咬牙,在众人惊诧的眼光中,莫离站起身来,朝擂台边上走去。
所有人都无法想象,这其貌不扬且入寺不久,默默无闻到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忘尘,竟然就是那两个大人物的师傅!
这实在是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骇于场上黑白二人的骇人气势,人群自动自发地为莫离让出一条道来,莫离这才得以毫无阻碍地走上前去。
韩子绪与文煞一见到莫离出现,凌厉的眼神即刻柔和下来。
只见那二人对着莫离拱手道:“师傅。”
听言,莫离拿着佛珠的手轻轻一颤,即刻垂下眼来。
确证了这一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实,场内顿时陷入了一片可怕的静寂之中。
“阿弥陀佛。”慧尘出声打断道:“既然如此,那剩下的两场比试就由忘尘的两位弟子出战,天师可有意见?”
那天师顿时也想不出什么应对的法子,只能默然落座。
场上的文煞见布达宫天师已然默许,便拔出腰间的鸣凤剑。
名兵出鞘,轻响震耳,加之文煞的魔狱神功已达最高境界,内力灌注于剑身之中,剑身上即刻有红光跃现。
文煞道:“二对二,一场定乾坤!”
此时,韩子绪也随之将游龙剑出鞘,银蓝之光惊现,众人直到此时才有幸目睹这从把从静禅寺出世的绝世神器的真面目。
世人皆知正邪二道向来势不两立,也知道游龙吟凤亦属阴阳二级,注定要斗个你死我活,但却从来未曾想过,这看似冲突的二人双剑,竟在这般紧急的情势之下,能为了中原的苍生联手而出。
那达拉宫上前应战的喇嘛又怎会料到有这般厉害的对手,心虚之下尚未开战便已先输了势。
只见韩子绪与文煞身形猛如旋风疾如闪电,在下方围观的众人中,道行修为尚浅的甚至无法看清二人使出的究竟是何招何势,只能看到那深厚的巨大内力在瞬间似幻化成青龙火凤了,以力拔千钧之状击于对手之上。
只见布达宫的两应战喇嘛被打翻下擂台,口喷鲜血。
文煞见状冷笑一声,本想将吟凤剑掷出结束掉落败之人的性命,却在此时,莫离朝他急急喊道:“勿伤人命。”
见莫离这么一说,文煞便只能将手中之势生生止了去。
静禅寺的众人为突如其来的胜利欢呼雀跃着,在一片欢腾声之中,布达宫天师顿时脱力,在座上如一滩烂泥,颓丧之气顿显。原本唾手可得的胜利却被那韩子绪与文煞横插一杠阻了去,让他们如何甘心!
布达宫的众人自然是拿武功高强的韩子绪和文煞没办法,但这并不表示他们不会将此次落败迁怒于旁人。
只见那被打落擂台的喇嘛半撑起身体,一脸愤恨地将手中形状奇特的纤长而尾部带回拐的武器灌注了内力,朝莫离的方向投掷了过去!
若不是这名不见经传的人,韩子绪与文煞定不会无缘无故对静禅寺出手相助;若不是这人处心积虑地韬光养晦,布达宫也不会等到今天才发现他的存在,没能先下手为强而招致今日了的失败。
台上的韩子绪见有人从背后偷袭莫离,即刻出手将那武器打落到一旁,而文煞则很有默契地将叫嚣着要饮血的吟凤剑插到了那袭击莫离的喇嘛的胸前。
任何想伤害莫离的人,都不能存在在这个世上!
莫离看着那被倒插在距自己脚边不远的地上闪着阴森银光的凶器,冷汗顿时从额上滑落。
韩子绪与文煞即刻飞身跃起落在莫离身边,扯着他嘘长问短。
静禅寺的众人在那场惊心动魄的比试中刚回过神来,又看到韩子绪与文煞对莫离的紧张之情溢于言表,那些平日里没少欺负过莫离的僧众们皆冷汗透襟,生怕忘尘那两个可怕的弟子知道那些事后来个秋后算账,他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便就在众人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放松身心的时候,莫离却忽然听到了戒痴的一声惊呼!
“师叔祖!小心!!!”
莫离回头一看,原来刚才那被韩子绪打落的暗器竟然能在其主人死后出其不意地以极快的速度回旋起来,眼看着就要往莫离的胸膛插去!
便就在那电光火石的瞬间,一切武功、一切反应都已经太迟。
因为那实在太过于突然,太过于让人料想不到了。
这等阴狠的武器就是要在敌人放松警惕的时候来个最后的致命一击,以达到同归于尽的目的。在如此之近的距离和这般的雷霆之势下,就算是韩子绪与文煞也无从多想。
来不及提起内力,脑袋更是一片空白,什么招式什么应对全部都在那凶器袭向莫离的瞬间化为一片虚无。
他们当时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一定要救莫离。
而他们当时唯一能做到的,就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挡在那武器前面,为莫离拦下这致命的一击!
在那武器穿透皮肉的瞬间,时间仿佛凝滞了下来。
莫离眼前所见的,是那尖锐的刺刃先是穿透了文煞的胸膛,再越过韩子绪的……
当那刺头带着淋漓的鲜血又再次从韩子绪的前胸钻出的时候,韩子绪大喝一声收紧了肌肉,生生止住了那凶器穿刺的速度。
那刺刃在离莫离的咽喉只有不到一丝一毫的距离处险险停住。
他们三人顺势倒在了遍布了白雪的地上。
莫离完全愣住了,他显然还没有从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中回过神来,直至温热的鲜血从穿出体外的刺刃间慢慢流出,一滴一滴落在他脸上的时候,他的眼睛才重新有了焦距。
首当其冲挡在最前面的文煞,此时此刻正覆在韩子绪的背上。估计是受创过重,他甚至还来不及说上什么便已经闭上了眼睛,而韩子绪虽然还能用双手将背后文煞的身体撑起来一些,但扶在地上的双掌已然颤抖得厉害,唇角也溢出了鲜血。
想不到,真是想不到。
在他们努力了这么久,在事情刚刚有所转机的时候,为何,为何这老天偏偏要收了他们的命去?
他们本还打算着,在这件事过去之后,便将莫离接回去的……
可是……
可是胸口好痛,那被刺穿的胸肺不断地有腥甜之味往喉咙窜出,就连近在咫尺的莫离的脸,他也看不太清了。
忽然想起文煞在昆龙雪山时对他说过的一句话:“如果日后莫莫醒来,知道你为他而死的话,会哭的吧……”
今天,如果他和文煞都死了,离儿,你怎么办……
你真的会为我们流泪吗……
颤抖着用最后一丝力气抚上莫离的脸,韩子绪手掌中沾染的雪贴在莫离的脸上,冰冷刺骨。
“离儿,如果……”
“不要哭……”
“黑娃,黑娃会不舍得……”
“咳,咳……”
便就是只说了不长的两句话,韩子绪的身体便猛然抽搐了一下,大量的鲜血猛然从口中喷出,那苍白一片的雪地上顿时染遍了猩红的色彩。
莫离还是呆愣愣地看着韩子绪与文煞,一言不发,像傻了似的。
韩子绪已然感到眼前发黑了,他本想在多看他心爱的离儿一眼的,可惜,老天爷似乎不让了。
是不是他们之前索取得太多,现下,就要被全部收回去了?
他是不知道文煞心中想的是什么,但当他看到那阴寒的兵器朝莫离胸前刺去的时候,除了救人,其他的一切都被抛在脑后了。
身体的每一块肌肉,每一块骨骼,甚至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他不能失去莫离!
于是,便有了眼前的一幕。
韩子绪庆幸地想着,幸好文煞也是爱着莫离的,要不然,无论他们之中随便哪一个在那生死关头有一丝犹豫没有挡在前面,这把利器都足以先穿透其中一个人的身体,再没入到莫离的胸膛中。
现下,韩子绪终于有些明白了。
究竟什么是爱?
究竟是什么可以挽回莫离?
他们在莫离身上探寻了如此之久的如何真正去爱一个人的真谛,在今时今日,他终于有所感悟了。
那,便是无怨无悔的付出吧?
只是,他和文煞,都尚未来得及对莫离表达这种他们从来未曾感受过的真情啊……
摸着莫离的脸,韩子绪张了张嘴,只听见他似乎隐约地说着:“离儿……我,我们……”
我们爱你啊……
只可惜,那几个字眼却依旧是没能说出来,韩子绪却也再支持不下去了。
“不……”
“不……”
看着双目紧闭侧倒在一旁的两个人,莫离慌乱了。
若说以往几次他都如站在悬崖边上的话,那么现下,他是真的感到自己踏空了。那种坠落到万丈深渊的恐惧感,从来未曾如此真实,如此强烈。
眼前那被浓重的死亡色彩笼罩的二人,怎么会如此脆弱?
他们不是习惯于呼风唤雨,习惯于控制他人人生的么?
他们不是眼高于顶,习惯于将他人的尊严踩于脚下的么?
这般强韧得让人无法撼动无法反抗分毫的人,怎么可能说死就死了呢?
这一定是假的!
一定是他们为了哄自己回心转意所设下的圈套吧?
所以他们不会死的,对吧?对吧?
可是,为什么那血像止不住般地越流越多?
该死的!
韩子绪,你倒是跳起来啊,再指着我说一次要带我走啊!
还有文煞,你怎么就闭上眼睛了呢!你不是一直都爱耍无赖吗?你倒是再霸道一次啊!再痞痞地跟我说上一句“今天天气不错”啊!
为什么你们都不理我!
为什么,为什么啊!!!!
静禅寺的众人看到眼前这般悲凉的一幕,再没有人能容忍下去!台下的武僧们与那些欺人太甚的喇嘛们战成一片,顿时刀光剑影,喊杀声不绝于耳。
莫离在这纷乱之中紧紧地抱着那倒下黑白二人。
戒痴见无数刀剑在莫离身边险险掠过,顿时胆颤心惊,只能忍着伤痛硬撑着受伤的身体跑至莫离身前含泪拉扯他道:“师叔祖,快走罢!”
莫离像发了疯一般推开戒痴。
“我不走!我不走!!!”
“我不能丢下他们啊……”
戒痴哭道:“黑白师傅们已经死了,我也很伤心很难过啊!但是,但是,你不能这样……这里太危险了!”
莫离吼道:“胡说,谁说他们死了!”
“他们怎么会死?”
用手擦去韩子绪与文煞脸上的血污,莫离的泪滴到那两人身上。
“以前,我曾说过……如果再有一次,我定不会再救你们的……”
“我错了……”
“错得离谱……”
“我要怎么救你们,到底要怎么救你们……”
“你们不要死好不好,不要死……”
“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原来,在他被碧瑶选中来到这个世界之时,他们三人的命运早就紧紧联系在一起了。
究竟是谁欠着谁?又究竟是谁爱着谁?
莫离只觉得眼前似被蒙上了一层血雾。
“师叔祖!!!”
“忘尘!!!”
在众人的一片惊慌中,莫离的身子缓缓倒下。
他的手,一边握着韩子绪的,一边握着文煞的。
洁白的雪忽然从天际中洋撒下来,充盈了整个俗世。
覆盖了血腥、覆盖了浮华,更覆盖了那相拥的三人。
究竟什么是善恶?
什么是爱恨?
罢了罢了。
没有人再去深究。
到最后,也只不过,尘归尘,土归土。
如此而已。
100 尾声
·数年后·
沥江湖畔有一家小破客栈,里面有一位其貌不扬的老板,终日只着一身青衫。
店小二是一个年轻的小光头,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模样很是和善。
这本是一家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客栈,但却因为里边供应的家常菜着实特别,曾一度被前来吃饭人们踏破门槛。
后来,那客栈老板无奈之下只得挂出了一个告示,说明这客栈一天最多只接待五十位客人,无论贫富贵贱,只要愿意付钱吃饭的,一律平等款待。
于是这客栈便有了一个名字——五十家。
这五十家可愁坏了那些愿意一掷千金甚至不惜玩弄特权来品尝美食的达官贵人们。
也有人曾试过用威逼利诱的各种歪招想将那客栈老板或请或绑到府上去做几道菜,不过,结局往往都是自讨没趣,这时候就不得不提一下这客栈的掌柜有多厉害了。
去过客栈吃饭的人都知道,那间小小的客栈竟然有两名掌柜!虽然那两人也同样是其貌不扬,但其中一人身着白衣,另一人身着黑衣,很好辨识。
那白衣掌柜虽说经常笑得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错觉,但如果你哪天运气很好正巧碰上了有人来店里踢馆叫嚣的,你就可以看到比川剧变脸更精彩的一幕了。当那些彪形大汉被不动声色地甩出门外的时候,你可千万别露出惊讶的神情,低头继续吃你的饭就好了。
另外一个黑衣掌柜恰好相反,什么时候都阴沉着脸,跟个黑面神似的,不过话说回来,他那种冷峻的气质也确实吸引了不少芳心初动的姑娘们就是了。不过,若是你不小心碰到了那黑衣掌柜与老板私底下相处的画面,你可千万别不识趣地胡乱吱声,也别对黑衣掌柜脸上露出的万般温柔的神情有所怀疑,低头走你的路就好了。
那些上门闹事的也好、坑蒙拐骗的也罢,所有跟客栈老板有关的事端都无声无息地被那两个名不见经传的掌柜给盖了过去。
久而久之,众人不禁开始猜测,这小破客栈的背后到底有多大的势力来支撑,才能在如此多的纷扰中独善其身?
但无论大家怎么看,那客栈中的人,依旧朴素,依旧平凡,也依旧那么善良。
在漫长的一年里,总有几个月只有白衣掌柜在看店,接下来的几个月里,白衣掌柜不见了踪影,但黑衣掌柜定会准时出现。
碰上逢年过节什么的,那两个掌柜才会难得地聚在一起,特别是年尾的那一两个月里,客栈肯定会毫不例外地挂上歇业的牌子,想吃美食的客官们啊,你们可要耐心再等等咯。
至于这客栈背后的秘密,你问我?
嘿嘿,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