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南(上)
康熙二十八年,正月初八,老康童鞋二次南巡再度起驾。
这次老康南巡的主要目的是为了临阅河工,老康自来很重视国家的水利问题,尤其是黄河与京杭大运河,认为关乎民生与国家的稳定。胤礽钦佩他的长远眼光。在没有铁路、公路、飞机航线的年代,水路的重要性是300多年后的人所不能理解的,那真正是一个国家大动脉,一旦阻塞不畅,会让整个国家陷入瘫痪。
这次南巡为了不扰民,老康和胤礽商量过后只带了很少的扈从,将将四百余人,并且公示天下,南巡所需一切全部在京城准备,费用由内库出,不取民间分毫,令所经各府州县不得扰民,百姓各安生业,勿扰勿避。虽然这样说,但胤礽知道肯定不可能完全不扰民的,只是这个姿态摆出来,总要天下人知道他们的这个态度。这次南巡除了多了个胤礽,其他的主要扈随都没有变,即大阿哥胤褆、高士奇、李光地、纳兰容若、曹寅、李煦、孙文成等,为了精简人员,连个宫女都没带。
这次他们走的还是河间、献县、阜城、德州一路,头一天晚上驻在永清县。由于已经是第二次,老康显的很熟悉,命胤礽随侍身侧,一路上为他讲解风情民俗,胤礽惊讶的发现,原来老康对他的土地和人民了解远超自己想象,原来他认为老康再怎么说是长在深宫的,这时候信息传递远不及后世,老康对他这些所谓的百姓,了解应只是个抽象的概念,没想到竟然具体到一茶一饭。这个封建帝王处处给胤礽以惊奇。
老康很注重对胤礽的常识教育,在平原县的时候甚至有一天早上带两个儿子到村头去看当地的老农种地,走在乡村的小路上,看着红彤彤地太阳从东边的地平线上冒出头来,朝霞将壮实的耕牛一半剪成黑色的剪影,胤礽觉得真是亲切无比。他穿越前幼年在农村长大,甚至偶尔还下过地,自小在田间垄头玩耍,这样的情景见过无数次。可惜情景不变,他却永远也不能回去了。
他们出来看人家耕地是微服出来的,由平原县县令陪着。老康一个一个老农亲自去问一年的雨水、年景、收成和赋税的轻重,这些乡农认识县令的并不多,但看他们一行人的气度穿着知道是贵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胤礽在一边听着,感觉收成年景只能算勉强,但这赋那税却高的惊人,收七斗粮食六斗都得交赋税,不由微微蹙起了眉头。这年代粮食的产量这么低,照这么缴税,老百姓怎么吃的饱!?老康也是面沉似水,回行宫后谕山东巡抚钱珏,免了山东明年的地丁正赋。但只特旨免这一年绝不是办法,而今天下算的安定,赋税改革也该提上议程了。
在平原县略一停留,立即又启程,两日后到了济南府,老康带众人去观趵突泉和珍珠泉。济南是个美丽的地方,老康上次来就在趵突泉边流连甚久,还题了“天下第一泉”,并留“激湍”二字,胤礽对趵突泉也慕名许久。趵突泉这时候是差不多见方的一个泉池,三个大泉从池底冒出,翻上水面二、三尺高,一年四季昼夜不停的向外喷涌,真如元好问的诗句一般,“平地涌出白玉壶”。由于这时候是早春,天气还冷,泉上笼着一层薄薄的雾气,而溶漾的泉池中深绿的长而柔软的水藻随着水波招摇,整池水都说不出的碧透可爱,让胤礽在池边流连忘返。
老康见他这么喜欢,起了兴致,说道:“胤礽,你这么喜欢这水,朕考考你,你可知这趵突泉的‘趵突’二字是谁的绝妙文思?”胤礽奇道:“皇阿玛这样问来,那就不是当地人年深日久唤出来的了?我以为只有百姓才会叫出这样鲜活生趣的名字!”老康笑呵呵道:“可惜这却不是老百姓生活中的智慧,而是文人的卓思异才。容若,你来跟他说说,这‘趵突’二字的来历。”随侍的纳兰容若含笑应道:“是,皇上。”向胤礽行了一礼道,“殿下,这‘趵突’二字并非此泉最早的名字,此泉早年名号繁杂,因是泺水的源头,便有人称其为“泺”,赵孟頫就曾在诗里写过‘泺水发源天下无’,此地的老百姓则称此泉为‘三股水’或‘瀑流’,北魏的时候还叫过一阵‘槛泉’。这‘趵突’二字是北宋年间曾巩曾文定公的手笔。”胤礽笑看那泉水:“果然是大家的卓思异才,趵,跳跃;突,突出;将这泉特点说的全了,再没有哪两个字能比的上。谢纳兰大人指点迷津。”纳兰容若微笑欠身道:“不敢当。”
胤礽又看那喷珠溅玉的三股泉水,不由遗憾地叹道:“可惜今年的新茶尚未下来,不然对一泉,赏新茗,人生一大乐事也。”胤褆在一边听他们说了半天,这时道:“为何非得要新茶,这泉的水上次来南巡的时候我陪皇阿玛品过,甘美极了,什么茶叶也能沏出好茶来。”胤礽微笑道:“大哥说的是,是我拘泥了。”老康道:“说到茶,来此天下一泉不能不品这水。”说着命人取水烹茶。
皇帝要游趵突泉,这红泥火炉、水壶茶具是早就备好的,这时便有两个妙龄的女子捧着银瓶出来行了礼,到泉边汲了一瓶水,用丝绳提上来,在在泉边摆好的红泥小火炉上煮水烹茶。烹的是顾渚紫笋,青翠芳馨,唐时曾被茶圣陆羽论为“茶中第一”,倒也与这天下一泉相配。茶当然很好喝,但胤礽不由想,要是携一二好友来此,自己亲手烹煎,肯定更有趣味。
看完了趵突泉又去看珍珠泉,珍珠泉不止一股泉,周围散布着许多小泉,有楚泉、溪亭泉、舜泉、玉环泉、太乙泉等等,统称珍珠泉群,附近还有散文泉、朱砂泉、腾蛟泉、溪亭泉等十一处泉水,济南真不愧它泉城的号,到处都是泉源。胤礽最喜欢水,乐而忘返,大恨自己穿越为何没有穿到这里,反而穿到四面都是高墙规矩的紫禁城。
游完珍珠泉,在济南修整一日,第三天他们又去登泰山。泰山胤礽前世倒是登过,除了没有前世那么喧哗热闹,别的倒也相差不太多,不过同300多年前的皇帝一道登,倒是很新鲜的感觉体验。老康说登泰山,那就是实实在在地登,也不坐步撵什么的,一行人都凭着两只脚走上去,胤礽虽有心理准备,可上到高处还是累的像一条哈巴狗了,只想喘气,瘫在地一根头发丝儿都不再动,但还得辛辛苦苦地维持自己的太子风范,真想撂挑子不干了。谁知老康在山顶上吹着山风喘了半天气,还火上浇油地道:“胤礽,感觉如何?作一首诗来。”
这时候他哪还有诗才?胤礽眨巴了半天眼睛道:“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这是老杜的名诗《望岳》,大概是写泰山诗最有名的一首了,太子明显是在开玩笑,陪同的山东巡抚、纳兰容若等人都会心一笑。老康也好笑地敲了他一记:“懒的你!下去有空了把咏泰山诗给我写一百首!”
一百首,不是开玩笑吧!?他会背的有关山的诗加起来只怕还不到一百首!胤礽愁眉苦脸看着老康,老康装作没看见,扭头去跟李光地说话。皇帝是金口玉言啊,怎么能反悔呢?胤褆同情地拍拍胤礽的肩。
登完泰山继续南行,经蒙阴至郯城,正月二十四日在宿迂弃岸登舟阅视中河,二十五日,至山阳县,这已经算到了中国无数文人诗里梦里的江南,山水开始温软起来。胤礽第一次来江南,心中甚是激动新奇,一得空便到船头看风景,看这江南北地有何不同。老康刚到山阳便送给了全江南的父老乡亲们一份大礼,免了江南全省历年积欠,包括地丁钱粮、屯粮、芦银、米麦豆杂税等,约二百二十余万两,江南地界一片欢腾,民间这些年对满人统治已经开始淡薄的不满越发淡薄起来,反而老康本人的声望更加高涨。老康上次来南巡,本就给江南士民留下了极好的印象,老百姓只要有口饭吃活的下去,谁管坐皇帝的是哪家哪姓,而士人,从来都是最奇怪的一群,刚的极刚,没骨头的极没骨头,收服他们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从山阳出发,经高邮等地至镇江,泊舟金山寺,沿岸风光犹如画卷一般,他们来的时令正好,正值春天,江花红胜火,春水碧如蓝,胤礽看的心都要化了,无怪乎中国文人心心念念惦记了几千年。到了金山寺后胤礽无论如何要微服出去走走,老康也算半个文人,很理解他的心情,让纳兰容若、曹寅——没错,就是曹雪芹他爷爷,胤礽才在老康身边见他的时候也很惊讶他怎么还没到苏州去当织造,然后很好奇他儿子多大了,孙子什么时候出生,然后按现在还是风华正茂的曹寅童鞋长相推测了一下曹雪芹童鞋未来的的相貌,得出结论肯定很不错,才貌双全,小口水了一把——和另外几个身手好绝对可靠的侍卫跟着他,放他去了。
他们这次出来算半公开,因为纳兰容若实在大名鼎鼎,在江南很多人认识他,微服也微不到哪里去。胤礽出来冒充的是纳兰容若的小厮,因为他的年纪实在太小,想冒充侍卫也冒充不了。幸好纳兰容若、曹寅等人出来当差身边多是带个小厮或长随的,曹寅他们把小厮也带上,年纪差不多大,胤礽就不显眼了。为了安全,胤礽的身份连其余的几个小厮都不知道,一见他都是满眼惊艳,再看看清俊的纳兰容若,眼神中未免多了分深意。
金山寺现在还是在扬子江中的一个岛屿上,从寺里出去,一行人租了条小船摇到镇江,然后上了岸,在街上信步闲逛。这江南果然和北地大不一样,连路边的小贩们都比北地多了分文雅水秀。江南的春天比北地来的早,这时节已经是柳垂金线,桃杏含丹,不时有卖花女提着篮子在路边叫卖先发的梅花与黄艳艳的迎春,娇软的吴侬软语和着春光,让这一行在光秃秃灰扑扑的紫禁城待了一个冬天的人们心都酥了。一个穿素底碎花小袄的十一二岁卖花小女孩拦住了纳兰容若,渴望地道:“好红好香的腊梅,公子爷们买一枝吧?”纳兰容若看看她在这样的天气里还略显单薄的小袄和陈旧的棉鞋,从她篮子里抽了一支红梅,拿出一块碎银放到她手心里,道:“不必找了。”小女孩受宠若惊道:“这怎么使的?我的花连篮子也值不了这么多!”
纳兰容若微笑道:“这一篮子春光可是无价的呢。这样,你让我们每人都挑一支吧。”小女孩看见他的笑,脸立刻红了,羞涩地低下头去,将篮子递到中央,让众人选。胤礽等侍卫们都拿了花后抽了一支迎春,将长长的柔软枝条像镯子一样绕在手腕上,微笑。纳兰容若真是一个温柔入骨的人,连对路边一个偶遇的卖花女都这般体贴周到。其余的小厮看见他的动作,也都挑了迎春,学有样地将带着花朵的黄艳艳枝条缠在左手腕上。纳兰容若微微含笑看了胤礽一眼,眼中是对他仪表不加掩饰的欣赏。
镇江一水横陈,连冈三面,城在山中,山在城中,是个真山真水的山林城市,风光旖旎,胤礽等人信步走在街头,几乎觉得移步换景。纳兰容若来过镇江,这次便一边走一边为其他的人讲解指点这两岸风光,什么鹤林寺、竹林寺和招隐寺,过街石塔,昭明太子读书台,经过一座石桥的时候胤礽看着桥畔挑着的酒幌子,不由笑念道:“青苔寺里无马迹,绿水桥边多酒楼。”纳兰容若与曹寅等也都微笑,曹寅的小厮张罗性子很是活泼,好奇地问道:“阿瑶,你念的什么?”纳兰容若解释道:“这是唐时杜牧的一句诗,就是写的这里。”这句诗明白如话,张罗虽然没有读过几天书,居然也听懂了,在嘴里重复了一遍,看看他们走过的地方拍手笑道:“这诗说的真好,那个姓杜的有文采!”另一个侍卫的小厮跟他很熟,挂着鼻子笑着羞他道:“你识得几个字?知道什么叫文采么!”张罗反唇相讥道:“至少比你一个都不认识的强!”
曹寅个性严谨,见自己的小厮在众人面前轻狂皱起了眉头,想斥责,又先看了胤礽一眼,胤礽对他笑着微微摇头,表示不在意,他才放下心来。
两个小厮纷争时正站在桥边的一家酒楼下,二楼有人开了窗子探头向外看,这一看却不敢相信的揉眼惊讶道:“楼下的莫非是纳兰兄?”纳兰容若抬头看,也露出了几分喜色,道:“是宁远兄?我便知道若到镇江,必会见兄。”那人兴奋的招手道:“快请上来快请上来,青禹和正平都在,不,我下去接你!”说完便从窗口消失了,另有两个儒士打扮的人也兴奋地在窗口晃了下,转身消失。片刻三个看打扮是文士的人从酒楼窜了出来——毫不夸张地说,那股急切劲儿就是“窜”,一出来就热情似火地和纳兰容若寒暄,容若给他们和侍卫们互相引见,胤礽在旁边听他们的名字,没一个熟悉的,胤礽不熟悉也就是说在后世并没有什么名气,但是容若和他们寒暄却很真诚,给侍卫们引见时也一口一个名士,仿佛真的每个都才堪补天。而容若这一边,曹寅也颇有才名,让那三个人更加惊喜。
纳兰容若此人,在胤礽印象中甚为圣母,当然胤礽没有丝毫贬低他的意思,反而是非常喜欢他,接触的越多,对这个人就越是倾服。他聪明到剔透的地步,却并不因为通透人心而变得冷漠,反而更加的至情至性,对朋友真心倾力,对妻子恋人深情不渝,在纷纷扰扰人情险恶的官场中是个实实在在的异类,胤礽觉得他有一句词简直就是描写他自己的:“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他真正是雪花般清洁的人物。在明珠倒台之前,他的清洁还有些姣花软柳般不经风雨的单薄味道,而今经过家变的打击反而收敛成熟,真正的坦然平静下来,气度更加引人倾心。
容若跟那几个人寒暄,那几个人一定要请众人上去喝一杯,容若很为难的推辞,他们要是上去了,小厮一定是要留在楼下的,但怎么可能真的把太子殿下跟下人们一起留在楼下?若说要辞去,他们又没有什么一定要办的急事,还想在镇江再逛逛,推脱不了。三个文士中有一个眼色活络的,见容若推辞时不自觉去看了一眼胤礽,又见胤礽这般姿容,自以为猜到了什么,连忙笑问道:“这位小兄弟好仪表,在这里站了半天,纳兰兄怎么也不引见一下?”容若看了眼胤礽,连忙道:“这是我的小厮路瑶,当不得青禹兄如此赞誉。”其实胤礽这么显眼,三个文士暗中注意猜测他大半天了,只是容若不主动介绍,他们也不好问,这时有人问出来,都赞道:“容若兄自己风神如玉,连身边的小厮也是琼树瑶枝一般啊!”眼光里的意思却甚是不信,甚至有一个人的眼光明显色迷迷的不太正。
曹寅和几个侍卫沉下脸来,容若虽向来对朋友很宽容,顾着他们的面子,但也也怫然不悦,又怕他们说出什么不好的来,立刻强硬地告辞了。真被他们说点什么不好听的话,不但那三个人是大不敬的罪,他们几个保护胤礽出来的侍卫也要担干系。
胤礽知道这个年代的文人男风甚盛,被人这样看着也有些微不悦。但仔细反思,自己不悦的不是这样被人看,而是这样看他的人不是美男——想当初,那个诱受探花沈廷文明目张胆给他抛媚眼,他不还是挺兴致勃勃么?这回惹他不高兴的是因为看他的人是个山羊胡的猥琐老男人,胤礽反思自己不应该这么区别对待,因为众生是平等的,于是再次心平气和。
刚才出了那一出,曹寅和其他几个侍卫都暗自看胤礽的脸色,看他还要不要逛下去,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胤礽当然要。容若也担心他生气,看他还这么有兴致,知道他没放在心上,在心里为他三个朋友松了口气,知情解意地带众人继续往前走,捡镇江城里风景最美好的地方走了一圈,看天色已经不早,胤礽也累了才返回码头,又租船回了金山寺。期间他们还每人喝了一碗当地最有名气的鸭血粉丝汤,尝了尝特产的蟹黄汤包,滋味都非常鲜美,连胤礽也忍不住喝了半碗。
返回金山寺后去见老康,老康照例问他出去都看了些什么,胤礽汇报了一天的行程,并诉说看到了那些和北方不一样的新鲜事,老康笑了笑,只说了句下回出去记得留神一下物价民生,你毕竟是太子,就没有再说别的什么了。胤礽大喜,老康这话是允了他以后还可以再出去了!恨不得抱着老康亲一下。
第二日船继续启行,经丹阳、常州、无锡,这一天终于到了苏州。每到一地胤礽总挤出时间微服出去转一转,江南幽微灵秀地,春光美好时节,他几乎都要乐不思蜀了,俗语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从小听到大,耳朵都起了茧子,这回终于到地方,更是激动的不知要怎么办才好。与纳兰容若他们上了街,看什么都觉得新鲜,什么人都觉得特别水秀,其实那些水乡人物多也只不过有三分的秀美,可是在这样黑瓦白墙,连房子都天然雅致的水城里,三分的水秀也晕染成了七分。苏州,苏州,这地方连名字都是婉媚玲珑的,含着一股欲说还休的味道。
正月二十九到镇江,二月初九到苏州,只十天的功夫,桃花杏花已经开的喧嚣热烈了,从苏州人家如水墨画一般的墙头伸出来,在青石板地上摇落一地娇艳柔美的花瓣。苏州的街道多是水巷,中间小船来往,两边石头砌成的道路高出水面半人多,石缝角落里生着深绿的苔藓,到处都是花树,到处都是柳,到处是大桥小桥,各式各样的桥,走在这样的城市里,实在令人心魄具醉。路边的屋檐下或柳丝中不时挑出一面酒旗,路边有许多小贩在摆摊,卖的苏州当地的土物,绣品、绒花、如意结、折扇纸伞以及各色竹编玩器,天气渐渐晴暖起来,各式各样的风筝也挂上了树梢,东西大都精雅可爱。胤礽大是新奇,一个摊位一个摊位的看过去,纳兰容若和另外几个侍卫笑吟吟地陪着他,他看哪一样东西的时间略长,容若就付钱买下来,拿在手里。性格一向比较沉稳的曹寅脸上也少见的一直带着微笑,显然这样的良辰美景也让他心情很是愉悦,见容若手里的东西拿的多了,就接过来转手递给自己的小厮。他们其余几个同僚的小厮见此情景都瞪大了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睛里都是几个大字:“果然如此”。
这般边看边走,走了好大一会儿,几个小厮们都感觉脚酸了,胤礽站在一个卖小件玉饰、竹笛、竹萧、如意结的摊子前站住了,拿起一支短短的竹笛试吹了一下。那笛子很普通,用水竹做的,末端系了枚红色的如意结,穿着块玲珑的绿石头, 倒是十分可爱,音色也算婉转流利。胤礽试音后对纳兰容若微微一笑,慢慢吹了一曲江苏民间小调,后世大大有名的《茉莉花》,轻婉柔美到了极点, 听得半街人都站住了。水道对岸临水的一座楼台二楼的窗子推开了,一个俊美的二十多岁青年探身向外看,神情中不加掩饰的赞赏。
容若是音律大家, 大大的识货人,也是胤礽的音律老师,听的都怔住了, 胤礽吹完后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曲子?”胤礽微笑道:“江苏一带的民间小调,名字叫做《茉莉花》,公子没听过麽?”出来后为掩饰身份他都称呼容若“公子”,胤礽个人很喜欢这个古典的称呼,也觉得只有纳兰容若最配这样被称呼了。容若道:“我还真没听过,《茉莉花》……也只有这个名字配这个调子了!”胤礽笑道:“这个调子本来就是为那花写的,还有词儿呢,公子你要不要听?” 纳兰容若当然要,胤礽看了一下周围,顿了一下,却道:“词儿很简单,是民间的白话,我还是回去写给公子看吧。”难道要他一国太子当街唱歌?老康知道会剥了他的皮的!而这词若念出来就韵味全消了。容若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念,却还是点点头,付钱去买那笛子,老板却不收钱,道:“这位小公子吹的出这样的好曲子,这根笛子能被公子看上是它的造化,也是小老儿的荣幸,怎敢再要公子的钱!” 容若本来坚持付,看老板实心推拒,便也罢了。胤礽一看这个结果,更喜欢了这支短笛两分——他最喜欢不掏钱的东西了!
买了笛子继续往前走,胤礽隐约感觉水道对面的楼上有人在看自己,回头一看,窗子里的青年男子似乎有些眼熟,再想想,竟然是一日他出宫在一家茶楼上有过一面之缘的、看起来挺攻的、他曾怀疑和诱受探花沈廷文有JQ的的男青年。胤礽对他点头一笑示意,跟着容若继续往前走。他对这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用了这么多形容词,说明印象很深刻啊!
到了苏州,当然要去游太湖,一行人在街上又转了一会儿,拣了一家有名的老字号酒楼进去吃饭,打算吃过就去找船。苏帮菜讲究按时令进补,他们来的时节毕竟太早,莼菜、菱角、藕这些鲜蔬都不到季节,连银丝鱼和大闸蟹也不是最好的时候,但有名的菜花甲鱼却正赶上,席间还有一道樱桃肉,也不知到底是怎生做的,鲜腴红嫩,酸甜适口,当真如樱桃一般。
他们上酒楼进的是雅座,也就是以屏风隔断开的独立空间,吃饭间两个淡红罗裙的女子一抱琵琶,一持三弦盈盈走了进来,福了福身,持三弦的脆生生地笑问道:“公子爷们可要听一段书儿么?”许是在外边听到了里面人说话的缘故,她说的也是脆生生的官话,而不是苏州当地软糯的苏白。
胤礽打量这两个女子,只见她们一个十三四、一个十七八,说话的那个年龄大些,长得并不是十分出色,但是一把黑鸦鸦的好头发,笑起来左颊一个深深的酒窝,加上水乡人天生就的水眸雪肤,十分甜媚。小的那个梳着双髻,虽不说话,但是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偷偷瞟瞟这个、看看那个,神态中一股天真娇憨之气,也很是招人喜欢,她看人的时候和胤礽的眼神正对上,竟然脸红了,羞涩地低下头去。 纳兰容若含笑看了胤礽一眼,道:“来苏州怎能不听听有名的评弹?就烦劳姑娘们挑拿手的唱一段吧。”
持三弦的女子也笑着带着妹妹又福了福,向屏风一侧专门为她们这些人预留的座位上坐了,螺首微低调了调弦,又抬头道:“我们姐妹今日为公子爷们唱的是一段新书儿,名字叫做《莺莺操琴》。”曹寅道:“《莺莺操琴》,莫非说的是《西厢记》中崔莺莺的事?”女子抿嘴笑道:“正是,”说罢叮叮咚咚弹奏起来,一个过场弹过,水眸流动看了在场的一圈,启唇唱到:“香莲碧水动风凉,水动风凉夏日长……”
她说话虽是说的官话,唱起评弹来却还是用的苏白——不用苏白,那也不是苏州评弹了—— 开头便先唱了清初才女吴绛雪的一首回文诗,“香莲碧水动风凉夏日长”,只有十个字,却婉转反复皆可成句,将夏天长日动水碧荷凉风的情致徐徐展现在众人眼前,配着流荡清媚的歌声,让人心旷神怡。曹寅和纳兰容若一齐叫了一声:“好!”持弦女子又是一笑,接着唱了下去:“长日夏,碧莲香,有那莺莺小姐唤红娘。说红娘啊,闷坐兰房嫌寂寞,何不消愁解闷进园坊……”一曲唱完,末了又以“长日夏凉风动水,凉风动水碧莲香”二句结住,似乎让众人觉得没有看到江南水乡特有的“接天莲叶无穷碧”景致的遗憾也淡了,只听这一曲,便觉得这苏州便没有白来。纳兰容若道:“姑娘好歌喉,好弦子,这位小姑娘也弹得好琵琶,苏州评弹果然名不虚传。”持弦女子也对这一干锦衣华服的俊美公子们很有好感,道:“奴家姓徐,小字芸娘,这是小妹锦香,公子们听的入耳,下次再换奴家姐妹来伺候便是。” 她极有眼色,看出众人的饭已经吃的差不多,似乎还有事要办,并不打算再听一曲,便主动说了自己的名字。 容若从不会让女子难堪,点头道:“若有机会,定当再来欣赏姑娘的歌艺。”摸出一锭银子放在女子的手里:“仓促无以致意,一点金银俗物且为姑娘添妆。”胤礽虽因为极少用的着的缘故没怎么见过银子,但也能看出那锭银子至少有十两,够普通人家生活一年的,不由小羡慕这些娱乐界的姑娘收入高一把,又感慨,容若家果然好有钱啊,明珠这些年积下的家底不是盖的。
吃完了饭,听完了评弹,众人开始向太湖进发。
时有女子摇一艘载满鲜花的小舢板用糯甜的苏白叫着:“卖花哎——卖花哎——……”从水巷里经过,胤礽很想坐坐那船,但想也知道去太湖那么大的水域他的侍卫同志们是绝不会允许他坐这种不安全的小舢板的,其实他知道他们吃饭的那会儿工夫一定有人已经把游太湖的船准备好了,待会儿还会和另一拨侍卫“巧遇”,大家一同上船。他每回出来,身边明里跟的有人,暗里跟的人更加只多不少,毕竟一国储君要是出了事,那引起的震荡就太大了。
果然一到太湖边,已经有一艘华美的画舫在水边“恰好”停着了,几张熟面孔也故作闲散状“恰好”在舫上坐着,旁边甚至还有几个美丽的歌女相陪,一见胤礽一行人,都连忙做惊喜状站起来,他们的表情太假了,容若忍笑道:“好巧,真巧。”胤礽已经懒的有所表示了,一抬脚走了上去,直接进了船舱。别的小厮们惊讶地看着他,就算……那个他和他们公子关系不寻常,这样也太恃宠而骄了吧?曹寅给张罗使了个眼色让他跟着,张罗忙跟过去,问道:“阿瑶,主子们还在说话呢你就怎么先进来了?”胤礽心道我懒得看他们那些拙劣的表演,却挑起眼角说道:“我内急,不行吗?进来找马桶,路上我已经跟公子说过了,你也要跟我一起上吗?”他凤眼狭长,眼角微挑的样子实在是很……魅惑,张罗的脸轰地一下子红了,慌乱地说:“啊不用了,我去看看公子们有什么吩咐。”说着急忙走出舱外,到外面被冷风一吹,脑子才勉强清醒过来,心想一路上自己都走在他身边,没见他和纳兰公子说什么啊,但是一想想刚才无意间看到的艳色,却绝对没有勇气再进去问问他。
26.水上惊魂
太子殿下要游太湖,这效率绝对是高的,不大—会儿画舫就悠悠地划开了,远远近近还有几艘船似有意似无意地将他们这艘船护在中间,胤礽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他穿越前从小就听那首歌,“太湖美呀,太湖美,美就美在太湖水。水上有白帆哪,水下有红菱哪,啊水边芦苇青,水底鱼虾肥,湖水织出灌溉网,稻香果香绕湖飞……”对太湖向往己久,今日能有缘游,而且游的是几百年前绝无污染的古典版太湖,觉得已经实在算是不得了的幸运,也不在乎耶些小小的不满意了。
太湖号称中国第三大淡水湖,面积自然不用说,浩浩汤汤横无涯际,碧蓝的水光接天,几乎分不清水天的界限。水中太片大片的芦苇初露头,高不过出水一尺,中间栖息着水鸟,见有船接近,扑棱棱飞上天空,洁白的翅膀舒展开来滑翔在碧蓝的水天之中,说不出的优雅自由。美丽的画舫平稳地在波光水天中行进,胤礽在船舱的窗户边闷站了—会儿,终于忍不住出去了。侍卫们都站在舱外说话,见他出去,略微一静,旋即很刻意地接着又说了起来。胤礽走到纳兰容若身边,容若想着他走了半天,脚该酸了,想让他坐下歇一歇,但主子在跟前,没有小厮坐的理儿,有些为难。别的侍卫也都是有眼色的,都各自找借口遇到了舱内或别处,只留下容若和曹寅陪着他。见外人都走开了,容若扶着他在观景的方凳坐下,低声问 “殿下腿乏吗?”胤礽转了半天确实累了,靠着桌子摇摇头不想说话,容若看出来他想独处,退到一边和曹寅陪着站了片刻,便退回舱内,把空间留给他一个人。
胤礽靠坐着看了—会儿水,抽出腰间的短笛把玩了—会儿,慢慢吹奏起来,这支笛子到手后他一直没有交给别人。转眼间重生于这个太子身体里竟然已经快六年,这么漫长的时间,这么艰难的路,他竟然撑过来了,这对以前那个懒散到骨子里的宅女路瑶来说是多么不可想象的一件事啊,果然人的潜力是无穷的。胤礽随着心意散漫的吹着笛子,想到哪里,就吹到哪里,有一分倦,有一分漫。无地这么阔大,水天这么自由,但是他却连片刻没有目光注视的空间也没有,就像此刻,他看似独享这片水天,其实四面八方仍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注意,在这里重生了五年,在别人的目光里表演了五年,何时才是尽头?
一艘精致的画船从不远处的水面上划过,看方向是要去西山,船尾站着十人衣带飞扬,长身玉立,面目俊美,神情高傲中带着慵懒,淡淡扫过吹笛的胤礽,目光中微掠过一竺讶异,旋即隐去不见,那船顺水顺风,倾刻间便去的远了。胤礽看见那人的时候也是心中微讶:这不是上午才恰巧见过的、在京城有过一面之缘的青年男子么?在千里之外的苏州又这么快“巧遇”两次,有这么“巧”的事情么?
胤礽放下笛子。纳兰容若便从舱内出来,胤礽看了他一眼,道:“我们这是去哪里?”容若道“游苏州太湖不可不游西山,但是皇上担忧在处停留时间长了会扰民,因此行程紧凑……”话未说完,忽被声凄厉的:“船露啦!!……”打断。胤礽没反应过来的和容若对视眼,却觉脚下一沉,有水从船舱里漫了出来。容若反射性的将胤扔护在身边,曹寅与另外几个侍卫抽出腰刀从船舱奔出来道:“情形不对……”也是一句话未完船身便开始倾侧,一个侍卫站的靠近船舷,差点被甩出去,周围远远近近暗中保护的几只船见这情形,都急忙过来接应,却接连又有两三只船打着旋倾覆,有的是伪装的渔船,有的也是画舫,只有几只小艇子没有翻倒,水里却忽然有人窜出来拿着寒光闪闪的勾匕分水剌向艇子上的人攻击。
一瞬间所有的人都自顾不暇,胤礽坐的这只船以极快的速度向水里沉去,无论胤礽还是前世的路瑶都是水鸭子,惊慌地看着泼天大水向自己涌来,不知道该怎么办。容若也很惊慌,但却仍尽力保持镇定,反应很快的用腰刀去劈船舷,想劈下块木头来,曹寅看就明白他的想法,立刻也上前帮忙,但船下沉的太快了,只劈了一下船舷便没入水下了。曹寅大叫道:“谁会水?”还没人来的及回答,船便无声无息被水面吞了下去,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一般。胤礽很害怕,但他发觉曹寅和容若比他更加旱鸭子,沉入水中之前他只本能的提醒了两人一句,“船沉了会有璇涡,小心!”但三人都不会游泳,不知道能小心些啥。
容若抓住胤礽的手,他的本意是想保护胤礽,但叫—个早鸭子在水里保护另—个旱鸭子实在是一件不可能办到的事情,而且他惊恐地发现水里好像有股巨大的力量吸着自己往下沉,他拉着胤礽把胤礽往下沉的速度也带的更快,当机立断的松开胤礽的手用力把胤礽往上推了把。胤礽虽然学过现代物理,知道物体在水里下沉肯定会带起漩涡,但就像知道手枪发射原理的人也避不开子弹一样,知道了也是白知道,仍然被璇涡的吸力拉着往下沉,他还知道这时候应该屏气,但一慌什么都忘了,还是喝了好几口水。容若松开他的手推他的那一把他当然也知道,但在画舫下沉带起的漩涡巨大的吸力之
下作用微乎其微,简直就等于没有,漩涡的力量大的简直就要把人绞碎!
胤礽只觉的衣服头发全部像绳子一样紧紧捆在身上勒的他喘不过来气,拉着他向下坠,他眼前渐渐发黑,脑梅中却一片刺眼的明亮,瞬间失去了意识。
纳兰容若被漩涡的吸力吸着往水底沉去,感觉水是那么的深那么的深,他几乎以为自己要被拉进地狱里去,然而就在他感觉自己要失去意识的时候,一股不小的力量却箍着他的腰向相反的方向拉去,他用最后的力量睁开眼看了一眼,却只看到了一条漂在水中的男人的辫子。要是胤礽还清醒着,看到这个景象,一定会判断,这个人是会水的老手,救落水的人都是从背后救的,免得从前面救惊慌的落水者抱住手脚,两人一齐遇到危险。
容若再睁开眼来,发现自己是在一艘摇晃的小舢板上的,周围几个同僚都是浑身精湿狼狈,有人身上还挂着伤,看见他睁开眼,惊喜地叫道:“大人”容若一看水面上还漂着两三搜小船,远处有大船急急朝这里驶来,而小船上却都役有胤礽的影子,惊的下子坐了起来:“殿下呢?”其他人互相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受伤的人身上的血混着水晕到了湖水里去,丝丝缕缕血丝飘散。
胤礽再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上,面对着茅草的房顶。他开始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研究了好—会儿那是什么,毕竟没见过。好容易看出来那似乎是屋顶后他第—个动作是先低头看看自己难道又穿啦?发现没有后松了口气,又有些小失望,穿了不都什幺麻烦都没了?他这几年在紫禁城学到了这么多东西,无论去哪里谋生也够了。
他坐起来,感觉浑身都酸麻沉重不堪,勉强下了床,想看看这是什幺情况,难道他漂到岸边,被哪个渔民救了?不会吧,他们的船走了离岸那么远,他漂回去得漂多久啊?早泡死了吧?难道其实是他又穿了—个和大清太子长的一样的人?
胤礽正在思索,门外呼地跳进来一个小孩,那小孩没料到他醒了,两人同时吓了一跳,那小孩“喝!”的声,坐倒在地上。胤礽也被他吓的往后一仰,见状忙费力的站起身想上前扶起他,小孩已经自己拍拍身上的土跳起来了,用抱怨的口气说:“你怎么回事?自己起来了,吓我一跳 ”他说的是软糯的苏白,带着孩子特有的鼻音很是可爱。胤礽觉得很无辜,说道:“我醒了,就起来了啊,这里又没有人。”小孩白他一眼,道:“你渴不渴?”胤礽这才感觉到自己口干的厉害,真是奇怪,他才从水里泡出来怎么还会口渴呢?诚实地点点头,小孩转身又跑了出去。他没有立刻回来,胤礽靠着床头坐了—会儿,接着墙慢慢出门去。门外是片广阔的细沙地,长着初生的芦苇和新笋,笋根下些野鸭沙凫在不知啄食些什么,屋侧一片青翠碧绿的竹林, 一条浅浅的溪流从竹林边流过,汇入沙外浩渺的波光。
好清雅美丽的地方,这里应该还是太湖吧?胤礽猜测。真是绝对适合隐居,要是他能全身而退,在这样的地方终老此生,这辈子也不虚度了。
27.江中洲渚
这想着屋子另一侧忽然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胤礽回头,不由睁大了眼,慵懒俊美,身长玉立,沈廷文的那个jq小攻!胤礽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今天他们在水上遭到的攻击,难道和这个人有关?刚才的小孩儿从他身后转出来,捧着个竹根新剜的杯子递到胤礽跟前,道:“给,水!”胤扔接过来抿了一口,对小该道:“谢谢。”无论有没有关系,看目前的情况他是落到人家手上了,不妨大方一点。小孩大大咧咧的一点头,道:“不谢。”待他喝完,又把杯子拿走了。
胤礽落水的时候是下午,这时候看看,天色己近黄昏,太阳在西边的天际留下了一痕淡淡的残霞。胤礽忽然有些怅然,前世的童年这个时候,该是妈妈倚门呼唤他回家吃晚饭的时间了,以后再没有人那样叫他回家吃饭了。胤礽收敛起这一丝不合时机的落寞,问那男子道:“在下路瑶,这位兄台怎么称呼?”男子淡淡看了他一眼,转身又走了。胤礽一呆,然后不由嘴角抽动。妈的好傲!他自己一国太子都没傲,这人傲个屁啊但是没人禁止他行动,他跟着男子也向屋后走去,打算看看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屋后还是竹林,另有两三间小屋,其中一间似乎是厨房,送水给他的小孩正蹲在炉子前对着炉膛扇扇子,青烟从窗户里直往外冒,男子进了另一间屋子,不出未了。胤礽感觉跟着男子进屋里去问也问不出什幺收获,于是蹲到厨房门口打算套小孩的话:“你叫什么名字?”小孩一点也不吃亏,立刻反问:“你叫什么名字?”胤礽也不生气,便说了自己一路上微服出来时用的名字。小孩道 “哦“那我叫马力。”胤礽气的瞪圆了眼,这死小孩怎么这么精?小孩看他生气,才吐了吐舌头道:“对你说也没关系,我叫小飞。”胤礽明智地感觉到套话不是最好的选择,开门见山问:“这是哪里?我怎么在这里?”小飞道 “这里是太湖里的一个沙洲,我看到你被沉船的漩涡扯进去了,就把你救上来了。”这话说了等于没说,但胤礽还是被他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吸引住了:“原来你和攻击我们的船的刺客是一伙的!”小飞怒道:“呸!谁和那些没脑子的是一伙?我们只是去看热闹!”
胤礽微微放下了些心,又问道:“他们为什么要袭击我们,你知道吗?”难道是他的身份泄露了?小飞作了个鬼脸道:“我知道,但我不告诉你。”他就知道这死小孩会这么说!胤礽坐在地上哼了一声。小飞道:“喂,你穿的衣服可是我们家公子的,你把衣服弄脏了!”胤礽当然知道这大他好几圈的衣服不是自己的,但却懒洋洋的不想动:“地上很干净,我起来时拍拍就好了。”小飞也哼道:“那你就坐吧,脏了我可不帮你洗,难道你自己会洗衣服?”胤礽道:“我也是小厮,为什么不会洗衣服?”小飞嘲笑遭:“装什幺装呀,你家‘主子’都快把你捧到手心里了,有你这样的小厮么?”胤礽信口开河:“恩,其实是因为这样,我和我家公子的关系不同寻常…-”这是所有见过容若和胤礽相处的人眼神里对二人关系的猜测,胤礽的前世作为一个深度的腐女加宅女,要是看不懂他们表情的意思就算白活了,他很对容若的清誉感到抱歉。
不料小飞却对这个原因不相信,不屑道 “你少胡说了,纳兰公子才不是那种人呢!”胤礽惊奇地看着他:“你认识我表哥?”这是他的身份伪装第二重,他们商量好的若有人看出情形不对就以这个原因来解释。果然小飞也惊讶道:“你管他叫表哥?那你为什么要扮作他的小厮?”胤礽看了他一眼,似乎在评估他会不会把自己的话泄露出去,最后靠着墙回答:“我是偷偷跟着他们溜出来的啊,皇上的扈从名单上并没有我,表哥只好让我冒充他的小厮。”说着猛然又坐直了身子,“我表哥他们没事吧?”小飞朝他翻个白眼:“你现在才想起这个?要是真有事早没命了!”胤礽看了他一会儿,道:“他肯定没事,你很关心他,他要是出事了你表现不会这么轻松。”小飞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你倒挺聪明。”胤礽倒塌,难道他看起来很笨?小飞又道:“今晚你想吃什么饭?”胤扔听他口气很大,问:“难道我说吃什么你都能做?”小飞笑嘻嘻道:“那倒不是,你无论吃什么都是米饭拌鱼,鱼拌米饭,我只是意思意思问一句。”胤礽无语。
晚饭果然有一味鱼,却并不像那小孩说的一样只是鱼拌米饭,而是太湖特产的银丝鱼蒸野鸭子蛋,很是鲜美,甚至还有一道鲜笋拌的凉菜,胤礽以为自己下午吃这一下,还喝了耶幺多水,一定是吃不下去饭的,没想到胃口居然还很好。吃饭前他已经探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果然是像小飞所说,这只是太湖中一个孤立的沙洲,太湖中的水稍微涨些便会漫过,太湖中这样的洲渚到处都是,只怕连当地的渔民也不知道。沙洲上倒是搁着一条乌篷船,但是胤礽作为一只在北方长大的旱鸭子,肯定是不会划的,也就是说,他被困在这里了。小飞说胤礽是他救回来的,但肯定也经过了青年男子的默许,把他带到这里只怕不会是无意,他的目的是什幺?胤礽打算吃过饭再探探,套套话,谁知他吃着吃着竟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小飞大是惊讶,去扶他,一摸他的手滚烫,才发觉他今无下午落水那一次,竟然发烧了。
这一次胤礽是被琴声波涛唤醒来的,那琴声辽远稀疏,仿佛是天外来音,应和着波涛,让胤礽一时分不清自己是清醒还是混沌。但弹琴的人好像立刻感觉到他醒了,住手不弹,让他失望地跌落回现实。他睁开眼,看见自己躺在晃动的船舱里,舱顶投映着粼粼的水光,船尾一个小小的人影撑着长藁,一听琴声停住,便放下长藁弯腰钻进舱来,问;“你怎么样了?”胤礽看了他一舍儿,才反应过来是谁,道:“小飞。”声音暗哑。小飞笑道:“是我,难道你不认得了?”胤礽只觉的头又重又沉,难受的紧,闭了闭眼睛,皱眉道:“我怎么了?”小飞为他掖了掖被角,道:“你受寒了,正在发热,头很痛么?”胤礽轻轻地“恩”了一声,不再说话。小飞嘴上不饶人,其实倒挺贴心,两只手按住他的太阳穴轻轻按摩起来,让他舒服了不少。略缓了缓,胤礽便又道;“方才你家是你家公子在弹琴么?”小飞道:“是,好听么?”胤礽神智渐渐又有些模糊,喃喃道:“真是好琴艺,好琴,奇、古、透、润……九德俱全……怎么这么像大圣遗音呢…表哥…-”说着声音渐渐断续低下去,又睡着了。小飞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又看向舱外弹琴的公子。那男子听到这句话,站起来抱着琴走进舱内,探究地看着胤礽。
康熙坐在江南总督第一时间调集来的军舰上亲自指挥着对太子的搜救,脸苍白的没有一丝颜色。纳兰容若、曹寅、李煦等一众侥幸逃生的侍卫们跪在他脚边,一口大气也不敢喘,其中曹寅还负了伤,肩膀上胡乱缠着止血的布条。康熙森冷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来扫去,最后定格在容若身上,道:“容若,你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纳兰容若己经跪丁很久,膝盖剌痛,却不敢略动一动,尽量平稳准确地叙述他们今日一天的行程和上船之后遇到的事情:漏水、倾覆,刺杀。
康熙森寒的目光转向苏州令:“今无这船是谁负责安排的?”一个侍卫哆嗦着跌跪出来:“是奴才负责找的,但是苏州织造安排的水手和画舫。”苏州织造早跪在一边哆嗦的不成样子,这时当场瘫软成了一团道;“皇上…皇上饶命啊!”一股剌鼻的气味从他身上传来,他竟然吓的失禁了。但这个时候没有一个人敢有一点厌恶的表示,都低垂着头一动不敢动唯恐皇帝将雷霆之怒转向自己。康熙怒遭:“没用的东西!”苏州织造趴在地上跪都跪不起来了,只能连连以额头触地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康熙冷道:“你把太子安排进了一艘全是刺客的船,还想让朕饶你?太子要是有半点闪失,看朕不一寸一寸地刮了你,你的九族都别想保全了!”苏州织造话都快说不出来了,又是鼻涕又是泪道:“皇上、皇上、那船上是绝对没有刺客的啊,船夫船娘都是奴才一个一个精心挑选出来的,身世清白绝对可靠,怎么会有刺客呢…”
28. 大圣遗音
纳兰容若俯首道:“皇上,在水里出问题的不是船上的人,而是船。”
康熙道:“船?”
曹寅磕了个头也道:“回皇上的话,正是,出事的时候船里的人……并没有太大的异动,只是船
沉的很蹊跷,太快了,正常的船就算出事也不可能沉的那么快,整个船底似乎都掉了!”
康熙冰冷的目光只看向苏州织造,苏州织造欲哭无泪道 “那船……那船是苏州有名万家船行造的啊,他们在苏州造船几十年了,造成后奴才还亲自检查过……”
康熙看向苏州知府,那知府立刻道:“奴才知道这家船行,确实是有名的老字号了!”
康熙冷遭:“那还等什么,等朕亲自去查么?”
知府忙磕了个头要退下,康熙又道:“曹寅,你跟他去!”曹寅领命,二人倒退着走了几步,快步走开。
康熙又向容若道:“容若,曹寅说的没有‘太大’异动是怎么回事?有什么‘小’异动?”
容若犹豫了一下,道:“船舱里的水手,救援我们不太及时,不过也可能是船沉的太快的缘故。”
康熙没有表情地问:“除了侍卫之外,船里的水手有几个人逃生?”
容若的心沉了一下,道:“一共七个。”
康熙冷笑一声:“七个!撑一艘画舫,最多需要几十人?”
容若低声遭:“四个。”其实两三个就足够,多余的人是苏州织造为了安全问题特意多加派的而这些水手,只失踪了一个。
康熙嘲讽道:“水手有七个都没事,朕的太子却失踪了!你还在这里跪着做什么,等着太子从天上掉下来么?”容若知道他这么说就是让自己去查那些水手的意思,磕了个头,也匆忙退下。
就在康熙为胤礽的生死不知下落不明大发雷霆、苏州乱成一团的时候,小飞摇着乌篷船,将胤礽带到了带小小的水村。他来这个村子是熟惯的,径直船停在村西头的一间小小的药铺外,三步两步跳上白石台阶进了铺子,将一张药方铺在桌子上,叫道:“大夫,抓药!”
那老大夫已经须发苍苍,眯着昏花的老眼看了下药方,道 “哟,这是谁受寒啦?”
小飞敲敲桌子道:“恩,快点。”
老大夫慢吞吞拿了小秤,道:“小孩子家家的,性那么急做什么。”称了各色药材包好,用细麻绳系成一串,递给他。
小飞付了钱,拎着药跳下台阶,又把船摇开。
待到水村被远远抛在身后,小飞问道:“这回我们去哪里啊,公子?”
年轻男子坐在船尾,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琴弦,道:“随你。”
小飞不满意地撅撅嘴,却看了一眼船舱,转换话题道:“他说他是纳兰公子的表弟,公子,你说是真的么?”
年轻男子漫不经心道:“真的怎样,假的又怎样?”
小飞仰脸想了想,同意道:“是不怎么样。”看看离有人的村落都不近了,扔开篙将小炉子搬到船头,生了火放上砂锅开始熬药。熬好后用纱布滤过药渣,倒进碗里,端进船舱,推醒胤礽:“喂,起来喝药!”
胤礽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半天才问;“我怎么了?”
小飞用勺子敲敲碗边,道:“你落水受寒发热了,快喝药。”
胤礽感觉浑身都又酸又困还四肢发麻,知道自己发烧了,还烧的不轻,费力地坐起来靠着船舱端着那药碗一仰而尽,旋即苦的皱着眉头抿嘴不说话。
小飞贼忒兮兮地凑到他脸前问 “味道怎么样?这药是我开的方。”
胤礽惊得睁大了眼:“你开的?不会毒死人吧?”
小飞的脸黑了,夺过空碗:“你等等不就知道了!”说完蹬蹬蹬钻出船舱不理会他了。
胤礽靠着船舱坐了一舍儿,也慢慢钻出去,坐在他旁边笑道:“生气了啊。”小飞撑着篙不理会他。胤礽笑:“对不起。”
小飞不屑地哼了一声,还是不看他。
胤礽又坐了一会儿,感觉发烧出了一身汗,身上黏黏腻腻的很不舒服,弯腰撩水想洗把脸,却不料身子一软差点栽进水里。小飞眼疾手快地提起他,怒道:“你想自杀啊?”
胤礽诧异他这么小小的年纪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一只手就能提起自己,无辜地道:“我只是想洗洗脸。”
小飞斥道;“有这么冼脸的吗?那不是盆子?你不会把水舀起来?”
胤礽微微露出一丝委屈;“我现在没有力气。”
小飞不耐烦蹙眉:“你不舍叫我'”
胤礽心中好笑,脸上却更加委屈了;“你不理我啊。”
小飞瞪他一眼,利落地舀上来一盆水重重往他跟前一放,道;“洗吧 ”
胤礽慢条斯理挽起袖子,不紧不慢洗了脸,接过小飞递来的手巾擦干,然后露出一个态度端正的微笑,“谢谢。”
小飞又瞪他一眼,泼了水晾了毛巾,继续划船。胤礽看他动作,不由感慨:真是做家务的一把好手。
乌篷船在万顷碧涛出没,小飞小小的个子撑着丈二长篙,灵活的如臂使指,好像这船就是水中的一条鱼儿,自由灵活,有自己的意识。胤礽享受了一舍儿带着水雾的风,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小风说:“栽帮你撑—会儿吧?”这么小一个小孩子撑船,他一个大人坐著,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小飞嘲讽地一挑眉:“你会么?你只要管好自己不掉下去就行了!”
撑船确实是一项技术活,不是自己能胜任的,胤礽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
小飞又道;“你刚喝了药,再睡一舍儿吧。”胤礽已经连续睡了很久,不想再睡,但是小飞硬将他扶进了舱里,按到床上捂上被子,强迫他接着睡,胤礽也只好无奈地又闭上眼睛。
听到船舱里的呼吸声渐渐均匀,知道里面的人是又睡熟了,小飞来到船头,蹲在慵懒地靠着垫子看书的年轻男子跟前,道:“公子,你不想见这个路瑶啊?”路瑶醒后本来在船尾弹琴的公子便避到了船头,也不再弄琴。
年轻男子眼也不抬,淡漠道:“身娇肉贵的贵公子,有什么好见的。”
小飞难得地替胤礽说了句话,道:“其实这人倒不讨厌。”
年轻男子翻过一页书,并不理会。小飞看看日头,便去船舱内抱出七弦琴来拂拭,奇怪地道:“他竟然能只凭声音就认出大圣遗音来,到底什么来头啊,公子你不是说过,另一具琴在鞑子的宫里?他说是纳兰公子的表弟,不知是哪一房的表弟?”
年轻男子还是不理他,他便断断续续地练习指法。胤礽又醒了,这回还是被琴声吵醒的,一醒他就立刻循声钻到了船头,这回年轻男子没有避,从书里抬头看了他一眼,双眸清华,就仿佛此时船外泠泠透彻,浩荡不尽的太湖水一般,看的胤礽一愣。但旋即他的注意力就被小飞怀里的七弦琴吸引住了:“竟然真的是大圣遗音……天啊,你在对它做什么!?”他痛心疾首地看着小飞。
小飞被他吓了一跳.“我在练习指法啊。”
胤礽走到小飞跟前伸出手,小飞不明所以地把琴递给他,胤礽一手抱着栗玉色的琴身,一手轻轻拂过冰壁琴弦,一串铮铮淙淙的美妙琴音流水一般地流泻而出。翻过琴身看琴的背面,呆然圆形的龙池上方刻着草书,大圣遗音,四个字,下刻年款至德丙申。胤礽轻抚琴脊,叹息一声,念龙池两侧刻的隶书:“‘峄阳之桐,空桑之材,凤鸣秋月,鹤舞瑶古’。“惨痛道 :”这样的琴,你竟然用来练习指法!”
这大圣遗音琴本来是一对,为唐时的斫琴圣手蜀中雷氏同时所斫,可以说是中唐宫中第一名琴,而后经战乱失散,一具一直在各代宫廷中流传,另一具不知下落。在宫廷中的那一具在胤礽手上,与这具形制一样,只是龙池两侧刻的字是:“巨壑迎秋,寒江印月。万籁悠悠,孤桐飒裂”。是胤礽在老康寝宫中见过后硬讨去的,他前世游故宫博物院时见过后就一直念念不忘,到手后自是爱若珍宝,除了专门侍琴的宫女,太监和侍卫都是碰也不让碰的,大圣遗音到胤礽手中后除了他自己,唯一有幸碰过的人就是纳兰容若了,还是因为他是教胤礽音律的,所以才有幸得以偶尔一试。而另一具这样的琴,竟然被小孩子拿来练指法。
小飞不屑道:“琴不就是拿来弹的?”
胤礽反驳道:“人怎样都是要死的,那你为什么还要活着?”
小飞翻个白眼道 “弹个琴跟死啊活的有什么关系,你真会小题大作。你怎么一听就听出来这是大圣遗音?”
胤礽心中一凛,道:“表哥教人弹琴,我见到过几次。”
小飞追问;“教谁弹琴?”
胤礽做高傲状:“宫里的太子殿下。”
小飞打破砂锅问到底:“纳兰公子教太子弹琴,你怎么会看到?你是纳兰家哪一房的亲戚?”
胤扔做不悦状蹙眉:“我是太子伴读,见到有什么奇怪?你问这么清楚干嘛?你-----对纳兰大人特别注意,你认识他?”
29.桃花月
胤礽落水后—醒来其实就无时不刻在想攻击他们的船的人的来历,但是一点头绪也没有,救了他这主仆两人很显然知道,但更显然的不打算告诉他,他一直有意识套话,就算问不出来攻击他的人,知道这两个人的来历也是好的,可是小飞看起来七八岁年纪就精明的像只狐狸了,不该说的话一句也没说出来过。
果然小飞立刻滴水不露道:“纳兰公子嘛,倚柳题诗当花侧帽,那么有名,谁不钦慕?听说你跟人家有亲,多问两句怎么了?”
胤礽将琴还给他,这小孩精的不像七八岁,像七八十岁,都快成精了。
船头地方不大,胤礽一出来就有些挤了,小飞接过琴往舱里进去。胤礽这回彬彬有礼地问青年男子:“失礼了,请教公子贵姓?”
青年男子站起来又走了,再次漠然地留给胤礽一个背影。
……胤礽嘴角抽搐。
不说这辈子是太子,就是上辈子作为一个普通人他也没有这样被人无视过
MD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啊,傲成这样,要是他是小说里的那种自尊心强到变态的鬼畜攻,单凭他甩的这两个脸子就要想法子把他捉宫里去,先OOXX,再XXOO。
胤礽这回直接跑到船舱里去问小飞:“你家公子叫什么名字?”
小飞这方面倒也不隐瞒,道:“我家公子嘛,姓陈,单名一个慕字。”
胤礽作沉思状:“我得罪过他?”小飞安慰地拍拍他的肩:“公子只是不喜欢俗人叨扰。”
胤礽也是两辈子头一次被当面说成俗人。
虽然咱确实是吧,但那也应该让咱自己说吧?你这么当面指桑骂槐是什么意思?
小飞转移话题:“今天中午你想吃什么饭?”
胤礽也转移话题:“我们这是去哪里?”
小飞反问:“你想去哪里?”
胤礽看了一眼这茫茫大水,他想让这只小船随便技个陆地把他放下,让他自此后随心所欲天南地北的邀游,可惜不能。不自倦倦叹了口气,意并阑珊道:“随便吧,你愿意找哪个地方把我放下就把我放哪里吧。”
小飞“哈”了一声,狡黠地道:“好,你可别后悔。”
钓鱼做了一餐饭,吃完后果然将船摇到不知哪里的岸边,让胤礽下去,然后冲胤礽挥了挥手,道:“再见啦 ”摇起船又消失在了太湖浩渺烟被里。
胤礽站在荒无人烟的沙滩上目瞪口呆,而后不知所措。
他没想到那一着就知道很不简单的主仆二人这么简单就放了他,还真把他“随便”技了个地方就放下了。
这是哪儿?
他很多年没有真正独处过了,呆站了半天,才朝看起来可能有人家的方向走去。
竟然有机会脱离众人的视线……他就这样不回皇宫了行不行?
河滩往内陆走不远就是整整齐齐的水田,有田地肯定就有人,胤礽顺着田埂找到小路,又顺着路走,想找到村子,不料走走走,走了老半天,从中午一直走到快傍晚,还投有一点村落的影子,连水田也越来越荒芜了。胤礽心里发毛:他不是迷路了吧?难道今晚要露宿荒野?一瞬间鬼故事、聊斋志异、恐怖电影都涌上心头,天还没黑他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不不,他绝对不要露宿荒野!
胤礽忙加快脚步,不顾腿脚早就又酸又困。
太阳一点点的沉下击,只在西边天际的一道矮岭上留下一点余烬。胤礽又穿过一块黄艳艳的油菜花田的时候,终于看见一带遥遥的村庄和淡青的炊烟,顿时精神一振,连一身疲倦也忘了。当他终于走到那个村子里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他站在村外,又累又饿又渴,然后又发现了另一个很严峻的问题:身上没有一文钱。
不但没有一文钱,连一件值钱的东西也没有,他向来不爱戴那些玉佩扳指之类的东西,这一世身为一个男人,更不可能带什么戒指项链,出来冒充纳兰容若是书童,倒是带了装散碎银两的钱袋,可是钱袋在落水的时候早丢了。他不由想起刚穿越来时穿的那些扣子是缝的明珠的贴身衣服,好后悔不过为了表示“我很节俭”让那些做衣服的宫女改了,不然在这个没有假塑料珠子的年代珍珠也是可以作为货币流通的啊!
胤礽在村口站了半晌,偶尔经过地村民都用惊艳诧异地眼光看他。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妇人站在自己院子里隔着篱笆打量了他半天,用腔调浓重地土话说:“年轻人,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胤礽前世上大学有个室友是苏州人,所以能够听懂,回答道:“大娘,我想讨口水喝,可以么?”
老妇人又从头到脚打量他一番,对他招手道:“来。”
胤礽大喜,忙跑过去。
老妇人打开门让他进了院子,去厨房舀了半瓢水,端给他。胤礽早就渴的很了,双手接过水瓢咕咚咕咚一气喝下去大半,只觉得清凉甘美,比什么贡茶都好喝的多。喝完后道了谢,将瓢还给老妇人,老妇人随手往缸里一丢,那瓤溅起几点水,轻飘飘浮在水面上,胤礽这才看出是半拉剖开的葫芦,很新奇地又看了一眼。
老妇人又问他:“小伙子,你这是到哪里去?”
胤礽老实地回答:“我在湖上玩,船翻了落了水,被路过的船救了,这是想回苏州。老奶奶,这是哪里?”
老妇人关切地问:“船翻啦?船上就你一个人吗?你的同伴们呢?这里是青门,离苏州已经远啦,坐船要走一日!你今晚有处住没有?”
胤礽不知道这个青门是哪里,不过却知老妇人这样问话是有收留自己的意思,忙摇摇头。果然老妇人接着说道:“今晚天已经晚了,不如先住我们家,明天再找去苏州的船吧。”
胤礽感激地道谢道:“那就多谢大娘了。”
老妇人引着他往屋里走,边走边摇头:“不必谢,出门在外,谁没有个难处。”
老妇人家是两间低矮的瓦屋,黛瓦粉墙,屋前一株桃树开得正繁,树下一盘石碾,旁边拴着一头乌毛白唇的小毛驴,这在乡下已经算得富裕人家。
老妇人带他进了屋,问他:“饿不饿?”
胤礽确实饿了,微红了脸,点点头。老妇人便端来一碟麦饼,说道:“先吃着垫垫,我家大儿和媳妇也快回来了,饭马上就熟。”
胤礽轻声道谢,拿起一个慢慢吃起来。他久没有吃过这么粗糙的食物,倒也新鲜,加上真的饿了,吃的很是香甜。
老妇人的儿子和儿媳果然没过多久就回来了,挽着裤腿和袖子,一脚的泥巴,似乎是下田插秧了,看见胤礽都是满腔惊艳,惊讶地问:“娘,这是……”
那老妇人虽是个乡下妇人,却是个很有见识主张的,她先向胤礽介绍了自己的儿子儿媳,又跟儿子儿媳说胤礽的来历,最后嘱咐儿子,明天带胤礽去找去苏州的船。那儿子很听话也很孝顺,连忙应是,胤礽也先向他们道谢。然后老妇人便领着儿媳去端饭,留下儿子跟胤礽说话。
这家男主人倒很腼腆内向,胤礽跟他说话,他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老妇人端上晚餐,是很简单的糙米饭加腌小鱼,量也并不多,不过主人们却都没有露出不满意的意思,胤礽有点理解这时候普通老百姓的生活水平了,注意着不敢多吃。正吃着外面的街道上传来杂乱的脚步和喧哗声,有人咣地踢开了这家的篱笆门,流里流气地道:“刘小,小爷听说你家来了个大美人,在哪里呀,请出来让小爷见识见识?”
为了节省灯油,胤礽和老妇人一家是在院里的碾盘上趁着月亮吃饭的,胤礽回过头去,一树桃花繁盛,冰月清辉泠泠照见他精致到秾艳的面窖,狭长的凤眼微挑,天生的尊贵,高傲而睥睨。
30.蒙淞雨
康熙二十八年的苏州织造周鼎文觉得,他绝对是大清本年度最悲剧的一个织造了。
先是,他花大心思造了一条绝对华丽精巧的大船恭请出巡的皇帝陛下登舟,陛下却不但不上,连看部没去看,还斥责他要把心思用在正途,并警告:“别说这条船是朕坐过的,让人保存起来。”接着,扛南一个很有名的道士来献《炼丹养身秘书》,他恭敬地代为转交,不料又被皇帝陛下当场掷还,“朕从来不信这种事。”又丢了一次脸。再然后,太子殿下微服游太湖,他想这回总能巴结上了吧?连夜调拨新画舫和水手,谁知画肪和水手竟然都出了事,太子殿下活不见八死不见尸然而事情还不算完,皇上派了侍卫大人去查他调画舫的那个老船行,船行里的主事和行王一家于居然一夜之间都不知去向了,甚至包括那个行主新送给他的、娇滴滴的、一职脚只有他半个手掌大的第九房姨太!
这是摆明了有问题啊,周鼎文悲凉地感觉到他的脑袋在脖子坐的不是大稳了,无论太子殿下能不能被平安救回来,他个人都算完了,最好的下场也就是去宁古塔放一辈子羊。要是太子不能安全救回,他就是羊也放不成了,而且一大家子人都得陪着他砍瓜切菜
555他怎么这么倒霉,他才坐上苏州织造这个肥差还不到两年,他的七姨太太八姨太太还都是新娶的,他虽然收了那船行老板一点点贿赂,可绝对还是对皇上忠心耻耻地呀,办差时收一点小好处这些事情简直都正常的不算事情,为毛偏偏到他这里就出事了,555他为什么这么倒霉 他还只有47岁,风华正茂啊,他不想死
纳兰容若坐在主审的位子上,有点疲倦地道:“周大人,厉害关系不必我说了,知道的你就在直接说吧。”
从出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夜,水里搜救没有结果,李煦率水兵追水里的刺客追丢了,曹寅追查的船厂、水手们也还没有查出任何有用的线索,容若不敢想象太子若真出事了皇上的暴怒和必将造成的动荡,但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太子……只怕是凶多吉少了。他也不愿去想象那个聪敢大气的学生现在的处境。
那些刺客的目标只是刺杀,太子不会水,在那样的处境里没有当场被救出来,生还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
但是这样的话谁也不敢跟皇上说,谁都知道皇上对太子的深厚感情,皇上与赫舍里皇后年少夫妻情深,太子是他的命根子与生平最大的骄傲,太子若真不幸,这天下,是定要被杀的血流成河的,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周鼎文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说所有自己知道的,有用的没用的,甚至连他九姨太才被进来时穿的内衣花式颜色都说了,只希望能提供点什么有用线索来将功赎罪,保住自己一条小命。容若皱着眉听着,反复盘问,确定他没有撒谎,知道的都说了,才命人将他带下,而后接着一个一个盘问那些水手。
细雨蒙凇,如烟似雾,胤礽坐在船头不耐烦地听着一个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胡扯,昨天晚上他借宿的老妇人家的儿子憨厚地笑着,划着船在狭窄的水巷里穿行。
昨天晚上就是这个一脸谄媚的家伙带着人跑到胤礽借宿的人家挑衅,一见胤礽倒是规矩了,就是不停的套近乎,还说爷爷是村里族长,非让胤礽到他家睡,今天胤礽要回苏州,又一定要跟来。
青门是个小小的水村,没有直接苏州去的船,但是离青门四九水路的黄石镇有去苏州的船,这天早上一大早,收留胤礽惜宿的老妇人就和儿媳起来做了饭,让他们吃了,打发儿子送胤礽去黄石镇,自称是族长之孙的刘兼也死皮赖脸地硬是上了船。
“路兄,你急着回苏州做什么,我们青门虽然是小地方,但这些日子桃花正盛,你有没有去我们村西头看 十里桃园,云蒸霞蔚啊!我家就在林子边住,去年夏天我和爷爷还酿了桃儿酒,现在正是喝的时候,路兄,你不如去玩儿再走?--永贵哥,别划了,再划就出村啦一会儿还得拐回来...”
刘永贵偷眼看了胤礽一眼,“嘿嘿”笑了笑,手下却没停。胤礽没有表情也不说话--不是他要扮酷,实在是这小孩话也太多了,接一句腔就会被纠缠的没完没了。
刘兼见刘永贵不听他的话,便伸手去夺浆,胤礽一眼扫过去,他脖子缩了一下,不甘不愿地说:“好吧,好吧,那你划的慢一点。”转而探身又想去握胤礽的手。胤礽皱起眉头一避,他便握了个空。
这时候已经是农人们的下田劳动时分不时有人驾着小船从他们的船边经过,还有船在巷里种莼菜,来往的人都是认识刘兼的,见他这个样子,都嘲笑道;“小兼,你想干什么呀?”清朝男风极重,南方一带尤其是这样,普通老百姓间也是如此,人们都习以为常,见刘兼这样都知道他动了什么心思,善意地嘲笑。
刘兼摸摸鼻子,也不以为怪,继续再接再厉。
出了青门村,小舟轻快,小半个时辰便来到了一座小小的镇子。说小小是以胤礽的角度看来,他前世住的城币动辄几百万人,在这个年代已经算的繁华。刘永贵将他送到码头,本来还要再帮他找条船,但是他身无分文,总不能去苏州的船钱还让刘永贵付,而且他猜刘永贵未必有那么多钱,坚决拒绝了,打发他先走。本来他期望是连刘兼一齐打发走的,可惜这个牛皮糖当然不是那么容易甩脱的。
胤礽找了条去苏州的船,问了问船价,得知要二十七文,站在栈桥上垂眸想去哪里弄这笔钱,刘兼在他身边团团乱转了半天,忽然从背后抱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衣服里,委屈地闷声问道.“阿瑶,你真的非要立刻走吗?我喜欢你。”
胤礽诧异地回头看他,他抬起脸来跟胤礽对视.少年人的脸庞清秀细致,双眼清澈如水,胤礽的心忽然软了一下,这小孩坦白的可爱啊。因着太子殿下这副绝色皮囊的缘故,对胤礽动色心的人并不少,但没一个像这小孩一样不招人厌。
胤礽放软了声音道:“我的家人在苏州,,我在湖上玩再出了事他们肯定很担心,怎么能不快回去报平安?”
刘兼听他口气松动,立刻双眼闪亮:“你可以先让人带个信儿回去!我认识往苏州去的船,能托他们帮你带信”
胤礽小心动了下,多在外面自由一会儿是一会儿啊,况且他也没钱回去。但想想潜伏在湖里刺杀他们的刺客,又犹豫了正要说话,一个人匆匆从他身边跑过去,无意间回了—下头,却猛地站住了,诧异道:“是你
胤礽也诧异地抬眼,怎么这个人认识他?这个人十七八岁,肤色黝黑牙齿雪白,是典型的水乡人长相,但是胤礽确定自己的脑海里没有丝毫对这个人的记忆。
那人立刻转头对立在水里一只小船上的络腮胡子中年人说:“猛叔,他是纳兰公子的那个小厮”这语气不对,胤礽后退一步,想退开,那中年男子眼神一厉,竟然直接从—丈多外的小船上跃上了栈桥,伸手扣住了胤礽手腕。
胤礽脑海中闪过两个大字:轻功。接着的一个念头是,靠,逮个世界还有这种存在,紫禁城里的那些侍卫们怎么没见过有人露这一手。反手想扭脱中年男子的钳制,怒道:“放肆。放手!你们什么人?”
胤礽自小习弓马骑射,已经算不得文弱,等闲两三人也难近身,中年男子扣住他的手腕却像铁箍一样,纹丝不动,冷冷问道:“公子是什么人?公子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是小厮?”
胤礽怒道:“我当然不是小厮,告诉你们,我是纳兰家的表少爷,你们想干什么!?”
刘兼认得这中年男子,也着急地喊:“刘叔刘叔,你做什么?”
中年人怀疑地看了胤礽一眼,却还是道:“得罪了,请先来我们水寨做客几天吧!”说着带着胤礽,又一跃上船。
胤礽心中大急,这人明显来意不善,八成就是刺客一伙,刘兼更是大急,眼见划船的人就要扳桨,竟直接从桥上跳了下去,一个猛子扎到船边扒住了船尾。
中年男子吃了一惊,连忙把他拉上船,道.“小兼,你这是做什么?”
这时还是早春,水葚凉,刘兼湿漉漉地牙齿打着战道,“刘叔,你这是做什么?劫持我的朋友…”
中年男子无奈地示意开船,道:“小兼,你怎么还这么不懂事……”
小艇划动,将码头渐渐抛在后面,码头上来往的各色人等好象没有看见这—幕,仍旧各忙各的事情。
31.孤岛
刘兼脱了淌水的衣服拧,边拧边瑟瑟发抖,中年子一只手还钳制着胤礽,扔给他一件外衣,他胡乱裹在身上。胤礽一脸惊怒状甩开中年子的手,道:“放开我,你们想做什么!?”
中年子瞥了他一眼,道:“得罪。”递过来一顶斗笠,沾衣欲湿的桃花雨渐渐开始转大。
胤礽愤恨地侧身一躲,刘兼忙扶住他,防止他掉进水里,手接过那斗笠,劝道:“戴上吧,雨还寒的很,淋湿会生病的。”
胤礽看他一眼,也是满眼戒备,却没有再躲,刘兼便帮他戴上斗笠。
中年子也戒备地问道:“不知公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胤礽心中一动,推测自己只怕是闯进湖上那些刺客们的地盘,救他的那对奇怪的主仆放他上岸的地必定是有意选择的,这个中年子可能在疑惧藏身之处是不是泄露了,便摹仿着不知世事的贵家公子惊愤语气,半真半假道:“我在太湖中落水,被一条经过的船救下,然后在附近上岸,怎么,不可以么?还是……难道,你们和那些湖匪是一起的!?”话到后来,便带惧意。
中年子皱眉道:“这话从何说起?我们都是良民。不知那救公子的是什么人?”
胤礽手捏住衣袖道:“我怎么知道?好大的条船,没见到主人,就一个小孩子出来跟我说话。”
中年子追根究底:“那船和小孩子是什么模样的?”
胤礽道:“小孩子和船不都是长的一个样,有什么区别?都是说的你们这里的话。”
中年子将信将疑,但胤礽的话滴水不露没有破绽,却没法再问下去,便披上蓑衣坐到船头,背对他们不再话。
胤礽怒看刘兼:“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刘兼握住他的手,问中年子:“喂,刘叔,你们是要带我朋友去哪里?”
中年子头也不回道:“小兼,你也不小了,有些事该问不该问也知道。”
刘兼并不是真的不知道分寸,无奈地放弃追问,回头安抚地对胤礽道:“别担心,刘叔不会对你怎样的,我会保护你,我会一直陪着你。”
胤礽凝视他一眼,慢慢垂下眼帘。
小孩真的傻得可以,那些明显不是善茬的人真想杀他,谁拦得住?不过这份心意是真诚的,倒是让他很感动。
康熙下令全力搜捕刺客,罪名当然不是行刺太子,太子生死不明的消息被严密封锁着,除极少数的相关知情人没有别人知道,只是说在太湖里发现谋逆的反贼湖匪。全江南境内都戒严,按康熙的想法,恨不能连太湖也全部戒严,只是太湖三万六千顷水域,完全戒严是不现实的。水军总督已经把全部的精锐兵力都往太湖里调来,随着康熙越来越暴怒,连空气中都充满山雨欲来的紧张张力。
知道内情的人谁都明白太子殿下恐怕是凶多吉少,但谁也不敢有一丝的任何表示,唯恐有不当的表现,就让帝王的狂怒里被绞成齑粉。聪明的人都能看出来,皇上文治武功,无不得意,但最大的骄傲却是太子殿下,伤害到太子的人,击中皇上的软肋,这次江南的血雨腥风是免不了,也……不远了。只希望自己能够幸免,安然躲过这次风暴。
知道太子出事的人不多,随扈的大皇子胤褆却不可避免的是其中的一个。胤褆向来不怎么喜欢这个太子弟弟,初听胤礽出事时不免有些微幸灾乐祸,但接着慢慢感觉到胤礽可能凶多吉少,却茫然起来……他并不是真心想要太子出事。
紫禁城里的奴才们向来最是嗅觉灵敏而又知情识趣的一种生物,立时便有人隐晦地向胤褆示好——千年来皇家立储君,惯例是立嫡立长,太子之所以是太子,便是因为他占个嫡子身份,如今嫡子可能没有,那么,下位太子,便当是身为长子的胤褆。胤褆察觉到他们的意思,大怒地将示好的奴才打出去,然而平静下来无人后却也忍不住想,若太子真没了,那么……那么……将来天下最尊贵的身份,说不定就真轮到自己……以皇阿玛对自己的宠爱来看,不是不可能的。将近一夜的时间,他甚至已经感觉到朝臣对自己态度的转变,虽然还没有人敢像底下的奴才们那样明目张胆,态度更为含蓄不着痕迹,但却也能让人清楚地察觉到。
胤褆想到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想到那个位子更加至高无上的未来,也不由微微有些心热。只是想到二弟俊美到秾艳的眉目和微微的笑容,些微的窃喜便又烟消云散,烦躁痛怒不堪。他那样的人,怎么会真出事!?
苏州城内一夜之间有无数地痞流氓和据说有劣迹嫌疑的人被抓,江苏境内一夜之间也有无数贪墨、渎职、怠职的大小官员落马,扈随康熙的人员因为违背康熙的禁令和地方结交,收受对方贿赂,也被处置大批,处处愁云惨雾、人心惶惶。
康熙还留在军舰内,每个觐见官员都小心翼翼,生恐错一个字,喘错一口气。只一下功夫,已经有四个三品以上的大员被处置,甚至还有好几个下人因为侍奉时犯错被杖毙,知道真相和不知道真相的人都人人自危。
但是无论是什么都平息不了康熙的怒火,他像一只被伤害到幼子的狮王——甚至母狮,如果他不是帝王,完全可以说他又当爹又当妈的把爱子带大,他对儿子的感情,丝毫不亚于民间的平民父子,太子是他用心血浇灌出来的,是他一切的骄傲和最大的荣誉,这种感情,超过他之于一个帝国。太子的遇刺冒犯到他的根本,他迫切地需要一场匝天灭地的鲜血来浇灭心头的狂怒!
又处置一批无能渎职的官员,康熙靠坐在书案前揉着自己的眉宇,眉梢眼角极少见地流露出丝软弱和悔意。 他……真的不该带胤礽离开安全的紫禁城,无论他表现的再渴切——更不该放任他独自在外面乱走! 可是,孩子如果不出来长长见识,又怎么能长大?何况,他还是日后必定要负起一国重担的人,难道要他以后闹出“何不食肉糜”的笑话?
来去,都是自己太过自负的缘故,以为江南已靖,以为回来已经没有太大的危险,以为明里暗里派出去跟着他已经足够……该死的以为!
为什么处处谨慎,偏偏到这里就自负一回?代价未免太大!
康熙不敢去想爱子此时的处境,不敢去想,聪敏可爱、完美无缺、什么地方都不曾让他失望过的胤礽这时极有可能,还躺在冰冷的太湖水里。
瞬间恨不能立时令人填平五百里太湖,恨不能将那些胆敢伤害他心爱的太子的人食肉寝皮!胸中杀气填溢,被理智强行的拦着,康熙不知道,如果再没有让他期盼的消息传来,他还能忍受多久,不让似锦江南,百里、千里、万里,一片血海!
“皇上!”因为戴罪立功、搜寻太子的下落,被他允许不必通报可以直接来见驾的曹寅狂喜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康熙猛地坐直身子。
“皇上!”平时性子严谨内敛的曹寅跌跪进来,脸上的表情喜极欲泣:“找到太子爷的下落,太子殿下平安无事……”
康熙简直不敢相信,前倾着身子,声音都颤抖:“什么!?胤礽平安无事!?……”
曹寅连连头:“是,是,奴才追查失踪的那个水手,追查到一个叫黄石的小镇,有探子在那里看到太子殿下!”
康熙张了一下嘴,想说什么没说出来,一道眼泪竟然蜿蜒而下,曹寅顿时也泪流满面。康熙反手草草用手背蹭下脸,哑声道:“那胤礽怎么还没回来?”
曹寅也收泪,犹豫了一下,俯身:“据那探子报告,太子爷本来也是想回苏州的,但是……上船前,被个虬髯大汗劫持,那大汉似乎身负上乘武功。”
康熙冷静下来,命令道:“立刻全力营救太子,不惜一切代价!曹寅,此时就由你全权负责。”
曹寅叩头,凝声道:“奴才谢皇上信任托付!”
康熙缓声道:“去吧……朕就把太子托付给你,这次若能将太子好好救出来,此次太子遇刺,你不但无罪,反而有功。我们父子都感激你。”
曹寅惶恐地叩头道:“奴才怎么当得起皇上这句话,为皇上尽忠本就奴才的本分!”
康熙道:“行了,阿寅,在朕面前不必如此小心!孙嬷嬷是朕保母,从小教养朕长大,朕当他母亲一样敬爱,你从读书就陪在朕身边,多少大事都陪着朕经过,朕待你如何,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朕从没当你是奴才臣子,在朕心里,你是朕的亲人、朋友!”
曹寅在少年的时候,是确实把康熙当朋友的,但是这几年随着康熙的帝王威严日盛,他暗地里告诫自己无论再受宠信,也要步步留神,决不可授人以柄,自韬死路。但是康熙此时淡淡几句话道来,却教他愧疚难安,康熙确实还视他如亲如友,他心里却已将康熙远远推开。不由伏地哽咽道:“是!”
康熙道:“好了,你下去吧。记住朕今日的话。”
曹寅再次叩首,默默地退出去,自此心里对康熙更加死心塌地。
中年男子劫持胤礽后,再次将胤礽带到一座孤岛上,那小岛二里方圆,四面都是茫茫大水,岛上只有一座小茅屋,连棵树都没有。胤礽猜他们是又回到太湖里,暗自着急:老康可别以为他死了吧,以老康的性子,他这样被弄死,不知会惹起多大的腥风血雨!
刘兼宣称怕胤礽独自在岛上害怕,非要留下来陪他,中年子拗他不过,只好让他留下,干脆把本来打算留下,名为照顾,其实是看管胤礽的人也带走,让刘兼照顾他。他们走时没有留下船,胤礽被困在孤岛上。 孤岛可能原来是个芦苇洲,此时芦苇多是刚刚出水,还看不到清影婆娑的景致,但遍地野草初萌,生机勃勃,水面上白鸟漫回翔,时不时扎进水里叼上来一条小鱼,倒也是难得的好景。
刘兼得到与胤礽独处的机会,开心至极,跑前跑后打扫本已很干净的茅屋,整理床褥,甚至在淘米洗菜,准备做饭——此时已经到午后,他们的中饭还没吃。
胤礽不理会他,独自坐在水边的礁石上看水,刘兼做好饭跑来叫他。
32.不忍覆余觞
饭是米饭,菜是厨房里贮藏的干菜炖小鱼干,刘兼的手艺一般般,只能说是熟了,所以胤礽虽然很饿,还是吃了半碗饭就放下了碗。刘兼奇怪地看着他:“你怎么不吃?不饿吗?”胤礽瞥他一眼,没有说话。
刘兼放下碗一脸关切去握胤礽的手:“你在担心吗?别怕,刘叔不会真的把你怎么样的。”
谁害怕了?胤礽无语,感情这位对自己的手艺没有一点反思啊。
“那个刘叔是谁?”胤礽问。
刘兼道:“刘叔叫刘猛,在苏州城里一个大镖局当总镖头,在镇里很有威望的。”
胤礽不动声色问:“什么镖局?”此人已经可以判定和攻击他们的人是—伙的,在大镖局当总镖头,莫非这个镖局都是刺客一窝的?
刘兼怀疑地看着他:“你问这个不是想找他麻烦吧?”
这小白不是完全彻底白到底嘛。胤礽瞟他一眼,起身走出门去,又走到礁石边坐下。
刘兼以为他生气了,连忙放下筷子跟出来,小狗状在他脚边绕来绕去:“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其实乃素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了。胤礽继续作望海状装酷,不看他。
刘兼讨好地拉他的衣角:“不要生气了,石头上很凉的,别在这里坐。”
胤礽仍然不理会。
刘兼转了转眼珠,忽然大着胆子凑上去在胤礽嘴角亲了一下,成功偷到腥地猫一样贼笑道:“不要生气嘛。”
胤礽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见他一脸得意,忽然微微偏过脸,眯起眼睛唇边勾起了一抹艳媚的笑,没错,就是艳媚,他早发现了,自己这个皮囊这副样子笑时,小模样竟然艳丽到妩媚的地步,所以每回在人前笑时都倾力向圣母玛利亚靠拢 果然,刘兼立刻看直了眼。胤礽慢慢凑近他的脸,淡粉的唇温柔地贴上他的嘴唇,而后,轻轻地舔了一下。
刘兼如擅雷击,捂住嘴唇猛地蹬蹬蹬连退三步,不敢相信地看着胤礽,胤礽表情已经恢复正常,高深莫测地回视他。他的脸蹭地烧起来了,转身一溜烟跑进茅屋砰地关上门竟然不出来了。胤礽呆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这小孩原来还这么纯情
刘猛将胤礽与刘兼留在孤岛上,立刻又划船离开,眉头紧紧地蹙着。给他划船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边撑长篙边回头去看,不放心地说:“总镖头,不留人看守真的行吗?”
刘猛哼了一声道:“放心吧,你别看这水面上没什么,可是除了我给你指的这条路,底下的水流可乱的紧,号称‘阎王愁’,附近就是精熟水性的老渔民都不敢轻易往这里来,没有我引着,没有人能出的去”
小伙子恍然“哦”了一声,又道:“那您老人家愁什么?”
刘猛道:“我是在奇怪那个公子哥儿怎么到咱们这儿来的?我绝不相信什么‘凑巧’的鬼话!”
小伙子道:“您老人家怀疑他撒谎?那怎么不用点手段把他的实话逼出来?咱们的手段难道还少
刘猛不耐烦道:“难道我就不知道这个吗?纳兰公子那边早就递来消息,要保这个人!”
小伙子很惊讶地看着他:纳兰公子.…那是谁?难道是那个有名的风流才子纳兰容若?为什么他说要保这个人这个人就不能动?
刘猛说露了嘴,忙冷厉地一眼扫过去,警告,“我今天说的话不许透露出去一个字,连做梦也管好你的嘴!”
小伙子被他凶恶地神色吓了一跳.忙连连点头道:“是!是!我什么也没听见!”
刘猛回过头去,心中更加懊恼。
这次刺杀本来就是个失败之举,他们是皇帝这次带来的侍卫暗中几乎倾半出动的异动中推测,可能是皇帝暗中微服出巡的,结果费心费力谋划,折损了一半的弟兄,江南一带的力量差点被连窝端了,却连皇帝的影子也没有摸着,他真怀疑这本是鞑子皇帝设的一个局!
暝色渐起,太湖波涛中漂着的一艘精致画舫中丝竹细细,一个疏懒的二十来岁男子倚在一个绝色女子身上,望着舱外的烟波击钗而歌,歌道是:“催花未歇花奴鼓,酒醒己见残红舞。不忍覆余觞,临风泪数行。粉香看又别,空剩当时月。月也异当时,凄清照鬓丝——...”又有一个美貌的女子跪在他脚边轻轻为他按揉着双腿,另有几个少女抚琴捧萧,为他伴奏。
一只小艇子在波涛中灵活的像只小鱼儿一样轻快地划近画舫,抛出缆绳,画舫上有人接住缆绳,搭过跳板,划船的小孩子灵巧地跳上画舫走向舱房。走到门口听到男子的歌声,脚步顿了一下,才又接着走进去,用小孩子特有的欢快语调叫道:“公子!”
男子住了歌声,瞥了他一眼,问道:“回来了?”
小孩应了声“是”,接着得意地比划道:“我一路跟着他,他果然被天地会的人碰到了!”
男子不屑地道;“天地会,哼!”
小孩子似乎知道他会是这个反应,笑嘻嘻地并不搭茬,接着道:“他们又回了湖里,在没人的水面我不敢跟的太近,所以不知道具体去了哪,但看方向肯定不是阎王愁就是鬼迷滩了。鬼迷滩离他们的水寨太远,所以我猜一定是阎王愁,原来阎王愁里也有沙洲,下回去我一定要好好找找。公子,你说我要不要偷偷溜到岛上去吓路瑶一跳?”
男子道;“只要你有那个本事。”
小孩一脸的跃跃欲试。
说话间暮色完全的暗下来.让男子枕在膝上的红衣女子柔声说:“公子,天黑了,把灯点起来吧?”
男子懒懒地换了个姿势,为他按腿的女子忙移过来让他靠着,红衣女子便拿了火刀火石,素手如玉,轻轻“叮”地一声引燃火媒,拿下纱灯的罩子,点燃红烛,又将用工笔细描了一枝栀子的精雅白纱灯罩罩上。朦胧地光晕照到男子脸上,眉峰如墨,面目俊美神情慵懒,却是昨日救过胤礽的沈慕,而小孩自然就是他身边的那个小童小飞了。
小飞见原给他按腿的女子起身,便自己去蹲到他脚边替他按,红衣女子站起来,一盏一盏引燃舱房内的灯烛,红衣幽窈,螺首微侧,风情美好。
正点着蜡烛,远处忽然有桨声传来,一只船向这里靠近,接着外面有人隔着水叫道:“船上是四公子么?在下苏州镇远镖局刘猛拜见!”
陈慕并不理会,慢慢就这让他靠着的女子的手在喝一杯酒。
舱外传来画舫上下人规矩恭谨的脚步声,停在舱口不再往里边走,禀报道:“公子,镇远镖局刘猛求见。”
陈幕傲慢道:“他要见我,我就得叫他见么?什么阿猫阿狗都跑到门前未了,开船!”
门外下人顿了下,应道:“是。”接着脚步远去,片刻后画舫便划动了起来,但是划动了没多久却又停下,刘猛的声音又在船前叫道:“四公子,故人都处于危急存亡关头,如此境况你也不见么?你忍见老主人的心血毁于一旦!?”想是他驱船拦住了画舫的去路。
小飞皱起了眉头。
陈慕冷冷道 “去,告诉他,陈某孤身一人,一介白丁,有何力量挽大厦于即颓,帮不上忙,请他让路。”
小飞忙走出去,站在船舷边口齿清楚将这句话复述了一遍,刘猛急了,大声叫道:“少主,鞑子皇帝的鹰爪子不知怎么抓到了咱们的尾巴,将家里的男女老幼抓去了无数,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你真忍心看老主人创下的基业就这样湮灭么!?”
陈慕冷笑,也不见如何抬声,声音却远远传了出去:“我可不敢当你们的少主,我父亲困居台湾郁郁寡欢时,我姐姐一家被逼死时,也并没有见你们这些好下属站出来说一句话!当初既然做了决定,就该为自己的决定付出代价,付不起代价,做事前为什么不好好想一想!开船!”最后两个字是对画舫上的舟子说的,己严厉的几近于训斥,舟子们忙调转方向避开刘猛的船,迅疾地向远方划去。
刘猛也急命掉转船头,再次追拦:“少主,陈军师的事,小小姐的事,固然是董国太和诸位王爷的错,为人臣子者,却不该因此而心生怨恨啊!……”
陈慕勃然大怒,一闪便出了舱门,脚尖在船舷上一点,竟然轻飘飘掠过两三丈宽的水面落在刘猛的船头,啪地一声刘猛脸上便着了一记耳光:“凭你也配议论我们家的事?”
刘猛心头暗惊:他一向自负罕逢敌手,这一巴掌竟然连看都没看清就着上了!心中愈发觉得自己这次没有来错,正要再接再厉,再行劝说,陈慕已经收敛了情绪,冷道:“这一巴掌只是个教训,下次不许再出现在我眼前!”说完脚下暗一用力,又掠波海燕一样掠回了自己的画舫上。
刘猛伸手想拉住他,却突然觉得脚下一空,竟然噗通落进了湖里,幸好他水性精熟,立时又浮了上来,再一看自己乘的船竟然碎了半个船头,碎末块漂浮在水里,冰冷的湖水正在朝船里急涌,操舟的舟子吓的哇哇大叫,而陈慕的画舫已经去的远了。
33. 八方[VIP]
胤礽在水边坐到感觉有些冷了才回到茅屋门口,推了推门,推不开,于是默然了。一个吻而己,威力这么大吗?还是古人都如此纯情?说道:“你不让我进屋吗?”
屋里静默了片刻,传来轻轻地脚步声。刘兼拉开门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下外面的天色,道:“恩,
该做晚饭了,你晚上想吃什么?”说话时却不敢看胤礽。
胤礽再次默然。“我不想吃饭。”你做饭太难吃了。
刘兼终于讶然看了他一眼:“不吃饭怎么行呢,你为什么不想吃,不舒服吗?”
胤礽不说话了。对这种毫无自知之明的人说也白搭。
刘兼道:“一定要吃饭,晚饭我做清淡一点也就是了。”
不是吧?你做饭除了盐大概别的就什么也没放了,还要再清淡一点,是不是连盐也省略?胤礽想不能这么任他荼毒自己的胃,道:“我来做吧,你帮我烧烧火就行。”好歹他上辈子是女的,厨艺再怎么说也比刘兼高一点。
刘兼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微侧过头,脸竟然有些红了。
胤礽囧,他知道这个年代的男人都信奉君子远庖厨,他主动搭手只是为了拯救自己的胃,这个小弟弟想到哪里去了啊?
两人来到厨房,胤礽观察环境,只见说是厨房,其实只是一间草棚,逼仄简陋,米菜什么的储存的不少,看起来时间也不短了,但案板很新,灶上也没有常做饭留下的烟熏火燎痕迹,看起来倒像是什么人临时搭建起来的避难所。
刘兼生起火来,看了眼站在这个窄小的厨房里通身气派却还像站在金马玉堂上一样气度雍容,连一根头发丝都和这个厨房不搭调的胤礽,怀疑地问:“你会么?”
胤礽冲他勾起一个温柔的笑意:“你看看不就知道了。”挽起袖子一板一眼地淘米,蒸饭,洗菜,煸炒,动作开始有些生涩,渐渐地就流畅起来,这时候就显出他受的皇家礼仪训练的深厚功底了,连做饭这种事情都做的从容优雅,看的刘兼都呆了。
因为只有两个人的缘故,胤礽做了一菜一扬,菜是炒腊肉,汤是莼菜干炖的鲜汤,主食还是米饭。
菜与汤尚未做好便鲜香四溢,刚一做好,刘兼立刻迫不急待地夹了一筷子,被烫的嗷嗷叫还是舍不得吐出来,边吃边连声赞好。胤礽自己也大是满意,吃客这么捧场,当然更加开心。拿一个勺子舀了勺汤吹凉自己尝了尝,滑美适口,加上是自己亲手做的,更加觉得美味几分,饭也比平时多吃了半碗。刘兼中午没有好生吃饭,更是把所有的饭菜都一扫而空。
太子出事后,纳兰容若似乎一夜间就消瘦了一圈,苍自憔悴到惊人的地步,众人都以为他是为太子出事的事情自责的缘故,连康熙都不忍心再责怪他,这件事情,确实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他确实是在自责,但是自责的原因却不完全是别人理解的那样。
纳兰容若有一个秘密,他现在的外室沈宛,有名的江南才女,其实是台湾郑经的女儿。当然,在沈宛嫁给他之前,他是不知道这个秘密的,直到他们有了共同的儿子纳兰富森后,沈宛才终于有一天告诉了他,并且冷静地道:如果他不能容忍,她愿意自动求去,儿子也愿意给他留下,绝不给他惹一丝麻烦。
沈宛是那种少见的奇女子,才情见识气度甚至不亚于他,温婉多情却傲骨铮然,与容若也是真心相爱,并不是想谋求什么,容若怎舍得只为这个理自便休弃爱妻?况且,他并不觉得所谓的“前明余孽”就怎样的该千刀万剐。
沈宛是他的好友顾贞观介绍给他的,顾贞观却其实是天地会中的一个重要人物,但是这件事他也是在知道沈宛的身份后才知道的。容若不否认他初知晓时有过愤怒难过,但他毕竟是冰雪心肠的人,辨的出顾贞观和他也是真心相交,并没有存一丝利用之心,反而对他帮助良多,顾贞观对他的感情,丝毫不亚于他对顾贞观的依赖留恋,他们彼此如师如友,是生命中难得的温暖和知己,超越家国藩篱。顾贞观知道了容若知道自己的身份后,就给他留下了一条消息渠道,告诉他,真要有事情,可以求救。
顾贞观这时恰好也在江南 也许不是恰好,他向来是办事最牢靠的人,接到容若的求救信息,立刻联系了天地会在苏州的实权人物刘猛,告诉了刘猛郑氏家族唯一还隐藏在外没有落到清廷手里的一点骨血,老王爷郑经的三女儿现在的状况下落,并为胤礽在纳兰家族编造了一个哪怕熟悉纳兰家族的人,不当面对质也不会拆穿又足够贵重的身份,命刘猛不得伤害这个人。
刘猛是一个愚忠的人,而且绝对有足够的骨气,顾贞观相信以他对郑氏的忠心,容若有这层姑爷的身份在,他不到万不得己绝不会得罪伤害胤礽。
而容若自责的缘故,也跟这两个人有些关系。
随扈康熙出京后,他听说顾贞观也出京往江南来了,心里就感觉有些不对,可是碍于好友,到底什么也没说,结果太子就出事了。
太子出事后这一夜里容若心里只觉犹如热油焦煎 胤礽要真的不幸,他真的是百死莫赎,且不说带给这个国家的动荡,只想想那孩子光华璨美的身影,和从自己学音律的时候侧过脸来,满心信赖地对自己笑的样子,他心里就痛不可当。
这孩子是一只华美的羽翼初展的雏凤,一只刚刚长出角爪,尚未飞腾九天的苍龙,未来还有无限光明耀眼的可能,都这样生生被他打碎了。他毁的,是怎样一个人啊
就算怕给好友带来危险,他为什么不提醒皇上小心一点?为什么自己不再谨慎一点?为什么在水里被救起来的要是自己,而不是太子?他宁愿现在还躺在那冰冷的湖水里的是自己啊!如果能够让太子平安,他愿付出一切代价 曹寅到了黄石镇已经是这天入夜,从苏州到这里几百里的水路,从看见太子,到消自传回去,到
他赶来,这已是片刻不停的速度。
为了怕打草惊蛇,他没带几个人,就带了两个最精明机灵的,乔装改扮作行脚商人,担了货担来。到这里之后先跟眼线接头,打算了解详细消息,再做进一步打算。
且说胤礽,和刘兼吃了饭后也没别的事干,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只能睡觉。睡觉时又很囧地有了个所有电视小说中常见到的狗血问题--只有一张床。
春天很冷,地下很凉,所以两只都直接省略了争执一番哪个睡地上的问题,而是话题直接跳到:“你睡里边我睡里边?”
由于这个问题是刘兼问的,所以胤礽很无所谓的说:“随便。”
刘兼于是就道:“那你睡里边吧,我不掉床。”
难道我就掉吗?胤礽看他一眼,就很大度地不跟他争这个问题,先走到床边,开始一件一件脱衣服。刘兼一下子结巴了:“你,你做什么?”
这个小弟弟也太敏感了吧?胤礽故意作不解状回头看了他一眼,用纯洁地语气说:“脱衣服,你睡觉不脱衣服?”
刘兼道:“我,我......”
墙壁上的油灯摇曳着昏黄的火焰,胤礽脱下外衣,特意回头对刘兼微微一笑,眼角挑起。刘兼脸噌一下又红了,猛地捂住鼻子含糊说:“你先睡,我先出去一会儿,回来再睡!”说完逃命般跑出茅屋。
胤礽不由失笑,这么冷的天,他已经不打算再脱了,这小孩没出息的,这就被吓出去了。亏得头一次见面他还那么一副小色狼相
胤礽钻进被子,许是太湖水汽沁润的缘故,感觉被子湿潮冰冷,床铺也是又硬又冷,不自打了个哆嗦,想多个人被窝暖的快,于是向门外叫道:“刘兼!刘兼!你进来!”
34.风云际会(上)
刘兼在外面磨蹭了好一会,才隔着门回答道:“怎么了?”
胤礽道:“被子这么潮,怎么睡?”
刘兼这才又进屋,有些歉疚地说:“这却没办法,我看了,这里只有这一床被子,看明天能不能出太阳,若出了我把它抱出去晒晒。”
胤礽蹙眉,掀起被子,道:“那你上来同我一起暖床,被褥冷的很,我暖不热。”
刘兼地脸噌地又红了,胤礽真怀疑他这样频繁的地脸红下去会不会脑充血,却还强忍着笑,做一脸纯情的不满状看着刘兼。介个小色狼这么纯情,他忍不住要调戏一把。
刘兼又磨蹭了一会,才走到床边,脱了鞋子就直接往床上上,胤礽扬眉:“你不脱衣服?”
刘兼眼睛都不敢看他:“我喜欢穿着衣服睡!”飞快地钻进被子,背对着胤礽蜷成一团。
不是吧不是吧,我有这么惊飒?胤礽无语。干脆伸臂过去抱着他贴在他身上。
刘兼僵住了,胤礽无辜地解释道:“我很冷。”刘兼实在鼓不起勇气转身推开他,只好紧张地任他抱着。
由于在紫禁城时刻要慎言慎行的缘故,胤礽好多年没这样感觉过人的体温了,倒是觉得比什么羽被锦褥都舒服,而且刘兼身上的气息干净清新,让他很是舒适,很快就香甜地睡着了,微微的呼吸拂在刘兼颈上。
刘兼只觉得那轻浅的呼吸像柔软的羽毛,在他心尖子上扫过来,又扫过去,心跳越来越快,呼吸都有些困难起来,一动也不敢动。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几乎像是过了一世,他才终于慢慢翻过身看向熟睡的胤礽。
因为他们睡前没有熄灯,屋里倒并不黑暗。胤礽面容在晕黄的光线里精致到魅惑的地步,漆黑的眉毛睫毛似是丹青圣手精心绘就一般,眉梢和眼尾微微挑起,有种大气的尊贵。这种气质在他醒时似乎刻意被收敛了,这个时候却表露无疑。
刘兼仔细看着他相貌,心想:他出身一定不是普通人家。想凑过去亲亲他花瓣般颜色浅淡的嘴唇,却始终不敢,不自觉也慢慢睡了过去。
胤礽一夜好眠,第二天早上醒来听到外面还沙沙地下着雨,心情忽然烦躁起来。
他想皇宫里那一群萝卜头了……甚至连老康都有点想。虽然时刻提醒自己要注意身处什么地方,不要对这里的人下放感情,但是人非草木,处的久了怎么能够不生感情?
还有纳兰容若曹寅那一群侍卫,他再不出面表示一下还活着,别连累人家因为失职被暴怒的老康卡擦掉,那就太冤枉了!
没好气地推醒刘兼,这小色狼昨晚扭捏的像个小媳妇,现在就睡的像头死猪,道:“外面还下着,怎么办?”
刘兼一睁开眼就看见了一截修美的颈项和精致的锁骨,脸腾地一下又红了,头顶几乎都要冒出烟来,他昨天到现在脸红的次数已经比长这么大加起来都多了!
胤礽见他一脸不在状况中的表情,生气地跳下床,不穿外衣不穿鞋跑出了门去。刘兼大吃一惊,也连忙跳下床,提起他的鞋子和外衣追了出去,叫道:“你怎么不穿衣服和鞋子?小心生病!”
胤礽在雨中绕着这沙洲跑了一圈,迁怒地问刘兼:“你那个刘叔什么时候再过来?”
刘兼下意识地看了眼贮存丰盛的厨房,心想这架势几个月不来也是有可能的,给他披上外衣,赔笑道:“小心着凉。”又蹲下去替他穿上鞋子,拉他回屋,问:“你造反想吃什么?我去做。”
胤礽冷道:“我不想吃饭,你做的很难吃。”
刘兼也不生气,反而觉得他连骄纵的样子都好看的不得了,继续赔笑道:“不吃饭怎么行?多少要吃一点。不然你自己去做?你手艺比我好。”
胤礽道:“我要回苏州,我不想呆在这里。”
刘兼为难地道:“没有船,我就是想送你回去也不成啊。”
这个问题胤礽早就想过了,不动声色道:“把茅屋拆了,柱子房梁扎成筏子,就是扎不成抱着在水里漂也行,别跟我说你不认识路。”
刘兼大惊道:“不可!你跟我来看。”拉着胤礽又跑出门去,到厨房去抓了几片引火用的干燥芦苇叶子,一块大一点的木柴,然后又来到水边。
此时的湖面上一片苍茫,刘兼将轻飘干燥的叶子扔在湖面上,只见叶子初时平平漂在水面上,漂离岸边一段距离之后飘浮的路线却开始诡异起来,曲折快速,和表面上看似平静的水波完全不符合,像是水底有一只奇异的手推动着,又漂了一会儿后无声无息地被水波吞没了,一丝儿痕迹也没留下。
胤礽只觉得毛骨悚然。
刘兼又把木头扔进水中,开始也是正常的漂浮,过了一会儿后漂动的也开始快速异常起来,没多久也被吞没。
胤礽沉默了一会儿,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刘兼无奈地道:“水底下有暗流啊,来的时候我就发现了。这边的水很古怪,我怀疑就是老人家说的‘阎王愁’,连鱼虾都不朝这里来的,你瞧,这里的水里是没有鱼的。”
胤礽看那水,确实异常的幽深洁净。
刘兼又道:“我一路记路,也记了六七成,要是有小艇子还敢带着你闯一闯试试,但木筏不行,太笨了而且没有趁手的篙,硬闯咱俩是十成要交代在这里的。”
这么说他们是困死在这里了!胤礽恼怒地转身回屋。
曹寅到了黄石镇,探听情况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顺利,这种为宗族大姓聚集成的城镇非常排外,况且还有有心人的故意控制,头一天几乎什么也没打听出来,甚至险遭怀疑。曹寅敏锐地感觉到这样暗中打探进展不会大而且太耗时,绝不是办法,而太子殿下多在对方手里一刻就多一分危险,于是立刻改变策略,公开率官兵抓走那个已经被盯住的水手并镇上及附近几个最可疑的人物和家人,逼问口供,希冀能问出那些天地会的余孽们在太湖里的水寨的位置——他们已经查出湖上的攻击是天地会的人所为,并且知道了他们有处秘密水寨。
曹寅行动力很高,调来官兵第二天就将黄石及其附近的一些村庄包括整个县都控制了起来,并且公示:太湖里有反贼,即日起封湖,未见解禁本县居民片板不得下水。并且悬重赏要水寨位置或引路人。天地会的主要力量大都是集中在黄石附近的,因为此县县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本身也有这种倾向的缘故,曹寅一到就将那个县令控制了起来,这一手立刻让水寨的根断了,几乎孤悬于水上。
也因为这个原因,太湖水匪的头领刘猛没有立刻得到消息,照常撑船载着个人向他软禁胤礽的“阎王愁”里的芦苇洲划去,那人坐在船头,身姿纤细美好,一双桃花眼黑白分明波光盈盈,眉心一点含情红痣,几乎像画里画的观世音菩萨,明明是个男人,却比女子都美貌的多,连气质都十分柔美。
刘猛之所以带着个人朝那里去是因为他昨天去芦苇洲里看的时候刘兼对他说胤礽一天没吃饭了,因为嫌他手艺差,又嫌被褥潮湿,还嫌闷,说是连墙上挂的那只笛子都潮的走音了。
刘猛很是不耐烦,苏州这种地方一年到头都是潮的,雨季的时候衣服根本就不会干,鞋子都要长苔藓,被褥潮点算啥,京城来的公子哥儿果然娇气。但是也不能真让他饿出毛病来了,跟纳兰公子交代不过去,于是今天来就带了个人来,伺候这位娇贵的贵公子。
这个人也是才从京城来的,想来了解京城人的习惯,而且是惯会伺候人的,想来有这样一个人陪着那位贵公子就不会再挑再闲闷了。
之所以选这个人是因为他长的太惹祸,到了他们那里没两天就惹出了好几件事,把他打发到这里也算避一避,大家都清净。
来到阎王愁划近沙洲,刘猛远远地就看见那个娇气的贵公子坐在礁石上看水,虽然心中瞧不起这种公子哥儿,刘猛也不得不承认这人长的实在是好,跟坐在他船上的这个完全是两种不同的好法,不愧是富贵人家娇养出来的,气势十足,让人不敢心生半点轻视。
似乎察觉到了有船靠近,公子哥儿抬眼看过来,瞟到他船头坐的人,眼中闪过惊讶和疑惑,刘猛以为他是惊艳,所有人第一眼看到这个人都是这反应,便没有注意,于是也没有注意到他船头坐的人也是一脸讶异,一下站起了身来。
恰好船也差不多到了岸边,刘猛更不曾留心。
胤礽惊讶是在惊讶这个人看起来有点眼熟,再一看那含情的红痣和盈盈的眼波,顿时想起来了:这不是京城那什么什么楼唱杨贵妃的那个绝代名伶么?天地会群众基础竟广袤到如此地步!?又想,——这位从京城来,不会认得他吧!心中一跳,不由端起高傲的态度。
他对刘猛的态度一向高傲,刘猛仍然没看出异样,下了船便道:“路公子……”那位绝代名伶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美人微诧的样子真好看,但胤礽却更加紧张了——这位美人看来是知道他身份的!
刘猛接着道:“您不是嫌小兼饭做的差?我新给您带来了做饭的人,他姓韩,公子叫他小韩就行。”
美人盈盈朝胤礽一拜,却感激地道:“路公子,小人相思,以前曾得过公子缓手,不知公子可还记得么?”
刘猛有些诧异:“你们认识?”又想起这个人以前的身份,不由有些鄙夷,想认识也不奇怪。
果然韩相思道:“以前与公子有过一面之缘,公子侠义,曾为相思解过一次围。”
刘猛有些不屑,没有问解的什么围,只道:“这倒是更好了,小韩你好好服侍路公子几天,也正好报答一下路公子的缓手之德。
胤礽却先是诧异又是恍然,原来他就是相思!又疑惑他怎么到了这儿,和这些什么关系,本来还有些疑心,但听了他和刘猛对答知道他已知道自己的处境,这一丝疑心也释然了——他若包藏祸心,直接把自己的身份告知刘猛便是,犯不着为自己掩护。
刘兼本来在屋里,听到外面说话的声音也早就出来了,这时见他们寒暄完便和刘猛打招呼,刘猛交代相思照顾胤礽后就想带刘兼走,但刘兼当然不同意,犟的刘猛没办法,只好自己走了。临走前胤礽故作烦躁状问他自己什么时候可以离开,刘猛只敷衍说很快,正联系他表哥,让他不要着急,便划船离开。
刘猛离开后相思再给胤礽行礼,这次是五体投地的大礼,因为刘兼在侧,所以只说是谢胤礽的救命之恩,胤礽却知他既是拜自己也是谢,便扶起他淡淡要他不必多礼,虽然已经知道了他暂时没有恶意,但毕竟不知底细,心里还是有些戒备。
他行礼的时候刘兼惊讶地睁大了眼。
相思也绝对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人,他出现时刘兼也一脸惊艳,但并没有像看见胤礽时那样不管不顾地上去现殷勤,而只是正常地站在一边不动,这让胤礽仍然顽强存留的小女人的虚荣心很是愉悦,再和他说话时和颜悦色了很多,倒让刘兼荣宠若惊了一把。
曹寅封县的第二天,太湖里的天地会秘密水寨流香岛来了位五十多岁的青衣文士,清癯轩朗,风姿洒落,仪表甚是不凡。文士到时刘猛正在吃饭,文士一见到刘猛就说道:“刘兄,倾覆之祸在即,尚有心细享此银丝细鱼。”
刘猛吃的正是一道太湖特有的银丝鱼蒸蛋,闻言皱眉道:“顾先生,久不见故人,为何一见便出此不吉之语。”
那顾姓文士似笑非笑道:“大难临头,刘兄心中也不是不知,难道还要自欺欺人不成,还是刘兄胸有成竹,已有应对之法。”
刘猛道:“太湖广三万六千顷,那鞑子皇帝未必找得到咱们水寨。”
顾姓文士冷冷一笑,道:“刘兄既然这么说,那顾某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此来只是再见故人一面,想来以后是没机会见了。”
说罢一拱手,转身就要向外走。
刘猛知道他最是心中有丘壑的人,急忙站来拉住他,求肯道:“顾先生!”
顾姓文士甩了一下,没甩脱,只好站住。
刘猛叹了口气,道:“真的糟糕到这地步么,我知先生一向看我不起,只是这满岛的儿郎们,先生总要给他们寻条生路。”
文士也无奈地叹了口气,回过身来:“要不是为了这个,我也不来了,我已久不管你们的事情,这些孩子们总是无辜的。”
这流香岛甚是广大,岛上有许多天地会在各种天灾人祸中收养的孤儿,都是无亲无眷的,刘猛自刺杀皇帝失败后就担心有暴露的一天,将有亲属的成员都遣了回去,他们有家人代为掩护,还可以不认是这里的人员,可这些孤儿们怎么办?他们是去也没处去,这么多人到哪里都太打眼,便是分开了每一个也稍查查便能查出不对来!
文士来回在原地走了两步,说道:“我来便是想告诉你,到启用那艘船的时候了。”
“啊!”刘猛露出惊讶的神色,又有些犹豫迟疑,道:“可是……”
文士冷冷道:“大难便要灭顶,此时不用,更待何时?难道只有郑家人的命是命,这些孩子们都不是命了?”
刘猛也烦躁地大踏步在原地走了两个来回,终于咬牙道:“好,那便用了吧,只要万家父子们还在,总能造艘更大的出来。”
文士终于露出赞许的笑意,正想说什么,门外却慌里慌张跑来一个人,禀报道:“香主,鞑子们找到人领路了,他们四面朝咱们这里围过来了!……”
刘猛和文士一齐变了脸色,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四个字:来不及了!
但此时却不能露出惊慌的颜色,刘猛马上回头命令那人:“传令众兄弟,立刻戒备!”
那人退出去,刘猛露出悲观的神色:“先生,现在还有什么办法吗?”
文士也呆了半晌,终于回头看向刘猛:“只剩下一个办法了,以你捉到的那个人为质,去跟清军谈判,拖住他们,突围。”
35. 风云际会(中)
相思到了沙洲之后,立刻接手了照顾胤礽的工作,他果然是惯会伺候人的,无微不至,一举一动都温柔体贴,还做得一手精致小菜,让刘兼大感威胁,时时刻刻粘住胤礽不放。
胤礽奇怪相思怎么会到了南方,相思细诉原委,原来他的父亲也是天地会中人,后来在和清廷作对的时候罹难,母亲便改嫁,再后来家乡遭大灾,继父将他和哥哥两个卖了,所以他们才流落风尘。
去年秋天父亲的故人不知怎么找到了他们,帮他们赎了身,他们才得以回乡,托庇天地会在太湖个秘密的岛上。
天地会在湖里有个秘密水寨,这捎息胤礽倒第一次听说,暗自留心。
刘猛将相思送到岛上后又出现了个问题,还是那个老问题,只有一张床,这回有三个人是怎么也挤不下的。
刘猛这回来倒是又送来了两三床被子,可问题是,这么冷的天,怎么能打地铺?最后刘兼和相思想了个办法,把门板卸下来,支了张简易的床,然后接着的问题是谁睡小床?
刘兼本来一脸我家的地盘状捍卫自己和胤礽 同睡的权利,结果在相思柔顺地答应后却有几分不好意思了,感觉自己是在欺负人。
当夜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早相思便早早起来,精心制了清粥小菜,服侍胤礽洗漱用饭,吃过饭见胤礽又坐在水边看水,知他闲闷,便唱小曲为他解闷,刘兼虽然觉得他唱的很好听,但所有工作都被人抢了,很是郁闷。
这一天又平平过去,半夜居然刘猛又来了,带来一个惊人的消息他们的水寨被清军围了.要胤礽帮他们去跟清军谈判。
胤礽心中一跳,细问详情,原来昨夜朝廷的水军忽然行动,将太湖水寨包了饺子,他们的水寨在一个叫流香的岛上,幸而地势很好,可以互相呼应,清军一时还攻不上去,现在双方正僵持着。刘猛并不想带手下弟兄与清军死拼,因为不可能获胜,所以想要胤礽帮他们去和清军谈判,说他们愿意归降,只要皇帝能赦他们死罪。
胤礽不相信地看着他——他们愿意归降?连皇帝都敢刺杀的人愿意归降?这绝对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他们有何条件和朝廷的人谈判?老康就是为救他,同意了赦这些人的罪他们也不会相信吧,谁是傻的?他们在打什么主意?
刘猛看出他怀疑,却并不打算和他多说,只道:“你帮我们解释就是,得罪了。”说完一个手刀劈在胤礽后颈上,胤礽立时眼前一黑,人事不知了。完全昏迷过去之前他隐约听到刘兼惊叫声:“刘叔…”
再醒来便是在一个峰峦起伏的大岛的岸边,水里泊着一艘小艇,天上星月沉沉。胤礽动了下身体,发觉自己是靠在一个人身上,旁边还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刘兼,另一个仔细一看,竟然就是和胤礽有过两面之缘的染墨。胤礽抬了下头,他靠着的果然是相思。
相思察觉到他醒了,低头关切地看着他,眼波盈盈:“公子,体怎么样?头痛么?”
刘兼和染墨看到他醒了,也都关切地凑过来。
胤礽腰背用力想坐起来,相思忙扶着他,服侍他起身。
刘兼也连忙问:“没事吧?”染墨却恭谨地倒退了一步,眼中的关切却丝毫不减。
胤礽揉揉后颈,感觉还是痛的很,皱起了眉头,相思于是轻轻为他揉按起来。
刘猛笔直地站在不远处的一方礁石上,他身边高高矮矮站了不少人,气氛很是肃穆。
见胤礽醒过来,刘猛看看天色,抿嘴道:“时间差不多了,这就起航吧。”
染墨一言不发,先走上小船,胤礽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看来这就是陪他去“谈判”的人了——他去“谈判”,这个局是谁设的呢?
他站起身来,相思接着他上了船,自己也不再下去。染墨在他上船时恭谨地躬身朝他行了一个礼。刘兼跳起来也要往小船上上,刘猛一把抓住了他,怒道:“你捣什么乱!?”
刘兼扭来扭去挣不脱,不服气地大叫:“他们都能陪阿瑶去我为什幺不可以去?”
刘猛一时说不出话来,刘兼回头冲路瑶伸出手来大叫:“阿瑶阿瑶!”
胤礽看见他小狗般单纯的眼睛,忽然心软,留在这岛上谁知会有什么下场,就算万幸无碍也舍连家人—起受连累吧。于是回头对刘猛道:“让他跟我一起去吧”
刘猛知道他这话便是应承了庇护刘兼的意思,有些感激地冲他点点头,松手,刘兼立马连蹦带跳跃上船。
刘猛咳嗽了一声,道,“此去就拜托公子了,还请和朝廷好好分说我们的归顺之意。”
胤礽挑眉,“在下一定尽力。”其实你们一点都没有归顺的意思吧,就看这么敷衍地对待我这个“肩负重任”的使者就知道了,其实你们打的主意是用我们去河滩的幌子吸引敌人的主意力,自己乘机突围吧?但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们想逃到哪里去呢?莫非就是仗着太湖水域广阔,在湖里做流匪?
刘猛身边一个个子小些的人影一直好奇地往这里看,似乎想看清这位纳兰公子表弟长什么样?这时恰好胤礽微微侧脸,他顿时看清楚了。看清楚后果,突然指着胤礽尖声叫道:“他怎么会是什么纳兰公子家的表弟!?他是太子!我认得他的,他就是皇太子!1 ”
胤礽一震,相思扶住他手臂的手猛然抓紧了,染墨身体也猛然僵硬,刘兼则一脸震惊地瞧着胤礽。
刘猛以及周围所有的人也都是勃然变色,刘猛猛然回头盯着胤礽眼,问那个小个子:“你看的清楚吗,你怎么认得他是太子?”
小个子激动的声音尖利:“这样的人,见过一次后怎么能认错!明相府上叫过我们班子去唱戏,我在那里见过他,是有位中堂大人亲口对我说的,绝对不会错!”他转而又幸灾乐祸又是嫉妒又是厌恶地看向染墨和相思:“染墨哥哥和相思哥哥都是名角中的名角,听说墨哥哥还求太子殿下救过相思哥哥一命的,怎么会认不出来?”
刘猛身边站立的人都“刷”地齐刷刷亮出兵器,将小船围在中间,对着船上的人。
染墨有在胤礽身份被揭穿的一刻摇船逃跑的想法,但是小舟是用坚韧的粗缆绳系在岩石上的,而且刘猛带的人很多手上都带的是弓箭,没有敢冒险。
刘猛森然看了染墨和相思一眼,抓住胤礽的手臂强行将他从船上扯了下来,冷笑道:“太子殿下,真是失敬了!”那次行剌没有杀了老的,这回弄死小的也够本!
胤礽被他扯的一个踉跄,回头冷冷扫了刚才那个多话的小个子一眼,甩脱刘猛的钳制,整了整衣服,恢复常态--或者也可以说,戴上面具,傲然道:“好说。本宫倒要多谢刘褰主这几日的款待。”
刘猛紧握住腰刀的柄,狞笑道:“太子殿下风度果然胆识过人,风采不凡,刘某及众兄弟好生仰慕!”
胤礽看着他,微微一笑,眼角微微挑起,道:“刘寨主,你想杀了本宫么?”
刘猛冷笑:“难道刘某和众兄弟们这么大费周章,真是为了请太子殿下来敝岛上做客?”
胤礽凝视了他三秒,摇着头柔声道:“刘寨主啊刘寨主,为了自己青史留名,你就真的这么狠心,要致那么多人于死地么?你知道我若真死了,江南这千里繁华之地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平息我父皇的怒气。朝廷的水师能围到这里,你们的底细自然已经被查的差不多了,你纵然不怕死,难道连父母妻儿也不管不顾了么?就算你没有父母妻儿,这里的这些人都没有么?你知道出了这些事情,负责此事的官员定然是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的,你忍见这江南这世间第一等的富贵繁华之地血流成河么?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祸啊,为了你的虚名,这世间不知又要增添多少斑斑血泪,伤心父母,无靠妻子呢。”
他语声情柔诚恳,充满悲悯,虽然没有猜到这岛上差不多全是孤儿,但是正中刘猛软肋,让他瞬间心智几乎有些动摇。但是立刻又复清醒,深为警剔地盯着胤礽,冷厉道:“就算如此,能杀掉你这样的代价也值得了,有殿下这样的继承人在,我复国大业又增添多少难度!”
胤礽轻笑一声,一手背在身后,侧立于夜风之中,风姿洒落:“能得寨主这样的考评,是本宫的荣幸。不知寨主杀了本宫之后,打算如何收场呢?”
刘猛冷声道:“这就不劳殿下操心了,你们那所谓精锐水师,未必便拦的住我们!”
胤礽仍然是笑微微的并不生气,道:“那么寨主冲出包围呢?以后又有何打算?我大清境内自然是呆不下去了,台湾也早就失落,难道——打算流亡海外?你们手里有好船师,想必船的问题是不必担忧的,但是再以后呢?为着你们的刺杀,弄得江南积骨如山,妻离子散,人人怨恨,连根基也失了,这和我将来可能上位之后可能带来的威胁,哪一个更更不划算些?”
这正是刘猛最担心的事,他眼光微微闪烁,道:“太子殿下真是巧舌如簧,拐弯抹角想让我们放了你,却能把话说的这么惑动人心!”
胤礽微笑道:“我自然是爱惜自己的小命的,刘寨主是真英雄,视死生为等闲事,可是寨主轻抛生死所谓何事,还不是天下百姓和汉家河山?若为一时之执念连累这么多无辜百姓与日后复国大业,是否有些得不偿失?”
胤礽见刘猛眼中更加挣扎,知道此时不能再进逼,敛了笑遭:“寨主可细思我说的话有无道理,想来寨主现在也看出来了,水军攻打贵寨只是为了本宫,你传出我在这里的消息,他们自然不会再妄动。寨主可与贵寨弟兄细细讨论一下,也好好想想再做决定。既然有活路,为什么一定要往死路上走?”
刘猛回视了一下众弟兄,发现大家都被胤礽说的有些心动,冷哼了一声,终于道:“来人,请殿下都天一阁,好好伺候殿下。”
有两三个大汉立时踏步上前,走到胤礽身侧。
刘猛又哼了一声,恼道:“殿下这么贵重的身份,万有点闪失该如何是好!?多来几个人!”
于是又有七八个人出列,胤礽微微一笑,转身跟着他们顺着一条小路往岛中央最险峻的一座山峰。
36. 风云际会 中(二)
胤礽的身影在黯黯星辉中随着押解监视的人员头也不回的远去,衣角飘拂,风姿特秀。刘兼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相思向刘猛行了一礼,走下小艇,跟着胤礽走去。
几个还站在刘猛身边的想拦住他,刘猛恼怒地一挥手,道:“让他去!”
相思又向他拜了拜,纤细的身姿渐渐走远。
刘猛冰冷地问染墨:“小染,不知对这件事你如何解释?”
染墨也冷冷道:“我为什么要解释,就像刘香主看到的,他救过相思一命,难道要我们兄弟恩将仇报?”
刘猛手握刀柄,厉声道:“所以为了那点私恩小惠,你们连建一寨兄弟的性命,我汉人驱除鞑子,还我河山的光复大业也不顾了么!你们忘了是谁把你们赎出那肮脏地方的!”
染墨冷笑一声,针锋相对:“对刘爷来说,我们兄弟的小命自然是私恩小惠。刘爷派人去赎救我们,好大的恩德,只是我父亲为你们卖命死了,我们兄弟陷入死地的时候,并未见你们伸伸援手,况且你们杀了太子,难道这汉家河山就能光复了么?我看未必,只是再弄得天下百姓生灵涂炭罢了,成就刘爷一番美名!”
刘猛气的面目青白,刚才那个鞑子太子这样说也就罢了,连自己人也建样说。
“鼠目寸光,果然倡优之辈,不足与谋!你当惯了奴才,以为天下人都喜欢当亡国奴么?这两个戏子是觉得巴结上太子,以后能飞黄腾达了吧!果然是……”刘猛身边一个人见刘猛被噎的说不出话来,连忙出言讽刺,极尽刻薄。
此言一出,好几个人都对染墨投来异样的目光。
染墨脸色一白,优伶身份是他最大的痛处,处处低人一等,遭人鄙夷,就算这里的人装着不在意他们的身份的样子,可那鄙视都是刻在骨子里的,眼神语气,总会流露出来,他宁可被人明摆着的看不起,当即反讽道:“不错,我们是戏子优伶,身份下贱,不值得爷们高看一眼,但却不知是拜谁所赐!”
卖掉他们的继父也是天地会成员,这件事做的着实不地道,那人后来也受了惩罚。
这件事这里的人大都知道,说话的那人顿时被噎没声。
刘猛脑子到底还清醒,知道这不是扯皮的时候,生气地喝止道:“够了,这些有什么好争的?韩老板,你要是愿意,也跟令弟去照顾那个鞑子太子吧。”
自见面后刘猛就一直以长辈自居叫染墨小染,这时改叫“韩老板”,是划清界限,不再当他是自己人的意思,染墨一言不发,对他拜了拜,也跟着胤礽走的方向走了。
刘兼毕竟还只是个小孩子,看着这一系列剧烈变故,仍然站在船上,一脸茫然与凄惶。
刘猛叹了口气,对他伸出手道:“小兼,下来吧。”
刘兼不知所措地摇摇头。
刘猛对他对胤礽的心思不是看不出来,心中叹自,道:“那你在这里在坐一会儿静一静吧,夜里风冷,早些回去。”
刘兼也不知到底听没有听进心里,胡乱点点头。
刘猛又叹一口气,走了。
他心头还有一件更加迫切怀疑:顾先生顾贞观先传来的消息给鞑子太子掩饰身份,后又出那个主意让他去和谈,难道竟也叛变,投靠了清廷么?
这个可能让他有些心灰意冷,连顾贞观那样的人都叛变了,难道只剩下他在孤军奋战了吗?
顾贞观,字华封,号梁汾,是江南名士,出身诗礼世家,曾祖曾是明末东林党人,自己早年也是天地会的中心成员,还曾只身入京在官场内部周旋,而后全身而退,是一等一的才智人物,只是后来自于失望台湾郑氏和天地会自己内部的倾轧,灰心离开。
这个岛上自于特殊的地势,能泊舟出入的地方只有重兵把守的月牙湾,没有刘猛的手令谁也出不去。刘猛快步走向顾贞观客居的观澜居,顾贞观正临风抚笛,一曲终了,慢声吟道:“填膺百感,总茫茫不关离别。一任紫玉无情,夜寒吹裂。”轻抚玉笛面上现出茫然之色。
这流香岛他年轻时也是常来的,来时若留宿,也总在观澜居,而今流年偷换,已有三十多个春秋,他也从昔日飞觞赋诗的意气风发少年变成了如今两鬓星星的垂暮之人。年轻时总感觉天下之大无不可为,老来才发现原来一生自己所能做的有限的可怜。不自又想起好友容若的一句词:“叹人生,几番离台,便成迟暮!”
“几番离台,便成迟暮!”年老来才感觉着是多么让人心惊的句子。
刘猛武人,不懂得他念的诗句的意思,但也觉得甚是凄清。放重了脚步声,道:“顾先生好兴致!”
顾贞观收起笛子,回过身来道:“不过是想起些以前的事情罢了,人老了,就喜欢怀旧。”看了眼天色,奇怪地问,“刘香主这个时候怎么来这里?”这时候差不多是该突围的时候了吧,难道出现了什么变故?顾贞观暗自戒备。
刘猛在原地来回踱步,屏退周围众人,说道:“刘某是想来请教,顾先生是何时投靠了清廷?”
顾贞观猛地冷了脸色,道:“刘香主是特意来侮辱顾某的么,不知顾某有何处不妥,竟遭致香主如此怀疑?”
刘猛紧紧盯着顾贞观,道:“己到了如此地步,先生竟还不承认么?先生费尽心机为那鞑子太子掩饰身份,为了帮他脱身不惜亲身犯险再次踏足流香岛,可惜,他的身份还是暴露了,自费先生一片苦心。”
顾贞观一脸大惊状:“什么太子?”
刘猛冷冷道:“先生,此时再掩饰还有什么意思?敢做不敢当吗?”
顾贞观盯着他,一瞬不瞬地看了他片到,慢慢道:“刘香主这么猫被踩了尾巴似的,难道说的是容若的表弟?容若竟然骗了我?..... 如此,恭喜香主得立大功啊,香主下一步打算怎么办,杀了他祭旗?而后,眼着着江南百姓血流成河?别人不知道这次因为你们的‘义举’,苏州府有多少无辜百姓受到牵累,你自己也不知?你就生生逼着他们为你的‘义举’殉葬么?”
又有人这样说,刘猛大怒:“复我河山是汉人本分,复国大业哪有不流一点血的?便是为此负一点代价,又怕的什么畏手畏脚,成的了什么事!”
顾贞观大怒:你凭什么决定要无辜百姓为你的行为流血。
冷笑一声,尖刻地讽刺道:“刘香主果然大英雄,有魄力!刘香主刺杀了鞑子太子,誉满天下,而后又率手下成功于清军五万精锐水师包围下脱逃,真是太了不起了!只是皇帝早查到了你们的底细,太子死了找谁算账?台湾的郑氏血脉!郑氏血脉也断了,刘香主这复明大业还要向谁效忠呢?自立为王么?”说着啪啪啪拍起手来,“好一段草葬皇帝起于微时的传奇!”
刘猛被他讽刺的脸红一阵自一阵,气势终于低下来,道:“那先生认为,现在应该怎么办?”
顾贞观冷笑道:“我不是早说了么?挟人质,突围如今这个是太子,筹码更高了,想谈点什么条件都行。寨主昨日自己决定要人去和谈,如今又疑到顾某身上来了!”
其实刘猛做出让胤礽去和谈吸引清军注意力的决定是顾贞观暗中有意引导的,他来流香岛固然为了胤礽的安全,担忧天地会的人撤离时出什么意外伤到太子,惹皇帝暴怒,让江南无辜百姓受累,同样也是希望这些昔日的同道们受的损伤小一些。
但世事往往阴错阳差,刘猛是一个并不是一个多聪明的人,顾贞观若不是看穿清军围而不全力抢攻的布局,想逼这些水匪们主动派胤礽和谈,顺水推舟出主意想在混乱到来前把胤礽安全地送回清军中,刘猛多半就不怎么会注意到胤礽,而只是把他困起来,待众人安全撤离后就把他放走,不会让他上流香岛,更没有人认出胤礽的身份来。
结果所有聪明人的布局和默契,却比不上老天安排的一个小小的意外,只这一个意外,就让全局皆休,若不是当时胤礽一番气势逼住刘猛,刘猛一刀砍下去,那便所有人的布局谋划,皆成流水,什么都再无力回天。
天一阁是流香岛最高峰飞尽峰最顶上的一座建筑,三面临空,只正面一条攀援困难的小路可通,真是个困人的好地方。胤礽到了不久阁里原来的值守人员就全部退了出去,改自十多个彪形大汉看守。相思和染墨不久后也跟了过来,进阁里服侍胤礽,三人被严密地看守监视了起来。
因为胤礽身份的缘故,他们并不禁止胤礽在阁里走动,只要他不出门就行。——其实他想出也出不去,厚重的大门大半时候总是紧紧地锁着。
天一阁陈设倒甚是精雅,有许多书,很多都是绝版的孤本,墙上案头还有萧笛琴筝之属,都不是凡品。
胤礽被困在刺客窝里,心底自然不安,但表面上还是做出一副泰然的样子,鉴赏乐器,品评相思和染墨的乐艺,悠然自得,连吃饭和睡觉也照常,还特地要热水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不流露出半点惶恐害怕的意思,让看守监视他的人很是佩服他的胆量气度。
这天中午胤礽正抚着琴案上的琴评点:“这一具海月清辉也算不错的了,放在这里也正好,可惜朱弦蒙尘,显然是久无人弹了,未免使琴心落寞……”相思侍立一边。
37. 风云际会(中)<三>(H,大雷
相思侍立一边,微侧着头听他评断。
胤礽说到这里,忽然想起落水后自己发烧,半昏半醒中听到救起自己的那个陈慕所弹的寥寥数语,辽远稀疏仿佛天外来音, ‘‘疏’’与‘‘辽’’之间几见‘‘大象无形’’,以意境论,超越当时所有名家,因为这个缘故,胤礽不敢有一点轻视他,不敢把他只当成普通的清傲之辈,弹的出那种意境的人只心胸见识就绝不会普通。这时想起来,不由又好奇起他的来历。
正在这时,门外忽然走进来了一个人,胤礽抬头,一看竟是刘兼。
刘兼失了一贯死皮赖脸的机灵劲,眼睛微红看着胤礽,道: ‘‘我能不能跟你说两句话? ”
胤礽微诧,手从琴弦上收了回来。他以为这孩子已经不会再来见他了。
染墨和相思退出门去,掩上了门。
刘兼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胤礽,忽然微偏过头掩饰欲落的眼泪,低声道: ‘‘刘叔已经派人去和朝廷的人谈啦,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是不是?’’
胤礽不语。
刘兼似乎也没想等着他回答,忍下眼泪后又抬眼看着他,问: ‘‘你能不能抱抱我?’’
胤礽默然,张开手臂。
刘兼猛地扑到他怀里,紧紧抱着他,仿佛溺水人抓着最后一根稻草,胤礽也用力反手抱住他,两人差不多一般高。
胤礽其实也是喜欢这个孩子的,这孩子明快、简单、纯净,连喜欢也是单纯直白的,他和路瑶才是一样的人。路瑶和紫禁城里那些千回百转的人精们不是一个世界的,那里连个孩子也得要他百般思量,不能放下半点戒心,他像独自一人孤独地行走在尖锋刀刃上,早就很累很累了,急需同类这样的量,不能放下半点戒心,他像独自一人孤独地行走在尖锋刀刃上,早就很累很累了,急需同类这样的温暖和片刻轻松的栖息.
刘兼感受着胤礽同样用力的拥抱,忽然抬起头来没头没脑小狗一样亲吻他的脸,生涩地吻他的嘴唇,而后手颤抖急切地向胤礽的衣扣伸去。
胤礽没有拒绝,这时候他不想拒绝。为什么要拒绝?前路是看不见光明的一片黑暗,没有尽头,这也许是他两世唯一能这么亲密地感受到同类的体温和人类间最亲密的行为的机会,况且,他也很喜欢很喜欢这个孩子,与他一起留下一段美好的记忆,有什么不好?低声道: ‘‘到卧室里去。 ”
这便是不拒绝的意思,刘兼的手抖的更加厉害,抬眼看向胤礽的眼睛。胤礽的手指也在几不可见的微微震颤,两人对视一眼,手牵着手走进里间的卧室。
卧室里有一张雅致的紫檀雕花大床,挂着天青色的帷帐,用莹白的玉勾勾起,垂下檀色的丝穗。两人走到床边,各自宽衣,将盘扣繁琐的外衣脱去,胤礽回头看向刘兼。刘兼已经把上衣脱净,上前双臂抱住胤礽的脖子吻上来,两人双双倒在床上。
刘兼边吻边脱胤礽的衣服,吻十分生涩,明显也是第一次,但却很快挑起了胤礽的情欲。这本就是男性的生理本能,胤礽的身体早就发育成熟,对这方面的欲望却一直刻意的压抑忽视,这时不再强行压制,极容易地就情动非常。
刘兼很快的就把胤礽的衣服脱完,自己剩下的衣服也脱掉。胤礽呼吸急促地问刘兼: ‘‘你知道怎么做 ? ’’
刘兼也喘息道: ‘‘ 偷看过书铺里的春宫画儿......’’俯首含住胤礽的分身。
胤礽没有料到他愿意为自己做到这种地步,浑身一震,欲望立刻完全燃烧起来。
刘兼含住他,笨拙的舔吻含弄,牙齿不时碰到胤礽,但胤礽生平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极乐滋味,仍然觉得似乎连灵魂都暴炸了,头脑一片空白,原来情欲竟是如此的销魂蚀骨!
让他醒过神来的是刘兼的忽然离开,他迷蒙看过去,却见刘兼已经扶住他的分身,紧皱着眉
头,自己往他的欲望上‘‘坐’’下去!
胤礽惊的睁大眼,刘兼已经闷哼一声,咬的下唇发白,额头渗出汗来,但是却并不停顿,还是生生的逼着自己往下‘‘坐’’。胤礽额头也冒出汗来,他知道刘兼一定很痛,因为他自己都被挤擦的很痛,但是欲望的一半没入口火热的地方,还是不受控制的更加兴奋。
眼见刘兼还要继续往下“坐’’,胤礽急忙拦住他,哭笑不得道: ‘‘傻瓜,你怎么硬来! ’’
扶着他慢慢以尽量不牵动相连之处的动作换了个姿势,让他躺在床上,微微动了下想从他的体内撤出来,动作已经尽量小心,但刘兼还是痛的呻吟一声。
胤礽连忙止住动作。
刘兼看到他额头隐忍的汗水,用力将他往自己身上带了一下,道: ‘‘不用管我,你来吧!
胤礽看到他容纳自己的地方已经隐隐渗血,咬牙道: ‘‘不行......’’
刘兼却主动挺身向他迎合过来,闭 眼睛咬牙道: ‘‘没关系,我听人家说开始都是很痛的,一会儿就好了! ’’
这话是听谁说的?对处男说这种话太不负责任了!胤礽看见已经有一滴血滴落于素净的床褥上,连忙道: ‘‘好了,你不要动,我来!......’’ .
托着他的腰不让他再乱动,顿了顿,慢慢挺身往他身体里挺进去,有了鲜血的润滑,比方才已经容易多了。
胤礽本来还有意让刘兼主动的,没想到他却是这个主动法,只好想:算了,自己身为耽美狼,就算没有实践过,好歹也比他知道的多些,以他的技术,完事后必得在床上躺几天,太子的脸面还要不要?
完全没入刘兼体内,胤礽身体的男性本能又开始冲动,虽然心底到底有那么一丝别扭,但很快就被快感与冲动湮灭了,只是他到底顾忌着刘兼,动作尽量隐忍克制,进出间观察着刘兼的反应,寻找那个传说中的‘‘G’’点,并且用手同样有些生涩地取悦他的身前。
开始的时候刘兼疼的冷汗淋淋,却还是死抱着胤礽不撒手,胤礽怜惜的安慰的轻吻他的额头脸颊,终于有一次不知撞击到了哪里,他浑身一震。胤礽心中一喜,便接连照着那里撞击,刘兼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脸颊上也晕上了一丝绯红,痛到萎靡的男形也重新苏醒过来,轻声开始呻吟。
胤礽慢慢放心,顺从本能,动作的力度越来越肆意放大,沉陷入情欲。
风雨开始迅疾,快感节节高攀,刘兼只觉得痛楚渐渐被一浪高过一浪的快感淹没,连理智也是,呻吟的声音压抑不住的越来越高越来越高,头脑都一片浆糊了,也不知过了几世几劫,终于尖叫一声,眼前满是耀眼的白光,攀上了极乐的高峰!
胤礽被他身体剧烈的收缩也刺激的一声呻吟,猛烈进出几下,达到了颠峰,两人同声叹息一声,失神地倒在床上喘息。
略略回过神,胤礽随手拉过一件衣服给刘兼拭了下汗,低声问: ‘‘痛的还厉害么?’’
刘兼疲惫的微微摇头,胤礽坐起来,用那件衣服给他擦拭下身,又分开他的腿,查看后面的伤处。
刘兼这时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微并了腿不想让他看。胤礽柔声道: ‘‘里面的东西必须弄出来。不然你会生病。 ’’
从认识以来从未见胤礽这般温柔过,`刘兼没有办法抵抗这样的温柔,闭上了眼睛放软身体不再抗据。
胤礽拿的那件衣服是自己柔软的白色丝质中衣,小心地帮刘兼清理了身体,却总感觉没有清理干净,而且他那里不可避免的受伤了,幸而并不算太严重。
起身披上外衣,下床想出去叫人烧些热水来,刘兼猛然睁开眼睛拉住了他的衣服:“你去哪里?”
胤礽安慰地拍拍他的手: ‘‘我去叫人烧些热水,你得洗个澡。 ’’
刘兼拉住他不放,道: ‘‘我不需要洗澡,你再陪我躺一会儿就好。 ’’
胤礽还想再说什么,刘兼带些央求地意味说: ‘‘我回去可以自己洗,我一会儿就该走了,你就多陪我趟好不好?’’
胤礽叹息一声,又上了床,将他拥进怀里,终于还是嘱咐道: ‘‘那你回去要记得洗,.连里面也要洗干净,你还受了伤,记得上药。 ’’这里没有伤药。想了想,又说, ‘‘还是我出去找吧。 ’’这个样子他只怕不好意思。
刘兼将脸埋在他的怀里,固执地道: ‘‘一会儿再去。 ’’
胤礽亲亲他的头发,道: ‘‘好。 ’’他也舍不得这么温柔的时刻。
二人安静地在床上躺了很久,久到外面的天色暗下来,有看守的人在外面叫“小兼!”刘兼才慢慢送松开手。
胤礽穿上衣服,走到外间唤来染墨,命他到看守监视的人那里要些金疮药。他和刘兼在屋里这么久没出去,还有声音,染墨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面色如常的行了一礼,去了。
果然这些整日里打打杀杀的武人身上是不缺这些东西的,片刻后染墨便拿过来了一支小瓷瓶,胤礽拔开塞子看了看,好像是云南白药,还算满意,拿回卧室小心地给刘兼撒上,又嘱咐他回去后记得勤换药,才帮他穿上衣服。
刘兼穿好衣服,站着定定地看了胤礽片刻,才低声道: ‘‘再见! ’’
胤礽沉默了一会儿,也道: ‘‘再见。 ’’却心知此一别后只怕是再见无期。
刘兼便转身向外面走去,他已走到门口,胤礽却连忙唤住他,道: ‘‘等等! ’’
想留下个什么信物,一摸身上却发现什么也没有,想了想便走到桌前,研磨提笔在一页白纸上写下‘‘路瑶’’二字,吹干了折好递给他,道: ‘‘你以后若有什么事,便拿这个去找纳兰容若,他会帮你。”
刘兼展开看了看,又折好,没有说话,看了胤礽一眼,转身慢慢朝门外走去。
他走的很慢,动作也不利索,想是伤处疼痛的原因,胤礽站在门口看着他消失在苍茫的暮色里,心头忽然一阵疼痛,几乎想留出泪来。
38. 风云际会(下)[VIP]
太湖之中,无名小岛上,.青竹婆 ,陈慕' 懒地有一下没一下抚弄着琴弦,听着小飞兴奋地手舞
蹈描述偷潜上天地会的太湖水寨之后的见闻:
‘‘......你不知道,公子,当时他们已经上船了,就差那么一点就走脱了,结果愣插进那么一嗓子没走成!唉,倒没想到阿瑶竟然是太子,他性子平时看起来可一点也不像,不过那时倒是挺有气势的,将刘香主都唬住了。公子,你是不是早知道他是太子?’’
陈慕不答。
小飞得意道: ‘‘果然我那天将他放到黄石是对的,现在更加热闹了,公子,你说他们会怎么结束?”
刘猛派人去和围攻的水师谈条件,无非是要求释放被捕的天地会成员和打开一道缺口放流香岛上的人走,水师暗中是由康熙亲自掌控着的,七寸被抓住,刘猛提出的条件又不算过分,双方讨价还价一番,试探出对方是有诚意的后便成交了,效率很高,相约次日中午打开缺口和放还人质。
水寨里的一个头目一听说这个消息,当场火了,跳起来拍桌子质问道: ‘‘香主,你这是什么意思!?咱为了杀那个狗皇帝丢了十几条兄弟性命的湖里,好容易抓住这条小狗,你倒要放了他!?’’
许多头领都是一脸不忿。
刘猛皱眉道: ‘‘坐下。”
那头目却不听,又道: ‘‘香主,你是不是怕了鞑子水师了?你把那小狗关在天一阁,咱们还以为你有什么打算,以咱们兄弟的身手,杀了那小狗未必便冲不出去! ’’
刘猛怒道: ‘'坐下!你我兄弟生死,何足挂齿,但只这几天官府捉了多少无辜百姓 ?难道要他们都给咱们陪葬吗?咱们当初拼了命去杀狗皇帝哪个不是抱了必死的念头,只是若杀的是那鞑子皇帝,他一死天下必定要乱了,咱们值得拼上,只如今是这条小狗,死了也无关大局,只为他赔上江南基业,值得吗!? ’’
那头目还想说什么,刘猛烦躁地打断他: ‘‘行了,够了,我主意已定,大伙儿都准备去吧! ’’
那头目忿忿移开目光,与角落里一个人对视一眼,不说话了。
次日,连阴了几天的天终于雨消云散,包围流香岛的清军水师东边放开一面缺口,流香岛上先出来一艘船接近缺口,船上坐着胤礽、染墨、相思、刘猛,以及另外两个天地会成员。
刘猛手持一柄雪亮的长刀架在胤礽脖子上,隔水朝清军的军舰叫道: ‘‘太子殿下已经请出,我们的人 ? ’’
胤礽苦笑:为什么要是刀呢?多没有美感啊,应该换一把森寒的长剑,持剑的最好也换成帅哥或美女,这样才帅。
阳光下清军军舰楼船上族旗猎猎招展,甲板上走出 一排萎靡而伤痕累累,甚至奄奄一息的囚犯。
刘猛看了一遍这些人,眼中闪过一丝痛恨,胤礽都吃了一惊。他穿来已经四五年,这些情景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些人着实吃了些苦头。一个天地会成员已经忍不住要骂出来了,另一个暗中瞪了他一眼,他只好忍住,但还是又恶狠狠瞪了胤礽一眼。
胤礽只好继续苦笑。
刘猛打手势让流香岛上又划过来一艘空船,搭跳板小心地将那些人接下来,穿出缺口划向包围圈外广阔无边的水面。
接着流香岛上的大船小船都严密戒备着小心翼翼地从缺口穿出去,向远方划去。
等那些船只都走远到一定距离,.刘猛又扬声道: ‘‘很好,阁下很讲信誉,接着就劳烦太子殿下再送我们一程了! ’’说着小艇缓缓开拨。
这也是昨日预定好的,没有什么可说,清军的两三艘楼舰威胁性地紧跟着小船。
四艘船一前三后的行进在浩渺的湖面上,小心保持着既不要对方感到危险,又不脱离自己控制的距离。
又走了一段,刘猛感觉差不多了,在这里即使对方突然发难,自己的船队也有一拼之力,可进可退的时候,止住划船,向清军楼船叫道:“行了,你们放船下来接吧!’’
清军军舰便也停下,舱门打开缓缓又放出一只船来,两个人划着,六个黄衫侍卫抽刀戒备分列而站。
刘猛也不由自主的全神戒备。`
就在这个时候。主动请缨同刘猛一起断后的两个天地会看看自己已经在天边消失成一些小黑点的船队,对视一眼暗中点了点头,忽然猛地暴起,两对明晃晃的分水娥眉刺同时朝胤礽身上扎去!
三艘军舰上清军一齐惊骇而呼,小船上撑船的舟子也疾忙用力,小船速度猛增 ,利箭一样朝刘猛的船划去,却眼看势已不及,靠的最近的一艘军舰上更是有人大叫一声: ‘‘胤礽 ! ’’
这是老康的声音,胤礽本是背对着那两个人站着的,本能地扭头朝楼船上看去,却没注意到死神已近在身旁,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斜刺里一个身影突然扑到胤礽身上 ,四把娥眉刺都狠狠没入了他的身体,血花四溅,胤礽却受他一冲,跌进了水里。
小船此时已经划到近前,六个侍卫与舟子二话不说,立刻跳进水里营救,这回老康吸取教训,又选出来接胤礽的人都是会水的。
刺杀的两个人吃了一惊,忙抽回兵器,那人晃了一晃,精致的菱形红唇嘴角流出一线血来,也扑通栽入了水中,澄澈湖水立刻腾起一股浓重的血,船上的另一个惊呆了,终于醒过神来,尖叫一声: ‘‘哥哥! ’’也不顾一切地扑下水去。
三艘军舰的舱门一齐打开了,无数小船一齐向这里划来,楼船上精选出来预防万一的弓箭手在一声令下,一齐朝刘猛的船上攒射,几百人远远地一齐放箭,竟然技艺高超到不离小船半尺距离,刘猛和两个手下同时翻身一个猛子朝水里扎去,还是有人慢了肩膀上挂了花,在青碧的水中留下一线淡红。
此时胤礽已经被侍卫救起,上了小船快速向主舰划去,后围过来的小船上军士森森排列,纷纷跃下水去围攻刘猛三人。
相思那一声凄厉地‘‘哥哥”和后来的箭如雨下已经让胤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他惊慌地回头寻找: ‘‘染墨! ’’上一刻还呆着的小船这时已经成了刺猬。
救起胤礽的一个侍卫安慰道:“殿下不要着急,先上主舰再说!”
小船接近主舰,主舰上搭下长长的跳板来,侍卫扶着他往上走,上 有人急切地把他拉了上去,上上下下检查,连声问: ‘‘胤礽,你没事吧?受伤没有?’’
能这样叫他的自然是康熙,康熙穿着一身军官的服饰,伪装成军官的样子,胤礽眼眶骤然一红,叫道: ‘‘皇阿玛! ’’又想起染墨和相思,忙抓着他的手 :“救我的那个人......”
老康一直站在甲板上,自然对刚才的凶险情况看得一清二楚,对扶胤礽上来的那个侍卫点点头,那侍卫行了一礼,又跳上小船,向原来的地方划去。
老康立刻又将注意力放回胤礽身上,连连问:“你怎么样?这几天受委屈了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胤礽的眼圈又红了,连连摇头,强忍着眼泪。这几天他确实担惊受怕,这时被人一问无数委屈凄惶都涌上心头。
早春水寒,他湿漉漉的从水里出来,连打几个寒战,老康连忙脱下外衣裹在他身上,道:“走
走,快去换衣服。 ’'牵着他向船舱内走去,连战况也不关心了。
然而不用老康命令,原先围流香岛水师已经变换队形,向远逸的水匪们追击去了,他们的船速度快的更多,虽然来的晚,却并非没有希望追上。
刘猛与两个手下水性都很好,身手也不错,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而且这次围攻他们的士兵也是老康从水军中选出来的精英,个个身手水性都是上佳,好些还是参加过当年施琅率领的攻打台湾的战斗的,刘猛的两个手下悍不畏死连伤十几个人,但到底还是被刺死了,尸体漂浮在被鲜血染红的水里。
刘猛看看两个同伴的尸体和被他的勇猛逼出一个圈子、拿出长绳准备活捉自己的清军,叹息一声,横刀自刎了。离他最近被他在肩上开了一刀的一个水军军官一刀砍下他的头,晦气地吐了口唾沫,提了他的头爬上船,准备去领赏了。接着刷刷两刀,剩下的两具尸体的头也被砍下。
相思不顾一切地跃入水中,抱住下沉的哥哥猛蹬一段浮出水面,离原来乘坐的小舟已经较远了,幸运地躲过一劫。
但他却没有心思注意到那些,只是抱住哥哥惊恐地摇晃: ‘‘哥哥!哥哥! ’’
染墨吐出一口血水。慢慢睁开眼,费力地道: ‘‘你以后......可要自己......照 自己了......’’
相思徒劳地想去捂住他身上流血的伤口,泪流满面连连摇头道: ‘‘不!不! ’’
一艘小船划到他们身边,叫道: ‘‘小哥,上来! ’’船上的人伸出手来拉。
相思连忙把哥哥先送上去,自己才往船上爬。
这是清军官兵的船,划船的是个老兵,一接到染墨就翻过去看他的伤口,一看就遗憾地摇了摇头。
相思立马跪下了,哭道: ‘‘求求你救救我哥! ’’
那老兵忙道: ‘‘小哥你这是干啥?’’拿出伤药撕了布条迅速地给染墨止血,又道, ‘‘这也只能多一会儿,伤口太多太深,流血也太多,没办法啦。 ’’
相思已经欲哭无泪,湿漉漉跪在染墨旁边哀声叫道: ‘‘哥!哥!......’’
染墨睁开眼,用尽力气说道: ‘‘你哭什么,我能这样干干净净地去,运气已经是极好的了。你以后,可别再这样软弱了......’’.
正在这时,又一艘小舟划来,船上的人一看这情形,立马说 : ‘‘快跟我来。 ’’
老兵一看那人是御前侍卫的服色,立刻摇桨跟着他过去。
那人将船停在主舰的跳板旁边,主舰上立刻走下来一个裹着中等军官外衣的十五六岁少年,外衣底下也是湿漉漉的,正是胤礽 ,他刚走进舱房,还没来得及将衣服换下。
染墨伤势实在太重,这一会儿的功夫已经又晕了过去。
胤礽身边现跟着一个御医,立刻上前一探染墨的伤势,也摇了摇头,从怀中取出一颗雪青的丹药捏开他牙关塞进去,道:“只能再吊一口气,让他说句话。 ’’
胤礽心中一阵剧痛。
果然片刻后染墨又慢慢睁开眼睛来,胤礽连忙俯身看他,他视线好一会儿才凝聚,认出胤礽来,轻声道: ‘‘......殿......下? ’’
胤礽强忍难过,道: ‘‘是本宫,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染墨用尽力气转头又看了弟弟最后一眼,道: ‘‘......相思......’’
胤礽道: ‘‘我知道了,我会照看他。 ’’
染墨勾起了半个复杂的笑意,轻吐一口气,闭上眼睛,停止了呼吸。
相思惨叫道: ‘‘哥哥! ’’泪如雨下。
胤礽连忙回头,既是忍泪也是不敢再看,却对上了康熙有丝复杂的目光。
39.地圆说
胤礽平安脱险,老康宽慰已极,下令南巡中所有被抓到尾巴的地方官员,只要不是和天地会有什么纠葛的都准予开复;降级调用的官员也改为带所降之级留任;所经地方现在监禁人犯,除十恶及诏 款所不赦的罪名及官员犯赃者不宥外,其余在死罪及军流徒罪以下的,已结未结,俱予宽释;备办船只地方官,各加一级;纤夫供役,俱给恩赏。
并且令江浙督抚严行禁饬不肖有司借端词讼,睃削百姓;凡商民抵关,交纳正税即应放行,榷关不得稽留苛勒;优恤驻苏州满汉兵丁;甚至命酌量增加江南、浙江入学额数;一系列恩旨,顿时让江南大地一片欢腾。
之前因为胤礽遇袭和失踪的原因,苏州几乎完全戒严,无数百姓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投入大狱,家家人心惶惶,不是没有怨气惧怕的,这时拨云见日,也是个个感激皇帝老爷的宽大深恩。
胤礽救出来后康熙不再在苏州停留,直接乘船到杭州和御驾会和。
御驾自然是空的御驾,但还是装着皇帝还在船上的样子,老大胤褆时不时露一下脸,见一见江南官民,表示皇帝也在这里。
老康和胤礽赶上御驾后,又在杭州逗留了半日,接着启程,向着下一站,也是此行的最后一站浙江绍兴而去。
绍兴自古名士乡,老康这次在绍兴停留是为了祭大禹陵,毕竟此次南巡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治水,岂能过大禹陵不祭,这位是治水的先祖。
因为救胤礽闹出来的动静,江南民心动荡,虽然事后立刻有恩旨安抚,但余韵不是那么快能消除的,市坊间暗中什么传闻都有,有些竟然猜的有几分靠谱,.猜到是天地会掀起来的动静。
胤礽脱险后老康曾考验地的问过他接着该怎么办,胤礽当然答继续之前的行程,不说天地会的事情已经完全解决,就是这时候还有危险也不能半途而废回北京,不然此来江南的意义全部丧失,民间议论的影响也太不好,给江南的稳定平添无数变数。
老康对胤礽的答案十分满意,虽然就他的本心来说恨不得立刻把爱子送回高墙重重的安全之地紫禁城,再不让他离开视线一步,但男孩子必须得长大,尤其是他寄予了无数厚望的太子,他必须得历经风雨,把握全局。
这次祭大禹陵康熙不再刻意内敛,怕扰民生事,而是特意铺张的很大,亲做《禹陵颂》并序文,率两个儿子和随行诸臣工亲自往祭,行三跪九叩礼,并制颂刊石,.书额曰‘‘地平天成”。 .
胤礽感觉老康比他那个喜欢到处跑着玩,题字题词并瞎作诗的孙子乾隆皇帝水平高多了,题的字词匾额都非常大气,比如这个,又比如前些日子在镇江题的那个‘‘江天一览”。
在绍兴停留了两三夫,造足声势摆足姿态,再次返回杭州,经杭州、苏州返京,二月末至江宁。
江宁也就是后世的南京,老康一行人在此停留是为了祭奠明太祖陵,这也是老康收汉人士子人心的一种手法,第一次南巡他就已经来过,所以这次再来,无论满汉都没有什么大的争议,就像对这个满人统治者渐渐没有什么争议一样。
胤礽不得不感慨时间真是一种强大的力量,他 记得老康头头一次南巡时所有的文武官员包括老康自己的忐忑和如临大敌, 那时候江南民间的敌视力量还很强大,没想到人们这么快便习以为常了。
由于爱子无恙归来,老康心情极好,在江宁还特意上观星台观察天文,并跟李光地等一大群学识渊博的大儒论天文,讲地圆说,并兴致勃勃地发表高见: ‘‘古老相传老人星现便天下大安,还有人说在元大都看见过老人星,这是不可能的,江宁靠南,自然容易见老人星,北地怎么看得见?......’’
这些大儒都是学识极渊博之人,在各自擅长的领域,许多是泰山北斗的地位,但听皇帝说大地是圆的,虽然不敢不恭敬,反驳皇帝,但仍然不能自抑地流露出怀疑的神色。
胤礽心中一动,忽然觉得这是个机会,开言笑道: ‘‘各位可是感觉荒谬?——倘若我们脚下的地是圆的,怎么我们没有跌下去呢?’’
有官员也不知到底懂不懂天文,但为了迎合讨好皇帝太子,连忙做出一脸求教的茫然: ‘‘是啊是啊,为什么没有跌下去呢?’’
康熙见胤礽说话,便含笑看着他,胤礽却不对这个问题进行解说,而是道: ‘‘但这大地当然是圆的,诸位都见过船只远航归来,都是先见桅杆,再见船身,倘若大地不是圆的,又怎会如此? ”
随侍的众官员儒士们有的露出思索之色,更多的却还是不以为然。
胤礽又道, ‘‘——不但如此,‘一个英吉利国来的传教士还为本宫讲过一件事,说是有一个外国人,为了证明我们脚下这地是圆的,率一支船队向着一个方向出发,在茫茫大海里走了三年,终于又回到了出发的地方。”
这个故事一说,众人神情都是一肃。
这里这些人无论是真学者还是假学者, 都在装出一副学者样子,干是便有人肃然道:‘‘此人真大有毅力者。”
胤礽微微叹了口气,道: ‘‘是啊,这人在一百七十年前率了二百多人分乘了五艘帆船从自己的国家出发,在海上走了三年,最后回到自己的国家时只剩下了十多个人,一条船,连那领队的自己都死在海上的风浪里。 ’’
其实不是死在风浪里,而是在土著人的争端中,但这些就没必要说,会引起这些以胤礽的角度可以毫不客气地说是井底之蛙的人们一轮新的问题,模糊之前的焦点。
众人皆露出叹惋的样子。
胤礽抚袖道: ‘‘天地玄奥无穷,彼方人对此解释精妙玄微,与我中国大不相同却又殊途同归,奇妙之至。皇阿玛教我用他们的法子测算日食月食,甚为精准,有趣的紧。 ’’
善拍马屁的官员立马做大惊状道: ‘‘陛下已能测算日月之盈仄?’’
老康笑道: ‘‘却繁琐的紧,还是胤礽算的好些,我却没有那么多的功夫。 ’’这话就是承认的意思。
胤礽也笑,并不反驳。
老康是少见的爱好自然科学的皇帝,作为他的儿子也得什么都要学,相比四书五经帝王心术胤礽 当然还是更喜欢学天文地理数理化些,好歹有基础,而且亲切呀,但是在老康面前的表现,他当然要翻过来。
与大boss有相同的爱好固然好,但也决不能本末倒置啊,如果他在这不用心,固然是对皇阿玛不敬,可如果太用心,那也是不务正业。紫禁城出身的人哪怕是吸口气呢,你也要讲究个度。
众官员学士们不由都用惊奇崇仰地目光看向老康父子:果然皇帝是无所不能的,连未来的皇帝都一样!
大阿哥胤褆这次在这种情况下没有像以前那样有不屑的表示,胤礽出事这一次康熙的空御驾按原计划巡游,明面上必须得接见的官员和出头的场面都是他在应付,不得不说爱新觉罗家的基因很优良,他做的非常好,独当了一面,这次经历让他成熟了不少。
但是心底胤褆却不是不嫉妒胤礽的。
在......胤礽出事的时候,就算那些绝对滑不留手的官场老油子、最会看人下菜的奴才们一句不该说的话也没说,他还是能感觉那些人对他的态度和以前的不同,那种恭敬和小心截然不一样,那些人是将他当成未来的太子,甚至未来的皇帝,而不是像现在,一个可有可无的闲散皇子。
这样的差别,没有人能不失落。
胤褆忍不住看向胤礽,如果......他没有被救回来就好了,自己出身、母族、能力哪一样不如他,为什么处处都要被他压一头?
为什么他是君自己是臣?
如果......如果......
胤礽忽然想到自己在想什么,不由怵然一惊。
40.今我来思,杨柳依依[VIP]
但凡中国人,都不会想看到八国联军用坚船利炮叩开本国国门,屈辱悲惨的一百年近代史,有机会改变些什么,都会尽力去做。胤礽虽然并不想当皇帝,也没有想过做救世主,却当然也不愿看自己的国家这样固步自封,一步步沉沦下去,这时有机会,便自然想引导一下士林的风气与读书人的眼界。
胤礽乘机请求康熙: ‘‘皇阿玛,儿臣觉得那些夷人的书颇有些有见地的,只藏于大内甚为可惜,不如加以刊印,让咱们国家的人也瞧瞧?’’
老康在人前极少驳胤礽的话,笑道: ‘‘胤礽这个主意好,回去你便带人去挑一些,吩咐印书局加刊印 。”
目的达到,胤礽抿嘴笑应道: ‘‘是。 ’’
官员学士们连忙表示自己的向往好奇与赞美皇帝、太子的好学圣明。
胤褆看着弟弟一呼百应的情形,心底的嫉妒愈发难耐。
观星完毕,众人散了,老康问胤礽 : ‘‘胤礽,你为何想着要印那些夷人的书?’’
这个问题胤礽早准备好了答案,当下反问道: ‘‘皇阿玛,你也很喜欢那些夷人的书,为什么不让它印出来刊行天下?’’
老康怔了一下,道:‘‘杂学末枝,消遣之事尔,无益于民风教化,刊之何为?徒然劳民伤财。 ’’
胤礽抿了下嘴唇。老康再怎么天纵英才,毕竟出生于这个时代,眼光受一个时代的局限。
但胤礽也不可能空口白牙地跟他说几百年后他所不放在心上的杂学末枝有多么可怕,转而道:‘‘皇阿玛,儿臣这些年跟着您学西学,觉得玄妙深微,与我中华大不相同,几乎是另一小体系与世界。”
老康若有所思,吃惊道: ‘‘胤礽的意思是......’’
胤礽笑道: ‘‘正如皇阿玛所想,江南士林大致已算收心,只是这些读书人从来都不肯安分,一闲便要生事,给他们找点事做。 ’’也长长见识,眼光别老局限于这一亩三分地儿,盯着看那个寡妇改了嫁,谁家的姑娘脚太大,也研究一下自然科学,别被人家拉下太远。
老康对儿子的全局观念与把握能力很满意,点点头,却又道: ‘‘你这想法很好,只是操作只怕不易,真对这些感兴趣的读书人并不多。 ’’
胤礽皱了眉头,这是个问题,就算他把书印了,造成的轰动不大,影响不够也是白饶,他想扭转的是人们几千年来对社会科学不重视的风气,和引燃火中引导人们自己去发现新世界,自然得让人越重视越好,而不是一些投机小人的浮面上迎合和一时猎奇。
老康拍拍胤礽肩头,笑了: ‘‘ 给你出个主意,你回去教那些传教士跟这些士林中人比一场,他们赢了,就不信这些读书人不在乎。 ’’
胤礽眼睛一亮,这是个好主意!他知道这时漂洋过海来中国传播主的光辉的传教士有许多都是极有才的,被这些中国人们素来看不起的夷人在家里头压一头,不信那些士林中人能忍下这口气来,事 态影响肯定会弄的很大。果然姜是老的辣!
用恰到好处的尊崇眼光看老康,看的老康浑身舒泰,不留痕迹地拍了下马屁,老康哈哈大笑。
在江宁停留了三四天,再次启程,扬州、淮安抵清河,率随从诸臣视察高家堰一带堤岸闸坝,次日又经桃源至宿迁县。
这次回程老康不再命行程挤的那么紧凑了,故意做出一副从容不迫的姿态,以击溃前些日子苏州风声鹤唳造成的流言,但是却不再放胤礽离开身边一步。
胤礽有些遗憾,天下三分明月,二分独照扬州,这美景他是无缘自由赏玩了。
在宿迁又视察了一遍河务,经济宁、寿张、东昌、临清、故城、天津、武清,一行人于三月十九日回到京城。
离京时尚是寒风凛冽,而今却满城绿柳依依。胤礽不由想起一句诗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不过他们这是‘‘昔我往矣,雨雪霏霏,今我来思,杨柳依依。 ’’
诗句顺序一掉味道完全不一样了,但却很符合胤礽的心境。
他其实一向是个很恋家的人,在这里时虽然盼着出去,出去后看似也不怎么想家,但回来却很是高兴。
一别三个多月,胤礽其实挺想念家里的众萝卜头们,萝卜头们看到他和老康也极为开心。
胤礽回来最高兴的自然小三胤祉和小六胤祚了,小三嘛,因为是胤礽收服的第一个数字军团成员,一向对他另眼相看,二人情意自然不凡,小六就是傻乎乎的,有什么表现什么,胤礽最喜欢他,对他也最好,所以也非常高兴。
其余的几个老四老五表现太含蓄,看不大出来,小七小八小九也很开心,因为太子哥哥对他们也很好,太子哥哥对谁都很好,大家都很喜欢他,所以紫禁城里满园的小萝卜头们都很开心。
胤礽在还是路瑶的时候表弟表妹侄子侄女众多,深谙和小孩子们相处的技巧,知道决不能偏心,所以无论心底更喜欢哪一个表面上都做的公平公正,就是对谁更亲近一些也亲近的让谁都挑不出一丝儿不是的理由。所以就算所有的弟弟妹妹们都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急着和他亲近,而他亲近不过来,小萝卜头们也是只彼此吃吃醋,没有一个怨恨他的。
从某一方面来说,胤礽和数字军团打好关系的这个打算完成的非常好,好的不得了。
回京后胤礽就着手刊印外国书籍的事情,带着人精心挑选了第一批书籍,多半是自然科学著作、医学著作和哲学著作,甚至还包括那本伊索寓言,以及少量的一部分文学著作,而后召来传教士,让他们去挑战那些有名的数学家、物理学家和医生,允诺他们若能取胜便帮助他们传教、资助他们建教堂,并且允许他们在京城太学宣讲地理、物理、天文、甚至生理学,只要他们能驳倒太学的老师。
这个条件一开,所有的传教士都兴奋起来了,他们本就是触觉最灵敏的冒险者,意识到这是个机会,立刻行动起来,在京城四处找有名望有建树的人切磋,闹的整个京城都闹腾起来。
这些传教士中颇有些有才华的,掌握欧洲最先进的知识和技术,全力预备后去和中华五千年的文明碰撞,说不上哪个更好哪个不好,互有胜负,但事情闹的很大,也很震动一一因为竟然有‘‘负’’!
中国人一向自认为是泱泱大国,天地的中心,是最文明高深的礼仪之邦,什么都是最好的,竟然有些地方被这些红毛、黄毛的鬼子比下去了,这些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而且有些有见识、心平气和的读书人也察觉到了,异邦的文明似乎一点也不比中国逊色,这是多么让人震惊的事!
已经有人开始用新眼光看这些鬼子们的文化。
这当然是胤礽想达到的目的,但他觉得这样还不够,便又让传教士们去江南,并随之发行刊印出来的新书。
他有个模糊的想法,引导一场清朝的文化复兴和工业革命,推算一下时间,差不多也正是这个时候。
当然他没有下海自己搞发明创造的想法,他也没有那个能力,只是自上而下暗中引导扶持一番还是可以做到的。他这个位子虽然辛苦尴尬,但是也能做很多事情。
胤礽回到紫禁城后,做事更加的成熟和滴水不露,但是为人却更加清寂起来。以前还只是发呆和装模作样的忧郁,现在却真的时常茫然。
他有时会想起刘兼,有时会想起染墨。
刘兼......此生可能再难相见了,胤礽是真的很喜欢他。那个清洁明朗如鹅卵石的水乡少年,喜欢和爱慕都是单纯的,胤礽觉得很幸运,初恋和第一次都是给这么一个人,并且你情我愿。那是一段偷来的时光。似乎随老康南巡,遇刺,落水,被俘.一番冒险经历全是为了遇见这个人,并且叫他全身而退。
而染墨......
胤礽不知道他死亡之前的最后一瞬间是怎么想的,在老康和其他所有人的认知里,他扑上来保护胤礽都是一个该做的选择,不需要理由,但胤礽却不能不一遍一遍回忆他永远的闭上眼睛之前的那半个复杂的笑。
惨然而释然,无奈而苍凉......他死后胤礽才知道,这孩子才只有十七岁,比自己这个身体只大两岁,在路瑶生活的那个时代,还多半是个无忧无虑的、只知道逃课玩耍和看小姑娘的高中生!
什么样的经历才能让个十七岁的小孩子在死亡面前露出这样的笑容?
染墨在临死之前托付胤礽照顾弟弟,胤礽自然要尽力为他安排最好的生活。
在江南时胤礽问相思,想留在江南还是还回北京,胤礽本以为他会愿意留在家乡,恰好老康把此次营救胤礽立了大功的曹寅留在苏州接任苏州织造这个肥差,胤礽已经打算好了要曹寅照看相思,不料相思却说想回京城,
胤礽怔了怔,以为他是不想留在哥哥殒身的伤心地,便道: ‘‘你想清楚了?京城......可有许多人认得你。 ’’那些人只怕还多半都是权贵,相思就是回去有他照看,看见这些人只怕也觉得没趣。
相思却坚持要回京城。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打算,他自己想这样,胤礽当然也就随他,又问他以后有何打算。
他哥哥救了太子,兄弟二人的乐籍身份自然早就摆脱,胤礽答应了照顾他,他想干什么自然也要尽力帮他达成。
相思惨白了脸,咬咬嘴唇,忽然跪下道愿意进宫服侍太子。
胤礽吃了一惊,进宫,那意味着什么?不由冷了脸道: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相思流着泪磕头道: ‘‘相思知道,相思只有哥哥这一个亲人,哥哥没有了,相思,相思愿意净身入宫服侍太子殿下。 ’’他实在是美丽,流泪都流的楚楚可怜。
这几天的接触,胤礽早看出他是个极软弱的人,和哥哥染墨完全不同,菟丝花一样的性格,完全得依附别人而生,但还是没想到会软弱成这样。冷声道: ‘‘你不想娶妻生子了么?’’
相思低声道: ‘‘有哪个女子会愿意嫁我这样的丈夫?何必糟蹋无辜女子一生。 ’’
胤礽蹙眉道: ‘‘你又怎么了?又没杀过人放过火,这世上有谁真比谁高贵?’’
相思惊异而感激地抬眼看了胤礽他一眼,却还是垂了头坚持己见: ‘‘相思......并不喜欢女子,净不净身有何差别?’’
胤礽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但想想他的经历这倒不难理解,有些怜惜地放软了声音道: ‘‘那么你以后也不想唱戏了么? ’’
相思更加惊讶地抬头看着他。
胤礽看到说到唱戏,他的神采不同了许多,心下更加笃定,道: ‘‘我知道你喜欢唱戏,净身进了宫,以后不想唱了? ’’
相思讶异地看着他: ‘‘相思以后还可以继续唱戏?’’他哥哥救过太子一命,皇家再怎么说也要把他好好安排起来,让世人看着他富贵荣华才好,太子不怕他唱戏丢自己的脸?
胤礽点点头,道: ‘‘你喜欢唱,为何不可以唱?我以后会护住不让人欺负你,只是一定会有人说难听话,你忍得吗?’’
相思激动地连连点头: ‘‘相思忍得的! ’’不能忍他怎么能平安从小长到大!虽然在世人眼中唱戏是贱业,但他却是真正喜欢,除了唱戏,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别的什么。他知道他软弱无能,什么都不行,但是他的灵魂在戏台上。
胤礽可不认为唱戏是贱业,这是人民艺术家。想想他们这一行人现在的待遇,胤礽暗下决心有朝一日一定要想法子废了这贱籍。
41.康熙的皇后
回到京师,生活又步入旧轨,学习,参政,闲暇时看看书,逗逗小萝卜头们,如今胤礽连宫外也不去了。
老康对爱子在外出过的一次事心有余悸,自然也不愿再随便让他出去,但是见他这个样子,也不免着急,更是大量地将美丽的宫女清秀的太监往胤礽身边塞,连随侍的侍卫也尽量选模样周正的,希望能诱发太子开窍——哪有皇家子弟十五六岁了还不通人事的?大儿子胤褆连侍妾都有两三个了!
但是他的二儿子处处聪明智慧,就在这一方面就是那么的纯洁,就是那么的不开窍,无论面对多么美丽的女孩子多么诱人的诱惑,都纹风不动涟漪不起!
按说他都十五岁了,也该长成了,那个......该有的冲动也有了,怎么就还是这么木呢?老康百思不得其解。
胤礽当然发现他身边的美人越来越多,质量越来越高,也明白老康打什么主意,更加纹风不动,装纯装忧郁到底。
别说他打定了主意不动这些美人,就算动,这些人也引不起他兴致,看看老康给他准备的这些美妾娈童预备役,一种是他心理上的同性,另一种......就算他要搞断袖,那也肯定是受——好吧好吧,就算上回他攻了一次,可那是意外不是?环境情势所迫,现在 对这些比他更受的受,他怎么会有兴趣?须知同性相斥!
在所有的外人眼里,太子殿下真是越来越高华了,连伺候他的宫女太监都是美丽的像仙女仙童般的人物,仰视一眼都是莫大的福分。
在紫禁城的众小萝卜头眼里,太子哥哥却还是和以前一样可亲可敬,只是身边的宫女姐姐们越来越漂亮了,有些比皇阿玛的妃子还漂亮,真羡慕。
到了数字军团的老大胤褆眼里,就变为纯粹的嫉妒了,甚至还有愤恨,他觉得父皇也太过偏心,宠弟弟宠的太厉害,赐给他的侍妾,竟然还没有分给弟弟的宫女漂亮! 算太子的地位比他尊荣, 也太过分了,他毕竟是长子!
总的来说胤礽还算是个敏感的人,这些强烈情绪还是感受的到,但是他也没办法,总不能去和人家解释这些美人来历中的玄虚吧,于是只好任人嫉妒。
反正老大胤褆是从第一眼起就和他不对盘,他已经无数次试图修好了,但是很显然两人脑电波天生不和,沟通不良。
康熙二十八年五月初三,胤礽满十五岁,将要束发了,老康为他举行了极其隆重的典礼,胤礽拜祭过祖先皇父,而后又转身接受百官臣民的朝拜,身穿精致的太子正服,举手投足间雍容无双。
老康看着儿子,心中的骄傲达到了顶点。这个完美无缺的继承人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是他最深爱的儿子,也是他此生最骄傲的作品。
束发礼当夜,一切庆典活动结束以后,康熙照旧去他特地为胤礽的生母,赫舍里皇后建的小香堂陪伴爱妻。因为今天是儿子的生日,同时也是爱妻的忌日。
胤礽知道他这个习惯,却没有陪着去。
穿来后他知道了生日便是这具身体母亲的忌日后便想不再庆祝生日,但是老康不同意,他便尽量压缩庆祝的规格,这天也尽量穿素色的衣服,除非遇到比如今年,这些不能避免的场合。
他以这种方法来表达哀思,但却并不到赫舍里的灵堂去,因为他一向贴心,老康以为他是给自己留和妻子相处的空间,却不知他是心虚——这个女子用了自己的性命换取了儿子的性命,而现在这具身体,却被他占住了。
他总有种偷了人家东西的心虚感。
老康照旧在赫舍里的灵位前焚香,絮絮诉说儿子多么完美和让他骄傲,又用好笑又担忧的口气说他在情事上的不开窍,絮絮说了半夜才罢。
过完生日,边境上传来消息,沙俄犯境,于是胤礽见证了一次正在发生的历史,老康派索额图去跟人家谈判了,胤礽知道他此去跟人家签订了著名的《尼布楚条约》,对朝中百官议论不安和索额图本人的忐忑表现感觉很是奇异。
活生生的,正在发生的历史啊!
这个月还发生了一件事,皇贵妃佟佳氏病了。
佟佳氏在老康现在的妃子里是地位最高的一个女人,她原是老康生母的亲侄女,老康的表姐,大学士佟国维之女,一入宫便被封为贵妃,就是为当皇后才入宫的,只是老康认为自己的皇后都短命,怕下一位皇后也遭到这样的命运,便一直没有封后,但康熙二十年老康已经把她的位份提为了皇贵妃 ,是妃子中位份最高的一个。
她也一直管理着后宫,如今一病,后宫里顿时暗流汹涌起来。
因为佟贵妃病了,一直养在她身边的小四胤禛无人照管,生母德嫔又生的幼子小十四胤禵才刚刚一岁,也没有精力照管他,胤礽便禀明了老康,将他接到了毓庆宫。
胤礽对这个水晶娃娃已经感兴趣很久了,更不用说这位是他以后的终结者,现在落到他手里(= =||)自然大为兴奋,要好好研究研究。
当然他不可能对人家这么小的小孩子做什么,表面上还是一副温柔和蔼好兄长相,但是心底恨不能弄个显微镜放大了切片了将这小孩好好研究研究。
不得不说,小孩子都是一种直觉很强的动物,小四很明显地感觉到了二哥对自己不一般的兴趣,平时说话更加少了,时常很警惕地看着胤礽。但是别的小萝卜头们不知道这个,只对于他能和太子哥哥住在一起感到非常嫉妒,要不是胤礽在他们自小就反复灌输要爱护手足,并明确表示不喜欢不友爱兄弟的人,众小萝卜头都要忍不住残害手足一把了。
佟贵妃一病不起,缠绵病榻一个多月,眼见不好了,一日太医给她诊过病后,老康忽然宣布封她为后。
胤礽听到这个消息,心里沉了沉,嘱咐胤禛这些日子多陪着养母些。
老康做出这个决定,多半是佟贵妃不行了,老康想借这个给她冲喜。到了需要冲喜的地步,也就是尽人事听天命的意思了。
小四感觉出他说这话时的认真与悲悯,虽不知为什么,还是很乖巧的答应了。
胤礽的猜测不错,老康这时封后确实是冲喜的意思,只可惜佟贵妃还是没有挺过来,在封后的第二天就去世了。 .
老康跟这位表姐感情很好,十分悲伤,辍朝了五日, 她为孝懿皇后。
42.长生殿与桃花扇
说起来,这些年胤礽冷眼旁观,老康还真是一个最适合当‘‘皇帝’’的皇帝,他重情重义,`可是在皇权与情意冲突的时候,却绝对不会头脑发昏到做出不适合‘‘皇帝’’的选择,对妃子们爱怜深情,但却绝不只流连一人,无论何时都雨露均沾,恰到好处,完美地做到了 将后宫和朝堂溶为一体,什么事情都做的让人无话可说,只能叩谢天恩。
胤礽觉得,老康唯一的毛病就是有点好名了,太在意自己的名声,但这似乎也是爱新觉罗家族的风格,他儿子雍正也曾写大义觉迷录为自己的名声辩解,他孙子乾隆闲着没事到处跑着玩题诗题字,写的诗车载斗量。但是好名却也不见得是件坏事——一个在意自己名声的皇帝、总比不在意自己名声`的皇帝要强,他们更懂得约束自己。
当然,胤礽这么想并不是怀疑老康对妃子感情的意思,正相反,他感觉的到老康所有的感情行为都是真的,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更可怕,老康心性是天生当皇帝的料,是皇帝的完美范本。
路瑶穿越来以后,最依赖,也最戒惧的一个人就是老康了,越了解的多,就越明白这个人的强大与可怕,但即便是这样一个人,晚年也被为权力迷失了本性的人们联手逼到那么狼狈的地步,自己也迷失在至高无上的权柄中。
一想到这个,胤礽就感觉到害怕。
他极其清楚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那么强大的意志力一生做权柄的囚犯而不被完全侵蚀。
高处不胜寒,只有站到了他这个位子,才能看清龙椅上的康熙是多么的孤寂,才懂得这五个字是多么的冷酷。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在安逸的环境中长大,也喜欢那样的生活,虽不惧风雨,可是却并不想一生都跟风雨抗衡。
最重要的是,他知道康熙是怎样一个长寿的皇帝,也知道他的控制欲权力欲有多强,而自己在一天一天长大,终有一天会成长到威胁老康皇权的地步,那时,他该如何自处?老康又会有什么反应?
他决然不是老康的对手,而历史,早给了这个看似艰难的问题一个毫不意外的答案,胤礽不想再去挑战一次,看他这一只蝴蝶的双翅是否有力到改变了这个人性难关的地步,所以从十三岁起便有意地、不露声色地留了一个致命的把柄在老康手里,让他放心,又处处表现的完美无缺,让他舍不得放弃。
这是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绝妙把柄,也是哪怕他渐渐长成,也能和老康保持微妙平衡的一个巧妙手腕,所以他敢在这上面任性,也故意在这一点任性,他在寻找退路,但是要以最小的代价退,以目前的状况来看 , 并不是不能做到的。
说起来大阿哥胤褆运气甚是不好,两年多前他快要大婚了,结果太皇太后 ,遇上国丧,婚期只好后推,好容易守制期过了,又要大婚,日子又定好了,皇后却又薨,又是国丧需守孝,婚事只能又搁置。
胤礽也不知是该为他哀悼还是庆幸,胤礽其实还没过十八岁,在胤礽的概念里,这实在还太小了一点——小毛孩子高中生,知道点啥?但是这个时代人都早熟,这个年纪孩子都能打酱油的也是常事。
胤礽不知胤褆心里是怎么想 ,不过自己心里有些感慨,说起来这孩子也是他看着长大的(= =||),虽然跟他有点不大对盘吧,但他还是要感慨感慨。记得初见这孩子也不过十二三岁,这转眼就要娶媳妇儿了,时光真是匆匆如流水啊。
孝懿仁皇后刚薨逝一个月,尚未除服,朝中出了一件的事情。给事中黄六鸿上章弹劾侍读学士朱典、赞善赵执信、台湾知府翁世庸等人国恤张乐,犯大不敬罪。也就是说,这些人在国丧期间看戏,违反了国丧期间民间禁宴乐的规定。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是老康还在爱妻逝去的悲痛中,只觉得天地都该同悲,这些人都是他的臣子,这么公开打他的脸让他极是愤怒,立时下旨将所有人都革职拿办。本来这件事不关胤礽 的事,他虽然不觉得这些人不为皇帝一个素不相识的妃子悲伤有什么不对,但是他们身在官场,做事还这么不小心,被人家拿到把柄是自找的,也没有理会的打算,但是一个人期期艾艾进宫来找他求情
这个人是相思。
因为给孝懿仁皇后服衰的缘故,胤礽穿了一身素衣,显得飘逸出尘。他蹙起了秀长的眉毛问: ‘‘你也被牵连到这件事里来了?’’现在相思在京城是他罩着的,也可以说是他的脸面,要是也被牵连进去就太不懂事了。
相思急道: ‘‘当然没有,我怎么会!当日他们也邀了我的,我没有去。只是我们班里也有人被官爷抓了......京里的名角被抓了一半,洪先生也不是坏人,被国子监除名还下了刑部狱,听说被拷问的厉害......”
胤礽打断了他的话: ‘‘说话怎么没头没尾,从头好好说。 ”
相思定了定神,从头说了起来。
原来他说的洪先生是洪升,去年写了一部无名小说下载,名叫《长生殿》,书成便在坊间争相传唱。这洪升原是国子监的学生,只是并未得官职,因穷困潦倒,卖文为生,文名极盛,写过许多部有名的话本儿,这部《长生殿》一出更是惊艳全京。
书成自然要作曲,去年到今年,京城音律大家协作将这部书的曲子作了出 ,又厂邀名伶携手登台,排演了好几个月,谁知及至排演成,孝懿仁皇后却薨了,国丧期间不得唱戏,但是众人一年心血,怎能忍得住不试演一番?这一试演就招来了祸,参演的优伶全被抓了,醵金往观的名流多被革职拿办,洪升甚至被下了刑部狱。
胤礽面色有些古怪: “《长生殿》?洪升?’'
是那个《长生殿》吗?难道他又见证了一次正在发生的历史?
原来《长生殿》是这个时候诞生的,那现在《桃花扇》写成了没有?
......似乎还没有,他还没见这时候的人唱过。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写成,记得《桃花扇》作者孔尚任与洪升合称南洪北孔,应该是同时代的人.
路瑶看过的戏不多,不过这两本实在是太有名了,历史书上都学过,考试也考过,没想到一出世就这么轰动。见证历史的发生,总让他的心情很微妙。
胤礽倒没想到那些聚众听戏的名流官员不是没脑子,而是一群热爱艺术的热情群众。
他对这件事情,只是知道一群名流聚众看戏,被弹劾还大概牵扯到朝中官员的南派北派之争,对这些他和康熙都是心知肚明,只要不闹的太过分,影响朝中平衡和大事,都不会去深管一一现在还不到候。
在这些党政的官员心中,洪升只是个小人物,奏章中完全是顺带的提了一句,他都没注意到这个人物,竟然还是个大人物。
现在那些忙着争权夺利的‘‘大人物’’们不知道能不能想得到,这个他们都不屑正眼一看的‘‘小人物’’倒是在历史上留下了浓重的一笔,而他们自己却多半湮没无名,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历史真是奇妙。
相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回答道: ‘‘是啊,洪先生是有名的诗家词客,只是脾气太傲太古怪了些,所以才一直不得志,只在我们的队伍里混。 ’’
胤礽又皱起眉头: ‘‘你们是什么队伍?’’
相思知他不喜听人自轻自贱,忙行礼道:
‘‘是相思说错了。
胤礽知道这时候人的思想就是这样,也没指望他立即能扭转过来,没再说什么,只淡淡道:“这件事我知道了,你去吧。 ’’
相思知道他这么说就是应承照看的意思,忙谢恩,倒退着走了几步,才转身离开了。
胤礽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待他离开,胤礽身边的一个小太监有些担心地上前禀道:
“爷,万岁爷对朱典、赵执信、翁世庸等人的处罚已经下来了,俱是被革职,永不起复。 ’’
因为天气炎热,胤礽见相思是在御花园的一个临水的凉亭上,亭边白石生苔,绿柳拂池。
正在这时,一个身穿官服也难掩一身风流意态,眉目天生的含情带笑的年轻文职官员恰好拂开柳枝走过来,闻言微微笑着接口道:“可怜一夜《长生殿》,断送功名到白头。”是康熙二十六年的探花沈延文。
胤礽看见他并不吃惊,这人今年南巡回来已经被康熙拨给他做侍读,算是他的门人了。
从太湖脱险,胤礽一直派人在查陈慕主仆的身份来历,因为什么也查不出来,倒是亲眼见过他和沈廷文相识,老康当时便派人去审问过沈廷文,只是也什么都没查出来。
沈廷文说幼时见过沈慕在离家乡上山的一座小庙里跟着老和尚习武,因此相识,但也好几年没见了,不清楚他在做什么。
老康派人去查,确实有那么座庙,也有那两个人,只是庙已经废弃好几年了,人也不知所踪,沈廷文的话又没有破绽,只得罢了,但不知为何又把沈廷文拨给胤礽用。
胤礽觉得老康这件事干的很诡异,就算他查出来这沈廷文身份来历绝没有可疑之处,也没有能力威胁到胤礽,但冷不丁拨给他一个人是什么意思,就算没危险,可他和可疑人物关系更可疑,难不成还要他用?
这个人整天闲着没事就对着人抛媚眼放电,能有啥大用啊?
43.月移风动竹,疑是故人来
救洪升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而且以他在文坛上的地位,老康本来就不大可能真杀他,现在还处于老康笼络读书人的时期,对这些真有几分才华,只要不是十恶不赦,老康都不会真的动。
但是那几个被政敌抓住小辫子的官员就要倒霉到底了,公开作出这种没脑子的事,老康就是想保也保不住,顶多留下他们一条小命罢了。
胤礽本来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跟康熙报备了一声,让底下人去跟有关人员打了声招呼,让他们别为难那些优伶们和洪升,谁知去打招呼的回来却带回来了 一个消息:唱戏的优伶们多是各班各社里的名角,多半有王公贵族们护着,吃的苦头还有限,但洪升却被严刑拷问了,几乎奄奄一息。
胤礽开始没明白过来写一出戏有什么好拷问,问了拷问的内容,才吃了一惊:刑部的主审人员竟然认为《长生殿》是借离合之叹,怀念故国!要洪升交代与他同作此戏的同伙名单。
这分明是想兴文字狱了,牵连起来不是小事,一问主审官的名字,是齐尔根,顿时明白了,这次被抓住把柄的朱典、赵执信、翁世庸等都是以徐乾学等人为首的南派汉人官员,而齐尔根则是北派以明珠等为首的满人官员。
明珠按照这时官方的话来 ‘‘已失圣宠’’,倒台时攻击他的官员罗列了他‘‘十大罪状.’’,款款都欲置他于死地,但是老康念着他在平三藩、收台湾时的功劳,没真把他怎么样,只是将他削权贬官。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比马大,他十多年把持朝政的根基不是盖的,满人官员仍然隐隐以他为首。
胤礽想通了关节,不由暗骂他们蠢:江南的士心刚刚收服过来,正是多加恩德以抚慰的时候,这时候搞这个文字狱,不是让老康一番心血付诸东流?这是跟皇帝对着干,明珠不像这么傻的人啊,怎么这几年昏招迭出?还是底下人自己的意思?——或者,是老康这几年对南人表现出了太多的倚重,让这些人开始沉不住气了?
但无论如何,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就不是能随便插手的时候了,胤礽作为一国储君,态度表现十分重要,稍不经意就能被有心人利用了去,而他是绝对不能卷入南北之争的,他必须站在所有人之上,把握全局。
他猜老康现在的意思是,闹吧闹吧,闹到了一定程度正好由我来施恩,让天下人尤其是南人感激皇帝的圣明仁慈。
或许是总是不把自己完全代入这个时代,旁观者清的缘故,胤礽看老康的心思总是清明无比。
其实他自小就猜度别人的心思百不失一,只是生性散漫不喜欢和人打交道罢了,穿来清朝这几年,生存环境更是逼的他人心通透。
因为这个缘故胤礽没有直接再插手洪升这件案子,果然这案子愈牵连愈大,南派官员和文人名流几乎被牵入大半,最后被呈到老康的案前。老康似笑非笑地问胤礽: ‘‘胤礽怎么看?”
胤礽瞄了一眼折子,不在意地道: ‘‘不过是文人弄笔罢了,何至于此?’’
老康笑道: ‘‘胤礽说的是。 ’’
大笔一挥,断定这个案子只是涉及国丧间有人聚众唱戏看戏,看戏的官员被革了职,洪升被国子监除名,没有再牵连开。只是优伶们的处罚很重,要被发卖为官奴,但是因为相思在胤礽跟前求了情的缘故,也只是各被打了二十大板,具银保释了。
被发卖为官奴是终生不得自由的,除非遇赦,不然就是自己有钱了也不能自赎其身,一辈子都是人家的奴隶,谁都可以作践,不若挨这一顿打。至于具银保释,那些角儿哪个都是有些身家的,不怎么在乎那些银子,因此对相思和太子都极是感激。
相思因为救了太子的缘故,早就得了自由身,但他在京城里住着,偏偏还在戏班里唱戏,让许多人都对他很是不解,虽然碍于太子的缘故不敢说什么,但背后闲言碎语是少不了的,便是同行也多有对他嫉妒。他本来便是有名的角儿,如今又加上太子的缘故名气更大,达官贵人看着太子的面子也多来捧场,便有好事者称他为‘‘京师第一名伶’’,暗中树敌不少,此一举倒是消了很多人的嫉恨,多有人赞他‘‘侠气’’,名声更大了。
相思在西门外置有一所小宅子,前庭后院,地方不大,但倒也算雅洁,只同一个老仆,一个小厮 一同生活。
这天晚上,相思正拿了一把湘妃竹的折扇在灯下画扇面,作为和名流来往的赠答之物,忽听窗外有一声轻微的落地声,怔了一怔,仔细听又没别的动静,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便接着画。
画了两把扇子,又写了一幅字,感觉有些累了,看看更香时候已经不早,便叫小厮打了热水来,服侍自己洗脚睡觉。
坐在床边洗完脚,小厮捧了水盆关门退出去,相思一掀被子,却被被子里突然出现的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吓的要惊呼出声,那小孩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勒住他脖子。与此同时,相思家住的巷子里忽然传来了许多杂乱的脚步声擂门吆喝声: ‘‘开门开门!奉九门提督康大人令,搜捕逃犯! ’’一时间外面人宣狗吠。
片刻相思家的门也被擂响,老仆拖长声音道: ‘‘谁呀~?’’拖着腿去开门。
小孩虽然只有八九岁,勒着相思的脖子的胳膊力气却大的惊人,拖着相思的就把他拖到了床上,一只手仍然捂住他的嘴,一只手就去解他的衣服。
相思又羞又愤,拼命挣扎,小孩轻声在他耳边道: ‘‘大美人不要怕,我只是借你的地方躲躲人罢了。 ’’ 着不由相思反抗就脱下他衣服挂在床头,拉过被子将两人一起盖住。
这时老仆已经打开了门,搜查的官兵进了院子,有人在院后院翻找,有人还要进屋来搜,相思的小厮在跟人家说: ‘‘我家公子已经睡下了!他可是救过太子的人,你们惊了他……’’
躲在相思被子里的小孩听到这句话嗤笑一声,反手亮出一柄寒光闪烁的匕首,贴在相思的脖子上,相思被那寒气逼的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小孩低声道: ‘‘大美人,我要松开你的嘴了,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话,你要掂量着。 ’’
说着寒森森的匕首下移,改而抵在他后心口,自己也完全钻进被子里,贴在相思身上,相思从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微微发抖。
正在这时屋门已经哐的一声开了,火把灯笼一起挑了进来,将屋里照的通明如昼,一个把总带着三个步兵进了屋,后面跟着相思焦急的老仆和小厮,相思颤声道: ‘‘怎么了?’’
那把总进屋时已经将凌厉地将屋里扫视了一遍,甚至连房梁也仰头看了看。这屋子不大,并没有什么能藏人的地方,那小孩身量又小,紧紧贴在相思身上在被子里也不显,反倒是美人受惊的样子格外惹人怜爱,总兵抱拳道: ‘‘惊扰韩公子了,今夜有贼人夜入澄海公府劫持了小公爷跑了,我们正追贼呢,因怕贼人也来府上惊扰,特地来看一看,韩公子没事就太好了,请继续歇着吧,不必担心。 ’’
说罢又抱了抱拳,带着人退出去了,临了还特地帮他关上了门。
相思哭笑不得,贼人就在他床上呀。
待官兵们退走,老仆和小厮抱怨连连地重新关上院门,小孩才从被子里出来,嬉笑道: ‘‘太子殿下这块招牌还真好用。 ’’
相思瞪着他,想呼救却害怕他手里的匕首。
小孩下了床,大大咧咧地将匕首往床头的桌子上一放,脱下外衣在中衣下摆撕了一条布,往肩头扎去。
相思这才发觉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气,连自己的被子上都有,惊道: ‘‘你受伤了?’’受伤了力气还那么大?
小孩笑道: ‘‘唔,抱歉,弄脏你的被子了,你明天得再想个法子解释一下。 ’’
相思听他的声音里全不当一回事,暗自钦佩这小孩的坚韧,忍不住问: ‘‘你劫持的澄海公?你……是天地会的吗? ’’
小孩无辜地道: ‘‘怎么可能?我怎么做得到?我只是个小孩子。我不是天地会的,天地会不是已经让人家连窝端了吗?况且澄海公那也不是被劫持了,是跟人逃跑了呀。 ’’
相思大吃一惊,压低声音道: ‘‘澄海公跟人逃跑了? ’’
小孩道:“这有什么奇怪?他又不是真心想当那个澄海公,你愿意一生被人圈禁么?”
澄海公就是台湾郑经的儿子郑克爽,十一岁的时候因为台湾郑氏内部的权利斗争被推上前台,十三岁时代表台湾降清,被康熙封为有名无实的澄海公,之后就一直软禁着。
相思疑惑: ‘‘那你是伤是哪儿来的?’’
小孩眼睛在黑暗中 了 ,声音却还是如常道: ‘‘我去看热闹,结果被误伤了。 ’’
相思自然不相信,但却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小孩包扎好伤口又上床,推推相思道: ‘‘往外面去一点,我今晚跟你挤一挤。 ’’盖好被子缩在相思旁边,不一会儿便鼻息细细睡着了。
相思无语,犹豫再三, 却终是没有悄悄起床呼救。他毕竟也算受过天地会恩惠,并不想将他们陷入绝地。
要是胤礽在这里,一定会认出这就是当日在太湖救他,却又把他放到黄石镇的神秘小孩小飞。
小飞这夜到澄海公府,确实是为看热闹去的,却不全是只看热闹。
营救郑克爽的人被清兵发现以后,他故意现身,将围捕的人几乎引走了一半。
说起来,他家公子是台湾军师陈永华的幼子,姐姐和姐夫郑克臧被郑家人之间的权力争夺逼死,与郑家人无恩有怨,郑家人有此下场,也是咎由自取,公子不找他们报仇,已经是心胸阔达。
他与公子名为主仆,其实却是师徒,他跟着公子学艺,公子什么都教他,却从不对他的行为有任何管束,只是由他心性。他资质实在不坏,从没有见过比自己更强的同龄人,甚至连大多数的大人也不如他,除了公子,没有人能让他心服的。
年初巧遇太湖中天地会和清军的一场冲突,他救了鞑子的太子,当时不知他身份,却也能猜到不简单,故意把他放到天地会的老巢黄石镇,想让热闹更大点,看看清军和天地会的冲突,哪一方手腕更强。反正这两方都不是好人,狗咬狗,一嘴毛,更有意思。
公子仍然不理会他的行为,任他作为,乱子果然如他所愿更大了,众生百像,他看的很是兴高采烈。
然而他毕竟还是太小了,没有什么阅历,真的只凭自己的心性来,直到天地会一艘稍慢些没有逃脱的船被围戮,漂了一水血淋淋的尸体他才意味到自己的看似只是搅了搅浑水,让水更加有意思的事到底意味着什么。
那一刻的愧疚自惭无法言说,他这才明白公子之前说的‘‘只要你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么’’是什么意思。
他毕竟不是神,没有漠视众生的权利。
他早就知道公子从不主动指点他什么是让他自己学习的意思,可现在才领悟到这种学习方法是多么的残酷!
这次来到北京,看到天地会的残余力量营救澄海公的行动,主动出手帮忙不是没有补偿的意思。
郑克爽被救走这件事情立刻传到了老康耳朵里,半夜将他惊了起来,却没有立刻传报给胤礽,因为老康以为他睡了。
其实这时候胤礽还没有睡,他在哄因为养母逝去,悲痛过度不吃东西的小四胤禛。
胤禛本来就不怎么爱说话,自从佟贵妃死去后更是寡言的厉害,有时甚至几天不说一句话。
胤礽感觉的到这孩子十分敏感,又见没有人顾及他,怕他一个孩子孤零零的遭人欺负,将他接到毓庆宫细心照顾,但他还是越来越沉默寡言,几天下去便瘦了一大圈。
第 44 章
老康家的数字军团中,小四、小五、小八都是那种不怎么爱吭声的性子,小三原来也很文静乖巧,但是这几年跟着胤礽混,已活泼大胆了许多。小四、小五、小八虽然都安静,却不是一种安静法,小四是敏感的沉默,小五 是平和的宁静,小八却是那种怯生生的不怎么说话。
胤礽感觉,他们这三个各自性格的成因大概是因为生母位份以及自身地位不同的缘故。
满人的习俗向来是子以母贵的,这三人中身份最尊贵的是胤禛,他的生母虽然只是个嫔,但养母却是康熙众妃子中地位最高的皇贵妃佟佳氏,但因为佟佳氏毕竟不是他的亲生母亲,生母又跟他不亲,所以比旁的孩子敏感许多。
小五胤祺的母亲则是后世大名鼎鼎的郭落罗氏宜妃,美艳绝伦,宠冠一宫,所以在宫中地位自然也不低,有那么要强一个母亲,生的性子平和一点也没人敢欺负到他头上去。
而小八,后世大名鼎鼎的、惹无数花痴女母性暴崩,无数耽美狼口水狂流的的小八童鞋,母亲原来则是辛者库的罪臣之女,出身实在不怎么高,如今儿子都八九岁了,还连个嫔都没混上,也难怪总是怯生生。
小四这几天不怎么吃饭,胤礽特地叫小厨房做了清淡又爽口的精致小菜和粥想哄他多吃一口,他却还是恹恹的,只是不愿拂胤礽的意思才勉强动筷子。
胤礽一样一样指着那小菜跟他说做法,想勾着他多吃点: ‘‘这个是李嬷嬷亲手做的泡菜,她是四川人,做这个是最地道的,我特地叫她给你做的,黄瓜和胡萝卜都是昨天新鲜现泡的,这时候吃正好,再晚一点就不甘脆了。那个金黄色的是搅瓜,这可是新鲜物儿,淮宁今年上供的,你瞧这丝儿匀细吧?这可不是用刀切出来的,而是将现长好的瓜整个儿放进锅里蒸熟,然后拿出来用筷子在瓜里一搅,它就自己成这个样子的,你尝尝,也好吃的很……’’
胤礽让做的这几个都是开胃或新鲜的菜,胤禛毕竟还是小孩子,不知不觉被哄着吃了多半碗饭下去,吃饱了眉头的郁结也不觉舒展了些。
待他吃饱示意不吃了,胤礽让下人们把东西收拾下去,将他抱在了怀里。
胤禛这年已经过了十一岁,将要十二,自我感觉已经是个大人,虽然旁边已经没有人,被他一抱还是感觉很不自在。
胤礽柔声道: ‘‘小四不要再伤心了,佟娘娘不在了,可是太子哥哥还会照顾你的,你这几天不吃饭,我和皇阿玛都很担心啊。”
胤禛沉默了一下,没有说话,乌黑的长长的睫毛垂下来,衬的皮肤白的像瓷。
胤礽心中惊叹这小孩长的真好看,又道: ‘‘小四不信么?’’
胤礽看了他一眼,道: ‘‘臣弟自然是信的,让太子哥哥和皇阿玛担心,是臣弟的不是。 ’’
这么客套的话,当然是不信的。
胤礽在心中感慨紫禁城生存环境的艰难,这么小的孩子已经学会客套虚伪,抱着他的双臂紧了紧,叹息道: ‘‘小四,小四。 ’'
胤禛听到他的叹息,心中一动,想说些什么,到底没有说,靠在他的姿势却不觉放松了些。
胤礽其实是个很有母性的人,说是要照顾小四,那便真的照顾起来了,温柔体贴,无微不至,让其余小萝卜头又嫉又羡。但胤礽最擅长的就是摆平小孩子了,让他们即使嫉妒也无话可说,服服帖帖。
胤礽很是满意,感觉以这个势头发展下去,康熙末年的九龙夺嫡惨烈场面完全有可能不出现嘛,果然现代人的智慧所向披靡,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胤礽安慰小弟的第二天就发生了一件很挑战他智慧的事情。
‘‘郑,克、爽?’’胤礽的表情很古怪。
‘‘是,怎么?你不记得他了?’’老康见他表情古怪,也很奇怪。
胤礽机械地搜索内存卡,道: ‘‘记得记得,十三年降清的那个嘛。 ’’心中唾弃自己,太不蛋腚 了,天地会都出来了多个郑克爽算啥,不过仔细一算,这位郑克爽童鞋降清那一年只有十三岁啊,怎么能跟小宝童鞋争风吃醋呢?555金大侠你篡改历史!如此说来,他在还没有堕落为同人女时就很萌很萌的陈总舵主陈近南大叔呢?也历史了吗?——太悲摧了,穿清朝一趟还不让他见见他偶像!
老康说起郑克爽自然是为了天地会的人将他救走的事情,这件事让老康大为震怒——反贼余孽上次在太湖差点伤了他的太子,这回又在他眼皮底下掳走俘虏!
45.暑夏
老康跟胤礽说起郑克爽的事情并非要他做什么,只是日常的政务知会他罢了,胤礽知道这次一定又要开杀戒,然而却什么也没说。
无论什么年代,妨碍到一个国家统治稳定,都是必须铲除的威胁。
从老康那里退下后胤礽着人去查郑克爽的详细资料,这孩子归降时他刚穿过来没多久,没怎么注意他的 。这回出了这件事,他仔细查阅,才了解了当初台湾平复的始末。
明末神州动荡,郑成功收复台湾据此以和清廷抗衡,但是到台湾不久就染时疫而没,传位其子郑经。郑经倚重被郑成功誉为‘‘今之卧龙先生’’的陈永华,三藩叛乱时郑经受耿精忠约,率师伐清,命长子郑克臧监国,陈永华时任东宁总制使,协助郑克臧总管台湾政务,遂遭冯锡范、刘国轩嫉恨排挤,康熙十九年自请解除兵权,因忧悒成疾,当年在台湾病逝。
这位陈永华.据说便是后世大名鼎鼎的天地会总舵主陈近南。
陈永华去世,郑经亲往吊丧, 号‘‘文正’’。据说他死后胤礽的老师之一李光地还特地上疏向老康祝贺,说: ‘‘台湾长久以来没有被收复,主要是由于陈永华经营有方。今上天讨厌战乱,让他殒命, 从此台湾的收复将指日可待。”
陈永华的幼女为郑克臧妻,郑经与陈永华相继去世后冯锡范联络郑经诸弟,以郑克臧非郑氏骨肉为由,绞杀郑克臧,女亦殉死,后世至路瑶出生的时代台南市延平郡王祠尚有‘‘死妇亦死,君亡明乃亡’’一联,怀念二人。
郑克爽便是郑克臧夫妻死后被叔叔们与冯锡范联手推上前台的傀儡,时年只有十一岁,两年后降清时也不过十三,差不多还是个什么事情都不懂的孩子,胤礽看了这一段资料,倒有些同情他了。
然而同情归同情,该做的事情还是得照做的。
看完了郑克爽的资料,忍不住又回头翻陈永华的,这个人一点都不比《鹿鼎记》中描写的逊色,现如今台湾的规模可以说是他一手建设起来的。
郑成功初至台湾之时,台湾差不多都只算个荒岛,陈永华亲往各地,教军屯田,储备粮食;教民煮糖晒盐,以利民生;教匠烧砖,改善民居。同时划定行政区域,励行里甲互保,使民众安居乐业.衣食俱足后又建圣庙,立学校,奖励教化、培育、拔 人才,使得台湾十几年修养生息,竟差不多赶上了中原地区的繁华富庶。
这个人简直是个全才啊,似乎没有他不会不擅长的,除了有点愚忠之外,竟然好像没有缺点,但是就是这个缺点,也让人萌的不得了。
想起《鹿鼎记》中对他的描述: ‘‘生平不识陈近南,便称英雄也枉然’’,胤礽不由掩卷幽幽叹息:这便是他萌的人物的典型啊,他愿意抛头颅洒热血的奉献爱情与灵魂的向往。犹记当年看《天龙八部》,阿朱在雁门关外一往情深对乔峰许诺: ‘‘有一个人敬重你、钦佩你、感激你、愿意永永远远、生生世世、陪在你身边,和你一同抵受患难屈辱、艰险困苦。 ’’
他也好向往这种感情,好向往乔峰这等人物,希望有个人也能让他真心诚意说出这种话,乔峰和陈永华性格虽然是两种人,本质却其实都是一类,骨子里都有一种坚持让他们顶天立地坚强隐忍可敬可爱,如此极品男人,怎不叫她这等小女人母性暴崩!
……好吧,现在他已经算不得女人了,而是天生与他们对立的统治阶级,但素这样,岂非更萌么!?敌方的太子~!这是多么可歌可泣地一段爱情传奇啊 ~~~~
胤礽已经忍不住要为这个设定流口水了,伊人已逝的遗憾更是加倍扩大,大恨晚生了几年,又恨陈永华早逝,面上更加怅然忧伤。
照目前的情况来看,除非他再穿一次,是不可能出现那样一个人让他奋不顾身的爱一次了,出现一个女孩子那样奋不顾身爱他倒还大有可能,
这真是人生最悲哀的一件事了,明明他是这么的娇弱,可是为什么这个世界的男人都要比他更加娇弱,没有一个强势的英雄出现来拯救一下他的爱情呢?连所有影视作品里至高无上的那个大BOSS老康也没有一点对他超越父子之情的想法(当然他不是真的期待老康有这种想法),女穿男混到他这份儿上,也太惨淡了点吧?作者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沈廷文陪着胤礽查阅资料,看到太子殿下查着查着,微微蹙起了秀长的眉,高贵的神情中现出一丝遗憾,不由问道: ‘‘殿下,怎么了? ’’
胤礽修长的手指抚摸了一下记着陈永华资料的册页,把它抛到书案上,道: ‘‘如此人物,可惜无缘一见。 ’’清冷的语气中却是掩不住的追慕,站起来,负手走出门去。
沈廷文看看见页眉上标注显眼的陈永华三个字,眼中闪过一道光。
就在胤礽叹息英雄早逝的时候,一辆极舒适的马车停在大大方方地停在了小甜水巷韩相思家的门外。
由于被誉为京师第一名伶的缘故,来相思家拜访的自认风雅的才子贵人并不少,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但是马车停下不久,韩家的酸枣枝木门打开了,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从里边飞奔而出,跳上马车,叫道: ‘‘公子! ’’车里只有一个男子靠着着精致的竹丝编的软靠看书,并没有理会他。
小孩却已经很是惊喜: ‘‘公子,你亲自来接我啦? ’’
男子仍然不理会他。
这时韩家又跑出来个额心一点红的绝色美人,站在门口紧张的东张西望。
小孩从马车里探出头去,叫道: ‘‘韩哥哥,我在这里| ’’
这小孩自然是小飞,他这时也不叫相思美人了。
相思被他吓了一跳,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也不以为意,仍然笑嘻嘻道:‘‘韩哥哥,谢谢你啦,我家公子来接我,我要走了。再见! ’’说着向相思挥挥手,马车便径自开动。
小甜水巷不长,片刻便走到尽头,马车拐了个弯看不见站在门口的相思了,小飞缩回车内,又笑嘻嘻道: ‘‘公子。 ’’
陈慕一惯的冷! 。
小飞赔笑道: ‘‘公子,我昨晚擅自行动,你生气了?’’
陈慕漠然翻过一页书,
‘‘ 有什么好生气的?我何时管过你的行为吗?’’
小飞有些难以理解的道:‘‘那些人那样对待陈军师和小小姐,你一点也不恨他们?’’
陈慕道:“父亲求仁得仁,姐姐也是自愿殉死,与别人何干?我为什么要去恨人家?”
小飞忍不住道: ‘‘公子,你凡事看得那么通透,有什么趣昧? ’’
陈慕终于有些有趣地抬眼看他,扬眉道: ‘‘你是在教训我吗?’’
小飞打了个哆嗦,忙道, ‘‘徒儿怎敢。’’垂首恭敬坐好,眼观鼻鼻观心。
陈慕哼笑一声,又翻过一页书去,不再理会他。
马车粼粼碌碌地走了很久,京城的路面很平,加上这辆马车是精心改良定制的,车厢里并不怎么摇晃,非常平稳,连中央小桌上放的水晶杯里的吐鲁番冰镇葡萄酒都没有洒出一滴来。
但是走着走着忽然停住了,一个清柔的女声在外面道: ‘‘四公子,请暂留步。 ’’
陈慕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幕,头也不抬,冷冷道: ‘‘纳兰夫人有何贵干?’’
小飞听到纳兰夫人这四个字,惊讶地悄悄扒着车窗挂着的香妃细竹卷帘缝隙往外看,只见马车前方的路上站着一名拥簇着侍女的淡紫汉服女子,头上戴着一顶纱帽,看不见相貌,但只站立的样子已有无限风情。
那女子听到陈慕这样冷硬的话,也不生气,反而也不带侍女,走近马车,在车窗外柔声道: ‘‘飞扬,大哥大嫂的事情固然是我们家人的错,可是你小时候也抱过二官儿的, 道便忍心看着他走上死路么。
陈慕合上书,懒洋洋地隔窗道: ‘‘宛小姐又在台湾带过几天?和令弟相处过几天?不是从来不管这样的事么,这次又是为何?莫非……有什么把柄被人握住了?我想想,小姐这么刚强的人,不愿意做的事情那自是谁也勉强不了的,这次,想是被拿来威胁小姐的是谁?尊夫?令子?’’
带纱帽的女子沉默了一会,再说话的时候语声已经不那么轻悦了,有些嘲讽地道: ‘‘飞扬还是这么玄心洞见。你猜的不错,他们的确找到我头上了,不过他们可并没有飞扬这般精敏,理所当然以为我嫁到这里也是为救郑家子嗣的,甚至还以为外子也是向着他们的,救人后被追的无处可逃,竟然逃到了我家来!真真是好聪明,为什么不直接躲进皇宫呢?那里才是最安全的! ’’
这条街上人很多,车来车往人声鼎沸,二人在这里说话反而没有人注意到,便是注意到了也听不见。
陈慕也似讥似笑地勾起了唇:‘‘那么夫人想让我怎么做呢,帮助你把那些人送出城去么?陈某还没有那么大本事。
女子温温柔柔道: ‘‘飞扬的本事,别人不知,宛儿岂会不知?飞扬想做的事情,有哪件做不到的。况且飞扬也不是全然对故主无情才对,否则昨晚何必派令徒相助?若非令徒,二官儿他们哪里能走的 ,助人何不一助到底。 ’’
这话说的虽温柔,但威胁的意思却是不言自明,小飞一下子涨红了脸。
陈慕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小飞,道:‘‘瞧瞧,你昨晚帮助的人的亲姐姐来向你道谢了,你还不快下去帮人家到底?”
小飞垂下眼帘,咬着嘴唇向他行了一礼,真的打开车门走下去。
陈慕眼中一片幽深,不辨喜怒。
小飞一下车,车门边再次关上了,马车再次启动,粼粼碌碌向远方驶去。
小飞此时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只是嘴唇比平时略苍白了一分,但眼睛却比以往亮了十倍,恭恭敬敬地对女子行了一礼,唇角含笑道:“夫人,不知道小飞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女子看着他晶亮的眼光和甜笑,不知为何心头一冷。
北京城内九门提督封锁城门大肆搜寻逃犯,紫禁城内也受影响警戒森严了许多,唯恐歹人闯进来伤了那个贵人一根毫毛。但是戒备是侍卫们的事,贵人们多半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顶多是身边多跟了几个人。
转眼已是夕阳西下时分,尚书房放学了。
胤礽已过十五,已经不用去上学.不过从小到大都是被规矩着生活,这回没什么必须干的事情了倒有些茫然。
看看晚霞很漂亮,便负手独立庭中,看它紫禁城重重叠叠的金色琉璃瓦顶上绚烂燃烧,不真实的像电影游戏里的电脑合成画面,金红的霞光在他的素衣上染了一层光晕,整个人几不似在人间。
沈廷文站在后面看着他,眼光几平也要燃烧起 。
正在这时小四放学回家,一进门就看见这幅画面,沈廷文的目光让他心头不悦地一沉。
小三、小五、小六、小七、小八、小九都跟着来了,每天放学他们都要来毓庆宫玩一会儿,所以胤礽早就习惯,也不惊讶,站在这里也有等他们的意思。
小六一见胤礽就叫道: ‘‘二哥! ’’冲到他怀里,抢先占据有利地位,这傻孩子是老康家数字军团中从不掩饰感情的一个,也是胤礽私心里最喜欢的一个。
其余的小萝卜头都叫‘‘二哥’’,给胤礽行礼,用嗖嗖的小眼刀飞他,唾弃这人没有皇家风范。连认定自己早不为这些事情吃醋了的小三也不例外。
胤礽本来正在对着夕阳酝酿‘‘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伤感气氛,结果猝不及防差点被他撞到,苦笑道: ‘‘都免礼吧,我说过兄弟之间不用这么多礼。——可是小六,你也不能太没礼节啊,在臣子外人面前你也这样么?”
小六抱着他不撒手,争辩道: ‘‘可是这里没有外人臣子——’’一转眼看见沈廷文,道,沈延文不算,他是二哥你的人。父皇已经把他赐给你了, ’’
沈廷文一直对胤礽别有居心,看到胤祚柞肆无忌惮的抱着胤礽撒娇也是又羡又妒,小六‘‘他是二哥你的人’’这句话一说顿时让他觉得无比顺耳,觉得这六皇子真会说话,怪不得可太子疼。
胤礽没有想到别处,无奈地摇了摇头。
上前拉起怯生生的小八和最小的小九的手,向屋里走去,道: ‘‘都进来吧,绛雪和冰雾姐姐已经帮你们弄好吃的了,都过来看看,今天有新鲜的冰镇提子。 ’’
46.蒹葭
将一干小萝卜头领进寝宫,请他们吃果子,听他们絮絮叨叨地说今天上学都发生了什么事,哪个老师怎样怎样,哪个伴读怎样怎样,谁被老师夸了,谁太笨挨了手板,都是些极琐碎的小事,不过在胤礽听来,倒比朝堂上那些勾心斗角有意思的多。
小萝卜头们见胤礽爱听,一个比一个说的起劲,鸡毛蒜皮的事也拿来说,叽叽喳喳地说到天黑,必须回阿哥所了才罢休。
胤礽把他们送走,感觉自己脑子里都还是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这些小孩在场面上个个都被教的像小大人似的,私底下其实毕竟还是小孩子,本性一暴露真是吵死个人了。
沈廷文笑言道: ‘‘皇子们跟太子感情很好啊。 ’’
胤礽这才发觉,小萝卜头们一来他倒忘了这个人,这人也早该出宫了,便忙命他回去。沈廷文也不多话,行礼告辞,风度翩翩。
胤礽目送他离去,心中感慨.
这人跟两年前相比,退去了几分少年稚气,倒更诱人了。这般的婉转风流,想必在女人丛是无往不利的,也不知伤过多少女孩子的心,正合该让男人来虐一虐。
胤礽知道有不少权贵打沈廷文的主意,这时代的男风习气普遍的就像家常便饭,沈廷文没听说过有什么了不起的靠山背景,不知他怎么应付。
沈廷文出了紫禁城,回到自己的府邸时已经早已上灯了.
他径直来到一座临水的轩馆,那轩馆水面露台的地面上放着几盏别致雅丽的纱灯,旁边竹塌上躺着一个慵懒的青年男子,脸上盖着一本书,一侧两个美婢在给他打扇。
沈廷文上了露台,在廊外侍立的婢女上前行了礼,为他脱下外衣,他往另一张竹塌上一躺,吁了口气道: ‘‘陈兄好会享受。 ’’
婢女将他的衣服拿到里间,取来扇子也上前为他扇凉,他却接过扇子挥挥手让婢女退下,让原先给男子打扇的婢女也退下,凑近男子道: ‘‘陈兄,今天太子殿下提起令尊了。 ’’
男子没有反应,连头发丝都没动一下.
沈廷文却知道他们没有睡着,继续说道: ‘‘语气很是仰慕,叹息无缘一见。 ’’
男子漫不经心的声音从书下传来,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廷文刷地合上折扇,重重在手心一磕,靠回躺椅上,抓心挠肝地长长叹息道: ‘‘陈兄,我天天面对那张小脸,都快把持不住了啊! ’’
男子终于把书从脸上拿了下来,目光转移到他脸上,道: ‘‘阿文,我记得你小时候没有这么无耻的。 ’’修目薄唇,面容俊美,竟然是陈慕。
沈廷文用扇子轻轻拍打着手心,不同意地道: ‘‘这怎么能叫无耻?男人好色天经地义么。况且那样的美人却无人疼惜,实在是暴殄天物。——陈兄,你说用什么办法才能把他弄到手呢?’’语气十分
认真。
陈慕也认真的打量他,看出他不是开玩笑的以后建议道: ‘‘很好办,去自荐枕席。 ’’
沈廷文连连摇头: ‘‘不行不行,这法子太被动,而且美人太洁身自好,且不说能不能瞧上我,就算我成功勾引了他,上面的那位对这些事可是深恶痛绝,发现了也是饶不了我的。 ’’
陈慕道: ‘‘那还有法子,你去反清复明,成功了连天下都是你的,别说美人了。 ’’
沈廷文仰天叹息: ‘‘那这也太费事,等我成功了,美人也变成老头了,那时我的成功还有什么意义?”
陈慕道: ‘‘那就霸王硬上弓吧,找机会强来一次遂了心愿,然后躲到海角天涯去。 ’’
沈廷文道: ‘‘我还不想害沈家被诛九族……陈兄你今晚兴致很好啊,发生什么好事了?’’
陈慕又把书盖到脸上,不理会他了。
沈廷文知道陈慕不想说的事情是绝对问不出来的,只好作罢,又靠回躺椅上长吁短叹的思念美人,对着繁星密布的夜空念情诗: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沈廷文出身于江南书香世家,是当地有名的名门望族,自幼聪明有神童的称号,但是从小叛逆,甚至有一段时间想弃学经商,虽然被母亲一哭二闹三上吊给逼回来了,表面上跟人来往也是一副彬彬有礼的翩翩浊世佳公子形象,甚是符合人们的审美观,父母却是知道这孩子是管不住的,怕他在家带坏弟弟妹妹们,早早的就把他踢出家门出来当官了。
沈廷文会试前曾跟父母有过约定,只要进了前三甲,以后什么事情爹娘都由着他,只要他不连累家人,所以现在自由的很,也很放浪。
因为自小聪明的缘故,他自视甚高,以这个时代的人的眼光来看甚至是悖逆和狂妄,但是由于从小善于伪装,倒也没有几个人知道他的本性,加上根本没有野心,什么事都随心而为,所以无论在哪里都混的如鱼得水,是个彻底的异类,也因此才能在幼时就和同样高傲的陈慕相交.
且不说沈廷文在这里遐想,这天小飞跟着自称宛儿的女人来到德胜门内一条巷子里的一座宅子,沈宛倒也不愧是个奇女子,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虽然是小飞这么小的一个孩子,也立刻引他去见藏匿在此处的‘‘澄海公’’郑克爽。
郑克爽看样子有二十来岁年纪,面目清秀,神情却十分惶惑不安。见沈宛带进来一个陌生孩子,立刻吓的跳了起来。
沈宛见他这副模样皱起了眉头,柔声细语责备道: ‘‘你也一二十岁的人了,一惊一乍的,像什么样子。”
郑克爽更加惶惑,样子十分懦弱.
小飞向行礼,道: ‘‘二公子。 ’’
郑克爽结结巴巴道: ‘‘不,不必多礼。 ’’
小飞本来就因为自家公子身世的缘故,很是不喜欢这个人,看这个他这个样子更加不喜欢,问沈宛道: ‘‘纳兰夫人,在这里的只有二公子一个人么?’’
沈宛此时已经拿下了纱帽,道: ‘‘我藏匿着一个人,已经是担了连累外子的危险,那些人一齐躲在这里,目标岂非太大?更让二官儿不安全。我让他们走了。 ’’
小飞确定道: ‘‘他们不必管?’’
沈宛摇头道: ‘‘不必,他们既能潜入二官的府邸救人,想来一定有自己的法子,我藏匿二官一个就是极限了。 ’’
沈宛的话中透出一股漠然,与自家公子提起原先台湾的事情语气是一样的,想必她在那里的过往必定不会愉快——也是,若是过的好,她一个女子怎会离开家园独自到江南为生?
47.出城
沈宛是把郑克爽伪装成一个下人的身份藏在家里的,这所宅子内多是她从江南带来的心腹,倒不妨事,这看似让小飞帮人混出京城降低了不少难度,但事情没这么简单。
小飞冷静地问: ‘‘夫人具体是想让小飞做什么呢?只是把二公子送出京城?还是再给二公子置房子置地伪装身份,安排二公子一辈子? ’’语气里颇有讽刺。
沈宛倒是个讲道理的人,蹲身福了一福,道: ‘‘这次的事是妾身厚颜了,只是我一个弱女子单身在京城,举动都牵涉倒外子,这次是情非得已,得罪之处日后若有沈宛能补报处,必当偿还。我已通知过顾先生,出京之后自有顾先生接应,不会再麻烦小兄弟了。 ’’
沈宛以台湾旧王之女身份让小飞这么个小孩子赔礼,从陈永华这里算她也算小飞的故主,按说小飞不应再拿大,但是小飞经此一劫对人心也算洞明了 多,冷冷回了一礼,仔细打量郑克爽一番,说,是要回去安排,告辞而去。
陈慕六岁离开台湾,在浙江秀水的紫云寺随寺里老和尚学文习武,与沈廷文结识,十五岁时偶然救过一个徽商,从那时起涉足商界。他极有眼光,这些年虽然不亲自控制,暗中势力产业却发展的很大,小飞想偷送个人出京城不是件难事,但是他不想把陈慕的势力暴露在沈宛面前,所以想尽量做的谨慎些。
两天后,一辆极寻常的送水车停在沈宛家宅子的后门,不久后离开了,在一处集市上停了停,又走了。没多久天快黑了,集市散了,集市的另一头,一匹极常见的小黑驴,驴上骑了个薄施脂粉的小媳妇,挽个半旧的包 ,由个小童儿牵着,顺着散集的人流出城而去。
由于这几天查逃犯,城门口盘查很严,查到小媳妇的时候,守城门的卫兵仔细打量她,只见她十七八岁年纪,一头乌油油的好头发,簪着两根银簪,弯弯的眉毛,小小的嘴唇,垂着眼睛不敢看人,倒也有几分姿色.
卫兵叫她打开包袱来看,蓝底印花的包袱里是几色彩线,二尺布,一双才纳成的男人鞋子,针脚匀细,与小媳妇身上穿的衣服针脚是一样的,看样子正是她做的。还有半串铜钱,一对压裙角的银蝴蝶。
卫兵将东西翻了翻,看了那对蝴蝶一眼,心想闺女这几天也正缠着要一对这个,也不知道多少钱,随口问了一句,小媳妇一下子涨红了 ,不敢说话。牵驴的小子先叫了 来: ‘‘哎呀,军爷,这是给我们家姑奶奶买的,她后天就要出阁……’’
卫兵知道他们误会了,一巴掌扇在小子青留留的脑壳上, 道:‘‘不过是白问一句,谁要你们东西?瞧吓的你! ’’
小媳妇忽然鼓起勇气,抓了一把铜钱塞到卫兵手里,声如蚊呐道: ‘‘请军爷喝茶。 ’’
卫兵真不是那个意思,见她的脸都红的滴血了,哭笑不得将钱又扔回她包袱里,道: ‘‘行了行了,你过吧。 ’’
小子帮着手忙脚乱的小媳妇包起包袱,连连向他道谢, 着驴赶快出了个城门。卫兵又去盘查下一个。
这样的大姑娘、小媳妇,每天都能在城门口看见无数个,丝毫也引不起他注意.
出了城在大路上渐渐走远,旁边没有人了,牵驴的小孩子依旧埋着头专心赶驴,却用低低的音量赞赏地说,道: ‘‘二公子,你装的很像嘛。 ’’
这二人却是小飞和郑克爽。
郑克爽上的红色依旧褪不下,嗫喏道:“我没有装……”
小飞笑了笑,却不再说话。
这个人人前人后都是一副懦弱胆小的样子,他却不相信他是真的懦弱胆小。
真正懦弱胆小的人做不到将妻子儿女叔伯弟兄一并抛却,不计后果的逃亡。
郑克爽见他不相信,垂下眼帘也不再说话,二人默不作声的赶路。
按事先的约定,小飞将郑克爽送到指定地点,果然已经有一辆马车在等着接人了,看见小飞牵驴赶来,车上先下来了一个清矍隽爽的中年人。
小飞扶着郑克爽下驴,那人见郑克爽这个打扮,却没有露出一点异样的样子,行了一礼,道:‘‘顾贞观过二公子。 ’’
郑克爽诚惶诚恐地拦住他,道:‘‘顾先生快不要如此,克爽以后还要托庇先生,还怎么当得起公子这个称呼? ’’
小飞听到这句话,似笑非笑,神情间已有了点陈慕的影子。
顾贞观顿了下,抬头看了眼郑克爽,似在判断他是有意还是无意,最后笑道: ‘‘公子不要这样说,话,无论怎样,公子都是国姓爷嫡亲的骨血,我们这些郑氏旧人,这些礼数都是应当的。 ’’
这句话也是在打太极,说了等于没说,可也算表明态度,只是‘‘礼数’’是应当的,让郑克爽心里有数。
郑克爽也不知听懂没听懂,面上丝毫不显异样,只还是又感激又惶恐。
小飞对他的表情有些腻味,向顾贞观行了一礼道: ‘‘顾先生,我家公子让我代为致候,天色已经
不早,先生和二公子也该上路了,不然等到天黑恐有麻烦。”
顾贞观看看天色,也道: ‘‘正是,也代我问候令公子。二公子,咱们走吧?’’
郑克爽又看了一眼北京城外广阔无垠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气,道: ‘‘是。 ’’转身先上了马车。
顾贞观神色有些叹息,向小飞抱了抱拳,也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启动,小飞站在路边目送车子走过,郑克爽从车厢里往外看,小飞抱了抱拳,车子渐渐走远。
九门提督与禁卫军联合在京城搜了三四天,在京城附近的辖县甚至周边几个省都接连搜了两个多月,据说,闯过澄海公府邸的天地会的余孽和可疑人员抓起来了不少,但是郑克爽却像大海里的一滴水,自被救出去那日起就没有一点影子了。老康心情很坏,接连处置了几个办事不利的官员和失职的九门提督,又发下海捕令,但整整三个月过去,还是没消息。
孝懿仁皇后的百日已经过去,皇室成员都已除服,胤礽眼见小萝卜头以及自己头顶上成荒草园趋势的短发再次剃去,觉得眼睛终于不再那么受罪了——光脑壳拖辫子虽然难看,可再难看也难看不过前半拉后现代短发,后半拉拖老鼠尾巴!
给胤礽剃头的是一个专门的老太监,胤礽看着一撮一撮的头发往下飘,面无表情,其实心里在唏 嘘感慨:瞧着头发,虽然短吧,但还能看出乌黑柔泽,发质这么好,简直像丝绸一样,若是能让他囫囵 个留下来该多好啊,可偏偏只能留一半。
虽然已经穿来这么些年,每次摸到自己的头胤礽还是忍不住要起鸡皮疙瘩。
为了不养成地主阶级习性,他穿衣洗澡什么的一般都是坚持自己做的,可头发却是死也不碰一下。
48.少小无嫌猜
康熙本来就是个宠溺儿子的父亲,这次战争中大儿子这么给他长脸,他对老大更加爱重了,圣眷隆到都让有心人不由多想的地步。
甚至小三胤祉都忍不住在胤礽跟前抱怨:“就算大哥这次立了功,皇阿玛对他的赏赐也太重了吧,有些过分了!”
胤礽微笑:“小三妒忌了么,后年你就也能开府,开府之后出去做事,只要做得好,皇阿玛也一样爱重。”
小三傲然道:“这我当然知道,而且这次并没有真正伤到葛尔丹元气,肯定还有一战,那时我一定也要上战场,不见得就会比大哥差!”
胤礽夸奖:“有志气。”
小三得意。
胤礽看着他得意洋洋的样子不由好笑:“为了奖励你这么有志气,二哥带你出宫走走怎么样?”胤礽已满十五岁,虽则因为身份关系没有开府,但已经可以随意出宫,老康还特地为他在畅春园之西修了个极雅致美丽的小花园。
小三大喜过望:“真的!?”他还不到年龄,没出过几次宫。
胤礽笑:“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把小四也叫来,你们俩也十来岁了,该出宫长长见识了,别以后开了府,还对外头的世界什么也不知道。”
其实胤礽更担心的是他们因为自小在紫禁城中被拘管的太紧,乍然一得自由被外面的世界晃花了眼,瞎胡闹被人引着学坏,想给他们来个过度阶段。
小四一听这个消息,也是高兴异常,胤礽跟老康汇报一声,带足了侍卫与小三小四微服出了宫。
宫外的世界很精彩,小三小四这两个没有自由出来过的土包子看什么都新鲜,看见卖糖人儿的要站住看半天,看见耍猴的要站住看半天,看见卖风车的也要站住看半天,边看还要边兴奋的评论:“二哥,原来你给我们买的东西就是在这样的地方上买的吗?”
当然,这个兴奋的声音出自小三,小四胤禛一向情绪表达甚为内敛,纵然也是兴奋的一直紧握住胤礽牵住他的手,但还是只眼睛亮晶晶的什么都看,就是不说话。
胤礽看他盯着一群小孩捏着铜板冲到一个卖冰糖葫芦的人跟前一人买了一串冰糖葫芦,然后如获至宝小心翼翼珍惜异常的舔着吃,也盯着冰糖葫芦看,便叫他也去买一支。
跟着他们出来的小太监殷勤地想要代劳,被胤礽制止了。
胤禛翻出钱袋来拿出两枚铜板,捏在手里看看那个小摊又看看胤礽,胤礽含笑冲他鼓励的点点头。这钱袋还是出来前胤礽特地叫小太监给他和胤祉带上的,里面都是铜钱和散碎银子,就是为了预备遇上这种状况。
胤禛这还是第一次花钱买东西,很是不知所错,犹豫地走到那卖糖葫芦的人跟前,伸手将钱递过去,卖糖葫芦的看看他不凡的衣着,又看看不远处立着的一看就叫人矮一截的胤礽等人,知道来头不同寻常,恭敬地接过钱,拔下两支糖葫芦递给他。
胤禛拿着糖葫芦,回头看看胤礽和胤祉两个人,想了想,又从荷包里翻出一枚铜钱给买糖葫芦的,卖糖葫芦的便又拿了一支糖葫芦给他。他拿着糖葫芦回来,一支给胤礽,一支给胤祉。
胤礽赞赏地拍拍他的头。
胤祉也从来没用钱买过东西,大感新奇,叫道:“我也去买一支!”拉出荷包就解系带。
胤礽阻止了他:“再买你还吃的下么?去买别的。”
胤祉大感有理,游目四顾看想买什么,只觉得的样样新奇,什么都想买,挑来挑去不知道买什么,最后买了一只玉质不怎么样,但雕工很可爱的小玉蝉。
胤礽看了一眼,调侃道:“小三,你买这只蝉是打算送给谁的?”
胤祉的脸一下子红了,口吃道:“我自己留着……不行吗。”
胤禛看了他一眼,也抿嘴轻笑。
胤祉今年二月份满十三,老康也照例赐了他宫女,据说其中最受他宠爱的一个,名字叫红蝉。
胤祉把蝉放进荷包里,转过脸不看他们意味深长的笑,指着一座酒楼转移话题:“中午了,二哥四弟,我们去那里吃饭吧?”
于是众人一起进酒楼里吃饭。
这次出来主要是为了让两个弟弟长见识,于是胤礽也就由着他们兴致勃勃的点菜,一酒楼的人看见他们兄弟三人的品貌都呆住了,好几个人想上前搭讪,但是看看胤礽的气度,和重重护卫下仆,到底没敢,只是眼光还是忍不住不住瞟过来。
胤礽与两个弟弟相比,出宫的次数比较多,有些经验了,对那些眼光视若未见,胤祉与胤禛却甚是不悦,除了皇帝与少数几个人,谁见到他们不是卑微的低着头,这些放肆的眼光如此不敬!乔装的侍卫们用冰冷的目光盯的没眼色的几个人回过头,不敢再看。
吃过饭胤礽问两只小的是要继续玩还是回宫,两只小的自然答继续玩,于是众人继续出去逛街。
三人逛街带着一大群的侍卫仆从甚不便利,但是北京城里贵人多,出门多是这样的,倒也并不怎么显眼。
一路逛到一个卖竹笛竹器的小摊时,胤礽看见一只短笛尾端用红丝结系了块玲珑可爱的绿石头,很是漂亮又眼熟,想了想,极似去年南巡,他在苏州买的、后来落水弄丢的那支短笛,不由拿起来把玩。试吹了下,音色清丽,倒也难得,于是问价。
小摊老板看他们一行人衣着华丽,于是张嘴说了三倍的价钱,胤礽也不还价,命侍卫给了钱,看了眼两只小的,就站在摊前就笛于唇,吹了首《梦里水乡》,婉转甜媚至于极点。
两只小的是听过他吹笛子的,但从来没听过这首曲子,也从来没听过他吹出这种味道,他无论用什么乐器奏乐总是疏淡的,不由惊怔。
胤礽一曲吹完,笑问道:“好听吗?”
两只小的怔怔道:“好听。”胤祉问道:“二哥,这是什么曲子?”
胤礽长长的羽睫微垂,掩去了眸中的情绪,淡淡道:“这个啊,叫《水乡》。”眉宇间掠过一丝不宜察觉的黯色。
他这一曲笛子引来了街上许多人惊艳围观,于是不再在这里逗留,领着两个弟弟走出人群向远处走去。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让胤礽想起了在水乡遇见的那个纯净的少年和那一段纯净的爱恋。
前世活到二十岁,从来没有为一个异性动过心,但却不止一次想象过将来第一个能让他喜欢上的,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没有想到会是这么单纯的小男孩,并且开始时已经结束。
刘兼吸引他的,也就是这份简单纯净吧?他向来喜欢的就是简单的事物,简单的生活、简单的感情、简单的喜欢,可惜他尚无能力来守护那份纯净,于是只能结束。
说起来,刘兼就是他的初恋呢,也有可能他此生唯一的一段恋情,在他复杂的生活中,幸运的不像真实的简单与纯粹,老天爷对他,还是很照顾的。
在街上又逛了半天,三人回到宫中。
一到毓庆宫门口胤礽就被吓了一跳,小五小六小七小八小九小十,在门里站了一排。
小六胤祚站在最前边,泫然欲泣,委屈万端地看着他。
胤礽忙问:“怎么了这是?”
小六咬着嘴唇看着他,眼睛水膜盈盈欲坠,一字一句控诉:“二哥,你带三哥四哥出宫玩,都不带我们?”
其余众人也都委屈地看着他,连最温雅的小五胤祺眼中都隐隐渴望。
胤礽遥想一下把所有萝卜头都带出去的光景,长长的一排,只差举个小红旗就像小学生春游,立刻头大:“你们还小,等再长长……”
小六“哇”地一声泪落连珠子,“四哥只比我大一岁,为什么他都可以去我不可以,你偏心!……我也要出去玩……”
好严重的指控!
胤礽哭笑不得,只好上前抱起他哄:“好了好了是二哥不好,不许再哭了,你都十岁了,还这样哭像什么样子!看七弟八弟,连九弟十弟都比你懂事,都没有哭!”
小六哭的气噎喉哽,泪眼朦胧,抱着他脖子理直气壮地反驳道:“我傻嘛!你不是一直说我傻?我又没有七弟八弟九弟十弟聪明,当然可以哭!”
胤礽额头垂下黑线来,这是什么逻辑?
偏偏这个最傻的却是他最没办法的,在看看一排渴盼又委屈的眼光,只好无奈妥协道:“好了,不许再哭了,下次都带你们出去……”5,这傻小白真是他的克星,小十才只有六岁!带个六岁小孩出宫能看些什么啊?
胤祚还抱着他的脖子不依不饶,得寸进尺:“我今晚要跟你睡!”
所有人都被他这天外飞来的一笔创意惊的睁大了眼:哪个皇子跟别人睡过啊,除非是双胞胎!而且他们敬爱的二哥的身份还是太子,怎么可能像民间的穷苦人家一样兄弟谁在一起?
胤礽忍不住揉揉额角:“这又是为什么?”
胤祚道:“我听冰雾姐姐说过的,四哥都跟你一起睡过,我也要!”
胤禛垂下了头,其余萝卜头们眼中顿时都射出羡慕的光芒,连小三也不例外。
胤礽终于忍不住拧了他的脸一把,道:“那是因为那时小四晚上睡不着,我陪陪他,你上课时都能睡的像小猪,随时随地都能入睡,还要耍这个赖?”
胤祚祭出杀手锏,立刻又阁泪汪汪,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白兔,但是小孩子不能这么一味宠溺,胤礽心如坚铁地放下他,又捏了他脸颊一把:“耍赖也没用,乖乖地给我回去睡觉吧,下次出宫带你。要是不听话……”胤礽意味深长地拉了个省略号。
胤祚知道二哥虽然宠自己,但还是有原则的,拿下的主意没有人能改变,只好委委屈屈地放开手。
胤礽将弟弟们领进后殿,和他们又说了会儿话后才让他们各自散去。
49.扬州瘦马
送走了弟弟们,胤礽看看墙上的挂钟,时间已经指到了七点。
夕阳余晖从窗户里透了进来,将寝宫里的一切都晕上一层柔和的橘红色光。
时钟指针走动的轻微声响让胤礽想起穿越前无意间记住的一首外国诗:“古老的时钟敲出的 微弱响声 像时间轻轻滴落 有时候 在黄昏 自楼顶某间房间传来的笛声 吹笛者倚着窗自楼顶某间房间传来的笛声 吹笛者倚着窗牗 而窗口大朵的郁金香 此刻你若不爱我 我也不会在意”
此时窗口虽然没有大朵的郁金香,自楼顶某间房间传来的笛声 吹笛者倚着窗的心却也难得柔和抒情,回头看看站在一边的小四,微微一笑。
小四漆黑如黑水晶的眸子有一瞬间失神。
经历了一场战争的老大胤褆童鞋果然比以前成熟高杆了许多,不但开始放下身段笼络弟弟们,并且也学会了礼贤下士拉拢门人党羽了。虽然高傲态度还是不变,但毕竟是天皇贵渭,皇帝长子,奥起点也是应该的不是?反倒更加叫人拜服。
胤褆童鞋连对待胤礽的态度也缓和恭敬了许多,恭敬的胤礽背后直发毛,人要成熟起来可成熟的真快,这孩子现在还没过十九岁都学会笑里藏刀了,想他十九岁时在干吗?——刚上大一,还在敬请澎湃地争取参加学生会呢!果然不同环境培养出不同的人。
下雪了,胤褆童鞋邀请一众弟弟到他府里去赏梅,包括胤礽。胤褆现在还是数字军团中唯一到年龄已经出宫开府了的一个,皇宫里的萝卜头们听说可以出宫去,都迫不及待的答应了。引人难得接到大哥的这种帖子,也不能不给面子,况且也很想看看老大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同去。
一行人来到老大府上,老大将众人迎到后花园,果见曲池边一大片梅林,大学里开着胭脂般的花朵,暗香浮动,好不精神。胤礽先赞道:“好清景!大哥好会享福。”
胤褆也笑道:“二弟先别急着夸赞,且到处看看。”
一行人便走至近处,只见那梅花的花瓣重重叠叠,至少有两三层,殷红鲜艳,娇美玲珑,在冰雪的衬映下越发不俗。
众人都讶异地轻呼,胤褆矜持下是掩不住的得意,胤礽也扬起了眉——他不明白大家都在惊讶什么。
小三胤祉的提问解了他的疑惑,他问胤褆:“大哥,你打哪里寻来的这么大一片异种梅树?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重瓣的梅花呢!”
胤礽恍然,这才惊觉穿来后这么多年都没见过这种花树了,在他的前世,一到冬天街头路边到处都是,害他一时都没明白过来老大这么得意洋洋的将他们叫来到底是要炫耀什么。
胤褆伸手折下一支,道:“你当然不会见过,我门下有一个老匠人专擅培育异种花卉,这便是才培育出来的新种,今年头一次开花,我只往皇阿玛 皇太后 母妃那里送了几盆,这还是头一次邀人来看。”
小三羡慕地道:“大哥你真有闲心,过几年我也建府了,一定要让人来跟你那个老匠人学学。”
胤褆哈哈笑道:“何必那么麻烦?这老匠人带的有徒弟,也是我府里的奴才,到那时本事也学得差不多了,送你一个便是!”
小三喜道:“那一言为定,我先谢谢大哥了!”
胤礽看了大半年不见的老大一眼,行啊,几句话就轻轻松松往弟弟府上安插了个人,他是不是轻看这孩子了?
一行人顺着雪才扫净的小径往梅林深处走去,周围没有外人,萝卜头们都不在规规矩矩走路了,蹦蹦跳跳的散入林中,学老大去攀那梅花玩。只老大还陪着胤礽规规矩矩走在小径上,一个暗蓝色的斗篷,一个天青色的斗篷,翻出雪白毛皮的领子将兄弟二人的脸都衬的格外俊美。
由于年龄的缘故,胤礽比胤褆矮大半头,走路时胤褆不住代他拂开对着雪簇的梅枝,二人漫步走着有一句每一句的说话,似模似样的观赏梅花,倒也一副兄友弟恭的和乐融融模样。
出了梅林来到曲池边,池边依水两座相连的亭子,一大一小一高一矮,飞扬翘角亭亭玉立,檐角各挂一枚古朴的铜铃很是趣致。檐下悬着一块匾额,上题“双亭”二字。
亭里侍立的宫女小厮们见胤褆和胤礽过来,跪下见礼,而后上前服侍二人脱下斗篷。
胤礽进亭子才发觉亭子不止是趣致,还另有玄机,只几根柱子的亭子四面透风,明面上并没有摆炭盆什么的,却暖烘烘的半点也不冷,亭外的漠漠大雪飞到近处都会融化。
胤礽次是真惊讶了,看向胤褆,胤褆得意地笑着招呼胤礽到柱子边看,胤礽没看出什么异样,伸手摸下,却热的几乎烫手,胤褆解释道:“柱子是铜的,空心,里面烧着碳,亭子地下也挖了地龙。”
地龙就是炕的地下版,胤礽赞道:“怪不得这么暖和,好巧思!”
胤褆也不知是炫耀不知是客气,道:“不算什么,只是费些事罢。”挥手命侍女煮茶,又对胤礽道,“倒是尝尝这茶,用今年新收梅花雪煮的,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煮茶的用具火炉都是早就准备好的,那煮茶的两个婢女化了雪,滤过,烧开雪水,片刻便烹两盏茶送上来,手势纯熟好看,极有韵味,人也长的异常美丽,不过十六七岁年纪。胤礽不由笑道:“大哥哪里寻来的女孩子,好生出色。”
胤褆笑道:“二弟,这便是如今天下闻名的‘扬州瘦马’啊!”
胤礽吃了一惊,看那两个女子,给他奉茶的那个女子也正偷眼觑他,眼光一触,忙又低头,腮上微微的红乐了。
胤礽是听说这扬州瘦马’的,扬州一代多有贫苦人家的女儿七八岁时被人贩子买去,经过几年苛刻调教,特地饿成消瘦体态,然后被卖给富商官宦等做小妾,不幸没有卖出去的,则流落入烟花巷,命运更加悲惨。胤礽看两个孩子,果然消瘦伶仃,好不可怜。
胤褆笑吟吟介绍道:“是个扬州盐商才孝敬我的,在瘦马里是第一等的资质,弹琴吹箫,吟诗写字,画画围棋无所不会的,如今还自国丧中,不宜宴乐,不然听她们奏上一曲,何其乐也。”
胤礽听他不把两个孩子当人看的口气,觉得很是刺耳,不再接话。胤褆看了一眼他的脸色,便教两个女孩子下去,自拿茶盏和胤礽谈天说地。胤礽对他今天的目的愈发好奇,一盏茶喝完,来给他蓄茶的人又变成了个唇红齿白的十二三岁小厮,也是异常清秀。
胤礽觉察出来些什么了,看胤褆一眼,用碗盖拨拨茶碗里的浮沫,抿了一口,放到一边,心里暗自猜测老大这是想做什么。孝懿仁皇后刚出百日,他们宗室都有二十七个月的孝期,按规定孝期内行房都是有违礼制的,老大叫出这样几个人是想干什么。
两个人漫无目的的闲扯,萝卜头们在梅林里玩够了都回来了,小三一进亭子就看到了退到茶炉边的两个“扬州瘦马”,跟人家一对望,脸立刻红了,眼睛也呆呆的移不开。
胤禛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微微皱了下眉,走到胤礽身边,胤礽便拉他在身边坐下
小五胤祺也看了眼,却不动声色,也自找了个座位坐下,别的萝卜头们都年纪还小,一团孩子气,不大懂什么叫美色,没有注意那两个女孩子。
胤礽心中暗自好笑:倒没想到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小鹿斑比竟如此好色!又一惊这美色攻势对他虽不奏效,对胤祉却是明显奏效了。胤褆若是大方些把这两个女孩子赠给胤祉,胤祉不消说自然要对他好感大增,若是以现在还在国丧中,胤祉也没有开府的理由还将两个女孩儿留在府里,稍稍露个口风,胤祉也必然多多的往里跑,更加好了。
这一手很厉害嘛,美色攻势自古至今不变,果然存在即合理。
胤礽当下开口道:“大哥,那两个女孩子真不错,可否转送给我?我拿你上次赞好的那张大苏的《雨竹图》跟你换。”
大苏就是苏东坡,画作是无价之宝,这两个女孩子据胤褆说是盐商所送,但身价在高,这幅《雨竹图》也抵过了。
胤褆眼中先闪过一丝讶异,接着好像明白了什么,眸色暗了下去,但胤礽已经开口,他也不便驳胤礽的面子,只得道:“二弟喜欢,把她们领回去便是,谈什么换不换。”
让两个女孩子上前给胤礽行礼。
胤祉看两个女孩盈盈向胤礽下拜,神色很是暗淡。
一行人在胤褆府上吃了顿饭才离开,走时胤礽便带走了那两个女子,让人把她们送到了老康在畅春园之西为他建的园子,自己领着萝卜头们回宫。
回宫后让别人都散去,却不命小三走,直到身边没人了才嗔怒地敲了胤祉的脑门一记:“瞧你那没出息样!”
胤祉捂着脑门委屈地抬眼看着他,不明所以。
胤礽又扇了他一记,才道:“行了,那两个女孩子我先替你养着,等出了国丧你也开府了再说,你个没出息的,回去好好反省反省,这次就算了,下回叫我再看见你这副样子,瞧我不打折你的腿!”
胤祉眨了眨眼,才明白过来胤礽话里的意思,大喜,感激地抱着他喊:“二哥,你对我真好!”
胤礽似笑非笑:“原来直到现在,你才知道我待你好。”
胤祉连忙道:“当然不是,二哥一直都待我好,”接着又嘿嘿傻笑,“我回去一定反省,以后再不这么好色了。”
你还知道你好色!胤礽踹了他一脚,将他踢开,道:“还不快滚!”
50.执念
虽然老大已经说过不必,胤礽第二天还是立刻命人将那幅《雨竹图》送到他府上去。
老康消息实在是灵通,胤礽当天回到宫里后去给他请安,他便笑吟吟地道: ‘‘胤礽 ,我听说你从你大哥那儿带走了一对美婢啊。 ’’神色间居然大是欣慰。
胤礽哭笑不得,只好道: ‘‘皇阿玛,那是小三看上的,我只是代他养着。 ’’
老康在今年亲征的时候大病了一场,发了好些日子高烧,人清瘦了一大圈,召胤礽去看时可把胤礽 吓的不轻。不过病好后倒是更精神了,还显得年轻了许多,简直不像三十六七岁的人,说刚至而立都有人信。在胤礽看了,老康更萌了,以前到底锋芒太盛,而今内敛里还多了一分单薄的感觉,顿时让胤礽母性泛滥。他从小就垂涎这种斯文型男人,可惜是他爹,而且实在太牛叉,不好下手啊,甚为遗憾。
老康听他这么说,挑起了眉头: ‘‘胤礽 ?’’
胤礽很无奈,道: ‘‘是,他还小,因此我便让人将那女孩子送到了西花园。 ’’
老康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道: ‘‘他十四了,也不算小了,只是还未开府,拘着他是对的。倒是你,都十七了怎么还这么不开窍?就算这几年恰巧连遇国丧,没法给你选太子妃侧妃 ,房里的宫女们该收用也收用几个,都是先前我和老祖宗一个个选出来的,没有不妥当的,你这么大了还没经过人事,成什么样子!?’’说着说着眉宇间便流露出来了些忧虑恼怒的颜色。
胤礽连忙垂头,这一关又摆眼前了。
他原以为又逢孝懿仁皇后的丧期,还能再拖一些日子的,没想到老康这么快就又着急了。
老康吐了口气,用碗盖拨了拨茶末儿,缓和下口气,道: ‘‘太医说过你身体没毛病,你到底怎么想的,跟我说说,还是你看上了谁,便是个天仙,难道还能到不了手吗?’’
这话的隐藏意思是不论什么人,只要胤礽看上了老康都不会阻止。老康对胤礽的事是真的急了。
看来他的宫廷生活即将要结束了,好可惜,他已经跟老康和一干孩子们处出了真感情。胤礽有些难过的垂头道: ‘‘我没有看上谁。 ’’
老康扬眉道: ‘‘你是说,你谁也看不上?’’
这些年来,这个儿子越发清寂的习性他不是没看在眼里,近两年,甚至连吃饭都常尽着素的吃了,他一直很是担心。
胤礽抬起头,微 了眉毛说: ‘‘儿臣只是对她们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
老康仔细打量这个如明珠美玉般完美无缺的儿子,十分之不解: ‘‘为什么?’’
胤礽很想回答:因为我性冷淡。但肯定不能这样回答,也一副痛苦的不解状问老康: ‘‘为什么一定要有那方面的意思呢?我真的不喜欢! ’’
老康被气的一拍桌子: ‘‘你说为什么! ’’
胤礽一脸高洁的忧伤,又垂下头不说话了。
老康一时也拿他没办法,冲他胡乱挥手道:“你给我下去,好好反省反省! ’’
胤礽穿过来这么久第一次受罚,感觉颇有划时代意义,拿捏着分寸,也一脸‘‘与子同愁’’的模样 退下,听老康的命令回毓庆宫反省。
回到毓庆宫胤礽长长叹息,这一天终于到来,穿来六七年,最大的考验即将来到,下半生能否逃脱牢笼,就在此一搏了。
他绝对绝对不要在控制欲强大的老康眼皮底下小心翼翼地再做三四十年的太子,那还不如不穿越!
在毓庆宫作郁郁寡欢的反省状,有几个伺候他的宫女不知是否得到了老康的授意,明目张胆的诱惑勾引他。幸而胤礽平时虽温和怜下,却还是和她们保持着一定距离,她们也不敢做的太过分。
胤礽在毓庆宫闭门不出反省了三天,所有人都大惊失色议论纷纷猜测万端,但都不明原因,于是越猜测越离奇。连胤礽身边最有分寸知进退的沈延文都掩不住好奇之色。
说起来沈廷文此人,接触的多了胤礽倒是越来越欣赏欣赏了,虽然老康把这人放在胤礽身边有引蛇出洞之意,但慢慢展露出来的才气性格,倒让胤礽很是喜欢。沈廷文才华横溢,却并没有这时代文人免不了的酸腐气,反而很是洒脱自在,骨子里很有点众生平等的倾向,让胤礽跟他说起话来一点也没代沟,很轻松。
这时代遇上这样一个人,倒也难得,因此胤礽不管说信不信任他,好感倒是一点点在增加。而且此人是个地地道美男子,秋江芙蓉,倚风自笑,举手投足风情无限,还爱摆POSS,只从赏心悦目上论,便让内在里其实是外貌协会的胤礽打心眼里喜欢。
到了第三天,老康终于耐不住了,让宫女在胤礽晚上睡觉的时候,又点起了一炉催情香,并爬上了胤礽的床。
胤礽这年虚岁已经十七岁,这具身体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但是因为自己的心理障碍和环境原因,除了在江南那一次,长这么大竟然连自己用手纾解都没有过,因此那宫女一挑逗就在沉睡中很容易地动了口。
胤礽没有想到作者会这么没创意,半夜在异样中惊醒的时候,发觉自己竟在和一个浑身汗津津的宫女在做最原始的运动,顿时胃里翻江倒海,更加没有创意地吐了一地,又惊又怒,推开那宫女,只着单衣就在十冬腊月里跑出了混浊暧昧香气弥漫的寝宫,在天井里又大吐了一场。
没有什么言语能形容出毫无准备的睁开眼,看到一具波涛汹涌的女人身体粘腻地和自己交合在一起感觉到的惊悚与恶心。
其实他并不是多么讨厌女人人,上大学时候甚至对高几届的强势耀眼拉拉学姐有过朦胧的仰慕,况且现在变成了男人。但他自小便极端自我,没有什么能勉强他做心底不愿意的事,便是自己也不能,比如不喜欢吃的菜,必要吃一口,事后一定难受恶心一阵子,勉强的狠了甚至会病一场才罢休,因此从不勉强自己。
他心底极端排斥纳几个妃子走上老康给他安排好的道路,在心理上便对这些事情表现出了极端的厌恶。
穿着单衣猛地从暖烘烘的内室冲到寒风凛冽的庭院,胤礽冷的一激灵,吐完之后便头便针扎也似地疼痛起来。在门口伺候的宫女内侍们惊慌失措地拿了大衣服来给他披,却被他挥落了。
他虽四肢冰冷,胸口却热燥烦恶至极,清寒的空气倒是能让他清醒一些。
内侍宫女们惊惶地劝他注意身体,有眼色机灵的便连忙端来了茶给他漱口,他抿了一口,感觉连茶的香味也无法忍受,命换了清水,这才漱了漱,任人给他披上了大衣服。
胤礽又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宫女太监都不敢催他,直到他觉得半边头闷痛的发木,身上一阵热一阵冷,实在支持不住了才回去。回去后却坚决不回寝宫,而是到小书房的卧榻上躺下,一躺下便起不来了,浑身烧的火炭也似,将一宫的宫女太监吓的魂飞魄散,飞也似的去请御医禀告老康。
老康的乾清宫离毓庆宫很近,几乎是和飞跑着赶来御医同时到来,但即使如此胤礽也已经烧的混 混沉沉了。老康问清了情况后自然少不了又是一番大怒。胤礽在御医开药的间隙短暂地半清醒了一会儿,拉着康熙的袖子低声道: ‘‘皇阿玛……我只怕是要叫你失望了。 ’’
老康见他烧的满脸通红,嘴唇却白的没有一丝颜色,长而翘的睫毛无力翕动,显得格外荏弱无力,看起来比平时小了好几岁,几乎还是幼童模样,不由大悔这几天生他的气逼他太紧,紧紧握着他 的,烦躁地怒道: ‘‘少胡说!别乱想,别说话了,好好养着精神,又不是没生过病! ’’
胤礽听的出他这句话里深沉如海的感情,喃喃道: ‘‘对不起……’’慢慢闭上了眼睛,眉梢眼角流 露出极度的歉疚惭愧。
他不是看不到老康这些年无微不至倾尽所有的关爱,但是他注定要辜负这个人了,而且无以为报。
他是一株恣意生长的野树,虽然紫禁城这座公园里水土丰美,有人精心照料,但是他却不是能受 得了规矩修剪的,他要自由的生长,在这里,他会很快的枯死。
胤礽这次生病,反反复复,昏昏沉沉,病了有小半月才好,老康只要不上朝,都寸步不离的照看 他,甚至头一天,连早朝都耽搁了,朝野都议论纷纷,惊疑不定。
病好后胤礽更加清冷,时常到老康给赫舍里皇后建的小佛堂独坐,一坐便是许久。并且私下里话 也少了很多,便是面对以前最宠爱的弟弟妹妹们,虽然关心依旧,笑容也少了淡了很多。
老康越来越担心,但也没有办法,更因为春闱加上多伦会盟的临近,连多多关心他一些的时间也 没有。
51.二姐姐三妹妹
这天胤礽又在小佛堂独坐,有人进来找他,清脆地道:“二弟,你又来这儿了!”
胤礽回头一看,是他的二姐荣宪公主。
荣宪这年已经十九岁,一身大红的宫装,娇美雍容如盛开的牡丹,艳色逼人。
胤礽笑了笑,道:“二姐姐,你怎么来了?”
荣宪骄傲地走到他跟前转了一圈,炫耀自己的正装,道:“来让你分享好消息啊,皇阿玛今天晋我为和硕荣宪公主了,我的正服漂不漂亮?”
胤礽意识到了点什么,盯着她问:“只有这个?还有呢?”
荣宪笑嘻嘻道:“二弟真是神机妙算,皇阿玛还给我指了婚,是巴林郡王的次子。”
胤礽紧皱着眉头:“巴林?巴林蒙古?……皇阿玛要送你去和亲?”
荣宪是老康最喜欢的一个女儿,虽然宗室女子嫁到草原上和亲从皇太极以来便是惯例,但以老康对荣宪的感情,胤礽没想到连她也舍得送出去。
荣宪不赞同地瞪了他一眼,道:“乌尔衮只比我大两岁,去年就在乌兰布通那场仗中立了大功,听说人才也很好,皇阿玛很看重他,我算不上和亲。”
胤礽冷笑:“算不上和亲?那为什么这么急,还没出了佟贵妃的丧期!去年纯禧姐姐嫁到科尔沁去,还可以说是正好在热孝中,不愿再等三年,你这个算什么?”
荣宪平静地道:“就算也有为了巴林蒙古的稳定的成分,那也是我们皇室成员该尽的义务,我们处在这个位子上,就有责任这么做。皇阿玛也不是胡乱把我指出去的,我听人家说那人很好很好的,这是两全其美的事,何乐不为?”说着豪爽地笑起来,“而且二弟也知道我从小爱骑马射箭,草原上规矩没有京城里多,我还更自在!”
胤礽怔了一下,心底多了一分敬重,轻声问:“你……舍得离开家?”
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独自一人嫁到千山万水外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再没有一个亲人在身边……那是怎样一种生活。
荣宪笑嘻嘻道:“当然舍不得啊,所以你一定要人常常接姐姐回来住,千万别忘了。”
胤礽看着她飞扬的笑脸,心里软了一下,柔声问:“二姐姐,你要是不愿意……”
荣宪打断了他的话,拉起他就往外走:“行啦行啦,谁说我不愿意,你怎么越来越婆婆妈妈了?都是老来这儿念经念的!跟我去看看端静去,她也晋了和硕公主。”
胤礽又是一惊:“她也被指婚了?指给了谁?”
荣宪道:“她还没有,不过也快啦,所以这些日子你一定要多多的陪陪我们。”
两人一起来到端静的杜若院,端静正刚在宫女们的帮助下换上了正装,坐在妆台前忐忑地往镜子里看。看见胤礽和荣宪进来,柔美的脸上绽放了一个略带害羞的笑脸,起身迎上来行礼道:“二哥哥,二姐姐!”
一只雪团似的哈巴狗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热情似火地扑到了胤礽和荣宪脚边,谄媚地摇着蓬松松的大尾巴,绕着两人的脚乱转。
每当听到端静这一声,胤礽都会想起《红楼梦》里的宝二爷,暗自好笑,但今天他却没有笑的心情。
老康不会是无缘无故想起来给女儿加封号的,连荣宪他都舍得送到那么远的地方了,端静怎么会幸免。
胤礽心中沉甸甸的,表面上却笑着道:“端静,我和二姐姐是来恭喜你。我是在小佛堂知道这个喜讯的,还没来得及给你们准备礼物呢,回去一定补上。”
荣宪一听说礼物,立刻眼睛发亮,道:“我要皇阿玛新赐给你的那匹雪山神驹!”
胤礽瞪大了眼:“你又打我的马的主意!你算算,从小到大你都从我这里敲诈走了多少匹好马了!”
荣宪无赖地笑道:“谁叫皇阿玛有了好东西都先尽着你,你不给我吗?”
荣宪看上的这匹马也是蒙古人才上贡的,奔驰如飞,飒杳如星,胤礽很怀旧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哈雷”,甚是心爱,没想到又被荣宪盯上了。很是心疼地问到:“加上皇阿玛赐的,你已经有几十匹好马了,骑的过来吗?”
荣宪很跋扈地鼻孔朝天得意道:“这你就不用管了,我去蒙古的路上一天一匹换着骑,不行吗?”
胤礽默默无语。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他还能怎么着。
端静用帕子握着嘴偷偷笑。
荣宪得寸进尺道:“就这样啊,快些叫人牵到我专门的那个马棚去,我这两天就想去试试。别的礼物也别太薄了,教我瞧不上眼,我可是要去退的,到时候丢脸的是你。”
胤礽默默回答:“小的遵命。”
又问端静:“端静,你想要什么礼物?”
端静看了看荣宪,皱着眉毛想了好一会儿,才很不好意思地道:“端静没什么缺的。”
荣宪忙追问:“那想要的呢?”
端静更加惭愧,摇摇头,小声道:“我好像都有。”
荣宪一脸的恨铁不成钢,眼睛里明晃晃一行大字:冤大头在这里,你不宰白不宰啊笨蛋!
胤礽语重心长地用正面典型教育荣宪:“二姐姐,你瞧瞧人家三妹妹,你也不知道跟人家学学!”然后不等荣宪发飙立刻又把话头转向端静,“三妹妹,既然你不知道要什么,二哥可就自己看着给你准备了,包教你满意就是。”
端静看荣宪气的磨牙,很内疚地看了她一眼,小声向胤礽道:“那就谢谢二哥哥啦。”
胤礽笑着说不谢,和荣宪对视了一眼,心中却同时为她的这种性格叹息。
软弱到这样的地步,将来真远嫁到遥远的异地,她怎么生存!
从端静的居所出来,胤礽回到毓庆宫,真命冰雾绛雪打开库房为荣宪和端静挑礼物,可惜他这里的东西多是男子用的,挑来挑去只为荣宪挑出了一把错金波斯弯刀,别的却没有什么合适的。
荣宪是老康女儿里和胤礽关系最好的一个,端静也很教他怜惜,想到两个小姑娘以后的命运,胤礽决定自己出宫去给她们挑。
其实老康的内库现在还是由胤礽管着,里面什么奇珍异宝没有,但是他偏偏要自己去买。从内库里拿出来的和自己买来的东西感觉是不一样的。
胤礽微服出了宫,在外面转了一下午,给端静挑了一套雅致的头面首饰,一盒又香又浅的胭脂,甚至还买了一对汉人女子头上戴的,珠穗摇曳的步摇——胤礽不否认一件一件拿着人家店里琳琅满目的金银宝石各色首饰看时心中的兴奋,和买下挑出这些的时候巨大的满足。虽然他是没机会戴了,但过过手瘾和眼瘾也是无上享受啊!
这么多花色繁多的金银珠宝首饰,只怕是所有女人——就算是现在他只算是曾经是女人——都逃脱不了的诱惑!
给端静买了首饰胭脂,当然也少不了荣宪一份,毕竟这丫头再豪爽,还是个女人,爱美之心还是有的,又买了一只灵动可爱的白玉小猫。这样,胭脂首饰两人各一套,端静的加上这只小猫,荣宪的加上那柄弯刀,已经差不多了。
买首饰是在金店,胤礽在那里还看见一只华美灿烂的金锁片,镶着各色宝石,一面嵌了一个福字,一面嵌了“岁岁平安”四字,想起两天后小八就要过十岁生日,也顺手买了下来。
52.西园
胤礽的礼物很受荣宪和端静喜欢,尤其是那步摇,两个女孩爱不释手。
荣宪和端静晋封号,弟妹们都各有礼物送上,荣宪趁机借了胤礽的小花园,说是要请弟妹们游园玩耍,算是还礼,因为现在毕竟还在国丧期间,按礼制不能宴乐。
荣宪要还礼,偏要借胤礽的园子,自然打的想趁机出宫的主意,这主意很受弟弟妹妹们欢迎,胤礽无奈,只好让她自己去跟老康说。
老康很宠爱女儿,加上这时候她又出嫁在即,当然无有不允,于是一开恩连这年五岁,刚入学没几天的小十三胤祥都一齐放出去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宫来到老康特地为胤礽修的西花园,其实正值初春,路边有前几天下的桃花残雪未化,但是长长的柳条儿上已经有了若有若无的绿意,远处看去蒙蒙淡青,如烟如雾。与九格格、十格格、十二格格同坐一辆马车的六格格恪靖兴致勃勃地念起了诗:“道边残雪护颓墙,城外柔丝弄浅黄。春色虽微已堪惜,轻寒休近柳梢旁!”
九格格、十格格与十二格格都没有出过宫门,这一次出来都兴奋新奇之至,全趴在窗口新奇的向外看,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觉得什么都比宫里有趣的多。
走到城西时人烟渐少,湛蓝的天空里遥遥飞着几只风筝,几个女孩子都大是心动,如此和风丽日里正宜放风筝,恪靖想起来去年自己收藏起的一只精致大五彩的蝴蝶,正觉得手痒痒,前边姐姐们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恪靖好奇地微微掀起了帘子探头向前看,只见一个小太监靠近马车隔着帘子不知听了句什么吩咐,应了声“是”,快步跑到二哥哥太子胤礽的马前行礼不知道禀报了些什么。恪靖眼尖地认出那小太监是二姐姐荣宪公主身边的胡春。
胤礽抬头看了看天上是风筝,无奈地笑着说了句什么,侧首向自己的太监下了句命令,一行车马继续前行。
恪靖注意到那内侍没有跟着他们走,又招呼了两个人,勒马反身向来路行去。
来到西园——这园子畅春园之西,胤礽便省事的直接将它命名为西园——众人入园中四处观览,只见景致清新幽雅中又有种说不出来的,胤礽特有的简洁优美、流畅舒适味道,知道他和设计这园子的宫廷画师叶洮负责叠山理水、老康修畅春园时特地从江南请来的园匠张然关系不错,建这园子也曾亲自参与设计。
在园子里转了小半天,将几处主景看了,大家已都有些累,小十三胤祥已经毫不客气地上前非要胤礽抱着走——说起胤祥,这位也是紫禁城里的异类,他跟粉嫩美少年型的哥哥们不一样,而是长的虎头虎脑眼睛贼亮,记得还被奶妈抱在怀里的时候哭起来就像拉警笛,半个皇宫都能听见,那叫一个声震八方,是一个很有精神头的小朋友,能爬能跑起就开始把萝卜头们同住的阿哥所整天闹的鸡飞狗跳,让穿来这几年见多了斯文腼腆美少年的胤礽很是惊艳了一把,很是喜欢他。小十三是个很不客气的得寸进尺主儿,所以胤礽跟前很是恣意。
胤礽向来对小孩子很没抵抗力,但走了这么久他也累啊,抱起小十三用力捏了捏他的脸蛋,道:“你都上学了,还缠着人抱,羞不羞?”
胤祥扳着手指头毫不客气地反驳:“六哥、七哥、八哥、九哥、十哥、十一哥、十二哥都比我更大,你有时候为什么还抱?我还见过你抱四哥!”
胤礽很想说,那是因为人家都比你帅!但考虑到太伤小孩自尊,改为狠狠捏了一下他的鼻子,道:“那是因为我主动想抱!你见过谁缠着非要让抱的?”
胤祥磕巴都不打一个,清脆地道:“有,六哥!”
胤礽被打败了,于是只好抱着他走。
荣宪大笑,也学着他回身抱起走不动的十二格格。
端静学着她去抱十格格,胤礽忙道:“端静,二姐姐学过弓马不要紧,你没有力气,还是让宫女抱吧!”荣宪也阻止她,她本来便没有什么主意,便听话地将妹妹交给宫女。另有宫女上前抱起了十格格。
大家都累了,于是胤礽便建议到园子的主建筑秋爽斋休息片刻,用些茶点——不错,正是秋爽斋,胤礽设计的时候便是仿《红楼梦》探春的居所布局。既然已经有了个怡红院,就不妨再来所秋爽斋,当年看《红楼梦》的时候他便觉得探春的秋爽斋是最符合他审美观最适宜住人的地方了。
胤礽这秋爽斋也完全照仿的探春的秋爽斋,外面藏修收敛,密闭严实,里面的格局却全部打通,陈设也照搬《红楼梦》:“当地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那一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的白菊。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米襄阳《烟雨图》,左右挂着一副对联,乃是颜鲁公墨迹,其词云:烟霞闲骨格,泉石野生涯。案上设着大鼎。左边紫檀架上放着一个大观窑的大盘,盘内盛着数十个娇黄玲珑大佛手。右边洋漆架上悬着一个白玉比目磬,旁边挂着小锤。……东边便设着卧榻,拔步床……”
当然,由于时令问题,现在还没什么花开,花囊里代换成了水晶球儿白菊的干花,米襄阳的《烟雨图》如今不知流落在哪里,挂的是关仝的《烟雨图》,两边的对联内容没变,却是胤礽自己的手迹。佛手倒还是佛手,不过是蜡灌的佛手,很珍贵很好看,但也只能看看而已。
胤礽自从上次被女人夜袭之后就极厌熏香,因此这屋子里边没有燃香,只有淡淡的书香、墨香,和干菊花微冷的苦香。
荣宪对胤礽的品味很欣赏,不吝赞誉。
不一会儿便有人报说胤礽叫去买的茶点买回来了,胤礽便领着众人移驾到另一间早摆好了桌椅的阁中,叫人上了茶点。茶虽因今年的新茶尚未下来,不是新茶,茶点却是胤礽叫人刚刚从外面民间买来的各色特色小吃,有驴打滚、艾窝窝、豌豆黄、糖卷果、褡裢火烧、麻豆腐、炒疙瘩、炸糕、灌肠、焦圈 、姜汁排叉、糖耳朵……琳琳朗朗摆满了好几张桌子,散发着各种各样的诱人香气,诱的所有皇子皇女们眼睛闪着狼光扑了上去,馋涎欲滴。
胤礽叫人拿来了一摞空盘子,每人一个盘子像吃自助餐那样自己挑着吃,自己也拿了盘子先去夹了快玲珑可爱的香芋糕示范,妹妹弟弟们顿时争先恐后地挤上去,下快如雨,生怕自己看上的哪样已经被人抢完了。荣宪也不顾姐姐的派头了,身先士卒抢在最前面,这个一筷那个一筷,下手即狠且准……不一会儿便端出来了小山也似的一盘,找了个位子坐下,新奇万端地品尝起来。
小八随后也端了一盘出来,走到她身边,仔细看了看她摞的小山,不解地问:“二姐姐,你为什么要把甜的和咸的都掺到一起?那边还有很多空盘子。”
荣宪不怀好意地道:“这样更好吃啊,不信你尝尝。”说着夹了一筷不知什么东西送到小八嘴边,小八张嘴吃了,唇边留下一抹酱汁,边细细地咀嚼便皱眉头,咽下去后表情很是古怪。
胤礽偷笑,荣宪的口味可不是一般人所能欣赏的。
又一个小盆友端了盘子也来到荣宪身边,是小九胤禟。小九的生母是宫里出了名的美人儿宜妃,他随母妃长,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瞟人的时候跟有小钩子似的,嗖一声就把人的魂魄给勾出去那么几丝几缕,是数字军团中最美艳的一只,甚至超过了胤礽,毕竟胤礽的主要气质还是尊贵,让人不敢随意评断容貌。
胤禟小盆友端着战利品也很丰盛的盘子,仰着脸睁着水汪汪的眼睛天真地问荣宪:“真的更好吃吗?”
荣宪自然大力点头,小朋友便也要求尝一口。看到小朋友自投罗网,胤礽不忍卒读地别过头,端静则一脸同情地看着小小的小美人儿九弟。
小美人儿吞下那口食物,嘴边也像小八一样留下了一道不知道是什么汁,然后,他的表情凝固住了。
这时别的萝卜头和小妹妹们大多也都取好了菜,看见这边动静,围了过来,见小美人儿吃到嘴里,好几个人连忙好奇地问:“好吃吗?”
小美人儿面无表情地嚼嚼咽下去,道:“好吃。”于是其余小萝卜头争相向荣宪请求尝试,荣宪的盘子片刻空了。
胤礽和端静吃惊地看向小美人儿,在众人的印象里,这孩子性格还是比较随他那个实在的火爆娘亲的啊,没想到竟然这么腹黑!这是本质啊还是偶然爆发?
吃到荣宪姐姐独门食物的萝卜头们脸孔都扭曲了,然后沉默了。剩下的几个没吃到的也好奇地询问,这几个人沉默了一会,都默默地答:“好吃。”而后淡定地目光投向了他们的九弟(或者九哥),一时间阁子里的气氛含义深远。
紫禁城里生长的孩子都是人精,不明所以的幸运地没有吃到的剩余人等敏锐地感觉到空气中的异样,都不说话了,只有荣宪神经粗壮地大喜,道:“大家都喜欢啊,这真是太好了!”她发现原来这么多弟弟都和她口味相合,走到桌案边蹭蹭蹭又拣了一大盘,喜滋滋地问:“还有谁吃?”
刷地一声,在她周围的人都退避三尺。
胤礽咳了一声道:“二姐姐,你还是自己吃吧。”
众人都忙连连点头。
荣宪失望地道:“什么嘛……”又回到原来的位子自己开吃了,众人这才各自小心找了位子,开始品尝美食。
吃完了茶点,胤礽先前应荣宪要求让小太监们去买的风筝也买回来了,风筝送上来,公主们和数字军团都围到一起看风筝。那小太监很会办事,买回来的风筝有蝴蝶的、有蜈蚣的、有凤凰的、有吉祥万字花样的,有美人儿的……各个都精致鲜活,煞是漂亮。
小姑娘们很是惊喜,问是不是要放风筝,得到胤礽的肯定回答后便各自兴高采烈地各自上前挑风筝。
这样的游戏,一看就是让小姑娘们玩的,连小十三也知道站到一边不跟姐姐们争。
众人挑好了风筝,胤礽一看,荣宪挑的是那只最长最大的大蜈蚣,胤礽黑线了下,真符合她的个性,专挑难度最大的。端静挑了那只吉祥万字,六格格恪靖挑了凤凰,九格格挑了美人,十格格挑了金鱼,十二格格挑了蝴蝶。剩下的各种诸如老鹰、蜘蛛、孙猴子、八卦等等则由数字军团分了去。
众人几乎每年春天都要放风筝的,各个都是熟手,便是年纪小的放不起来的也由太监宫女帮着忙,找了个敞亮的地方,不一会儿十几只五彩缤纷的风筝便全放了起来,在和风丽日招摇,引得这西园里的宫女太监们都出来看,满园的欢声笑语。
十几只风筝里飞的最高的是荣宪的蜈蚣和恪靖的大凤凰,火红的凤凰飞在乌黑的蜈蚣旁边,两个似乎在比高下,越飞越高越飞越高,最后眼看凤凰就要超过蜈蚣的的时候,温恪手里的线忽然被风崩断了,飘飘摇摇地越飞越远,最后只在天空中剩下了一个小黑点,片刻后终于看不见了。
胤礽忽然想起一句判词:“游丝一断混无力,莫向东风怨别离。”想起这些皇室女儿注定不可避免的命运,心中不由一沉。
53. 多伦诺尔之会(历史背景介绍章节,请无视跳过)
胤礽私下里叫人去查了荣宪的未婚夫婿乌尔衮,得到确实消息这人的确是个青年才俊,仪表不凡,人品也不错,堪配荣宪,才稍减担忧。
按这时的礼制“嫁娶必以春”,加上因为稳定蒙古局势等政治方面原因,康熙三十年清明,荣宪出嫁了。虽然从订婚到出嫁的时间有些紧,但因为荣宪的年龄已经不小,一应结婚陪嫁物事内务府都早已准备好,并不显仓促。
胤礽带着一干小萝卜头送姐姐出嫁送到北京城外百余里,才依依与姐姐惜别,而后由着数字军团中唯一成年的老大护送她继续前行。来接新娘的乌尔衮胤礽见了,确实仪表堂堂,只比荣宪大两岁,两个人站在一起男的英姿勃发女的娇艳如花,般配的紧,老康的确是做到了他所说的,两全其美。
可是这次做到了,下次呢?
他有这么的多的女儿,草原上有那么多的部落需要稳定。
皇家的女儿一出生,唯一的使命就是和亲,这些女孩子们能个个都这般幸运?
胤礽想起被无故侧封的端静,老康不会忽然想起来晋这个并不是多受宠爱的女儿的位,他心中多半是已经有了打算了。
与荣宪分别前殷殷嘱咐她有需要帮助的地方遣人回京向自己求助,又再三警告乌尔衮善待妻子,直到荣宪笑话他婆妈才罢。目送送嫁荣宪的队伍浩浩荡荡消失在天际,胤礽一时怅然若失。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老康再疼这个女儿,以后如从前那样的亲密无间相处时光也再不会有了,他是真舍不得这个英豪阔大的姐姐。何况这时候的交通通讯这样落后,人与人一分别便有可能是天涯海角永无相见之期,从此两不相关,各安天命。在这个年代,分别真是一件残忍的事情!
遣嫁了荣宪,次月十二日,老康又带着胤礽启行,前往多伦诺尔。
这次多伦盟会的来由要从清初蒙古的形式说起。
蒙古在明末清初的时候,主要分为三大部:漠南蒙古,即后世所谓内蒙古,又称察哈尔蒙古;漠北蒙古即以后的外蒙古,又称喀尔喀蒙古;漠西蒙古,后世西蒙古,又称厄鲁特蒙古。
喀尔喀蒙古又分为三大部:车臣汗部、土谢图汗部、札萨克图汗部,都是成吉思汗的后裔。他们早在皇太极时期,已经进“九白之贡”,表示对清朝臣服,但在康熙初年又出现了问题。
事情的缘由是因为一场血案。
土谢图汗与札萨克图汗,祖先本是兄弟,彼此相邻友善,康熙元年,札萨克图汗旺舒克因私怨被部属所杀,发生内乱,许多部民为避战祸,逃到土谢图汗部。事后,老康命旺舒克之弟成衮承袭其兄为图汗,后札萨克图汗要求土谢图汗归还其收留的本部逃亡部民,土谢图汗拖延不办。
札萨克图汗于是向老康告状,老康进行调解,指出:“生事互杀,交相战争,兵戎一起,姑不论人民困苦,就算你们两家岂能并存?”
土谢图汗仍然迟迟不还。
康熙二十三年,即统一台湾后的翌年,老康腾出手来了,派大臣会同□喇嘛官员,到喀尔喀蒙古共同调解两部的纷争。就在两部图汗悬挂佛像,共同盟誓:“自今以往,当永远和协。”(河蟹啊河蟹)的当儿,准噶尔部首领噶尔丹利用两部不和,横插一缸子,拉拢札萨克图汗,想吞并土谢图汗部。札萨克图汗受他诱惑背盟,与他会兵,土谢图汗大怒,派人将札萨克图汗沙喇诱骗到固尔班黑尔格干掉了,顺手也干掉了噶尔丹之弟多尔齐扎卜。葛尔丹的弟弟一死,事情就闹大了。
说起来葛尔丹此人,却是个真正的枭雄。
葛尔丹的老爹是准噶尔首领巴图尔浑台吉,巴图尔浑台吉死后,将首领的地位传给了噶尔丹的同父异母哥哥僧格。那个时候噶尔丹却在西藏为僧。
葛尔丹也是那种干什么行什么的牛人,□喇嘛十分赏识他,甚至授予了他大活佛的名号。康熙十年僧格挂掉了,准格尔内部大乱,噶尔丹在□喇嘛等支持下,回到本部取得了大权,当年二十八岁。
葛尔丹既有大活佛名号,又有准噶尔汗的权位,十分牛气,聪明狡黠,娴熟弓马,长于谋略,却不满足于这些。正好这个时候,中原内部发生了长达八年的三藩之乱,他利用这个时机大肆扩张,征战连绵。
按说男人有些野心也是常事,然而这位枭雄做事实在太枭了点。老哥刚死就把年幼的侄儿的老婆——也是自己的老婆的妹妹给霸占了,逼的侄儿率了五千骑兵逃走,叔侄结下不解之仇。而后又跟用军事力量支持自己上位的叔叔翻脸开战,被叔叔打败,又借助岳父的力量打败叔叔,接着再跟岳父翻脸,打跑岳父,逼得岳父率部落逃向青海,然后又举兵指向喀尔喀蒙古,引发了一系列动乱。
葛尔丹此人似乎血液里便有狂热的战争与掠夺基因,他不断地发动战争,四处攻掠,膨胀势力,基本统一了厄鲁特蒙古各部。又于康熙十九年派十二万骑兵进入喀什,控制南疆。其威令范围西接哈萨克,南临西藏,东到青海,东北到喀尔喀蒙古,西北接俄罗斯。
他的扩张造成了两个严重后果:一是被其战败的厄鲁特蒙古部落,庐帐千余由西往东,涌向青海进入甘肃,直接威胁中原;二是受其危害的喀尔喀蒙古,庐帐万余由北往南,逼近长城,威胁京师。
到了这份儿上,老康不能不管了,况且他本就是个控制欲强大的皇帝,之前没有用强硬手段干预只是一时空不出手来,而今他空出来了。
康熙二十七年,噶尔丹率领三万劲旅东进,突袭喀尔喀蒙古,土谢图汗不敌,很悲惨地与自己的大活佛弟弟哲布尊丹巴呼商量:是投奔俄国,还是投奔清朝?弟弟拿主意:“清朝皇帝遵奉喇嘛教,又同喀尔喀友善,投清朝!”(介素个好同志),于是土谢图汗便立即派人向老康求救了。
老康大怒:“竟然有这种事!?”遣使责问葛尔丹,葛尔丹对清使很客气,但却将战争责任全推到土谢图汗身上,调停自然没有结果。于是,土谢图汗与弟弟只好奔向了内蒙古,到了长城边外。噶尔丹也借口追赶土谢图汗而到达今内蒙古克什克腾旗境的红山。
噶尔丹发动这次东侵喀尔喀的战争是同俄罗斯勾结,受到沙俄暗中驱使的,以此干扰中俄尼布楚谈判,直接影响边界画定——清廷原本要与俄国在外蒙古地方,谈判雅克萨战后签约问题;但因此次战争而使得道路受阻,无法谈判,以致改在尼布楚会商,清廷改变态度,损失不少领土,于是老康迫切的感觉到,蒙古问题必须立刻解决了。
老康一向是个很会抓住问题实质的人,蒙古局势一团乱麻,他却很干脆地挥兵直指祸乱的源头葛尔丹,甚至自己亲征,打算过一把上战场的瘾——虽然因为身体原因没有如愿,战争也只是表面上占了个上风——他做好了百般准备,战术战略都十分得当,甚至成功地把葛尔丹主力都围起来了,他老实哥哥福全却中了敌计,生生把葛尔丹主力给放跑了——但是即便只是表面上的上风,老康也抓住机会,趁葛尔丹暂时不敢来犯,举行多伦会盟,调解喀尔喀蒙古各部内部的纷争与将他们收为己用,这就是多伦诺尔会盟的由来。
康熙三十年四月三十日,老康和胤礽率精兵悍将来到距北京八百余里的多伦诺尔。
“多伦”,蒙古语意思是七,“诺尔”蒙古语意思是泊,就是附近有七个小湖泊的意思。老康和胤礽的军队一来到,布营后就命喀尔喀蒙古部众向皇营移近50里,按万水朝宗、众星捧月之势与内蒙古盟旗帐幕一起,环绕皇营屯列。
这是一个下马威,但喀尔喀部众还指着老康庇护,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领命。
然后第二件事是派内大臣索额图等传达谕旨,要土谢图汗对杀死札萨克图汗写出认罪书,承认“扰害生灵,实臣等之罪”。将其“认罪书”发给与盟的各部首领,以求取得札萨克图汗弟策妄扎布等的谅解与各部首领的宽容。然后休整一天,第二天,也就是五月初二,会盟才正式开始。
老康这次带胤礽来是有让他在草原各部立威和转移他注意力的意思,胤礽自然明白他的苦心,也并不想真的惹他厌烦,所以虽然仍不忘时不时在眉宇间流露出一丝轻愁,协理他这些事情时照样做的完美无缺,处处符合他的心意,让老康既忧愁又满意,满意他的能力心性,又忧愁他对人伦大欲的厌恶抗拒——爱子处处都好,可这样厌恶性事,以后的子嗣问题怎么办!?
这可是比什么都关紧的!
然而此时这样的情势,却不容他在那件事上投放更多的注意力,他只有时时把儿子带在身边,让他不更清寂下去。胤礽一向孝顺,从不忍做违逆他心意的事,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也总是尽力克制那个倾向。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没啥内容,都是故事背景,不爱看的童鞋可以跳过.
54. 多伦诺尔之会(二)
解决了历史遗留问题,下面的自然就简单多了,主要就是来奔的喀尔喀三部的臣服问题。
这个问题说难很难,因为这三部的人实在太多了,有十多万,还几乎都是能征善战的青壮年部众,老弱病残早在逃亡的路途中被淘汰了,处理稍一不妥当,就会酿成大祸,甚至手腕不得力还会遭他们反噬——不是只有葛尔丹有南下牧马的念头。说不难也不难,他们被葛尔丹一路追逼到这里,早已狼狈不堪,生存都成了问题,稍加抚恤,只要能帮助他们活下去就能让他们感激涕零,收心顺服,这是一个大好时机。
老康皇帝当了这么多年,多少大风大浪都见过了,自然不会错失这个机会,到了多伦诺尔的第二天检阅了自己的军队,第三天就开始正式会盟。
会盟的场所自然仍然是胤礽布置的,怎么好看怎么气魄怎么来。会盟之前他研究过这几个部落的情报,由于这年代的通讯技术不发达,这些游牧民族的人民见识不怎么广,还是很淳朴厚道好糊弄的,加上胤礽准备充分,技术难度并不怎么大。
碧蓝的天空下搭建了一顶标志身份的巨大黄色帐篷作为老康的主场,又在两边搭建几顶紫红色帐篷安置各部来参加会盟的首领与王公贵族,又用各色金银器具、华丽的丝绸毛皮将这些帐篷布置的金碧辉煌,一眼看上去很能震慑住人。胤礽甚至从北京千里迢迢带来了四头象征吉祥安康的大象。
到了会盟的时间,与会的各部落首领王公贵族到齐,向老康行三跪九叩礼,表示臣服,老康先召见了图谢图汗与哲不尊丹巴,双方进行了一个正式表示归顺的仪式,然后将喀尔喀三部重新按内蒙古四十九旗的体制重新编制,接着才召见别的与会首领,然后分别封赏安抚。
召见完后自然是赐宴,胤礽发觉这时代的劳动人民们确实淳朴,就是这些据说已经是贵族的蒙古王公们也十分纯真,他从北京带来的,在他看来只算一般般的、特地为应付眼前这场合表演的杂技班子、木偶戏班子的演出,竟然让绝大多数参加宴会的人看的目瞪口呆,连酒也忘了喝,倒是让胤礽意外了一把。
他注意了一下,整个会场只有哲不尊丹巴还保持着庄重的态度,心中顿时对这次来奔的喀尔喀三部有了点底,与老康对视了一眼。
会盟的第二天,老康和胤礽胤褆带领蒙古各部首领与贵族参观清军的军事演习,在胤礽的有意无意引导下老康很注意火器营,这次来便带来了大炮和火枪队,火炮火枪齐发的场面又把众人震慑了一把,甚至有胆小的首领吓的趴到了地上,每个人都是面无人色。
然后第三天老康又亲自带着两个儿子到了喀尔喀人的营地慰问——没错,在胤礽看来这就是慰问,老康每次停下来跟老年的牧民或者小孩子说话时,胤礽眼前都不由浮现出胡叔叔或者是温爷爷那张和蔼可亲地脸——然后恩赏(捐助?)了三部的牧民大量的生活物资,三部牧民感激涕零。至此,这次会盟的目的可以说是完满结束,接下来两天,就是让目的达成的人们释放狂欢情绪的狂欢日了。
蒙古族是一个能歌善舞的豪爽热情民族,狂欢日里自然是歌舞的海洋,男女之防也不甚严重,许多女孩子见人便拉着对歌跳舞,老大胤褆参加人家的篝火晚会,一不留神就被拉走了。
胤礽难得有闲暇,不想去参加篝火晚会,带了侍卫到一个人少的山坡上散步。
天似穹庐笼罩四野,天上的星星亮的似乎伸手可摘。地面上的草有高有矮,矮的只没脚面,高的却有半人高,人一走近,呼啦啦惊起一群宿鸟,各种颜色翅膀都有,很是有趣。
胤礽发觉了,吹口哨召来自己新的爱马月光,翻身上马,故意驱马专向高草丛跑,惊起一群一群的宿鸟惊飞鸣叫,然后在暮色里追逐着那些鸟儿跑,侍卫们见状也忙召来坐骑,紧紧跟上。
五月的夜风低低拂过草原,胤礽追了一会儿鸟,听到远处的篝火人群中传来清丽的笛声,不由笑道:“莫非纳兰大人也被拉去对歌了?”催马转回来路。
循声来到人群外,翻身下马,果见纳兰容若在火堆边吹笛子,周围一大群人端着酒碗载歌载舞,几个衣饰不俗的小姑娘更是紧紧围着他,恨不得贴到他身上,场面热闹的不得了。
胤礽记得自己走的时候这里被围的是胤褆,现在又换成了容若,暗自好笑,猜测老大是怎么脱身的,一行醉醺醺的人忽然粗鲁地从他们旁边挤过去,嘴里用蒙语说道:“让开让开!让大爷看看是谁吹的好笛……”其中一人差点推搡到胤礽身上。
胤礽的侍卫们当然不可能让这种情况发生,眼疾手快地把那人挡到了一边,那人脚下一踉跄,与前面的几个同伴撞成了一团,将头领也撞了一下。
这一行人领头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醉眼迷离,怀里抱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本来大怒回头,看见胤礽眼一下子直了,伸手就向胤礽的脸上摸来,口齿不清道:“哪里来的美人?……”
胤礽的侍卫一脚将他踢的滚倒在地,斥道:“大胆!”
那少年只觉的腿骨咔吧一声似乎断了,惨嚎一声痛的在地上打滚,酒意全醒了,眼泪鼻涕抹了一脸。他的跟班们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叫骂着抽出腰刀要往前冲,嘴里嚷着:“什么人不要命了!?敢打我们喀喇沁部的二王子……”
喀喇沁,那是内蒙古四十九旗除了科尔沁之外最大的部落。
胤礽皱起了眉头。
侍卫们三下五除二将这班醉汉制住,拧到一边,胤礽淡淡道:“找个空帐篷让他们醒醒酒,好好清醒清醒。”
侍卫们应“是”,将还在打滚的二王子也拖到一边。
喧嚣的歌舞人群经过这个风波都安静下来了,人人都看着胤礽,之前的气氛风流云散。纳兰容若上前行礼道:“殿下。”胤礽的兴致被搅没了,点点头,径自离去,留下一干没有见过他的人议论猜测他的身份。
骑着月光再次离开人群,胤礽在夜风里站了一会儿,回到大营,正要进帐篷,一个人叫住了他:“二弟!”是胤褆。
胤礽回头,微笑:“大哥。”
胤褆也微笑,不过胤礽能看出那个是看好戏的笑,道:“二弟,杜陵郡王有事求见你。”说着微微侧了侧身,身后转出一个三四十岁的蒙古王公来。
那王公匍匐下跪向胤礽行礼道:“殿下,小王扎什来向您请罪!”
胤礽微惊,想起杜陵郡王是喀喇沁部的首领,他刚刚整治的那个醉鬼的父亲,才明白过来他请的什么罪。
胤褆笑微微道:“二弟,不知那二王子是怎么冒犯了你,只是看在郡王忠心耿耿的份上,饶了他吧。”
胤礽看了胤褆一眼,上前扶起那郡王和声道:“郡王请起,从祖母那里算来,你还是我的长辈,不必行如此大礼。令郎也没有做什么事,只是喝醉了,我教人带他下去醒醒酒罢了,郡王这是请的哪门子罪?”
杜陵郡王虽然长的一脸蒙古人的憨厚像,但当然不是真的像他的长相一样憨厚不转弯,知道胤礽这么说是并没有怪罪的样子,只是给他家儿子一个教训,当下感激地深深鞠躬道:“是,多谢殿下宽宏。”
胤礽道:“明天他酒醒了我就会叫他回去,郡王放心。”又微笑道,“不过郡王也得看着让他少吃些酒,冲撞了我不打紧,我知道他是无心的,要是再惹出别的事呢,这几天可是出不得事的。”
杜陵郡王听到提点意味甚浓的几句话,更加感激,连连点头道:“小王懂的,明天劣子酒醒后我一定会严加管教。”然后谢了又谢,才拜别胤礽与胤褆,告退了。
看着他走远,胤褆似讥似笑道:“二弟真是好气度。”
胤礽听他这么说,知道他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一语双关道:“比不上大哥古道热肠。”
55. 多伦诺尔之会(三)
这小孩自小就找他毛病,他已经忍的够了,老康似有若无的放纵这孩子,固然是因为父子天性,更是为了磨练他这个继承人的心胸和手腕,这么多年的忍让,他的心胸已经表现的足够,以后该表现一下手腕了——不能老让人这么在老虎头上蹭痒痒啊。
多年来被胤礽让惯了,胤褆头一次听到胤礽这么跟他说话,脸不由一沉:“太子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胤礽纯良地笑道:“就是表面上的意思,难道不是杜陵郡王担心儿子,大哥帮着他来找我的么?大哥这么乐于助人,怎么不是古道热肠?”
胤褆盯着胤礽看了半天,竟然出奇地没有发怒,反而诡异地展颜笑了起来,道:“这是应该的,难道二弟你还不知道,皇阿玛刚把端静许给了噶尔臧?以后我们就是亲戚了,该帮手时自然得帮手的。只是二弟你怎么把妹夫给打了?”
胤礽惊讶道:“什么?”
胤褆似笑非笑重复道:“皇阿玛刚把端静许给了噶尔臧啊。”
胤礽眼前闪过方才那蒙古少年□暴戾的神气,立刻皱起了眉头:“什么时候的事?”
胤褆还是一脸的似笑非笑:“就在方才,大约是那不长眼的小子冒犯二弟的同时。”这晚老康和杜陵郡王等几个部落首领商议建汇宗寺的事,商议完了问起几人家中小辈的情况,问到杜陵郡王时对他家的二儿子大家褒扬,顺势指了婚,结果几个郡王刚才老康的大帐退出儿子出事的消息就传到了,还是犯在了太子的手上,几乎是同时打了老康和杜陵郡王一记耳光。幸好胤礽一向得饶人处且饶人,没有让着一耳光闹开。
胤礽不再与他多说,反身去找老康。
老康这时也难得闲暇,带着侍卫出了帐篷在夜色里漫步,胤礽找到他,直接问道:“皇阿玛,您今晚把端静指给了杜陵郡王的次子?”
老康诧异道:“是,怎么了?”
胤礽沉默了一会儿,道:“那人并非良配。”
老康背手在原地站住了,声音沉沉的听不出喜怒道:“可是喀喇沁部需要一位公主与之联姻,加强控制。”
所以你女儿的幸福你就顾不得了么?
胤礽心中微微发凉,就是老康这种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冷酷心性,让胤礽没有办法对他放下提防,无论他表现的多么慈爱,但在绝对的权利面前,什么都不能让他动摇。他是一个天生的、雄才大略的皇帝,但也仅此而已。
又沉默了片刻,胤礽轻声道:“端静性子太过温软,喀喇沁部的二王子桀骜不驯,不是她能牵制的,只怕起不到什么作用。”
老康也沉默了一会儿,道:“那胤礽说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换一个女孩子去联姻?可是哪一个人不是人?况且老康要向喀喇沁表示诚意,加强对这个部落的控制,就不能用宗室女或者宫女来代替,只有亲生女儿的分量才够重。除此之外,要怎样才能让一个自己有强大武力的部落献上忠诚?
胤礽一时说不出话来。
夜风无声拂过二人衣衫,半晌,胤礽道:“一定有解决的办法的,不必非得牺牲端静,我们男人之间的战争,为什么非要女人做出牺牲?儿臣相信一定会有解决的办法。”声音虽低,却十分坚定。
老康在夜色中凝视着他,最后说道:“那么你就先想出这个解决办法,再来告诉朕。不要忘了朕已经金口玉言向杜陵郡主许了婚,你心疼你妹妹,想悔婚,我不阻止,可是却要把这件事办的无话可说。”
说罢转身离去,独留下胤礽思考怎样才能让这件婚事无话可说的黄掉。
不是他对那个二王子有偏见,只是头一眼就能看出他不适合端静。端静菟丝花一样的性格,软弱而毫无主见,几乎没有独立生存能力,独自一人远嫁到喀喇沁,嫁给一个肯定不会细心呵护他的丈夫,简直是注定要跟《红楼梦》里的贾迎春一样不幸的。在他有能力的时候,他无法看着这样一个小姑娘生生走向那样的悲剧。
又站了一会儿,胤礽问踢倒噶尔臧的那个侍卫:“那位二王子的腿怎样?”
侍卫回道:“断了,只要两天内能接上,并不会致残。”
胤礽点点头,有了主意。
又吹了会风,从袖中取出短笛也吹了会,感觉时间差不多了,收起笛子悠然走向关噶尔臧的帐篷。
这时候距噶尔臧被关已经有快两个时辰,歌舞狂欢的人们都散了,万籁俱寂。
胤礽走近那帐篷,听到有嘶哑地唤人叫骂声,说的是蒙古语。胤礽自小接受四语教学(满、蒙、汉、罗马),对蒙语也很精通,听着那一串串骂人还有威胁的话,不由皱起了眉头。
站住听了一会儿,他听出那个人是在叫人过去,又威胁人赶快放了他,抬出自己的身份压人,毫不意外地就是那个不长眼的喀喇沁二王子。
看守这位二王子的都是跟着胤礽有些年头了的侍卫,也算是他调教出来的,做事都有胤礽的风格。胤礽擅长心理战,对付起人来喜用心理攻势,他调教出来的侍卫行事自然也是如此。
那位倒霉的二王子与同伴们被一顿臭揍后,关到了一个黑黝黝的僻静破帐篷里,之后再没有人理会他们了,他的断腿疼痛钻心,很害怕会废了。可是想逃出去,却每个人都被捆的死死的,动也不能动。
最让他害怕的是他还不知道自己惹的是谁,那些人说打他们就打,打完了就走,一句话也不说,也不跟他们接触,高深莫测。他们被关在这里很久很久了,二王子童鞋怀疑已经快一夜,本来他还算是镇定的,他报出了自己的身份,也知道老爹肯定会来救他,谁知道这么这么久了还没有一点动静,他心里越来越恐慌,越来越七上八下。
他惹到的究竟是什么人?
胤礽略一猜测就明白这人为什么不省省劲,而是要这样叫,举步正要进去,却从帐篷的缝隙里看到那二王子打了个喷嚏,一个蒙古族打扮的小姑娘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爬出来,脱下外衣要往他身上盖。
胤礽正猜测那小姑娘的来历,却见那二王子用没受伤的脚一脚将她踢倒在了地上,恶狠狠骂道:“滚开!”然后自己又痛的龇牙咧嘴。
胤礽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又站住了,转身走远。
这样的人,得多让他吃一会儿苦头!
第二天太阳升的老高,胤礽吃过早饭,才慢悠悠再次来到关噶尔臧的帐篷。这回那位二王子同学不再骂人了,委顿地缩在帐篷的一角,靠在女奴的身上,双目呆滞无光,眼下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嘴皮干裂,人都似乎缩了水。
听到有人走近的脚步声,迟钝地转动眼珠看过来,而后才反应过来有人来了,惊喜地乍身想坐起来,却晃了下连坐也坐不住了,有气无力地哑声问:“你们……是什么人?”
同他一起被关了一夜的伴当们也是又惊又喜——终于有人来了!
胤礽当然不会回答这个有失身份地问题,居高临下地打量这一干人的情况,他的侍卫则很没创意地呵斥道:“大胆,这是太子殿下!”
噶尔臧已经猜测了一晚上这个敢毫不留情收拾他的人的身份了,将参加这次会盟的年龄对的上的人员都数了个遍,最害怕的就是犯到这位大神手里,没想到却不幸的真的是,当下吓得一骨碌滚出女奴怀抱,趴在地上。嘴唇颤抖了半天,才道:“太……太子殿下!”
胤礽负手而立,淡淡道:“酒醒了?”
噶尔臧想爬起来跪着,伤腿却已经肿胀的麻木不堪,没有感觉,跪不住,只能连连以首顿地:“奴才该死!奴才醒了!”
胤礽不置可否,只道:“那就好。太医。”
随行而来的太医便上前给噶尔臧检查伤势。
噶尔臧惶恐忐忑地看着他,他感觉自己这半边身子都胀痛的没感觉了,他这腿不会废了吧?
太医翻起他裤腿捏一块没有生命的木头一样捏了捏他伤处,痛的噶尔臧脸都扭曲了,回身向胤礽禀道:“殿下,这位王子只是骨裂,上了夹板过两个月自会慢慢长好,并不碍事。只是这两个月不能随便活动。”
太医说的是汉语,噶尔臧听不懂,又紧张地看向胤礽。
胤礽扫了他一眼,道:“那就麻烦太医了。”让侍卫们放了噶尔臧的伴当,又将噶尔臧抬着换了顶普通帐篷,让太医给他接骨。
胤礽说话的时候表情没怎么变,噶尔臧看不出所以然,更加忐忑。等到换了帐篷,太医打开背着的药箱预备好夹板绷带,要给他正骨,噶尔臧瞅人眼错不见,忙把一锭金子偷偷塞到太医手里。
语言不通,但不妨碍金子沟通。
那太医暗自掂量了下份量不轻,对这蒙古贵人顿生好感,点点头笑道:“王子不必担心,不会很痛的。”
噶尔臧听不懂他的话,但是笑脸是会看的,心放下了大半,慢慢躺回了床上。
56. 月光踏燕
胤礽让人去给噶尔臧接骨,自己便离开了。以他的身份,当然不必对一个小小的受伤的郡王之子全程陪同,他真那样做了反而会吓到不少人。
这天按预计已经是他们在多伦诺尔的最后一天,明天就将启程离开。他们此行的所有目的基本都已完全达成,所以除了在烦心怎样才能“完满”让端静这桩婚事黄了的胤礽,大家都很放松。
胤礽漫步闲走,只见蓝天白云绿草地上,大家有赛马的、有射箭的、有摔跤的、有看杂耍木偶戏的、有唱歌跳舞追姑娘的,总之都很欢乐很Happy,心情受到感染,也松快起来。
看到前边有几个人在比射箭,胤礽难得地想炫一把自小苦练的箭术,顺便表现一下平易近人,也上前挑了一把弓,抽出几支羽箭与正在比试的几个射手站成一排,刷刷刷三箭连射,在靶子中心整齐地钉成一列,间距分毫不差,力道大的将靶子都镇的一晃。
三箭一出,周围鸦雀无声。
胤礽粉得意。
不亏他这么多年风雨不辍的苦练。
老康是满人,常说自己祖宗是马背上得天下,很重视弓马骑射,每年都要率人进行围猎,胤礽是太子,万事都要做到表率,骑射当然不能不好。但是从百年后穿来的他当然也不能毫无心理障碍地射杀珍稀野生动物,可是这一个倾向也是绝对不能在老康面前表现出来的,他会认为自己的太子太过妇人之仁,于是胤礽只能这样解决:射杀几只凶猛野兽(越凶猛越珍稀啊,呜)立威,表现一下自己冷静、犀利、箭术超绝的一面。
这样别的时间就可以不用怎么动手,让可怜的野生动物们少死几只,而别人只会以为太子殿下是不屑于猎杀鹿獐之类不刺激的小动物。
也就是说,他箭术越出色,射杀大型野兽越轻松让人敬畏,可怜的野生动物们活命的就越多。所以为了爱护野生动物这个目标,他就得相反的箭术越发高超。作为21世纪来人,胤礽深切地爱护这年代尚在乱窜的野生动物们,他希望再过二三百年自己再次出生的时候(还会吗?),不用看一只兔子也得跑到动物园,于是箭术倒真的是蹭蹭蹭地进步,如今在紫禁城都难逢敌手了,几乎与老康都有得一拼。
一排射箭的人也有好几个都是箭箭正中靶心,但明显没有胤礽这连珠射的神乎其技,再一看射箭的是谁,顿时更加崇敬了,要跪下行礼。
胤礽自然连忙拦住他们,这时身后一个声音有些不阴不阳地说道:“二弟,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啊,你我兄弟好久没有切磋了,今日比试一番如何?”
胤礽回头,自然是他那个锲而不舍地来他头上蹭痒的大哥。
胤礽微笑:“好啊,大哥这么有兴致,小弟自然相陪。”
于是二人拉开架势,开始比试。附近众人见两位皇子要公开比试,大为兴奋,聚拢围观。
胤礽借口老大年长,让他先射,老大便很自负地先射第一箭。
毫不意外地,正中红心。
胤礽也射,也中。
箭靶挪远五十步,老大再射,又中。
胤礽跟,也不出意外。
箭靶再挪远二十步,老大再射,仍然中。胤礽继续跟,四平八稳。
靶子再远二十步,这次已经一共是二百二十步了,正常人的臂力范围是一百五十步,即所谓的一射之地。自幼在马背上长大的蒙古好射手都不见得有这样的臂力。
老大再射,还是中,胤礽同样。
老大难掩意外地看了胤礽一眼,记得一同上学的时候这个弟弟的弓马从来没有胜过他。
胤礽当然明白他在想什么,脸上温雅自若,没有显出一点吃力的地方。其实他已经快到极限了,他到底比胤褆小两岁,力量还不足。但是他知道自己这次却不会输的,至少也可以削削老大童鞋的面子。
老大这次命再移远三十步,这回成了二百五十步。
二百五。胤礽在心中为这个数字叹息。
老大倾力张弓,咻地一箭射出去,弓弦都崩断了,差点打到他脸上——他用的力气太大了。
不过箭还是正中靶心。
胤礽也用尽全力,但表面上看还是不紧不慢地一箭射出去,射中靶心,然后随手将弓抛到脚边,微笑道:“小弟的本事只有这么多了,正好大哥的弓也断了,不如到此为止如何?”
——这就是他知道自己不会输的秘密了,挑弓的时候他就发现这里的最强的弓也不过是他臂力的上限,拉过了是要断的,而老大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老大是那种爱面子胜过一切的过度高傲敏感儿童,没有完全压制住胤礽在他看来就是输,他当然可以叫人去找一把更强的弓再来比过,不过胤礽已经这样表现出了他的风度,完全可以说:“不用比了,我认输,我说过本事只有这么多了。”再春风化雨地一笑,能更加气的老大找不着北。
他说的是实话,但别人肯定看见的只是太子殿下的风度以及大皇子不甚宽广的胸怀。老大明白这一点,铁青着脸,什么话也不说。
胤礽成功气到了老大,心怀大畅,笑的更加让人如沐春风,他长得本来就好,这时在五月的阳光里简直耀眼生花。
老大在军队里的一番历练果然不是白历练的,片刻就克制住了情绪,也扔下残弓,笑道:“为兄也技止于此了,这个没分出胜负,二弟,不如我们接着赛马?我听出二弟才得的一匹神驹月光是野马之王,跑起来如云似电,不知比我的踏燕如何?”
胤礽扬眉道:“大皇兄想赛马?好啊,我也很久没有好好的跑过马了,正好活动一下。”
在五月草原的熏风里跑马是一种享受,尤其是这马飘如云、快如电,聪明的像跟你有心电感应,要是能一跑不回,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就更好了。
老大的踏燕也是一匹好马,乌黑神骏,奔驰如风,可是跟胤礽这马中王者相比仍略逊一筹。
两人跑了一阵,不出意料老大的踏燕开始稍稍落后,只是老大好像发了性子,一鞭赶着一鞭,非要超过胤礽不可。胤礽也被他激起了心气,也不断催促月光,偏不要被他超越。
月光跑着跑着也渐渐跑发了性子,风驰电掣般飞驰,胤礽伏在马上感觉几乎像在腾云驾雾,低头看时草地像流水般向后退去,让人看的眼晕,不一会儿就将老大的踏燕甩下一截。
老大的踏燕居然也物似主形是个极高傲的倔性子,不用老大再催促,发疯般跑着追赶月光,一定要超越它,两匹马都是万中无一的良驹,你追我赶飒杳如星,片刻就消失在了天际,将众侍卫都远远抛下。
月光和踏燕既比速度又比耐力的狂跑,胤礽开始处于享受速度带来的快感和比试(单方面欺侮人?)的豪气中,没有注意到他亲爱的众侍卫们马速不及他,已经不知被他甩到了哪里,等到他意识到的时候,回首望身后已经是青青的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没有丝毫人烟。
他穿到这里以后,除了南巡出事的那几天,无论何时身边都没有少过侍卫,这时陡然孤身一人,感觉极没有安全感,立刻想勒马,谁知月光却似乎跑疯了,不理会他的意思还是不顾一切地往前跑。
胤礽大惊,用力勒缰绳,月光却长嘶一声人立起来,差点将他甩下去。胤礽急忙抱住马脖子,月光前蹄落地后想继续往前跑,胤礽又勒缰绳,月光仍挣着往前跑。胤礽惊慌地回头叫道:“大哥!”
胤褆见状大惊,也急忙勒缰,谁知踏燕也不听指挥了,也挣着要继续往前跑。兄弟二人这时也顾不上爱惜马匹了,同时狠命勒缰绳,两匹马长声嘶叫,挣不过开始拼命的颠撅,试图把二人颠下去。
胤礽虽然骑术不错,但骑的马都是千挑万选的好马,被照顾的更好,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惊的脸都白了——这种情况下被颠下去,再被马踏两脚,不死也残吧?
老大开始拼命夹马腹,想把颠马制服,可是这匹马不愧是宝马,力气出乎意料的大,他试了几次知道不可能做到,便松开缰绳对胤礽叫道:“不要再勒马缰,抱住马脖子,让它们跑!”自己也紧紧抱住马颈。
果然他不再勒缰后踏燕便不再试图颠下他,而是继续向前飞跑,胤礽也连忙照做,两匹马又你追我赶在草原上疯跑起来。
57.鹿
两匹马亢奋地疯跑竞驰,也不知跑了多久,胤礽只感觉自己浑身骨头似乎都要颠散架了,抱着马颈的双臂酸麻不堪,但却不敢稍有放松,唯恐被甩下去,心中祈祷着它们快快力竭兴尽。不料这两匹马却都是少见的马中王者,耐力好的出人意料,越跑越精神起来,这大草原本来便是它们的家乡领地,到了这里犹如鹰回长空,龙归大海,重新变成了这片大草原自由如风的灵魂。
太阳渐渐过了中天,向西偏移而去,两匹马奔过一片大草甸时,不知为何忽然一前一后站住了,竖起耳朵侧耳倾听。
胤礽终于在马背上直起身子,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在咯吱咯吱响,回头看了一眼大阿哥胤褆,发觉他也正警惕地向自己看来。两人都没有乘机下马的意思,都感觉到马停的很不对头。
果然,两匹马立刻又继续飞奔,上了一片草坡,昂首伫立。胤礽不解地向它们注意的方向看去,什么也没看到,一瞬间却感觉大地似乎颤动了一下。
以为自己的知觉出了差错,胤礽正要凝神细察,颤动转瞬加剧,前方大地传来沉雷密鼓,万马奔腾的蹄声,紧接着一片马群如黑压压的云彩一样出现在了天际,数量庞大到让人难以想象,万马奋蹄,势不可挡地向他们这个方向冲来!
胤礽震撼地睁大了眼,本能地想勒缰驱马避让,月光却长嘶一声,更加兴奋地奋蹄向马群迎过去,神采飞扬,踏燕紧随其后。
月光飞驰如闪电,转眼就奔到了马群前边,胤礽只觉得他像是朝乌压压的怒涛猛冲过去,群马的蹄声像是踩在他胸口一样压的他喘不过气来,月光冲入马群的那一刻更像猛然破水而入一般。
月光冲入马群在群里兜了个圈子,亲热地与许多马交颈厮磨,打着响鼻,胤礽这才注意到这群马大都垂着长长的鬃毛,没有一匹是带鞍的,周围也没有一个人——这是一群野马。想起月光曾经是野马王的来历,有些了然,回头找老大胤褆,果然踏燕也将它带到了马群之中,正在撒欢。
不过踏燕似乎和这群马并不认识,许多马敌视地看着它。
胤褆注意到胤礽回头,叫道:“是野马群!别慌,不要走散!”小心地驱使着踏燕向他紧近。
胤礽也知道这样的处境走散更加糟糕,也小心地牵制着月光,让两匹马尽量不跑散。
两匹马一直跟着马群奔驰。红日西沉,半天霞彩将草原上的每一片草叶都镀成了金红,群马停在了一条清澈的溪流边喝水,月光与踏燕也终于再次停住了脚步,俯首饮水。
胤礽与胤褆也是从早上到现在水米未进了,对视一眼,慢慢滑下马背,站在了地上。
颠了一天,胤礽脚挨到地面的时候腿几乎软的站不住,大腿内侧更是磨的火辣辣的疼。
月光和踏燕恰好在一起喝水,胤褆接过胤礽手里的缰绳,道:“你先去喝。”
胤礽犹豫了一下,道:“谢谢大哥。”
向上游走几步捡了个处干净的水源,俯身先洗了把手脸,才捧着水慢慢喝起来。喝足了水,去牵着马换胤褆喝。
胤褆也喝好了,两个人牵着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
也不知道被该死的马驮着跑了几百里,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离七星潭有多远,附近有没有人烟,这该死的马还听不听话,要是不听话,两人也没办法,不能一直随着马群跑,可没马在这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更不行。
许多马也喝好了,开始散开来四下啃草,这小溪附近的草地很丰美。
月光和踏燕喝好了,也啃起来。
胤礽试探着牵牵月光,月光挣了挣,多啃了几口草,但还是跟着胤礽挪了挪蹄子。胤礽牵着它向马群外走,它一路走一路啃草,可还是没有再反抗。胤礽大喜,回头看胤褆,踏燕的情况跟它也大同小异。
二人牵着马走到离马群远一点的地方,放马吃草,胤礽道:“接下来怎么办?”
草原上到处是草,马啃啃草就行了,他可怎么办?
胤褆查了一下身上的东西,问他:“你都带了些什么?”
胤礽清点一下,发现只有一柄匕首和一枚玉佩,玉佩还是代表身份的龙配,别的什么都没有。胤褆倒是比他带的东西略多些,可是一个是香囊,里面自然盛放的是香料,另有一个装了两小锭金子和十几颗珍珠的荷包,都是现在不管事的。
胤礽抽出匕首比划了下,丧气地道:“早知道就带上弓箭了,也好一点。”他肚子饿的咕咕叫。
这不是废话?胤褆也大是无奈,提议道:“要不然我去抓只兔子?”
胤礽瞧了一眼他的匕首,拿匕首去抓兔子?就算这位老兄的身手很强,胤礽也不认为他有兔子跑的快。只好道:“还是去抓鱼吧,好歹比兔子好抓些。”
胤褆想想是,于是兄弟二人又回到河边,脱了鞋挽起裤脚,下河捉鱼。
溪流不深,因为蒙古人不怎么吃鱼的缘故,鱼呆呆的很好抓,但抓到了鱼,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火呢?没有火,难道生吃吗?
胤礽看看鱼,再看看啃草啃的香甜的马儿们,感觉更饿了,简直有些嫉妒它们了。
老大的肚子也在咕咕叫,看看鱼,吞口水,可是生的怎么吃?胤礽有心表演一下钻木取火,可是周围别说木,连根树枝也没有,除了草地,还是草地,并且是青草,连根干草都没有。
没有东西吃的时候,饥饿感会因为心理原因加倍剧烈。胤礽和胤褆对视一眼,很悲惨地发觉自己就处于这种情况中了,饥饿感更加鲜明。
胤礽看看鱼,看看老大,说:“其实生鱼也会吃的,东瀛人最爱吃这个,鲜鱼肉片成纸一样透明的薄片,蘸了酱料,据说吃起来鲜甜可口,很美味。”
胤褆极其怀疑地道:“是吗?”
胤礽严肃地点点头:“是的。”笨拙地用匕首将自己捉住的那条鱼刮去鳞片,剖开洗净,去头斩尾,然后,尽可能薄地削下了一片鱼肉。
胤礽看了看肉,又看看老大。老大也看看他,又看那肉。
胤礽道:“大哥,你要尝尝吗?”
老大连忙摇头。
胤礽自己看了那肉半天,终究也没有勇气将那么生腥地东西往嘴里送,长叹一声抛到一边,道:“我也不敢吃。”而后洗了手,抱着肚子道:“饿死了,怎么办?”
老大沉默半天,还是沉默。
兄弟二人坐在河边看爱马吃草,暮色渐渐地重了,草原上的风开始变冷。月光和踏燕吃够了草,回到二人身边。胤礽和老大对视一眼,翻身上马,驱马向来路回去。
虽然颠了一天有惊又累又饿,但这时候马群正在休息,正是和它们分开的好时候,不然它们再跑起来,月光和踏燕再跟着跑怎么办?
但是说是来路,所有的草地看来都一模一样,胤礽只记得个大概方位罢了,而且还不保证一定对。看看胤褆的表情,跟他一样,不由再次默。
月光和踏燕跑了一天,终于累了,这回不再疯跑,只是慢悠悠地走。二人也不去催它们,要是方向不对,跑的越快离的越远,这时候老康一定组织人在四处找他们了,这样慢悠悠地走被找到或碰上的机会还大一点。
月光和踏燕又走了一个时辰,终于彻底的累了,胤礽和胤褆也累的不行,便下马休息。
草原的夜里风还是很冷,两个人让马站在一起组成个稍微能挡些风的角落,然后背靠背缩在一起想小睡一会儿,却冻的瑟瑟发抖,怎么也睡不着。胤礽想起穿越前看过的写红军爬雪山过草地时宿营的艰辛的句子——我们唯一能感到温暖的地方,就是同志的背,不由暗自好笑。
艰难地坚持了一夜到天明,太阳出来,驱散了寒冷,胤礽瘫在草地上,一动都懒的动。他浑身的骨头都快断了。
胤褆当然也好受不到哪里去,但还是皱着眉头催促弟弟:“快起来!趁着太阳出来,我们快往回走。”
胤礽懒洋洋道:“谁知道方向对不对,会不会越走越远。”但说着还是爬起来,龇牙咧嘴地上了马。
昨天晚上冻了一夜,他头隐隐的疼,真怕这时候会感冒了。
两人催马朝记忆中的方向回去,却不敢快跑,怕方向是错的越走越远。胤礽趴在马背上唉声叹气,又饿了一夜,他觉得胃都在抽搐。胤褆不由又大皱其眉:“男子汉大丈夫,这点苦都吃不了,像什么样子?”
胤礽伏在马背上吃吃笑,没想到还有胤褆这么教训自己的一天。
在静寂的草原上走了一上午,别说人,连个活物也没有见到。走的快下午的时候胤礽眼角无意间暼到一群动物从远处跑出,一下子直起了腰:“那是什么?”胤褆回头一看,也是精神一振:“是鹿!”
胤礽一催马,月光一道轻烟似地冲进了鹿群中,胤礽拔出匕首,在马背上一侧身,手法干脆利落地割断了一头鹿的咽喉,那头鹿冲出好几丈后才倒地毙命。鹿群们一惊而散,却到不远处又复合。胤褆也想冲上去,胤礽收起匕首,道:“大哥,一只已经够了,这头鹿不小。杀多了我们也带不走。”跃下马去,走到死鹿旁边。
胤褆顿住,也催马走过来,似讥非讥道:“二弟好身手。”
胤礽头也不抬,蹲下去凑近死鹿咽喉喝了几口热血,站起来随手拭了下嘴唇,才回头扬唇一笑:“大哥过奖了。”
他本来便长的出色,嘴角有一丝血迹没有拭净,这一笑妖艳到妖异。这粹不及防的艳色撞入眼帘,胤褆心猛地一跳。
两人都没有想到一段孽缘就此开始牵扯。
胤礽又拭了下嘴唇,擦去了那丝无意间留下的血迹,说道:“大哥也喝几口吧,咱们不该随意离开那条河的,如今不但说吃的,连水也没有了。不知离最近的有人的地方还有多远。”
胤褆哼了一声,但毕竟饿了一天一夜,再不补充养□体该支持不住了,没有选择,也跳下马背,凑过去喝鹿血。想起这是胤礽刚刚用嘴唇凑近喝过的,不知为何心中有丝异样。
胤礽将嘴唇擦了又擦,表面上行若无事,胃里却在翻江倒海。
喝生血……这是他两辈子以来做过的最恐怖的事情。但是没有选择,他不能示弱分毫。
身边这个人不但同伴、兄弟,也是竞争对手,并且争是那个底下白骨累累的、至高无上的宝座。这样的环境里,他不能不防范这个人生出什么不合适的想头,诱惑太大了,他不能示弱。
人心脆弱而微妙,有时候选择只在一念之间,多防范一些总没有错。
第58章 湖与狼
待老大喝过,胤礽将鹿的两只后腿切下,一只抛给老大,一只系在自己的马鞍边,强忍着恶心趁鲜血还没有凝固又去喝了几口,对老大道: ‘‘要是晚上还遇不到人,咱们只能吃这个了,走。 ’’
翻身上马。
老大也把鹿腿绑在鞍后,皱着眉头,却没说什么,也翻身上马,问:“往哪里走?”
胤礽想了想,道: ‘‘咱们来时是淌过了好几条河的,走了这么久都没有见水,方向肯定是错了,再往回走更不知会走到哪里。听说老马识途,不如放月光和踏燕自己走吧。 ’’
老大冷笑: ‘‘让它们自己走?再把咱们驮到野马群里?’’
胤礽平静道: ‘‘那也比在这里渴死强。马也是要喝水的,它们原先都是野马,肯定能找到水源,找到了水,我们顺着河走,总能碰到人烟。 ’’
就算倒霉到偏偏找到的是条上游下游都没有人烟的河,生存几率也比在这漫然无际的草原上瞎走的高。
老大没有更好的建议,于是只好按胤礽说的办,二人信马由缰,让两位马大爷爱怎么走怎么走。
走着走着胤礽想到老康,不由好笑,这位童鞋带自己出来了两次,每次都出事,以后去哪里都不会再带自己了吧?
月光和踏燕也早渴了,得到主人让自己选择方向的示意,调转了方向飞快跑起来,半个多时辰就驮着两人来到了一处水源边。
……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湖泊。
胤礽无语了。真是人品啊!这回不用担忧它上下游有没有人了,它根本就没有游。
不过这处湖泊非常美丽,宁静清澈的湖面上倒映着蓝天白云,周遭繁花盛开,栖息了一群洁白的天鹅。胤礽和胤褆来到的马蹄声将那些天鹅惊起,雪白的翅膀遮天蔽日的飞扬起来,让胤礽和平素不怎么喜欢这些风花雪月的胤褆一齐屏息,胤礽一瞬间都以为自己误闯了仙境。
下马捧起湖水喝了个够,又洗了手脸,脱掉鞋将脚泡在清凉的水中,胤礽还是感觉燥热。他都难受一路了,听说鹿血壮阳,果然不是应该随便喝的。
四下一顾,胤礽开始解衣服,想下水洗个澡,老大被他的动作惊的瞪大了眼: ‘‘你做什么!?’’
胤礽睨他一眼,不解地道: ‘‘洗澡啊,喝了那么多鹿血,你不难受吗?’’边说边解,将脱下的衣服放到一边用弯刀压住,抿唇微蹙着眉,将身体浸如微寒的水中,直到皮肤在水中不再紧绷,毛孔慢慢张开,才轻轻吐了一口气。
胤褆目瞪口呆看着衣服一件一件落下去,修美挺拔,白皙如玉、完美无瑕的少年躯体在自己面前袒露,身体里强压下去燥火瞬间轰然燃烧,某个部位不可抑制起了强烈反应。他狼狈地移开目光,也忙捡了块碧草花枝掩映、胤礽看不见的水域,飞快地脱了衣服跳进去,让冰凉的湖水浇灭不该有的欲火。他妈的,那几口新鲜鹿血的劲居然这么大!
胤礽听到他的动静,回头看了看,发现他居然跑那么远,不由暗骂。他都催眠自己是男的,男人和男人一起洗澡是常事了,老大倒保守起来。
两人在凉水里泡了许久,看花看水看天上的飞鸟,泡到嘴唇都冻的发紫了才出来,穿上衣服瑟瑟发抖。
夕阳又渐渐西下,胤礽问老大: ‘‘接着怎么办?再这样下去咱俩都吃不消的,必须得吃点东西了。”
老大不知为何,从水里上来后脸色一直很黑,回头看了眼马鞍上挂的生鹿腿,道: ‘‘ 那就吃。”`
胤礽不死心地游目四顾,发现极目所在仍然没有任何可以燃烧的物体,只好和老大各自去割鹿肉吃。二人尽量把肉削的极薄,可是再薄也不能改变它们是生的的事实,但实在饿的受不住了,只能艰难的往胃里塞。
塞了几片,两人的脸色都很不好看,没有心思再在这个虽然风光如画,但明显没有人来过的地方停留,又上了马,催马不论往哪个方向,快快跑起来。两匹马在二人泡澡的时候已经喝水啃草休息够了,风驰电掣、神采飞扬地朝着夕阳落下的方向奔跑起来。这两只自从脱离了大部队后明显亢奋不少。
胤礽不知道它们准备将二人带到哪里,但昨天它们是随马群往东跑的,今天朝西去,大致方向总不算错,心中稍有安慰。
两匹马追着夕阳一直跑一直跑,在太阳完全沉入地平线下之前,来到一条河边——这回终于是河了,但胤礽已经疲累饿困到没有力气为这个高兴了。两匹马很自觉地停在河边喝水,胤礽和胤褆滑下马背,看着太阳最后的一线红边慢慢沉没不见。
又是一天过去了,还是不见半个人烟,难道还得在野地里熬一夜?胤礽此时无比想念他最大的那领水貂皮披风。
上游似乎有风隐隐送来羊叫犬吠声,胤礽一怔,慢慢看向老大。胤褆也正向他看来,一脸狂喜,二人急忙一拉爱马,水也不让它们喝了,翻身骑上,扬鞭催促它们往上游奔去。
顺着河流绕过一片漫延的草坡,高草丛中栖息的飞鸟被马蹄惊起无数,纷乱的翅膀散去后,碧绿的草地上羊群点点映入二人眼帘。
高大的牧羊犬们扑咬着将羊群往一起赶,一个身穿破烂夹袍的半大孩子骑在一匹高高的马上,用蒙语呵斥着,也挥着鞭子驱赶羊群。
日之夕矣,羊牛下括。
在渺无人烟的旷野中走了两天一夜,终于又听到人声,胤礽心中的喜悦难以言说,与老大对视一眼,两人一齐扬鞭催马奔了过去,远远地就用蒙语高声叫道: ‘‘喂!朋友! ’’
牧羊犬们戒备地冲到前面对他们汪汪狂叫,那孩子回身,旋即呵斥退到一边,也热情地迎上来招呼他们: ‘‘远方的客人,你们从哪里来?’`
胤礽抢先笑道: ‘‘我们从关内来,是贩茶的商人,路上遇到意外跟商队失散了,又迷了路,在旷野里流浪好几天了, 问这是哪里?’’
‘‘啊, ’’那孩子同情地看着他们,道: ‘‘真是可怜,这里是查干拉,我叫巴根,两位客人若不嫌弃,请到我家喝一碗奶茶吧! ’’
胤礽虽不知这查干拉是哪里,但还是喜悦地看了胤褆一眼,道: ‘‘正要打扰,我叫路瑶,这是我哥哥……路瑜 。 ’’胤礽差点顺嘴说马力。
‘‘鹿……要?……绿……鱼?’’巴根歪着头,别扭咬舌地念着两个名字。
胤礽解释道: ‘‘就是蒙语中美玉的意思,路是姓,你叫我们的姓就是。 ’`
巴根道: ‘‘哈斯额尔敦?为什么要取女孩的名字?”
胤礽也笑了,道:‘‘好吧,现在我也取一个蒙古名字,叫孟和(蒙语意为永恒),大哥,你想叫什么名字?”
胤褆看了下草原, : ‘‘那么我就叫阿古达木(蒙语意为广阔)。’’
巴根拍手笑道: ‘‘那么好吧,阿古达木、孟和,请跟我来。”掉转马头。
胤礽胤褆驱马走近他,他看见两人的马鞍,惊呼道:“好漂亮的鞍!你们一定是很有钱很有钱的有钱人,我们部落的头人都比不上你们! ’’
胤礽心中一紧,他和老大的鞍都是雕金嵌玉的,确实华丽至极,如今孤身流落在外边,可别因为这个认出来,招来危险。又想,幸好昨天不是正式场合,两人穿的都是便服。
巴根领着他们来到一片稀稀落落散布着些蒙古人帐篷群落的草地,走到其中很靠边缘一顶的破旧帐篷外,叫道: ‘‘阿爸阿妈,我回来啦!有客人来咱们家拜访! ’’
蒙古人都十分好客,帐篷里一个豪爽的声音立刻笑答道: ‘‘哪里来的客人?还不快请进来! ’’说着热情地迎了出来,看见胤礽和胤褆,惊的睁大了眼,夸张叫道: ‘‘ 啊啊,远方的客人,你们从哪里来?怎么俊美的像雪山上仙女!啊,马也神骏的像天上的龙驹! ’’看见他们华美 丽的马鞍,更是惊的瞪掉了眼珠子. “这鞍比巴音头人才给其其格小姐做的用绿松石、红宝石、镶鹿角鞍权的金马鞍还漂亮! ! ’’
胤礽还是如之前一般自我介绍,说了来历。巴根的爸爸也对他们表示同情,然后自我介绍叫朝鲁,将二人迎接进帐篷里里,好客的女主人打了热腾腾的奶茶敬客。胤礽和胤褆都双手接过 ,虽然都是饿的狠了,却还是硬撑着不失风度地先向主人道谢。
敬完茶女主人又端来炒米、奶豆腐、奶皮、奶酪,甚至还有一壶醇美得奶酒。胤礽和胤褆喝了一碗热乎乎的奶茶,出了层微汗,感觉抽搐的胃被抚平了许多,脸色也好了些。就着奶茶吃了些炒米,
奶豆腐,奶皮,胃慢慢充实起来,心情似乎也充实起来,非常愉快。
朝鲁很以接待他们为荣,特地杀了一只羊请他们吃烤羊肉,请来附近几家人作陪,燃起了篝火唱歌跳舞,敬酒喝酒,气氛很是热闹。
胤礽观察这几家人,发现他们都不是很富裕,衣服帐篷敝旧,打听这里的方位得知已经是在锡林郭勒草原的西北,离多伦诺尔有三百多里地。胤礽闻言暗自感慨,北京离多伦诺尔八百里,他们走了十八天,而月光与踏燕两天一夜竟奔出了三百多里。
正要再打听这些牧民的从属,想办法回多伦诺尔,远处忽然传来疾风暴雨般的马蹄声,胤礽看过去,一个火红蒙古长袍的姑娘骑着匹神骏的一身胭脂斑点的玉色骏马,带着四五个从人奔驰过来,一直奔到火堆前才勒缰停下,差点踩到几个坐在那个方向的人,却毫不在意。
牧民们看到她,都急忙站起来行礼道: ‘‘其其格小姐。 ’'
那姑娘十五六岁年纪,长的还算漂亮,但神情极其倨傲,也不下马,扬起了下巴道: ‘‘朝鲁,听说你家里来了客人,马鞍比本小姐才做的这个还华丽?’’说着轻轻摸了摸自己的马鞍。
胤礽看她那鞍,黄金为底,镶满了红宝石、绿松石、玉石翡翠,珍珠玛瑙,果然很华丽,可惜太华丽了,简直像圣诞树,实在是糟蹋了那匹漂亮的马。
胤礽的鞍也华丽,老康见他日趋清寂,很是担心,强行命令他的衣服用具不许再素气,一定要合乎身份,这鞍是他亲自挑的,是捡最华丽的挑的,但毕竟审美观在那里放着,是那种大气尊贵不动声色的奢华,虽则珠宝嵌的没有这位其其格姑娘的多,可绝对没有这位姑娘那种将所有值钱东西都往一块堆的暴发户气。
其其格又问: ‘‘那客人在哪里?’'
胤礽和胤褆本来侧坐在火堆一旁的阴影里,牧人们站起来行礼,他们当然不会站起来,其其格没有注意到。听到她这么问,胤礽淡淡道: ‘‘姑娘有什么指教?’’
站在他们前面的几个牧民让开,阴影散去,他和胤褆便出现在了其其格的视线里。
其其格看见他们的容貌,一呆,眼中闪过惊艳,再说话语气和软了许多: ‘‘你们叫什么名字?”
原来是个花痴女,胤礽侧过头,懒得再理会她。
其其格一挥鞭子,虚空击在空气里,大怒道: ‘‘你好大的胆子,胆敢不回答本小姐的话! ’’
朝鲁担心地踏前一步,呵呵笑着正要打圆场,不远处看护羊群的牧羊犬们猛烈地朝一个方向狂吠扑咬起来,不知从哪里‘‘嗷呜呜 ’’一声长长的狼嘶穿破黑暗传来,接着整个营地的牧羊犬都狂叫起来。
朝鲁脸色一变,道: ‘‘不好,有狼群来叼羊! ’’一个箭步冲入自家帐篷去拿武器。胤礽反应过来,也疾忙跟着他跑过去,道: ‘‘还有弓吗,我和哥哥,也会射箭! ’’朝鲁已经拿了弓箭正要出去,随手又摘下两张扔给他。胤礽也去拎了两囊箭,将其中一囊和弓分给胤褆,跟着朝鲁往外跑。
外面众牧民都已各自奔散,几条青皮狼已经突破了十几辆大车围成的畜生圈,在羊群里跟牧羊犬搏斗。朝鲁想射狼,又担心误伤牧羊犬,犹豫了一下,改射跟在后面想从缺口扑入羊圈的饿狼。他臂力很强,准头也不错,专射狼眼睛,哪一只扑过来,哪一只便立刻倒下,四箭之后,群狼便不敢接近这个缺口。
胤礽试了试朝鲁给他的弓,竟然是少见的强弓,满意地抽出一只羽箭,瞄准圈里还在和牧羊犬搏斗的饿狼,一箭一只,片刻十几头狼便全部倒下。
朝鲁惊喜地看着他: ‘‘好朋友,没想到你有这样的身手! ’’
胤礽笑了笑,并不谦虚。他这可是扎扎实实苦练出来的,没有必要瞎谦虚。
狼群很是狡猾,发现这一家是个硬骨头,便转而去围攻别人家,朝鲁不敢擅离自家羊群,跳到圈外,背靠大车射箭帮着邻居阻敌,胤礽也正要跟着跳出去,忽然听到反方向一声女子的尖叫,回头看去,正是那个其其格。
她本已躲进了一家牧人的羊圈,五个从人围成了一圈保护她——只是保护她,并不帮着主人家阻狼,结果围攻朝鲁家的这群狼散开,忽然全部跑到了他们那里去,趁他们猝不及防攻进了羊圈。
这回一气跳进去的太多,主人杀之不及,他们便连人也被狼围住了,其中一只从五个从人的间隙冲进去,一跃咬向其其格的咽喉!其其格吓的大声尖叫,胡乱挥舞着差点砍到她的侍从。
胤礽的距离离她不算远也不算近,本能地一箭射过去,那头狼咬上了其其格的前一刻,被白翎斜斜贯脑,重重跌落在一边。
她身份不同寻常,五个从人和牧民一家都吓的魂飞魄散,这回羊也不管了,急忙向她靠拢,只紧密地将她护在中间,任由狼群将羊一只一只拖出去。
其其格呆呆看向羽箭射来的方向,眼光复杂。胤礽瞧见她这边一家的情况,皱起了眉头。
狼群将这一户牧民家的羊拖完,终于散去。
那顶帐篷的女主人拎着腰刀和狼砍杀了半天,满身血迹,看着空荡荡的羊栏伤亡惨重的牧羊犬,眼泪忽然夺眶而出,又急忙擦去,转过身不敢让人看见。男主人呆立了半天,才有些迟钝地转身问候其其格: ‘‘小姐,您没事吧?’’
其其格本来正看着胤礽,闻言看向脚边的狼尸,心悸又起,大怒,一巴掌扇在那男人脸上: ‘‘等你想起我来,我早就死了! ! ’’
胤礽的眸色瞬间冷了下去。
这样的女孩子!
转身进了朝鲁家的帐篷,不再理会她。
其其格又是一呆,继而更加怒炽——这个男人,竟敢看不起她!!
等朝鲁家清点好损失,一切都打理好,已是深夜。接连两天的惊累奔波,两人都已精疲力尽,几乎是一躺下就进入了梦乡。
胤褆闭上眼睛,便开始做梦,先是一对一对绿荧荧的狼眼睛——并不是今晚所见的这些小意思,而是在和葛尔丹打仗时他率领的火枪营和狼群的遭遇,偏偏那日是在暴雨之后,火器几乎完全使用不成,拿着腰刀和狼群近身搏杀,血肉横飞……而后忽然转成了繁花盛开的湖泊,修美挺拔的少年衣服一件一件脱下,完美的身躯袒露,少年回头微微一笑,凤眼微挑,嘴唇有一丝血迹没有拭净,妖艳到妖异!他瞬间欲火又冲天而起,再也无法克制,拉住那少年将他按倒在翠绿的草地上,翠润的草地更衬的肌肤晶莹如玉,用膝盖分开那修长笔直的双腿……
第59章 花儿
花光浮动,湖水莹澈,衣服一件一件落下,少年微笑,凤眼狭长微挑,尊贵睥睨,染血的嘴唇红的像妖艳的罂粟……再也无法按捺,猛地托住那人后颈,强行去吻他嘴唇,舌尖撬开唇齿挑进去,淡薄的唇舌柔滑如丝,其中一缕血腥气更引诱的人发狂。
狭长的凤眼诧异地睁大了,用力想推开他,反手用力,狠狠将这人压倒在柔软微凉的草地上,两只手禁锢在头顶,柔韧挺拔的身体便没有遮拦的呈现在眼前。
坚实如玉的胸膛上两颗淡色的红樱诱人之极,一口咬上去,修美的身体弹了下,猛烈挣扎起来,但是这挣扎的力度只让本来就蓄势待发的下 身更加激动,几乎立刻要泄出来,用力分开修长的腿,不管不顾地硬冲进去——紧而炽热!生平从没有体会过这么激昂的快感,像是拥有了整个天下,心中满溢的的要炸开——
修美的身体在他冲进去的一瞬间紧绷了,而后拼命地抗拒,挣扎着想要逃脱,但当然不能让他逃脱,有声音惶急地诉说呼唤着什么,却听不清楚,也不想听清楚,只是在这毁天灭地般的快感中蛮横地冲刺撞击,啃咬揉捏着玉般的肌肤——不错,就是啃,不知为何心底有种恨不能把这个人整个儿吞下的迫切渴望,啃咬与撞击越来越用力,快感层层叠加,终于全世界白光炸裂,那声音清晰地在他耳边响起:“大哥!”
胤褆猛地从睡梦中惊醒,额头冷汗淋淋,却发觉身体还在□的余韵中微微抽搐,而腿间……温热黏湿的一大片。
他的脸黑了,想伸手去摸裤子,却惊骇地发现双手竟被坚韧的牛筋紧紧反绑在背后。此时晨曦的微光已经悄悄从帐篷的缝隙里透进来,游目四顾,发现处身所在已经不是昨晚借宿的朝鲁家帐篷了。
胤礽一躺下,也是立刻就睡了过去,这两日一夜过的着实不易,他实在累的狠了。
正沉沉熟睡中,忽觉有大雨淋头,他一惊而醒,却见其其格手握马鞭,得意地笑着站在一边,问:“你醒了,睡的好么?”自己全身是水,而其其格脚边放着一只空桶。
胤礽惊怒道:“你做什么!?”挺身想要坐起来,又发觉手脚都被紧紧绑住,勒的麻木生痛,而处身所在也不再是朝鲁家充满着浓烈羊膻味的敝旧帐篷,而是一座华丽陌生的十二扇蒙古包。
其其格唰地一鞭子狠狠抽到他身上,冷笑道:“你很神气嘛,现在还傲!”
鞭梢火辣辣在胤礽脸耳后颈侧留下一道渗血的伤痕,胤礽猝不及防,“啊!”地一声痛呼,身子一缩,脸偏到一边。
其其格看到血,顿时眉花眼笑,蹲下去抚摸他的伤口,道:“你皮肤怎么这么白?你们关内人都这么白么?”
胤礽被她的手指弄的刺痛,厉声道:“放开!你好大的胆子,你知道我是谁吗?……”正要编造个身份威吓她一下,帐外忽然有个女人的声音问道:“其其格,你又跑到哪里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说着朝这里走来。
其其格脸上闪过一丝心虚,随手抓来一块不知什么布塞到胤礽嘴里,大声道:“我不是已经回来了嘛!”走出帐去。
女人在毡帐外责备了她几句,没有进来,就又走了。胤礽挣扎着想发出声音,引起那个女人的注意,其其格已经又走了回来,自言自语道:“妈妈就是啰嗦,管的宽,可别被她听见了。”
不再取胤礽嘴里的布,又眉花眼笑地去摸胤礽的伤,而后连撕带拽地脱下胤礽的上衣,脱不掉的地方干脆拿匕首割碎。胤礽被她的举动惊的睁大了眼。
包里燃烧着四五支粗大的牛油蜡烛,光线十分明亮,胤礽袒露着上身躺在精美的织金地毯上,肌肤在烛光里显得白皙如牛乳,其其格像模一件没有生命的好玩玩具一样摸他胸口,兴奋道:“真这么白!”
而后站起来,唰地狠狠又一鞭子抽在他身上。
鞭子没有任何阻隔的抽在身上,立刻留下了一道渗血的鞭痕,胤礽痛的呜咽一声缩成一团,冷汗出了一身。其其格看着那血痕,眼中射出兴奋之极的光,一鞭子跟着一鞭子抽下来,胤礽痛的翻滚着躲避,却总也避不开那毒蛇一样的鞭子,一声声惨呼被布团堵在咽喉里,变成低低的呜咽。
其其格抽来抽去总是只抽到他的脊背,不乐意了,冲包外叫道:“乌日娜!巴雅!给我进来!”
外面立刻进来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女奴,匍匐在她脚边。她气喘吁吁指着胤礽道:“按住他,不许他乱动!”
两个女奴立马将胤礽按在地上,她们的力气极大,胤礽一动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看着一鞭一鞭落下来,白皙的胸口片刻便全是纵横交错的猩红血痕,渗着血珠,他痛的全身紧绷,肌肤不由自主的颤抖,呜咽呻吟,冷汗几乎将全身都湮湿了。
其其格也是满头大汗,不过却是兴奋的,她自小就喜欢虐待奴隶和看人流血,这人身上的血痕刺激的她不止是兴奋,而是亢奋!
胤礽正面对着她,将她的表情看的一清二楚,心里恨的几乎起了杀心——怎么会有这么残忍的小姑娘!
其其格将他胸口抽的鲜血淋漓,还觉不过瘾,命两个女奴将他下 身衣服也扒掉割碎,兴致勃勃观赏他的身体,道:“男人,原来是这个样子的!”而后反手一鞭又抽在他腿上。鞭梢带过大腿根,让胤礽全身一颤。
其其格一鞭跟着一鞭抽下,胤礽只觉得全身犹如火炽,痛的喘不过气来,最脆弱的地方毫无遮掩的展露任人宰割,只想蜷成一团,压住他手脚的两个女奴却力气大的像把他钉在地上一样,怎么也挣不脱。
其其格打了片刻,站住喘息,亢奋的满脸放光。丢开鞭子跪坐在胤礽身边爱不释手地抚摸他身上的鞭痕,着迷地道:“你怎么这么漂亮……”手指顺着其中的一道划到小腹时,长长的指甲死力一掐,鲜血顿时急涌而出。
胤礽痛的全身一缩,差点将两个女奴掀开。其其格啪地一巴掌抽在其中一个的脸上,骂道:“蠢猪,按紧了!”两个女奴忙加力将胤礽按下。
其其格看着那血痕,说不出的开心,伸手在胤礽身上乱掐,甚至俯首去舔那血迹,舔着舔着又变成了咬,每一口都非得咬出了血才罢休。她牙齿尖利,每一口都似乎要咬掉一块肉,胤礽惊惧非常,简直怀疑自己遇到了传说中的吃人妖怪。
其其格从他胸口咬到小腹,舌尖顺着一道横过他髋骨的伤痕慢慢舔抵,吸吮渗出来的血珠,渐渐移近他腿根,胤礽紧张的全身紧绷,某部位甚至不由自主起了反应。其其格诧异地看了一眼,似乎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伸手去摸。这怎么可以乱摸,胤礽惊惧之下却反应更加强烈,其其格大觉有趣,新鲜地摸来摸去,胤礽在这种情况下自制力消弱,没多久竟然泄了出来,沾了其其格一手。
两个女奴死死按住胤礽手脚,头垂的低低的一眼也不敢多看。胤礽羞愤交加,恨不能立刻杀了这女人,其其格却喜欢极了他的表情,格格笑着去亲他的眼睛眉毛,道:“你这个样子可比原来好看多啦!”又伸手向他腿间摸去。
刚刚发泄过,自然不可能立刻再有反应,但是其其格好像找到了有趣的新玩具,锲而不舍地抚弄,而男性的身体实在是一种可悲的生物,胤礽生生又被她逼的释放了两次。
两次过后,天色已经微曦,其其格恋恋不舍地又亲亲他的眼睛,道:“我得出去了,你睡一会儿。”
招呼两个女奴把他藏到竖柜之后,用毡毯将他盖了起来,整整衣服,转身出帐。
其其格出了毡帐,径直走到另一座破旧的,门口有奴隶看守的蒙古包前,问道:“他醒了没有?”
看守的两个奴隶行礼回道:“回小姐,醒了。”
其其格便走进去,包里一个手脚也被反绑的男人闻声回过头来,惊怒道:“是你!你想做什么?我弟弟呢?”正是大阿哥胤褆。
其其格手里仍然拎着鞭子,骄傲道:“正是本小姐,你们是打哪里来的奸细?准噶尔,是不是?”她倒也不是一味的草包,无故抓人,先给人扣上一顶奸细的大帽子。
胤褆怒道:“你才是准噶尔奸细!我们是关内的商人,是……是皇商范家的人,你竟敢如此!”
满人争夺天下的过程中,由于有八家商人在物资上对清廷进行了很大的支持,顺治封这八家商人为八大皇商,赐予政治经济特权,范家就是其中之首,在关内关外都赫赫有名。
其其格家很有钱,大半就是因为和范家有生意来往,她也是知道这家人的,惊疑不定地睁大了眼:“你有什么证据?”
胤褆默了下,道:“我腰间有块玉佩,你拿到范家商行给掌柜的看,他们自然能证明我的身份。”
这块玉佩是皇子证明身份的龙配,能做到范家执事的都是精乖人,纵使不认得也会猜出来些什么,自然会有所行动。
其其格走过去从他腰间扯下玉佩,看了看没看出什么门道,只认出和她从胤礽身上拿到的那块很像,但听他语气很有底气,拿在手里一时没有说话。
胤褆忍不住问:“你是怎么抓住我们的?”他参过军的人,警惕性一向很高,虽然昨晚很累,他也不信有人能毫不惊动他将他绑成个粽子换个地方。
其其格哼了一声,道:“你们睡的跟死猪一样,用得着抓么?”
其实昨天晚上,狼群退了之后她领着从人回家,越想越气越想越气,又带着人折回来。正好碰见朝鲁的妻子在安慰羊群全部失去的邻居,她让朝鲁的妻子把她领到自己家的毡帐,胤礽和胤褆已经睡熟了。她想命从人把二人抓走,又发现带来的人不多,忌惮二人的身手,便用去寺庙里玩时喇嘛为讨好她送她的迷失香,将二人彻底迷晕,消消停停带走了。
还不忘带上二人的马。
朝鲁一家都是她家的奴隶,连性命都是她的,自然也不敢阻拦于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第60章 困
其其格又问:“你们是范家的什么人?”
胤褆顿了下,难道说是范家的子侄辈?范永斗那奴才哪里配当他们长辈!当下淡淡道:“我们是范家京城里的亲戚,跟着商队来草原上长长见识。”
其其格打破砂锅问到底:“什么亲戚?”
胤褆微怒道:“其其格小姐追问不休是不信么?拿了玉佩给范家执事看,他自然会告诉你!”
其其格哼了一声,收起玉佩,转身出帐。
范家的生意做的很大,恰好这时便有一个范家的执事在附近部落做丝茶生意,其其格叫人招来那人,转述胤褆的话,并拿出玉佩给他看。那执事虽没有见过这玉佩,却是有几分见识的,一见触手生温的玉质就先吃了一惊,再一细看,配上浮雕的龙竟然是五爪的,惊的差点将玉佩摔落(民间装饰用的龙多为三爪四爪,五爪为皇室专用),连忙要求先见玉佩的主人。
其其格正急着弄清胤礽二人的身份,很不耐烦:“那人说你一看见玉佩就明白了,他到底是不是你家人?”
那执事做了半辈子生意,人都快成精了,虽然心中突突乱跳,表面上还是捋着山羊胡子,一副如常的和蔼可亲模样:“小姐,玉佩虽是真的,可小老儿还得看看人是不是呀?毕竟玉佩谁都能拿是不是?”
其其格知道这个执事平时父亲跟他说话都要客气三分,也不能太不给面子,当下只能不情不愿地带他去看胤褆。那执事一见胤褆,立刻就知道真的是贵人了,他跟人打了一辈子交道,眼睛毒的很,一看胤褆这通身气度衣饰打扮就知道普通不了。当下立马扑过去,情真意切地悲痛叫道:“主子爷呀,当真是你!你这是……这是……”看着他被捆的紧紧的手脚,又看其其格。
其其格不甘心地道:“他真是你家主子?”
执事一脸的奇怪不解:“小姐,瞧您说的这话,主子还有假的?”
其其格黑着脸,过了一会儿,一挥手,叫从人去给胤褆松绑。
胤褆手脚都被绑的麻木了,松开了还半天不会动。范家的执事满脸心疼地小心给他按摩手脚,胤褆还没站起来就先问道:“其其格小姐,我弟弟呢?”
其其格心念电转,道:“他昨天晚上就跑啦!哼,人家可不像你睡的那么死,不过跑的时候也没有救你。”
胤褆脸沉了下来,道:“小姐,不要说笑!”
其其格道:“你不信?”随手一指身后的几个从人,“他们几个都是昨晚跟着我去抓你们的人,你问他们是不是?——是不是?”
从人们自然一齐回答:“是!”
其其格一扬下巴,意思是,“你看!”
胤褆对她的话一个字都不信,目前却是在人家的地盘上,一时没有办法,只好不语。
执事最是眼色活络的人,看气氛不对,忙转圜着向其其格道谢,奉上许多礼物,要告辞。临走之前胤褆道:“小姐说我弟弟不在这里,那么想是真的不在,贵部落人若见到他,转告他快些回去,我们范氏一门与京城的大学士舅舅都担心他。”
其其格听得出他话中威胁的意思,眼前闪过胤礽俊美的面容,勾起嘴角笑了,道:“我会的。”眼中掠过一丝杀意。
执事在这一带做生意久了,知道这位小姐最是蛮横酷虐的人,有些不安地连忙又打圆场,带着胤褆走了。待得他们走远,其其格招来几个心腹奴隶冷酷地道:“多带上几个好手,办成马贼的样子在路上伏击他们,务必不留一个活口。”
竟敢威胁她!虽然当时看他长的好,也想把他留下来玩玩,但竟然敢威胁她,那么也别怪她心狠手辣了。
众奴隶领命而去,其其格在阳光下又站了会儿,返回自己的毡帐。
从竖柜后将胤礽拖出来,笑问道:“你渴不渴?”从银壶里斟出一碗清水来,扶起胤礽靠在自己身上,取下塞在他嘴里的布,将碗送到他唇前。
胤礽被她折磨了一个晚上,确实渴的快脱水了,清水送到唇边,不管不顾地急忙低头喝了起来。他喝的太急,一不留神被呛的直咳嗽。其其格笑盈盈道:“别急,别急,还有!”胤礽一碗喝完,她果然又倒了一碗来。
又喝了一碗,胤礽才感觉焦渴稍解,其其格将银碗放到一边,低头看到他乌黑森长的睫毛,禁不住又亲了亲,赞道:“你真好看!我猜就是雪山上的仙女也没你好看!”
她亲下来的时候,胤礽不由一僵,这女孩虽小小年纪,但明显是个虐待狂,他生怕她又一口咬下来。幸好没有。
胤礽口渴舒缓,更感被捆了好几个时辰的手脚刺痛酸麻,浑身鞭痕尖锐的疼痛,闭了闭眼,低声道:“你把我手脚上的绳子解开好吗?……我很痛。”他被绑的太紧,血液都不流通,再这样下去手脚非废了不可。
他与昨夜初见时的高傲不同的脆弱样子让其其格犹豫了下,察看他的手脚,指尖已经被勒成了青紫色,想来确实会很难受。
可是解开绳子,这人的身手又让她不放心。
其其格想了想,走出去命女奴道:“去我哥哥那里拿一副铁拷来,悄悄的,别声张。”
胤礽苦笑道:“小姐这里这么多人,我只有一个,小姐未免也太小心了吧?”
其其格用手指绞着辫子微笑道:“汉人有一句谚语,‘小心总是没错的’。”
胤礽想了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小心无大错,只能又苦笑。
女奴去了一刻,回来手里果然丁零当啷捧了一副铁拷。其其格与女奴先把手铐脚铐都给胤礽带上,才解下他手脚上的绳子。绳子一解开,胤礽痛的额头又渗出冷汗。
其其格跪在他身边帮他按摩手脚,揉着那青紫破皮的绳子印,脸上显出爱怜横溢的神色,柔声道:“很痛很痛么?”
胤礽闭上了眼睛不说话。
你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
第61章 脱逃(一)
其其格抚摸他胸口狰狞的伤痕,着迷地道:“对不起,我也不想伤你的,只是我一看见血就说不出的开心,一时收不住手手重了……”
胤礽诧异地睁开了眼,这女的真是个和建宁个公主一样的虐待狂?那反抽她一顿能不能让她也跟建宁公主一样听话?
其其格见他睁开眼睛,更是欢喜,道:“该吃早饭了,你饿不饿?想吃什么?”
胤礽沉默了一会儿,道:“先给我件衣服,成吗?”他自己的衣服昨晚都被其其格毁了。
其其格怕他逃跑,皱着眉头,装出为难的样子,道:“我这里没有男子的衣服。”
你铁拷都可以去找了一件男子衣服不能去找?胤礽胤礽心中冷笑,目前还在人家手里,却不能翻脸,微微垂了眸,道:“可是我这样很冷。”
其其格道:“这好办。”唤来女奴,要她打开竖柜,拿一领斗篷。女奴翻出一领黑油油的貂皮斗篷来,其其格往胤礽身上一比,道:“不对不对,拿那件没有一根杂毛的白的来,这链子是黑的,配那个才好看!”
胤礽大怒:她竟然还知道颜色搭配!真把自己完全当成玩具了?
女奴真的又翻出一件雪白没有一根杂毛的貂皮大衣来,其其格兴致勃勃给胤礽裹上,喜孜孜道:“果然这样才好看!”这才注意到胤礽脸色不好看,有些小心地问:“怎么了?”
胤礽不语。
其其格转了转眼睛,道:“是饿了吧?我这就叫她们送吃的。”果然命女奴去传早饭。
她这明显是装傻,胤礽仍然不理。
早饭很快送上来了,很丰盛,有奶茶、炒米、奶皮子、奶豆腐、奶酪、奶果子、手扒肉,甚至还有一盆香馥馥的发菜汤。
其其格笑盈盈地先盛了一小碗发菜汤,放到胤礽跟前,道:“我知道你们中原人不爱吃奶食肉食,特地叫他们给你做的发菜汤,你尝尝喜不喜欢?”
胤礽确实饿了,并不和自己作对,用小银匙舀了一匙尝了尝,还算适口,就着汤吃起东西来,手腕上的铁链轻微相击,叮叮作响。其其格坐在他对面,边吃边看他,像小女孩盯着自己心爱的布娃娃,只觉得他每个举动都好看之极,说不出的喜欢。
吃完东西撤下盘盏,其其格又挨到他身边来,去拉他手腕上的链子,胤礽并不躲闪,问道:“我大哥呢?”
其其像回答胤褆那样回答道:“昨天晚上我抓你们的时候他没有睡死,不管你自己逃走了。”
胤礽淡淡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不论她说的真假,胤褆是不敢不管他的。二人一起失踪,只他一个平安回去,自己真出了什么事他便有洗不脱的嫌疑,以老康对自己的溺爱程度,他这辈子都完了。就算一时不能带他一起走,也必会回来相救。
其其格见他这么平淡的反应,笑嘻嘻改了个说法道:“我骗你的,他是想逃走,结果不幸中箭被射死了,真可惜。”她这声惋惜倒出于至诚,就算这会儿那位美男还没死,也活不了多久了。
胤礽一震,凌厉地看向她。其其格想打消他的其他念头,让他乖乖死心留下来,收了笑颜,正色道:“是真的,这回我没有骗你,你若不信,我叫人去把他的遗物拿来给你看。”
胤礽看了她半晌,慢慢道:“不亲眼看到他尸体,别的什么我都不会相信。”
其实看到尸体他也不会相信,胤礽知道老大童鞋是要活到康熙末年九龙夺嫡的,最后被康熙圈了。就算看到尸体,他还是要怀疑假死、假尸,再不济还有借尸还魂,他都能穿越时空了,可见这个作者有多么不靠谱,在小说的世界有什么不会发生?
其其格道:“你想亲自去看他的尸体?”犹豫了一下,“不,不行,我不能带你去看,我不能放你出去,会被姆妈看到。”
她这么说,倒让胤礽心中咯噔了一下。他穿来之后,历史不知不觉已经开始有了些偏差,不会蝴蝶翅膀掀起的龙卷风无意间影响到了这里吧?
其其格摇头道:“算了,不说这个了,你伤还痛不痛?我帮你上些药。”说完真的去找来一小罐散发着清凉香气的药膏,来扯胤礽身上的貂裘,
胤礽一身都是伤,有些还在渗血,痛的很,微微一让,蹙眉道:“我自己来。”其其格想强拉,胤礽看了她一眼,黑漆漆的眼睛并没有什么表情,其其格不知为何却松开了手,不敢违拗他的意思。
现代人的常识,包扎前总要消一下毒,可是这时既没有酒精也没有碘酒,胤礽只能请其其格让女奴再给他烧些开水来。
开水很快送来,其其格眼巴巴瞅着他,看他怎么包扎。胤礽很别扭,且不说男女有别等因素,其其格已经明说了一看见血就兴奋,他现在浑身都是血檩子,别再惹起这个虐待狂女的嗜血性子。
其其格见他不动,热情地凑上前道:“你怎么不洗?我来帮你吧?”
胤礽又是一避,正想找什么借口拒绝,一道兴奋的声音从外边传来,省了他的事:“其其格,这匹白马哪来的?好神骏!”
话音未落又传来一声马嘶,方才说话那人惊呼道:“哎哟!”
胤礽猛然转头看向外边,原来月光就在这么近的地方,现在他冲出去抢了马,能不能逃出去?
其其格坐直了身子朝外喝斥道:“别碰我的马!”
毡帐外的人顿了一下,嘟囔道:“不碰就不碰……”接着却声转疑惑,“其其格,你这匹马哪来的?还有这个鞍,比你新做的那个还漂亮!”
其其格看了胤礽一眼,跑了出去,胤礽听见她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要你管!滚开,不经过我的允许,不许再到我帐前来!”
胤礽真有心就此冲出去,看看扣在立柱上的铁链,还是只能放弃。
先前说话的人笑嘻嘻道:“你帐里藏了什么,怕被我看见?我听说你昨天晚上抓回来了两个漂亮的男人,是他们吗?这马也是他们的吧?”
“啪”地一声马鞭挥击的声音,其其格厉声道:“你管得着吗?还是想死?少打我的东西的主意,不然我死都不让你知道是怎么死的!”
先前说话那人像是很忌惮她,再开口声音里多了份怯意和讨好:“我知道,我怎么会打你东西的主意?只是问一句而已……你姆妈叫你。”
其其格哼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转回来叮嘱了毡包外看守的奴隶几句,又进来向胤礽说道:“我出去一会儿,一会儿就回来。”和那人一起离开了。
胤礽巴不得她永远不再回来,等她走远,毡帐里没人了,才扔开貂裘清洗伤口,给伤口上上药。那药倒不是凡品,一涂上伤口便晾凉的,热辣辣的肿痛消下去不少。胤礽一身都是伤,将那罐药膏用下去了小半才涂完。
涂好了胤礽有裹上貂裘,无意识地敲击着手腕上的铁拷思考怎么才能脱困,当然不能坦白身份,现在草原还这么不稳定,且不说他身份必定引来的危险,那女人说胤褆已经被他们杀了这,如果这是真的——胤礽想到这里眼神一寒——坦白了身份,那不是逼人家杀人灭口么?
要自己逃出去,必须除了这铁拷,铁拷的钥匙在其其格身上,怎么才能拿到?——再不然拿回自己的匕首也行,那柄匕首号称削铁如泥,老康给他的时候还给他示范过,真的削断了侍卫的腰刀,虽说那腰刀比起这链子似乎脆弱的多,但毕竟值得一试。
他正想着,其其格又回来了,一进来便强行去扯他的貂裘,道:“都涂好了?有没有地方涂不到?”
她手一伸过来胤礽便觉一身伤口又开始泛疼,急忙躲避,道:“都涂好了,其其格小姐,男女有别,请尊重你自己!”
其其格莫名其妙道:“尊重我自己?我没有不尊重啊?”伸指摸向他颈后一道伤痕,“看你这里就没有涂到!”说着硬是拉那貂裘,胤礽反手抵挡,她怒道:“你敢不听我话!——乌日娜!巴雅!”
守在毡帐门口的两个女奴应声进来,胤礽抓紧貂裘领口,厉声道:“其其格,你够了,请有些分寸!”
第62章 脱逃(二)
其其格扑哧笑了,道:“中原人都像你这么文雅么?这么生气了说话还这么有礼貌!”说着尖利的指甲已经又生生掐进了胤礽颈侧还在渗血的伤口。
胤礽猝不及防痛呼一声,反射性地扣住她手腕将她手臂反扭到身后,一瞥眼看见自己那柄匕首正配在她腰间,不及细想刷地抽出,架在了她脖子上。
两个女奴见此变故惊呼出声,一齐用蒙语叫道:“小姐!”却已不及上前抢救。
其其格没有反应过来,本能地一挣,寒森森的匕首在她颈子上拉了一道血口子,她吓的不敢动了,结结巴巴斥道:“你、你,好大的胆子!”
这么容易便制住她,胤礽也有点出乎意料,但立刻变喝道:“叫你的下人都出去,外面的所有人也都退到十丈外!”
其其格犹豫了下,胤礽又将匕首在她颈子上一拉,血珠又崩出来,她慌忙命道:“你们快出去,照他说的做!所有人都退到离毡帐十丈远的地方!”
胤礽又道:“慢着!把我的马牵到毡包外面,再拿一身男人的衣服来!”
其其格道:“照他说的做!”
女奴忙应“是”,小心翼翼往帐外退去。胤礽用匕首紧紧抵着其其格的脖子,威胁道:“你们送马和衣服的时候,最好谨慎一点,我很紧张,你们一不留神做出什么让我误会的表现,你们的其其格小姐就要一命归阴了!”
锋利的匕首架在脖子上,其其格才是真正的紧张,尽力把头往后仰,恶狠狠地盯着两个女奴,两个女奴又连连应“是”,倒着退出门去。
胤礽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听着两个女奴跟守卫交涉,守卫头领进来求证,而后所有人真的退开,月光被牵到帐外,衣服送进来,胤礽让送衣服进来的女奴再次退出去。然后一个手刀砍在其其格后颈上,将她敲晕,用原先她绑自己的牛筋紧紧反绑了她的手,再然后呛呛呛几声,削断了自己手腕脚腕上的铁拷。
看着光洁的断面,在这种情况下也不能不感慨古代人冶铁技术的神奇。穿戴好衣服,在毡包里搜刮逃出去后可能用到的东西,拿了一副弓箭、一壶奶酒、火刀火石,肉干和奶酪,想了想,将那件貂皮斗篷也带上,打了个包背在背上,走到其其格跟前。
其其格还没有醒过来,胤礽看看她还残留着血迹的长指甲,痛恨难当,一脚狠狠踩了下去。其其格惨呼一声,醒了过来。
胤礽哼了一声,将她拖了起来,又将匕首架到她脖子上,勒着她往外走。其其格从没有受过这样的对待,气的语无伦次,叫道:“你好大胆!……”
胤礽不理会她,勒着她出了毡帐,果然所有的人都在十丈以外,刀剑出鞘,羽箭上弦对准这里,如临大敌。
看来其其格在这里的地位还不低。
一个衣衫华贵的三十多岁蒙古夫人一脸焦急担忧地站在前面,看见胤礽和其其格出去就呵斥道:“你是什么人?胆敢胁持阿巴噶部头人的女儿,不想要命了么?”
她身边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跟着叫嚣道:“小子,快放了其其格小姐束手就缚,说不定到时我们还能饶了你一条小命!”听声音是原来在帐外跟其其格说话的那个人。
胤礽冷笑,好没新意的威胁!他就是要命才要胁持,再在这虐待狂女人手里待几天,他才会没命!
不理会二人的话,道:“再后退二十丈!我脱险自会放了贵部小姐,否则……”下面的威胁又用森寒的匕首与其其格颈项的亲密接触代替。
感觉又被划了一道,其其格吓的大叫:“姆妈!”
看到女儿脖子上又渗出血迹,妇人惊得脸色都变了,忙命令道:“照他说的做!”自己率先后退。
男子也连忙跟着,众人也都跟着后退。
胤礽走近看到他欢喜地打响鼻的月光,勒着其其格一同上了马,向阿巴嘎部落的营盘外走去,众人亦步亦趋跟着。
出了营地,走出十多里,视线以内又全是莽莽草地,没有帐篷与人烟,看看遥遥缀着的追兵,胤礽当机立断将其其格推下马,一夹马腹,月光飞也似的向远方奔去,速度快的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转眼间便远远将追兵抛在身后,追之不及了。
其其格跌下马背摔到一片高草丛里,竟没有受伤,爬起来愤恨地叫道:“孟和,你最好向长生天祈祷,别再落到本小姐手里!”
胤礽的声音远远传来:“小姐也最好做这样的祈祷,别让我再见到你,否则倒霉的不会只是你一个!”
话音未落月光便带着他消失在了天际。
领着族人远远缀着胤礽的妇人看见其其格落马,惊呼一声急忙打马前奔,看见其其格爬起来才松了口气。
其其格回头看见姆妈带着族人过来,忙叫道:“姆妈,让他们去追他!快捉住他!”
妇人皱着眉头一挥手,骑士们潮水般向前追去。妇人下马,男子也跟着下马,殷勤地问到:“其其格,你没事吧?”
其其格看见他,厌恶地一皱眉,转过脸道:“没事!”妇人担心地拉着她上下检查:“真的没事?”
其其格不耐烦地夺回手,道:“真的没有,一定要抓住他!”
妇人安慰她道:“已经去捉了,你别着急。”男子目测了下胤礽的马和追去的族人的马的速度,感觉追上的机会很渺茫,但却陪着笑什么也不敢说。
他的一个一部大胡子,长相粗犷的从人倒是看着胤礽逃走的方向,若有所思,小眼睛里眼光闪烁。
两个人一匹马肯定到底跑不快,胤礽将其其格推下马背,仗着马速一溜烟将追兵抛在身后,不辨方向跑了大半天,直到月光累了才停下。
又迷失方向了,这回连老大也丢了,连个做伴的也没有了。
月光自己走开去啃草,胤礽打开包裹取出肉干奶酒,也开始补充能量。不过好歹装备齐全,他这回有了弓箭、火中、干粮,甚至还有件貂皮斗篷,就是晚上露宿也不会太冷,颇有些浪迹天涯的味道。
吃过东西,取出顺手带出的药膏抹了因为颠簸又裂开的伤口,歇了会儿,又骑上马背,信马由缰慢慢地走。
他这会儿不怕遇上人,只要不是被大股人马追上,遇上零散的,正好捉了问路。
又值日落时分,暮色苍茫沉淀,胤礽习惯性地忧郁,这要是穿越前的小时候,正是妈妈唤她回家吃饭的时候了,就算长大了,这会儿也正是和室友们说说笑笑往食堂的时刻,而今——断肠人在天涯。
胤礽忧伤地叹息一声——又得在野地里露宿一夜了,就算今晚有了貂裘不那么冷,可草地毕竟是潮的,怎么也没有干爽柔软的床铺舒服啊。而且说不定还会人品地遇到狼、豹子、老虎(草原上有吗?)……
胤礽越想越忧伤,虽然他并不害怕,月光的脚力在草原上没有任何动物可以匹敌,但要是不幸被狼群包围了呢?狼群比老虎豹子都令人头疼,他怎么敢好好睡?
月光似是明白胤礽没有目的,按着自己的心意驮着他慢悠悠往前走,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来到了一个水潭边喝水,胤礽也下来喝了几口,决定今晚就歇在这里了。
水潭边有些稀疏的灌木丛,胤礽走过去收集了些干树枝,费力的引燃,点了堆篝火,抱膝坐在火边发呆。
其实不是发呆,他是在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这时候真是个脱离紫禁城的好机会,他就此不回去怎么样?
老康现在还是对他千般疼宠万般爱惜的,如果就此消失,只留下最美好的回忆,是不是对彼此都会好些?
他在一天一天长大,和老康的矛盾在逐渐浮现,北京已经有了将要出现两个权利中心的苗头,底下暗流汹涌,无数有野心的人想利用他去分老康的权和获得利益,他和老康现在处处互相避让,可是以后呢?能永远避让下去吗?
63.脱逃(三)
胤褆与范家的执事离开,一路上都阴沉着脸,那执事见他这个样子,一句话都敢不多说。
胤褆心情很坏,脑子也乱糟糟的。任谁做春梦梦见自己亲弟弟都冷静不下来,而且目前的情况还这么糟糕。走了大半天还不见人影,他不耐烦地问:“离驿站到底还有多远?”
执事忙道:“不远了,再走半个时辰就到。”
胤褆烦躁地抽了□踏燕一鞭,踏燕吃痛,猛地向前一窜,恰于此时,“呜”地一声箭鸣从他脑后掠过,要不是踏燕这一窜只怕会正中咽喉。胤褆反射性地抽出匕首,后背惊出了一脊背冷汗,走在他那一侧的执事却没这么幸运了,恰巧被羽箭射中肩头,惨呼落马。
箭从他们一侧的草坡后如飞蝗般射来,胤褆挥着匕首接连格开几支箭,顾不得范家执事,拨转马头回身便走。踏燕速度非常快,闪电般出了羽箭的射程,山坡后有人呼啸一声,五六骑蒙着头脸的蒙古骑士骑着马飞也似地从草坡后冲出,也利箭般向他追来。
胤褆回头一看人并不多,有心转回去和他们格斗,但看看人人都擎着弓,而自己只有一把匕首,连支剑也没有,只能咬牙,鞭马向执事指点过的方向奔去。蒙面人紧追不舍,一箭接着一箭朝他射去。
胤礽在水潭边坐到星星一颗一颗亮起来,月亮的清辉悄悄洒遍大地,长叹一声,将貂裘铺在地上,枕着双臂躺在上面看星星。
人非草木,他本是个恋家恋旧的宅人,在紫禁城待了七八年,对那里的一砖一石都生感情了,何况朝夕相处的亲人。老康一直对他很好很好,可正是这很好很好,让他留恋又不愿面对日后必然的变化。
胤礽想起自己毓庆宫的天青色水云莲花纹锦帐大床,和西园清凉的桐荫,要是不回去了,就再不能在大床上酣睡和到桐荫底下乘凉了,还没彻底拿定决心就先开始怀恋,他要是真离开了,一定会很想念很想念紫禁城的。
不过即使想念,他还是想要离开。
他更喜欢的是这样自由、平和、闲适的时候,紫禁城里别的什么都有,但可以肯定是不会有这些的。
胤礽看着浩瀚的星空,下定了决心。
胤礽以为自己独个儿在旷野里露宿,肯定会不敢睡或睡不踏实的,谁知道裹着貂皮没一会儿就睡去了,还睡的很是香甜,连一身的疼痛都忘了。
但是后半夜他又被惊醒了。
没来狼群、没来、老虎、也没来豹子,但是……下雨了。
胤礽反裹着貂裘,让柔软的毛毛朝里,只露出两只眼睛,默然。
都不能让人好好睡个觉?瞧他这几天过的,又是惊马又是迷失又是露宿又是挨饿,还遇狼被虐,一个囫囵觉都睡不成,这过的也忒凄惨忒跌宕起伏了点吧?
觉又睡不成了,胤礽只好起来,和月光避进灌木丛里,将貂裘搭在树枝上,一人一马躲在下面。虽然遮不了多少风雨,但好歹聊胜于无。胤礽安慰自己,幸好还没有打闪,要是还有闪电,连树丛里也不能躲,岂非更加凄惨,现在还不算惨到家。
像是特意跟他作对,他一念未落,天上就一道明亮的闪电劈破长空,照亮四野,片刻后噼噼啪啪一声大响才传到耳际,月光吓的一声长嘶。
胤礽又默了。
他还能再惨一点吗?
天上开始左一道右一道的打闪,雷声震耳欲聋。收了现在暂时被他当雨衣用的貂裘,默默牵着月光往灌木丛外走,月光却吓的不住后退,只想往灌木丛深处躲。
胤礽抱着它头安慰:“好月光,林子里边并不安全,我小学的时候自然书上就说了,打雷时躲在树下更容易被击中,你也不想成为烤马肉吧?”
边哄边拉,好容易才将爱马弄出林子。
高高矮矮的草丛被风卷起银白的草叶背面,拉着月光站在空旷的原野上,头顶一道闪电跟着一道闪电的往下劈,胤礽心中也不禁发怵,直想再进林子里躲一躲。
月光不安地跺着蹄子,挣扎着想要退回灌木丛中去,胤礽正犹豫要不要就随了它,风雨声中似乎有杂乱地蹄声传来。
胤褆侧耳倾听片刻,心中一凛,不再思索,牵着月光又退回了灌木丛中,这回一直退进灌木丛深处。
杂乱的蹄声渐渐近了,一个粗豪的嗓子用蒙语高声道:“就是这里!我记得附近有片小树林,我们先进去躲一躲!”
胤礽听出来人不少,暗自叫苦,又往里退了退,但这片灌木丛本来就不大,又低矮稀疏,刚到月光的头,再退就出去了,只好祈祷来人不注意他们,又祈祷不是敌人,没有危险。
但这几天老天爷好像故意要跟他作对,来的十几骑刚驰近便发现了他——黑漆漆的夜里白色的月光童鞋太显眼了,天上还不停打闪,光线充足,要是看不见他就太对不起老天爷了。
那些人眼睛一下子亮了,交换了一下视线,其中一人微笑道:“这该死天气,朋友也是躲雨的么?哪个部落的人?”
说着翻身下马,牵着马向灌木丛中走来,其余几个跟着下马,走过来,姿态好像很放松,并没有什么敌意。
但胤礽却不敢放松戒备,一手攥紧了月光的缰绳,退出灌木丛——既然已经被发现,躲藏已经无意,反而会影响月光的速度——一手扣住了匕首的柄,表面上也笑道:“是啊,我是科尔沁左旗的,几位是?”他的蒙语十分流利地道,是跟孝庄太皇太后学的,孝庄是科尔沁人,最正宗不过。
那人向胤礽走近,道:“我们是……”蓦然抽出腰间长刀,猛扑向前,朝胤礽疾劈过去。他的速度超乎了胤礽的预料,胤礽迅疾地抽出匕首挡格过去,那人的长刀“呛”地一声断成两截。那人一怔,看向胤礽的匕首,眼睛好像更亮了,胤礽趁机翻身上马,那人反应迅捷地伸手向胤礽抓去,胤礽挥匕首割他手腕,他急忙缩手,胤礽一夹马腹,月光嘶鸣一声,一跃三丈,离弦之箭一般向前奔去。
那人的眼睛这回几乎亮到放光,喝彩一声:“好马!”也一跃上马,打马向他追去。
其余的人也急忙翻身上马向他追来,其中有的人还张弓欲射,那人急忙阻止道:“先别放箭,尽量抓活的!”
胤礽暗暗诅咒自己的鬼运气,身子低低伏在马背上拼命催马快跑,又在心里骂其其格她爹教女无方,让女儿如此无法无天,以后一定饶不了他。
这十几匹马的速度竟然也都非常快,尤其是领先动手的那个人,胤礽一时竟甩不脱他们,又害怕他们放箭,在心中大骂自己蠢,听见马蹄声还在那里躲什么躲,先远远避开才是——其实四野平旷,除了那片灌木丛,他是想避也没地方避的。
但月光的脚程毕竟不是普通的马所能匹敌的,距离还是被渐渐拉开了,追他的人其中一个沉不住气地道:“放箭吧?”
领先动手的人好像是这些人中的头领,看看胤礽的方向,冷笑一声道:“急什么?”
一行人继续你追我逃。
又追逐了小半个时辰,胤礽眼看就要将他们甩脱,心中正自暗喜,又奇怪他们为何还不放箭,回头去看,月光忽然唏律律一声长嘶猛然刹住了脚,差点将胤礽抛下去,胤礽惊出了一脊背冷汗,勉强抱住马颈没有摔下去,定神一看,冷汗又出了一身——前面,赫然是一道几十丈宽的无底峡谷!
胤礽傻眼了:“月光,我上辈子不会是跟你有仇吧?骑上你就没好事儿!”
这时候却没有时间研究这个问题了,拨转马头就想换个方向跑,绕过这条峡谷,但刚回头跑了几十丈就被追他的十余骑截住了。
十多个人呈扇形围住他,一个个张弓引箭指着他,一步步朝他逼近,他被逼一步步朝着悬崖后退。
64.脱逃(四)修改
先前和胤礽动手的人和手下将他逼到悬崖边上,似笑非笑道:“公子,再退就要掉下去了,此地名鹰愁涧,底下乱石嶙峋,掉下去便是一根羽毛也摔碎了。”
大雨还在不住下着,天色很黑,胤礽回头看看,峡谷黑黝黝地看不到底,这人说话真假无从判断,但是有很大的风从峡谷里吹上来,可以判断它一定不浅。
胤礽心念电转,如果这是一篇武侠文,那么他掉下去后一定有绝世秘籍、神兵、绝顶高手在底下等着,他下去转一圈,再上来江湖上必定又一位震动天下的高手诞生了。
如果这是一篇言情/耽美文,那么底下必定有一位绝色美女/俊男在底下等着,他掉下去肯定会失忆,而后跟那位美女/俊男来一段缠绵万端的感情,于是一段可歌可泣地爱情诞生了。
但是作为一篇类型不明、走向不明、连性向都不明的历史穿越文,他觉得他掉下去,绝大部分可能还是会直接挂掉——或者穿回去?
真摔死也就算了,可要是摔个半死或者半身不遂什么的怎么办?那可比死了还难受,而以他这几天的诡异运气是非常非常有可能的。
——看来跳崖逃生这条路,不是作者为他安排的。
难道这里出现一条峡谷,只是为了截住他这匹跑的跟开了作弊器一下快的马吗?胤礽叹息,转回头问道:“你们是什么人?”虽然他认为是其其格的爪牙,但总得再确定一下。
那人笑容可掬道:“公子不必管我们是什么人,我家主人只是想请公子去作几天客,没有恶意,公子不必疑虑。”
胤礽惊讶,听这口气不是其其格派的人?
那人又道:“公子请先下马,把身上的武器扔到地上,再慢慢走过来,不然我们兄弟可要得罪了。”说着扬扬弓箭。
胤礽垂眸,终于翻身下马,解下匕首的鞘,连匕首扔到一边。
形势比人强,他不想被射上两箭,失去了行动能力还是被抓住。
那人贪婪地看了匕首两眼,仍然笑容可掬,道:“请公子慢慢走过来。”
胤礽看了他一眼,心中盘算了下骑上月光硬冲,能不能躲过他们的箭,结论是不能,只得照他的话慢慢走过去。
那人对一个手下使个眼色,那手下也下了马,去拾了胤礽的匕首,而后牵了月光,走到头领跟前奉上。
头领两眼放光,用食指在匕首刃上轻轻一刮,连连点头赞道:“好匕首!好匕首!”又下马去摸月光。
月光不动声色地任他摸,等他拉着缰绳,抬脚想往马镫上塌时却突然猛地一窜将他拖飞出去,时机选的巧极,就在他重心偏移之时让他一脚踏空,他的一众手下齐声惊呼。
胤礽见此机会,反手抽出过去拾匕首牵月光的那人腰间的长刀,一刀砍在那人身上将那人砍倒,接着又一刀划瞎站的离他最近的两匹马的眼睛,两匹马同时惊了,扬蹄乱窜,将呈扇形包围着胤礽的队列冲散。
胤礽翻身骑上被他砍倒那人的马,一刺马股,朝着尚勉强稳着马张弓朝他射箭的两个人冲去。
他们离的太近了,而弓箭却是适合远攻的,两箭射出没有射中胤礽却差点伤到自己人。胤礽冲击他们的队列时躲避着他们攻击过来的武器专刺马匹,将他们的马弄惊了一大半,但自己也后背一凉似乎从后颈到腰下都被长刀划过,冲出队列后头也不回吹了声响亮地口哨,月光跟着他便跑过来,奔跑时四蹄翻飞差点踩到被它拖倒在地的头领。
胤礽连刺马股,不顾惜马力拼命催马奔驰,追他的人很快收拢住了惊马,又向他追来,新一轮追逐再次开始。
追他的那些人大怒,这回不再顾忌什么了,羽箭一支一支射过来,胤礽低低伏在马背上,明显感觉这匹马没有月光跑的快,紧张至极,恨不能像武侠小说中一样凌空从这匹马背上跃到那匹马背上。万幸天色将曦,正处于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时候,胤礽抢来的这匹又是黑马,黑漆漆的光线里倒是让射箭的人看不清目标,比在月光背上还安全些。
胤礽死命催马狂奔,到底和追逐的人渐渐拉开了距离,慢慢出了他们的射程,心下稍慰,再接再厉想甩下他们。但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客观的,天色这时慢慢亮起来,十几骑人马缀紧他紧追不舍,怎么也甩不掉,而被他虐待的不轻的这匹黑马力气渐渐用尽,再刺也跑不了多快了。
胤礽急切地想换马,但一停下来追逐的人就又会追近,不敢停,只好期待追的人马也赶快没力气,但那些人对他执着的很,紧咬不舍。
雨还在下,马蹄一落下就会溅出水花来,胤礽全身都湿透了,□黑马也是像刚去河里游了圈泳。又奔驰了一阵,明显感觉黑马确实在减速了,胤礽咬牙,早晚得换,不能等距离更近。
再吹口哨招呼月光奔近,以最快的速度勒缰下马,扣住月光的缰绳翻身往上爬,但似乎是太紧张的缘故,全身的骨头都发僵,手脚麻木,越急动作越不利索。
追逐的人乘此机会在逼近,胤礽渐渐又接近人家弓箭的射程了,眼看有个人已经张弓引箭向他瞄准,胤礽用尽全力一蹬,竟然在力气用到一半的时候腿一软,摔到了地上。于此同时流星赶月的一箭嗖地射至,他连忙一滚,那箭擦着他的衣服钉到了草地上。
这一箭射至,羽箭便接二连三的飞来,胤礽挥舞长刀使尽全身解数挡格,他勤练武艺十多年,从来没有真正跟别人动过手,顶多也就是欺负欺负小动物,这时真正面对致命的危险脑子里只是一片空白,只凭条件反射在抵挡。
这几骑蒙古人的臂力都很强劲,每拨打开一支羽箭都震的他手臂发麻,胤礽左支右拙,一不留神脸颊被掠过的箭支划出了一道血口子,心中不由绝望:难道今日就毙命于斯?穿来将近八年,他日日慎言慎行如履薄冰,几乎将自己完全改造成了另外一个人,没有做过一天自己,只为了可以活下去,以后能自由的过想过的生活,一切努力却要终结于此时!
这难道是老天爷的冷笑话吗?
被月光诳了一下的头领冷笑着骑马缓缓向前,不急不慢地一支箭一支箭朝胤礽射去,力道强劲至极,却不射致命部位,摆明了是猫儿戏鼠般捉弄。胤礽手臂渐渐无力,终于一个手软一支箭没有拨开狠狠射中他的右肩,长刀颓然跌落。那头领哈哈仰天怪笑,声音刺耳异常,头巾跌落,竟露出个光头来,边笑边将箭尖对准了胤礽眉心。
胤礽自知无幸,捂着肩头伤口,闭上了眼睛。
……第二次,面对死亡。
上一次死去的时候、重生的时候,都因为太突然,甚至没有意识到,既定事实已经造成。因此他心理上其实对死亡没有什么认识,一直有种自己是忽然离家、掉进陌生环境的游子的错觉,没有归属感,努力生存也只是为了将来能够回到自己理想的环境。
说白一点,他是为了明天而活着。
但是这一刻,明天忽然没有了,明天没有了,今天和之前他在做什么?
胤礽忽然后悔,这八年,没有过好每一天,重生之前,也没有珍惜每一个普通的日子。
当然,他也不是说他没有好好过,只是,他总是将目光放在了明天,却没有重视每一刻的现在,而人生却是由每一刻的现在堆积起来的啊!
如果……如果能再次幸运的有机会重新开始……
光头的弓渐渐拉满,牛筋缠着金丝的弦绞的弓身咯吱吱的响,光头眼中射出兴奋至极的光芒——他觉得这一箭,可以将这个漂亮的异乎寻常的少年的头颅,狠狠钉在草地上。那一定是一副极其美丽的画面……
雨渐渐小了,住了,仿佛天地也在为这一刻屏息,光头终于将弓拉至满月,戴着翠玉扳指拇指将松——
“住手!!”一道撕裂的声音蓦然响起,像溺水的人没顶之前忽然抓住了一根稻草,胤礽猛然侧头向声音来处看过去,只见纳兰容若和十几个便装的侍卫在一片高草丛边站着,满脸惊恐,与此同时,光头的手指松开,羽箭“呜——”地一声带着凌厉的劲风,向胤礽眉心袭来。
胤礽什么也来不及做,只能睁大了眼。
逼仄的帐篷里,胤礽在纳兰容若的帮助下一件一件脱下湿衣,边脱边笑赞道:“德黑特师傅,您的箭术是越来越出神入化了,将能射落飞行中的箭支,不愧满洲第一,旁人还赞我得您真传了,如今看来我还差的远了!”
德黑特是胤礽的箭术谙达,就在方才光头敌人朝胤礽射出那躲无可躲的一箭的后,德黑特也一箭射出,后发先至射中光头射出的箭支,两支箭就在胤礽的眉前同时跌落,情况之危机当真称的上是间不容发!
德黑特是个很木讷的人,听胤礽这样夸赞,只会不好意思地摇头道:“不,不……”
胤礽知他不擅言辞,也不为难,笑道:“师傅的救命之恩胤礽定当厚报。”
德黑特黝黑的脸膛涨红了,结结巴巴道:“奴才……应当的……”
最后一件衣服离身,胤礽白皙的身体再无遮拦,一身狰狞鞭痕交错,还遍布指印齿痕,有种诡异的艳丽,纳兰容若惊呼一声,道:“太子,这,这……”
胤礽死里逃生,往日所有的包袱都卸下来,虽然浑身是伤,可心里却说不出的轻松,不在意地道:“碰见了个疯女人,有没有伤药?”
他在其其格帐篷里拿来的东西在遇上敌人时全丢了。
纳兰容若被惊呆了,连声道:“有,有。”急忙去翻自己的东西给他找。
找出药回过身来,恰见胤礽被对这他,后背上一道刀伤,从后颈一只拖到腰下,触目惊心。
作者有话要说:陈慕:为什么不该我出现的地方,我偏出来露了下脸?
某川:因为作者那厮灰常灰常喜欢你,极其非常特别想把小太子配给你。
陈慕:那为什么修改版我又不见了?
某川:(泪)因为你确实没理由出现在那地方,她没办法用“猿粪”这个无耻的理由硬是把你塞到那儿。
陈慕:(点头)明白了,所以她又心烦气躁、月经不调卡了两天,结果还是改回来了。
某川:(瀑布泪)耻辱啊,真是耻辱啊!竟然将什么什么出来了的东西硬是又吞了回去!
某川:儿子啊,你的原型可是夜半两点大《擒龙手》里那个帅到惨绝人寰萌到无药可救古往今来天上地下无人可比的君自天君少宗主啊(啊啊啊我那本丢失的2006年《今古传奇.武侠》下半月版!我心口至今的痛!!),想当年妈妈我为了他可是茶不思饭不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为毛你这么不讨人喜欢?
陈慕:(漠视)那就是你自己的能力问题了
某川:5555……(顿墙角划圈圈)
某川:儿子,大家都嫌你太拽太傲,但人家君少宗主同样拽同样傲还是迷的无数少女的小心肝蹦蹦跳,我反思来,反思去,觉得你不受欢迎的原因是因为没有被虐,没有被酣畅淋漓地、诱无数少女母爱迸发地被虐过,被虐后你的人格魅力才会散发出来,那时候再拽再傲再无所不能才会……
陈慕:(冷冷一眼剔过去)以现在的故事发展,你还有余力虐到我?
某川:(又顿墙角划圈圈)5555,没有……
陈慕:(不屑)总而言之,我的形象塑造,你算是失败了。(拂袖而去)
某川:(跳起来)你等着,我不服输,我一定要把你形象完美塑造出来!……就算本篇实在不行,我以后也一定要把你写好!
陈慕:(恍若未闻,已经去的远了)
65.清誉
注意到容若的眼光,胤礽回头看了下后背,自己也吓了一跳,这一刀劈实了他非成两半不可。心中庆幸,笑道:“受伤的时候没觉得的多疼啊,这么吓人。”
德黑特也急忙上前查看他的伤势,仔细检查了下才道:“只是皮肉伤,没有伤到筋骨。”
容若松了口气,道:“万幸。”急步上前,要给胤礽上药。
胤礽一避:“呃,不应该先消一下毒吗?”他一身湿衣捂了伤口这么长时间,该进多少细菌,不会感染吧?
容若诧异地看着他:“消毒?”神色一变,“殿下您中毒了!?”
难道这时还没有消毒一词?胤礽忙道:“不是,我伤口里进了不少雨水,烧些开水让我洗一下再上药。”
容若有些意外,但还是恭谨地应道:“是。”转身出去吩咐了。
帐篷里除了胤礽只有他和德黑特两个人,他出去后胤礽用一块干布吸着身上的水分,问德黑特:“德黑特师傅,你们怎么这么巧恰好这里?”
德黑特摇头回答:“不是巧,大阿哥昨日被人追杀,逃到了附近的驿站,我和纳兰大人得到消息,连夜赶往这里分了小队搜索。只是快天明的时候马实在支持不住了,才在这边暂时停一会儿。”
那也是很巧,胤礽恰巧逃到他们的暂停地附近——也恰巧那光头杀人之前非要猖狂地大笑一阵(光头:为什么杀人前我非得意忘形地仰天大笑一阵?先把对手干掉,让事实既定后再笑也可以啊,君不见后世多少电视电影里猪脚趁此机会反转局面?我们大笑后,通常面对的就是角色对调,而猪脚们则通常干净利落地把我们干掉。呜,坏人好难当啊。),惊动了容若一干人,才让胤礽幸运的获救。
胤礽忙问道:“我大哥没事吧?”
德黑特道:“大阿哥受了点轻伤,并无大碍。”
胤礽放下心来,又问:“会盟已经散了吧,皇阿玛回关内了吗?”
德黑特道:“是,皇上已经入关。”
胤礽点点头,正要再说什么,纳兰容若忽然闯进来凝重道:“殿下,又有大队人马朝这里来,不是我们的人,只怕需立即退避!”
胤礽怔了下,道:“抓住的那两个人,口供问出来了么?”
容若脸色有些难看,道:“问出来了,是葛尔丹的探子。”
胤礽有些意外:“他居然有这么灵通的消息!”他和老大刚遇上人群葛尔丹的人就得到了消息,他虽然败退,但潜势力竟然这么大!果然这十几年没有白在草原上经营。
容若道:“殿下,我们……”
胤礽苦笑,他的伤口又处理不成了。刚才紧张时不觉得,但现在大伤小伤都万针攒刺般疼痛,他觉得已经发炎了。
开水是等不及了,胤礽转而问道:“有烈酒吗?”
容若不解,心中发急,但还是道:“有。”找出一袋子递给他。
胤礽拔开塞子,微蹙了眉往身体浇下,顿时像硬生生撕开了结痂的嫩肉,所有的伤口似乎瞬间都“活”了,蛇一样啃噬他的身体。胤礽苍白了脸,猛然闭上眼睛,身体摇晃一下几乎要摔倒。
容若和德黑特大惊,一齐叫道:“殿下!”德黑特眼疾手快地扶住他。
妈的用烈酒消毒竟然比受伤的时候还要疼!怪不得狱卒们折磨人都爱往伤口上撒盐!胤礽手都在发抖,却尽量用平静的声音道:“给我拿一套干衣服。”
草草拭去酒液,胡乱往大伤口上撒了些药,飞快穿好衣服,拿了几样重要东西,三人匆匆走出去,其余的侍卫已经上马待发了。
走到马前,胤礽脚步顿了下。
纳兰容若和德黑特对视一眼,容若道:“殿下,你肩膀受伤了,骑马只恐不便,可否让微臣与殿下共乘一骑?”
胤礽本来就在担心肩伤问题,听此言顺水推舟道:“那就有劳先师傅了。”(容若教他声律,所以胤礽这么称呼。)
容若轻声道声“恕罪”,将胤礽扶上自己的马背,自己坐到他身后,将他环在怀里。为了不压迫到他背后的伤口,是让他侧着坐的。
等他们一坐好,一行人就立刻出发,为了节省时间,帐篷也没收。
但即便如此追兵还是遥遥可见了,一见他们就快马加鞭朝这里杀来,人数至少有将近百人之众。容若一干人也快马加鞭奔逃。对方人数太多了,虽然他们一行人不见得就抵不过,但有太子殿下在,他们不敢冒险。
胤礽靠在容若身上很不合宜的心情愉快。虽然正在被追杀,虽然一身伤口疼的他脸色发白,但死里逃生的喜悦感实在太强烈了,还在生死关头褪去了自己强加给自己的重重桎悎,心灵现在轻松的像自由的风,看什么都觉得鲜活美好至极。
容若感觉他靠的有些吃力,一手控缰,一手环住他的腰,让他有个借力处,低头看他眉眼,只见他虽有些憔悴,但表情轻松自若,完全没有一点被追杀的慌乱害怕,不由暗自对这个才十七岁的太子钦服。他自己十七岁的时候,可没有这份镇定功夫。
德黑特等人将容若这一骑围在中间,如飞般向前奔驰,胤礽问:“我们这是朝哪里跑?”
容若道:“朝特蒙,那是离这里最近的一个驿站,有咱们的人驻扎。”
“多远距离?”
容若答道:“半天路程。”
一马双骑马速毕竟会受到影响,容若的马虽然也是匹千里挑一的良驹,但整个队伍行进的速度还是被拖慢了,追兵在慢慢向他们避近。
跑了一阵,胤礽看了看,道:“这样不行。”
德黑特也早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冲上一片坡地后向胤礽叫道:“太子殿下,让纳兰大人护送您先走,奴才带两个人阻挡一会追兵!”与两个侍卫一起拨转马头占据一个有利地位,张弓引箭等待着追兵进入射程。
胤礽一怔,还没有答话容若已经带着他鞭马从德黑特身边掠过,毫不停息地向前奔去。胤礽知道这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当机立断命道:“再留下两个人来,拦一会儿便是,不必死拦!”
容若这一行人人数本来就不多,再留下两个人剩下的加上容若也只有七人了,众侍卫都犹豫了下,容若道:“殿下……”
胤礽坚决道:“不必多说,快去!”
容若无奈,点了下头,又有两个侍卫留下了。
剩下的人继续快马加鞭。
跑了小半个时辰,又遇上一股敌人,这回是从他们的前方截杀过来的。容若他们猛地拨马改换方向,惊疑不定:“哪里来的这么多准格尔叛贼?怎么会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知道我们的方向?”
胤礽冷静道:“多伦会盟刚散,这时候正是个部落头人返回属地的时候,到处都是人马,他们经过也不会引起注意,况且许多部落刚刚收服,并没有肃清,有叛贼潜进来也不奇怪。只是他们真要知道了我们的目的地,只怕剩下的路会更加难走。特蒙的驻军多么?除了那里,还有哪些地方近?”
容若一凛,道:“特蒙的驻军只有三百人,还有三分之二被我们遣去寻找您和大阿哥了。除了那里最近的只有阿巴嘎部,但也要一天的路程,照目前的情形肯定赶不到——”说道这里眼睛一亮,“但喀喇沁有十佐人马今天刚好要从附近经过,我们可以截的住。”
“喀喇沁?”胤礽想起他们那个暴戾猥琐的二王子,眉头微微一蹙,但目前没有别的选择,只得道:“那么要快。”
容若应道:“是!”马速丝毫不减朝着改换了个方向奔驰。
仍然是你追我逃,容若全力催马,对方还是渐渐逼近,一个侍卫向胤礽喊道:“殿下,我们还得分人阻挡!”
胤礽回头看了看,咬牙道:“不必,停马,让我上月光。”
容若吃惊道:“殿下,不可,你的右手不能用。”
胤礽道:“我还有左手,正好挑战一下骑术。”吹口哨召月光奔近。
容若也知道这样分人阻挡不是了局,他们没几个人了,再遇敌人怎么办?总归是要换马的,胤礽换的越晚危险越高。于是勒马停下,扶胤礽上了月光。
胤礽一上马背后背就开裂般疼痛,肩上的箭伤也痛的钻心,但表面上却并不露出,左手一提缰绳,月光立刻一道轻烟似的向前跑去,跑在所有马的前面。
容若的马背上少了一个人,四蹄也轻快起来,这下也一溜烟跑到了前面,整个队伍的速度都顿时快起来。
然而队伍快是快了,有时都把后面的追兵甩的不见影子了,他们却不知为什么总如跗骨之俎一样速度稍一慢下来就会追上来,如此几次后大家都感觉不对劲,又一次把他们甩远,一个侍卫无意间仰天擦汗,忽然大叫:“大人,原来是这样!你看天上!”
几人都急忙抬头看天,只见雨后湛蓝的天空上一只苍鹰在盘旋。
怪不得他们怎么都甩不脱追兵,原来是这只扁毛畜生在报信!胤礽恍然,蒙古人最擅长捕鹰训鹰了,他们竟都没有留意到这个!
在众人抬头朝天上看的时候容若已经反应迅捷地连珠三箭朝天上射去,那鹰十分敏锐,看到众人抬头看就急忙往高处飞去,但到底没有快过容若的箭,虽幸运地与第一箭擦翅而过,却接连被后面的两箭射中左翅,悲鸣一声从高空歪歪斜斜坠了下来。
那鹰飞的少说离地面也有十几丈,这距离普通人能射到已是困难,而且鹰羽如铁,而容若竟能贯穿,这手功夫让众侍卫齐赞了声:“好!”
胤礽也吃了一惊,他早知道纳兰容若文武双全,但看到他斯文到有些单薄的模样,总是不觉忘记,没想到竟然有这般臂力!
容若谦逊了一声,大家继续赶路,果然,这次追兵终于甩掉了。
又跑了一个多时辰的路,果真看见了大队人马行进的影子。胤礽勒住马,道:“师傅,我们过去,要怎么说?”
容若听他这话是不愿表明太子身份的意思,想了下,便道:“皇上将我留下来,明里是主持建造汇宗寺,兼理蒙古防务,我只说因事出行,遇到葛尔丹叛贼了便是。”
胤礽点点头,看看自身一身普通的武官服,容若和几个侍卫也是,没有什么破绽,但月光的这具马鞍实在太引人注目了,太过华丽,稍有见识的就能看出不同寻常,于是道:“把鞍取了吧,就说月光是才套来的,还没来得及上鞍。鞍就挖个坑埋在这里。”
几个侍卫都是爱马之人,爱马的人没有不重视鞍具的,连容若都微露可惜之色,这鞍具不止华贵,还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但目前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如此。
下了马,几个人一起动手挖坑埋鞍,末了连质地不凡的笼头口衔也取掉,一齐埋了,埋好后侍卫中最年轻的一个不由叹了口气。胤礽不由笑道:“不必如此吧,东西就埋在这里,想要的就记好地方,日后你们谁要是有机会找到了,本宫就把它赐给谁了。”
此言一出,众侍卫大喜,都忙东张西望记地形,容若微笑摇头。
大队人马走近了,众人上马迎过去,这回胤礽和别人共乘一骑,没有侧坐,月光乖乖地跟在他旁边。胤礽本来很担心月光没了约束后会自己撒蹄子追寻自由去,没想到它倒没有,不枉了没出事前胤礽一见它就松子糖苹果的贿赂。
过去后容若亮明了自己的身份,命这十佐人分出三佐去追击那些匪徒。率领这十佐人的是一个台吉,名字叫做普楚,倒真是人如其名,胖胖的脸小小的眼睛,笑的很不讨人喜欢,但验证了容若的身份后不管怎么说面子上对容若十分客气恭敬,立刻听从他的命令吩咐三佐人马按照容若指点的方向去追击匪徒了,其余的人马就地扎营,等待消息。
容若没有反对。
天刚明遇到胤礽他就发出了联络信号,召集康熙留下来让他率领的找胤礽的侍卫和亲兵,老康留给他的人很不少,是这次随驾的侍卫和亲兵的一半,但草原实在太大,这些人往草原上一撒就渺小的看不见了。加上信号发出后他们不停的奔逃换地方,附近的人到现在还没赶来。这位台吉要在这里扎营,他们也正好等等援兵。
台吉特地给容若单独扎了一座大营帐,而后看看天色不早,开始让手下们埋灶做饭。
五月正是草原上最美的时候,刚下了一场大雨,草丛里冒出一丛丛蘑菇,到处都是。台吉手下的伙夫们熟练地拿了筐子,没有筐子就兜着衣襟四处去采蘑菇。有些蘑菇你经过的时候还太小,往远处采了一圈回来就长的肥硕鲜美了,每个人都采的拿都拿不住,灶台周围没多久就堆成了小山。
还有人去打了野鸡野兔什么的,回来洗剥干净,丢锅里和蘑菇一起煮汤,只放了一把盐,鲜香的味道却直往人鼻子里钻,让胤礽都暗流口水。
容若担心胤礽的伤,将他拉进帐篷找出伤药帮他上药,询问他是否需要再烧开水清洗一遍,胤礽连连摇头。开玩笑,再洗一遍要痛死人的,他没有自虐癖,况且烈酒消毒肯定比开水要更彻底。
容若先帮着他给后背的大大小小伤口撒药,尤其是那一道刀伤,然后才是前边。正撒着一个侍卫几步走到帐篷门口,压低了声音禀报道:“殿下,大人,又有五六骑人马来普楚了,普楚看起来和那些人很亲近的样子,可是他们的刀看起来和袭击咱们的匪徒很像!”
容若和胤礽都是一惊。还没有说话那侍卫便又急迫地道:“他们过来了!”
容若急忙拿衣服要给胤礽穿,胤礽慢慢伸手,若有所思,刚穿了一只袖子普楚貌似粗豪的笑声便在帐外响起:“纳兰都统,我部的塔布囊听说您光降,特来拜见!”
容若执着另一只袖子,见胤礽不抬手,低声道:“殿下!”
胤礽忽然伸手揽住容若的脖子,很歉疚地道:“师傅,对不起,要连累您的清誉了。”一用力,两人一齐滚到在营帐的地毯上,眼中却闪过一丝恶作剧的笑意。
容若连忙以手撑地避免全身都压在他身上,还没弄清他的意思,普楚已经在外面说:“咦,怎么没人回答,不在?”一把掀开了营帐的帘子。
他动作极快,守卫在营帐口的侍卫没有拦住他的动作,急忙大喝:“放肆!”去夺门帘,但已经来不及了,帐内情景完全暴露在普楚和来客眼底。
胤礽“惊慌”地尖叫一声,缩到容若身下,上衣只穿了一只袖子(刚好遮住箭疮),半裸的身上鞭痕齿印遍布,青紫红肿艳丽淫靡,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弄出来的。
容若瞬间明白了胤礽的意思,反应迅速地“大怒”道:“大胆!”心里却哭笑不得。
普楚连忙放下帘子,连声道:“恕罪!恕罪!”暗想听说这位都统大人还是名声极好的大才子,没想到也爱这个调调儿,就这么一会儿闲工夫就等不及。看了眼来客,见他也是一脸鄙夷,自己脸上却不显露,连连在外面请罪。
过了片刻,容若面无表情地出来了。普楚忙道:“打扰了大人的雅兴,真是罪该万死……”
容若皱着眉打断了他的话,道:“台吉大人,你想到哪里去了?我那位下属受伤,我只是在给他上药。”
普楚和来客脑海内同时闪耀着四个大字:“欲·盖·弥·彰”!什么手下非要你亲自给人家上药?虚伪!
表面上却装出一副十分相信的样子道:“大人对下属这么爱护,真是他们的好福气!”
容若明知他们在想什么,更加哭笑不得,只得转移话题道:“这位是……”
作者有话要说:前几天因为剧透了其中一部份的内容,造成了很多读者的混乱。
在此,请大家稍安勿躁,让某川澄清一下。
第一,偶要强调一点,那就是本文为耽美文,并非BG言情文。
第二,太子娶妻,是大纲里早就设定下的一个环节,毕竟那是太子,到了年纪却未被指婚,这不太现实,就算本文纯属杜撰,也不能太脱离历史。(既是炮灰,娶WHO就不是重点了。)
第三,如上所述,太子娶妻仅仅是大纲里的一个环节,并非是本文的结局,而大纲里未写的环节,还有不少,因此,请喜爱本文的朋友们,继续支持下去吧。
至此,感谢一直支持某川的亲们,你们的支持,是某川努力下去的动力,某川会继续加油,写出更好的作品,来回报大家……
本意叙述完毕,某川爬走,努力码字ING……
66.追逐
普楚介绍那人,原来那人叫必勒格,先人曾是成吉思汗的女婿,因此享有塔布囊的品位,是喀喇沁部的贵族。
容若与他们应酬了片刻,食物煮好了,三人便一同用饭。胤礽以伤势为借口没有出去,几个侍卫在营帐内陪着他用饭。
用饭毕,普楚派去查探“匪徒”的佐队尚未回转,容若召集的援兵倒先来了,领头的竟然是德黑特。一行七八十人,个个衣甲染血。
容若惊起询问,原来德黑特箭术高超,一同留下断后的两个侍卫也悍不畏死,三人居高临下,竟然将百余敌人压制了快小半个时辰。后援兵赶到,将那些人几乎全歼,并抓了好几个活口,这才赶来。
容若看援兵行列中果有几个委顿的俘虏,大喜,立刻命人审问,却没有注意到俘虏们一看见站在人群中的必勒格,立刻面色惨白,瑟瑟发抖。必勒格远远站在人群中看着他们,面无表情,眸沉如水。
几个卫兵上前去解被反绑在鞍上的俘虏下马,必勒格背转身去,一个俘虏惊恐的张嘴欲喊,普楚身边一个一直暗中看着必勒格脸色的佐长立时高声叫道:“原来是你们!”几十支羽箭从人群中电射而出,当场将几个俘虏射杀在马上。
得黑特与一众人马立刻刀剑出鞘,将容若护在中间,与众蒙古人对峙,厉声问道:“普楚台吉,请问这是什么意思?”胤礽和剩余几个保护他的侍卫乘机从营帐里冲出,跑到容若身边作忠心护主状。
普楚也惊得脸色发白,看着那佐领,道:“这……这是……”
那佐领躬身道:“台吉,原来咱家叛逃的这些逃奴在草原上作了马盗!怪不得您让奴才找,奴才到处都找不见,今日杀了他们复命,且为喀喇沁部落雪耻!”
普楚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
必勒格这时转回身来,高深莫测地看着普楚,道:“怪不得我看这几个人眼熟,原来是这个样子。只是台吉大人这几个手下当着纳兰都统的面出手,也太鲁莽了一些。”
普楚还是说不出话。
必勒格又道:“不过我看他们是为主人义愤,又忠心护主,台吉大人还是不要责怪他们吧。”
普楚嘴唇哆嗦了半天,竟然道:“是。”上前呐呐对容若赔罪道,“纳兰都统,手下无状,都是本台吉管教不严的罪过,大人若要降罪,就请降罪与我吧。”
容若看他们明目张胆的串供,脸色冰冷,道:“容若岂敢加罪台吉,台吉在这里的人马是容若的数十倍,别说杀几个与叛贼葛尔丹勾连的俘虏,就是杀了容若也轻松至极,容若正畏惧如虎呢。”
这明显是反话,普楚双膝落地磕头道:“普楚岂敢有是心!请大人多多加悯,如不见谅,普楚愿受大人责罚。”磕下头去。
容若不着痕迹与胤礽和德黑特对视一眼。
刚才的情形,这普楚明显也是受胁迫蒙蔽,不完全和胁迫者一体。不能完全把他逼迫到对方去。
容若和缓了表情,走出护卫的人丛,走到对峙的两方中间,把他扶起来,道:“罢了,我相信台吉也是无意。反正这附近的匪徒多的很,再抓几个就是。只是台吉手下这手下未免太擅专了些,台吉这样领兵,日后若上了前线,如何能打仗?”
普楚连声道:“是小人的不是。”回头急命道,“罗布桑,苏赫巴斯,德力格尔,你们还不快给大人赔罪!”
适才放箭的几个人对视了一眼,片刻后上前假惺惺向容若拜道:“请大人责罚。”
容若看了他们一眼,道:“你们是台吉的手下,我无权越职责罚。”看向普楚。
普楚忙道:“回到旗里后,今日擅自放箭的各领三十鞭!”那几人应是,退了下去。
容若又看了眼普楚,没有说话。
这样意思意思的责罚,普楚是选择了两不得罪,旁观。
这是为什么?喀喇沁不是初降的喀尔喀三部,而是在明代就已归附,入关时更是立下汗马功劳,是蒙古四十九旗的重要力量,甚得皇室倚重,私底下竟会和叛贼勾连这么多?
普楚征询地向容若道:“大人……”
容若淡道:“台吉的手下,台吉看着处置便是。在下还要在这里等等下属,台吉不耐不妨先走。”
他这么一说,普楚当然没办法说走,他毕竟是总管蒙古防务的都统,是他的上官,他只好率手下在这里陪着等。
他这些人虽然一个不对还可能咬容若这些人一口,但毕竟是千余人的大队伍,很有威慑力,小队人马不敢再直接来袭击容若一行人。
容若和德黑特胤礽回到帐篷,静待别的援军到来,卫队将帐篷围的密不透风。
这回他们人终于多了些,虽然如果和旁边的千人大队打起来和先前没有什区别,但毕竟是多了,心理上多少有些安慰。
未时末(下午三点左右),第二批,第三批援兵相继赶到了,至黄昏陆续赶来了三四百人。人数虽不多,但个个都是精锐,真打起来和普楚的人也堪可一战。容若略略放心,示意普楚的人可以先走。但普楚表示要再护卫他们一夜,而天色已晚,已经又到了宿营的时候,非要让他们走于理不合,恐怕会引起怀疑,容若只好道谢。
夜色沉下来,普楚的那边的人燃起了篝火歌舞烤肉,献出珍贵的马奶酒飨客,容若等人都很熟悉他们的风俗,知道此时推辞是极无理的表现,只能受了。
正在宴饮中间又赶来了一大队人马,约有四五百人,大老远就热情地大叫:“纳兰大人!都统!阿嘎部落来拜见!”
原来是离这里最近的一个部落阿嘎听说容若在这里,特意送来了美酒马奶牛羊肉来慰劳,还带了哈达,献给容若等人,甚至还有几个女奴。
胤礽一听见阿嘎部,就连忙躲回了营帐里——这是其其格那个部落!别来的人中有认识他的,再起波澜。
容若和德黑特虽然在和众人应酬,但当然更是时刻在关注着他,自己虽暂时脱不开身,但一个眼神过去,立刻有机灵的侍卫跟着过去保护。
胤礽和跟过来的一个侍卫说了情况,让他去告诉容若,让容若心中有个数,自己回了营帐。
又奔命一天,胤礽早疲累的很了,展开寝具打算先睡,但一身是伤,怎么睡都能压迫到伤口,又疼又痒的睡不着。不由苦笑:真正危险迫在眼睫的时候也没见他这么娇弱,有依靠了立刻娇气起来,真要不得。
重又起来,在帐内绕圈子。
不想出去惹事,但在这里又实在没事可干。
良久篝火晚会终于散去,容若回到帐篷里来,一身酒气,但眼神还清明的很。容若讶道:“殿下怎么还没睡?”
胤礽无奈地道:“背上痒的很,我睡不着。”
容若闻言,揭起他的上衣看了看,安慰道:“痒是伤口在愈合,是好事,殿下忍一忍,千万不能挠。”
这胤礽也知道,但疼还好忍,痒实在难忍啊!胤礽不由想起《倚天屠龙记》,张无忌用挠赵敏脚心逼供,实在高明,这真是比疼还难受。
容若又劝道:“殿下还是睡一会儿吧,您眼下已经青了,再不睡恐怕支持不住。”
胤礽想:是黑了吧。自从出事,他就没好好睡过一个囫囵觉。
看看大帅哥在灯下清俊的容颜,忽然邪心大发,娇弱地蹙眉道:“师傅陪我睡吧,让我靠一靠,我怎么睡都会压到伤口。”
容若怔了下,道:“是。”
胤礽心中在奸笑,面上却还是微蹙着眉作忍痛状,先脱去外衣进了被子。
容若洗漱了,也脱下外衣躺在胤礽身边。他是看着胤礽长大的,在心中与自己的子侄差不多,什么也没有多想,让胤礽趴靠在他身上,不压背上和右肩的伤口,浑不知怀中人在遐想联翩。
没想到,今生还有和纳兰容若同床共枕的缘分……
胤礽恶趣味大发,在大才子怀里蹭一蹭,好想再加一句:“师傅,你给我讲个故事吧~~”或者“师傅,你给我唱歌摇篮曲吧~~”,但到底忍住了,太有失形象。
容若当然不知他在想什么,他在外臣面前一向表现的成熟睿智英明敏锐,不像十几岁的少年,这时突然见他这个动作倒觉得可爱的很,轻轻揽住他,让他靠的更舒服些。
胤礽靠了一会儿,真的渐渐模模糊糊睡去了,容若听到他的呼吸渐渐匀细,睁开眼看了看他,抚了下他脸颊上的伤痕,也慢慢睡着。
次日清晨,两人醒来,卫兵送来热水,胤礽几天没好好洗漱过了,拿过热毛巾就要擦脸,容若眼疾手快地拦住他:“小心!”责备地看了他一眼,接过毛巾替他擦,道,“殿下脸上还有伤,怎么能这样洗。”
胤礽多少年没有见过这样的眼光了,心中忽然一撞。
67.杀机
就在胤礽与容若洗漱的时候,营帐外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并在片刻之间就愈下愈急,在草地上积起一汪一汪水,隔阻了众人的行程。
容若和太子殿下带着几百个人耽在这危机四伏的草原上,恨不得立刻和朝廷留在附近的部队或草原上的靠得住的势力汇合,却不料天公不作美,又被拖住了。
胤礽也感叹自己这趟塞外之行的多灾多难,掀起了营帐向外看,天地间苍茫一片,气势沉沉。草原上的雨和关内的雨到底是不一样的。
这雨一下又是一整天,营帐内光线很暗,又点起了蜡烛。
容若去应付趁机来跟他联络感情的普楚等人了,胤礽趁这功夫好好问了德黑特他失踪后草原上的形势、反应措施,附近的地理概貌、人情风俗、势力分布等等问题,商量了下一步的行动目标和如果不幸再遇上意外情况的应对措施,将一切细节都尽量敲定至完美,没有任何事可做了,雨还在下。
胤礽从穿来后时间就一直排的密密摞,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这样闲下来过了,一时没事可干,竟然很是茫然。
将杵在他身边没事干的德黑特也赶出去去和蒙古人联络感情,胤礽更加茫然。
喀喇沁人那边似乎也很闲,有蒙古包中远远传来马头琴的声音隔着雨传来,低沉低徊,哀而不伤,像在诉说一个久远的故事,胤礽不由出神。
这声音如此优美,真像他以前最喜欢小提琴。用这种乐器拉《梁祝》,一定动听的紧。
靠着点着粗大牛油的烛台听了一会儿,胤礽擦拭起了佩刀。
这把刀是纳兰容若又给他找来的,他的匕首落在前夜追杀他的那个光头手里了。
想起那把匕首胤礽就要心痛,那可是真正意义上的削铁如泥啊,就这样无端失落了!有机会非找回来不可。
中午时分容若和德黑特回来,还是什么事情也没有。胤礽已经百无聊赖至极,问容若:“师傅,你的笛子还带在身上么?”
容若怔了下,道:“没有。”太子殿下和大阿哥出事了,这么紧急的事情,他怎么还有闲心带笛子。
胤礽长叹一声,长日漫漫,总得让他找点事情干干啊,要是有台电脑能上上网该多好!闲着没事,他的注意力就专专注在身上的伤口上,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容若善解人意地问:“殿下无聊?”
胤礽点点头。
容若想了想,道:“殿下等等。”披上蓑衣走出营帐去。不多久后回来,拿来了一只栗玉色的描金漆凤纹埙。
胤礽大是惊奇:“这是谁的?”
容若道:“普楚台吉那里借来的。”
胤礽把玩了一会儿,问:“师傅会吹这个么?”
容若道:“略知皮毛,吹管乐器其实都大同小异。”从胤礽手里接过那埙,示范地低低吹了支短短的曲子,醇厚柔润的乐声应和着帐外的雨声格外好听。
胤礽听了一会儿,又把埙拿过来研究了片刻,试着吹了几个音,受伤的一边肩膀疼的厉害,不敢再动了,又还给容若,说道:“夜雨正当听埙,现在虽不是夜里,但有雨声,也是听埙的好时候,师傅再吹一首听听吧。”
容若自然从命,想了想,又吹了一曲《追梦》。
重寻春昼梦,笑把浅花枝。
《寻梦》本是一首悲伤的曲子,容若吹来并不悲伤,如阳光如流水,却一瞬间将人美好却永不可追回的回忆全部翻上了心头,让人立时想落下泪来。
埙声传出营帐外,被大雨声阻隔,传到别的营帐里已经模糊听不清楚,但听到的人无不心酸不敢卒听。
胤礽一时怔住了,回过神来发觉视线已经模糊,忙仰脸望着营帐顶篷,阻止脆弱液体滑下。
容若一曲吹完良久,他还是看着顶篷,又过了好一会才说道:“师傅,我小时候看你的词就觉得愁心漫溢、恨不胜收,那时候很奇怪,你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还是不快活呢?”说着嘴角露出丝笑容,“不像我天天有那么多的功课。怎么你现在还是这么多愁?”
容若被逗笑了,道:“殿下现在还怕功课多么?”
胤礽道:“什么时候都有什么时候的不完满啊,只能想开点,师傅也不要太钻牛角尖了。”
容若心中一暖,点头道:“殿下教训的是。”
胤礽有些丢脸地避到一边,不再说话。
穿过来这么多年了,遇上什么事情都没有流过眼泪,今天听了一支曲子却茶点掉金豆,太挫了。
他不语,容若也不再说话,营帐又恢复安静。
又是半天过去,已到了傍晚时分。雨还是一直在下,没有一点停止的迹象,容若有些忧虑起来,不时往外看。
这要下到什么时候?
寒气微微上来,沁入伤口,胤礽完好的一边肩膀倚着桌子,闭上眼睛,微微皱起了眉头。
容若连忙问:“伤口又痛了么?”
胤礽点点头。容若便移坐到他身边,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胤礽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兰花香气,问道:“雨要是明天还不停,怎么办?”
容若道:“殿下的意思是?”
胤礽想了想正要回答,帐外传来侍卫的通报声,普楚和必勒格求见。胤礽忙退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普楚和必勒格来见容若也是商量下雨的问题,容若只说等明天再说,反正无论如何现在是走不了的。普楚和必勒格又说了几句别的闲话就退出去了,胤礽感觉他们说话中间必勒格的目光不时的往自己身上扫,看来对自己的怀疑还没有完全消除。
普楚没退出去多大一会儿又进来了,他们佐队后面的十个护送部落贵族的佐队驻扎地旁边的河里发了大水,只得冒雨启程,竟赶上他们了。
既然赶来了,没有拒绝人家汇合的理由,只能汇合,还要来拜见容若。这十支佐队里有许多喀喇沁部的贵族,都是见过胤礽和老康的,胤礽这回不敢再露面,躲到了德黑特的营帐里。
闹哄哄的直折腾到半夜才安定好。完了之后容若去看胤礽,胤礽已经又睡了,当然,没有和德黑特一起睡,而且一脸烦躁的还没有睡着,一看到他就坐了起来。背上和肩上的两个大伤口让他怎么睡都难受的很。
容若连忙问:“还疼?”
胤礽点点头。容若便又脱了衣服和他一起睡,胤礽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兰花香,心里一下子宁静了很多,靠在他怀里,又过了一会儿,便慢慢睡去了。
容若这晚上却有些睡不着,凝视着他俊美的容颜,想起自己青梅竹马的初恋情人、早逝的妻子,又想到如今的妻子官氏和外室沈宛以及两个幼子,思绪纷纷,听着敲帐的冷雨声,良久良久都没有闭上眼睛。
第二天胤礽的担心成为了现实,雨还没有停。
胤礽怕遇上认识他的人,缩在德黑特帐里不出去,感觉比昨天加倍无聊。
容若和德黑特又应付那些人去了,胤礽在营帐里转圈圈,简直想仰天长啸:神啊,赐给他一台笔记本电脑吧,不说上网了,能玩玩俄罗斯方块甚至连连看也行啊!
神当然没有听从他的呼唤,于是他只能继续打圈圈。
这场雨竟然直下了三天两夜,直到第四天中午,道路才能勉强行人。
第三天下午,雨终于停的胤礽忍不住出帐篷透了口气,在帐篷里憋了三四天,他都感觉自己闷的快长蘑菇了。
他是瞅着外面没有外人在出去的,看见一个生人影立马又转身进帐篷,但即使这样还是出事了。
那人瞥见他的背影,呆了呆,立刻大叫:“你!!原来你在这里!”叫着便向这里冲来,声音脆亮,竟然是个女的。
胤礽听见这声音,也是大吃一惊:竟然是其其格!他在这女人手里吃了大苦头,对这女人的声音刻骨铭心。
连忙掀起营帐布帘向外看,那人一身男装,但相貌果然是其其格。
门口的侍卫正要拦她,她也正要再大叫,胤礽勒住她脖子将她勒进了帐篷,压低声音问:“你怎么在这里!?”
其其格被他勒的喘不过气来,大怒用力扒他手臂,胤礽略松了些,她说道:“你管我!……”喘了几口气,怀疑地看着胤礽,“倒是你,你究竟是什么身份,怎么现在又一身这打扮?”
胤礽瞧着她,眼中不由流露出几分杀机……他的身份就是在其其格的部落里泄露出去的,如今外面的喀喇沁有一大部分确定已无疑是他的敌人,其他的各有心思保持着一种危险的平衡,他在这里的消息要是透露出去,可以想象是一个多么危险的局面,这个女人认出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复活。
好几天写不出一个字了,今晚凌晨五点钟终于打通任督二脉。
支持不住了,先去睡觉,睡起来就补全
68.黑色幽默的逆转
胤礽手臂不由慢慢收紧,其其格似是从他眼睛里看出来了些什么,慌乱地挣扎道:“你想做什么?我的奴隶们就在后面跟着!”
恰于此时有声音从帐外传来:“主人!”又传来侍卫们阻止人接近帐篷的声音。
胤礽突然冷静下来,阿嘎来人的首领就是其其格的亲哥哥,就这么勒死她肯定有麻烦,而且绝对惹人怀疑,他本意原就是怕身份泄露,这样一来岂非欲盖弥彰。
但是想想在在这个女人手里吃过的苦头,就这么放过她又实在心有不甘。
手臂钢铁般坚硬,有自己意志般还是慢慢紧收着,胤礽在她耳边冷笑道:“姑娘,你很行呀,我长这么大都没吃过一点苦头,上次却差点没死在你手里。”
其其格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脸色被憋的青紫,甚至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胤礽越来越用力,越来越用力,直到其其格窒息的前一刻才猛然将她推开,她踉跄跌倒,趴在地面上翻天覆地地呛咳起来。
胤礽冷眼看着,等她呛咳稍息,一脚将她身子踢转了过来。
这女人目前杀不得。
但也不能放,她在这里看见了自己,怎么处置倒是一个难题。
怎么才能封住她的嘴?
其其格视线触到胤礽森寒的目光,吓的一激灵,结巴道:“你,你想干什么?”
胤礽默立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冷冷道:“回报小姐上回对我的盛情招待!”随手从立柱上取下马鞭,一鞭子抽到她身上。
其其格惨叫一声反射性地躲避,帐外她的奴隶们听到这一声惊的魂飞魄散,大叫道:“主人!”硬要往帐篷里冲,侍卫们自然更加强硬地阻拦,双方乒乒乓乓打了起来。
胤礽却不管外面的动静,一鞭子跟着一鞭子挥下去,毫不留情,隔着衣服仍然抽的其其格满地翻滚,惨叫连连。
其其格又惊又怒威胁叫骂:“你竟敢这样对我!我会让哥哥杀了你的!一定会杀了你!”
胤礽不理会她的叫嚷,只是一鞭子接着一鞭子的抽,直抽到她叫骂不出来,只敢呜咽呻吟,甚至到最后声音都发不出来了才罢手。
帐篷外其其格的奴隶们听着她的声音拼了命的往里面冲,和侍卫们打成了一团,其其格若是出事,他们也一个也别想活着,但身手毕竟差的太远,不久后便全部被抓住,脸朝下死死被按住泥地里,人人啃了一嘴的泥。
其其格哭的一脸是泪,胤礽停手后泪珠子还是断了线似的噼里啪啦往下掉,甚至掉的更凶,说不出的委屈,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可怜兮兮,像只受了虐待的花猫。
胤礽在她身前站立了片刻,蹲下,她吓的浑身一抖,猛地往后一缩。
胤礽抽出她掖在袖口里的帕子,塞到她手里,淡淡道:“别哭了。”
她一听这话却一下子呜咽出了声,眼泪更是不要钱似的往下滚。
胤礽道:“当初你打我比这还要狠的多。”
其其格的哭声小了些。抬起红肿的泪眼看他,正望进他森黑纤长的睫毛下一双更是黑的深不见底的眸子里,不知为何脸一红,连忙转过头去,不让他看自己又是眼泪又是流涕的狼狈样子。一时间忘记了还在哭。
但片刻后就又“哇”一声又哭起来,扔开帕子委屈无限地哽咽着说:“我要去找我哥哥,叫他再打你,给我报仇!”说着一手撑地就要站起来。
胤礽叹息一声,无奈地道:“真还是个小孩子。”又将她按坐下,捡回帕子温柔地为她擦拭去了眼泪。但这个举动却让其其格的泪水越流越多,最后更是趴在他怀里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胤礽不再说话,默默拍抚着她,直到她哭得足够,情绪完全发泄出来,才扶起她又为她擦了擦泪,在她额头上轻轻亲吻了一下,柔声道:“以后不要再打人了。”
其其格的脸轰地一下燃烧起来。
喀喇沁佐队营地塔布囊的营帐,必勒格皱眉疑问:“消息确定?”
一个精壮的下属执礼道:“绝无可疑,这是从他们刀下逃出的残兵亲眼所见,塔布囊也见过那匹白马!”正是普楚手下那个率先响应必勒格的示意,举箭射杀被容若他们抓到的俘虏的那个佐长。
那肯定是改装了,他们连马鞍都抛了。
必勒格拨弄着手腕上的金串,喃喃道:“会是谁呢?”脑海中忽然闪过三天前闯入纳兰容若毡帐时那个惊慌缩到容若身后的少年,又像是对那佐长说又像是自语道:“不能找出确切地人来,就只能一个都不留,这五百多人可不是好相与的,不是易事。”
又问:“确定没有人离开?”
下属肯定地道:“绝对没有,这几天虽然雨大,小人还是可以肯定,除了咱们自己人,这里连一只苍蝇都没有飞走过。”
必勒格在毡帐中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眼神一狠,终于下了决断:“罢了,成大事没有不冒风险……”
转身走到置物柜前取出一只金瓶,塞到那佐长的手里,盯着他的眼睛说:“下到贮存的马奶酒里去。”
那佐长一怔,兴奋地应道:“是!”
“记着别叫咱们的人误喝了。”必勒格叮嘱了一句。又沉沉道:“召集所有潜在人马。”
那佐长更加激动:“是!!”
必勒格走出自己的毡帐,向营地中最华贵的另一顶白毛皮毡帐走去。
这毡帐里住的是目前喀喇沁除了杜陵郡王外身份最尊贵的人,大清端静公主新近指婚的额附,二王子噶尔臧。——也就是不长眼调戏到胤礽身上,被胤礽命人打断腿的那个倒霉鬼。
必勒格走进毡帐,向噶尔臧使了个眼色让他屏退下人,上前神秘地说道:“二王子,上次我说的那个消息,如今确定了……”
其其格和胤礽的一番纠缠下来天色已经擦黑,又到了用晚饭的时候。其其格的兄长等不到她回去吃饭,亲自来寻找她了,边走边叫:“巴雅尔(其其格这时用的假名)!巴雅尔!……”帐外的侍卫们急忙将其其格的奴隶们嘴塞了拖到帐篷后边看不见的地方。
其其格本来正脸红的不敢看胤礽,闻言一下子清醒过来,只感觉浑身剧痛,恶狠狠瞪了胤礽一眼,便要站起来。
她这个样子怎么能出去!胤礽伸臂将她困在了双臂间。
胤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低声道:“叫你哥哥回去。”
其其格极少遭人压制,被拉住本能地眉一扬,就想说:“不!”
胤礽抢先堵住了她的嘴,用……嘴唇。
其其格被吻了一下额头脸就差点要烧起来,这一下更是头脑都空白了,僵住了一动不敢动。胤礽托着她的后颈,缠绵悱恻地吻着一个女孩,眼睛睁的大大的看着她的反应,心情古怪之极——他真是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一天……
但这却丝毫不影响他的动作,他甚至不像一个第一次主动跟人接吻的人,温柔至极地亲吻着其其格,几乎让人有些深情的错觉,吻的其其格什么都忘了,不由自主地回应他,几不知今夕是何夕。
一吻毕,胤礽柔声道:“叫你哥哥回去。”
其其格被蛊惑似的真地扬声道:“哥,你先回去!”
其其格的哥哥叫声顿了下,接着又疑惑地道:“你在人家毡帐里干什么?该吃饭啦!”
其其格道:“不用你管,我记着吃饭呢,你回去就是了!”
他哥哥更加疑惑:“你……”
其其格不耐烦道:“叫你别管就不要管!”
她性格要强,又极受父亲宠爱,哥哥轻易不敢违逆她的意思,听她这么说,又叮嘱她一句早些回去吃饭,竟真的就这么离开了。胤礽看到她又展露这张牙舞爪的一面,心中不由暗暗叹息。不过这姑娘的能量倒是需要他重新估量。
其其格撵走哥哥后眼光又开始飘忽,不敢看胤礽。
胤礽已经开了头,干脆继续。揽着她的腰说:“不要跟别人说在这里见过我。”其其格心怦怦跳,脸烧的头顶都快冒烟了,却还强撑着高傲的架子道:“凭什么……”
胤礽又亲了下去。
既然做了,就做完好了。
还什么比夺取她的身体更能控制一个对你有好感的、未经人事的女孩?
容若说过的,目前除了塔布囊外对喀喇沁佐队最有控制力的、被他收拾过的、端静未来的额附噶尔臧对他恨之入骨的消息又在心头盘旋,胤礽闭上了眼睛。
许久之后,其其格才从胤礽的营帐出来,胤礽向她讨要了这次跟到他帐外听到了些什么的几个奴隶,让人严密的看守了起来,她对胤礽言听计从。
其其格从胤礽的营帐出来,整个人似乎发生了些难以言喻的变化。
必勒格在路上和她遇到,奇异地看了她一眼,又是一眼,又看向她哥哥带的人里的一个百夫长。那百夫长就是在阿嘎部认出胤礽的马,又进而猜测出胤礽的身份,报信给必勒格的人,极有眼色,立刻笑着上前试探其其格道:“小姐,你在满人的营里玩的很开心啊,怎么去的这么久?”
这话本来很正常,可是听在刚经历过一场情事的其其格耳力却让她不由想歪,脸一红,幸好夜黑没人看出来,她立时又想到胤礽之前的嘱咐,呸了一声道:“干你屁事?我最讨厌人这样笑,你再在本小姐眼前晃来晃去,本小姐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那人尴尬地急忙退到一边,对必勒格摇了摇头。
他深知这位小姐的性情,绝对说的出做的到,而且心里藏不住事,不容人违逆,睚眦必报。上次他们正在找的人可是重重得罪了这位小姐,这小姐要真见了决不能这么平静。
必勒格皱起了眉头,走开了。
还是得那样行动吗?
看天色与地面的情况明天终于可以启程了,容若一行人对外宣称要巡视附近屯兵之所,喀喇沁的佐队与贵族们与阿嘎的人马也该返回了,明天就当要分道扬镳。蒙古人们燃起了牛马粪的篝火,拿出所有的马奶酒,邀容若等人一起欢饮。容若不好驳这么多人的面子,尤其其中还有和硕公主未来的额附,只好也加入进去。
其其格的哥哥和在此地的喀喇沁身份最高的人噶尔臧命人拿出了最好的马奶酒,请所有人共饮。这些酒都是难得一见的好酒,浓香扑鼻,虽然众侍卫们重任在肩,不敢多喝,但被让到跟前的还是有不少人多多少少尝了几口。
容若正和普楚、其其格的哥哥白音等人在一起说笑着烤肉喝酒,容若喝的很克制,但刚喝了没一会儿就忽然感觉有些头晕,眼一花差点栽倒在地上,正觉得不对,对面的喝的最豪爽的普楚与白音已经咕咚一声倒下了,旁的人也开始摇摇晃晃。
容若反手打翻旁边下属手中的酒碗,喝道:“不能再喝,酒不对!”
惊而跃起,想抽出腰间的宝剑,却手足麻软,抽到一半就抽不出了,腿一软跌跪在一边。
与此同时,四五千人的营帐扑通扑通倒成了一片,没有倒的也是东倒西歪。
与众人一同倒下的趴伏在案上的噶尔臧在没人看到的角度,嘴角却不由露出一丝得意地冷笑。
镇守行营没有出来应酬的德黑特听到外面动静不对,抽出武器冲了毡帐,一看情况,立刻命令道:“全营戒备!”没有异样感觉的清军们立刻聚到一起,刀出鞘,箭上弦,胤礽也混在其中从营帐里一起冲了出来,低声惊怒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德黑特一看到处倾洒的马奶酒,已经明白过来了,沉沉道:“我们被暗算了……今晚的马奶酒里被下药了。”
胤礽四下一看,不相信地道:“四五千人都被药倒了?哪里来的这么多药?我们快去保护阿嘎和喀喇沁的首领和贵人们!纳兰大人呢?也中暗算了?”这次中毒的这么蹊跷,万一不对那些贵族正好是现成的人质。
德黑特听说,立刻率人向纳兰容若与首领贵族们共饮的营帐移去。
喝酒时没有出现的必勒格远远地站在行营外看着这一幕,一挥手,身边一个手下尖利地吹了一声口哨,身后黑漆漆的夜幕里便无声无息逸出无数道黑影向营地扑去,而营地之中,一部分原先已经倒地的兵士却忽然跃起,或斩杀向身边同样仆地的清军,或冲向德黑特等人。
容若和白音普楚等人共饮的营帐里,一个本来伏地“大醉”的佐领听到哨声忽然跃起,擎出武器斩向站不起来的纳兰容若,营帐里还有几个容若的卫士没有沾酒,本来准备去扶他,见此情形一个急忙挥腰刀挡格,另一个就一剑从他斜旁刺进了心脏。他们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敌人,出手狠辣无比,一剑毙敌。
就在这个时候德黑特与胤礽等人冲进了营帐,德黑特与胤礽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由于不知是否还有潜藏的敌人,胤礽没有在人前说话,德黑特是真正参加过战争、经验丰富的老将,立马命道:“噶尔臧、普楚、白音带走,其余的人不管。走,突围!”这也是为防止带走的人中有死士,这样带的少就是有也好解决。
有三个侍卫马上上前背起三人。
众人都没有发现噶尔臧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看了胤礽一眼,射出怨毒的光。
德黑特率领众人向一个敌人相对较少的方向突围而去,但敌人实在太多,必勒格几乎将所有能调来的势力都调来了,务求这一战万无一失,不一会胤礽等人就硬是被缠进了重重包围。
胤礽出了容若的营帐后就已经抓了把泥把脸摸脏,防止有人认出自己,左手持一具精致的青铜弩机,被侍卫们和容若一起护在中间。他右肩受箭伤,拉不了弓,只能用轻巧的弩机防身。
这具弩机制作精良,射程很远力道强劲,胤礽跟在容若身边,冷静地一箭一箭专射来袭的敌人中像是头领的人物,箭箭毙命,一时竟压制的众头领不敢向前。
容若死命掐着手心咬着舌尖保持着清醒,抬手抓住他手臂低声道:“殿下,不要再射,不要引起他们的注意,这种特质的小弩箭不多,剩下的留着防身。”
胤礽一看确实已经开始有人张开强弓向这里瞄准,连忙和容若一起退到一个阴影,不再招惹他们的注意力。对方看不见了他,事先又得了嘱咐不能伤离得很近的噶尔臧等人,便没有出手。
双方人数相差实在太悬殊,虽然胤礽这方面的人身手好,但毕竟不能真以一当十,蚂蚁多了咬死象,一个接一个地在倒下,像被剥白菜帮子一样一层层地剥下,而外面包裹的敌人却越来越多,他们几乎到了寸步难移的地步。胤礽紧握着弩机,大恨现在手里拿的不是JS 9mm微冲,要是拿的那个,别说以一当十,就算以一当百又何足道哉。就算没有JS 9mm微冲,要是保护他的是老大胤褆童鞋在和葛尔丹的战场上领的那个火枪营也好啊,冲击哪里冲不出去?可恨老康表面上重视新事物,却只是当新鲜看看,从来不愿扶持发展!
容若也是紧咬着嘴唇一筹莫展,难道就真被这一群蚂蚁咬死在这儿?他死不足惜,可是身边还有太子殿下!
这些敌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德黑特在最前面冲杀,他倒是武功高强,没有人拦得住他,可是他想带这么多人出去也万万不能,敌人缠的太紧了,竟然悍不畏死。德黑特冲杀了一会儿,忽然突地向一个方向冲去。容若和胤礽都在密切注意着他的动向,向他冲过去的方向看过,只见那个方向较高的一个地方站着个黑蒙古袍的鹰视狼顾中年男子,正是喀喇沁部的塔布囊必勒格。必勒格身后一个卫兵手里拿着面黄色的令旗,在那里指挥进退,黑夜里分外显眼。
两人立时明白过来了,原来指挥这次袭击的是他!
德黑特还没有冲出多远,必勒格一侧忽然冲过来一个人,手里拎了把短剑,一直冲到离必勒格不到十步了必勒格的那些卫兵才拦住他。他冲必勒格不知大喊了一句什么,离的太远了听不到,必勒格回答了句什么,他忽然大怒,扬手将短剑朝着必勒格扔出,力气竟出乎意料的大,短剑刷地掠过必勒格的脖子,鲜血猛地从必勒格脖子上狂喷而出,一下子溅了一尺多高!
所有注视着那里的人都被这个变故惊呆了,必勒格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表情,他慢慢地、慢慢地……倒了下去。
主将生死不知,战场上的敌兵一时大乱。
扔短剑的人也完全呆住了,看来他完全没有预料到自己那一扬手会造成这个后果,必勒格的手下蜂拥而去,人潮一瞬间将他淹没了。
胤礽也这个变故惊住,他已眼尖地认出了那个人,那是其其格。看她扔短剑的手法那么熟练,一定是在家扔东西打人惯了吧?这回也顺手把短剑给扔出去了。看她的表现,这后果也是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的。
瞧必勒格那个血的喷法,肯定是伤到动脉了,他死定了。只是这个死法太黑色幽默了些。
德黑特见机立刻又冲杀回来,领着众人向外突围而去,此刻来袭的敌人群龙无首,没有人能阻止起有力的反击,竟就这样让他们冲出重围抢了一群战马逃走了。胤礽逃走前甚至还有余暇吹了声长长的口哨召走了月光。
临走前胤礽回头看了看淹没其其格的汹涌人群,心中感觉十分复杂。
一冲出重围甩下敌人,胤礽就立即叫德黑特点燃紧急召集兵马的烟火讯号,老这么被追着跑可不行,太憋气了,这次看敌人的规模只怕这片草原上葛尔丹的势力都尽汇于此了,正好抓住机会全歼了,省多少事啊!也不枉他吃这么多苦头!
69.返回
路遥的家世虽普通,却也是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没有受过什么挫折,表面上温和,骨子里却极自我执拗,是那种不愿意的时候任天塌个窟窿也绝不会妥协的人,但是他自己愿意了却怎样都行。
穿越成胤礽后不愿意顺应老康的安排和女人发生关系,抗拒的像要死人,一想通了立刻就什么也不是问题了。这次跟其其格的事情就是如此。
他有一种艺术家的任性脾气,骄而娇,但是掩藏的极好,加上润物无声的手段,至今还没有人察觉。
烟花召集来的人速度快的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原来三天前容若找到胤礽发出讯号后他们就向着这里赶来了,下雨的三天中也没有停,只是雨中行进艰难,走的慢,所以现在才到。但不管怎么说他们来的恰是时候,尤其其中还有一个虎枪营。
所谓虎枪营是老康二十三年从黑龙江征的精骑射、善杀虎的人组编的一营兵,是精兵中的精兵。这一营人加上前后脚赶来的几队禁卫军和胤礽身边幸存的侍卫禁卫们大致已经有两千多人,杀回去全歼了敌人也是有能力的,何况后面还有汇合的禁卫、军队源源不断地朝这里赶来。胤礽于是毫不犹豫地决定杀回去。
临时将这两千余人编制了,命最知兵的德黑特率领着返身向来路杀去,不料没走多远就遇上了追杀而来的敌人——真是找死!德黑特一声令下,双方便战成了一团。
胤礽身份尊贵又受了伤,自然不便上前涉险,德黑特命人将他严严密密护在了安全的地方,容若也跟他在一起。
容若酒喝的不多,药性已经退了些,这时和胤礽一起观察战场的情形。看了一会儿,容若道:“喀喇沁的人不少。”
胤礽“唔”了一声。喀喇沁有人和葛尔丹有勾结,这是明摆着的。
容若低声道:“可是现在喀喇沁还不能乱。”
胤礽笑道:“怎么会乱。”
容若一时不解他的意思。
但战场上的厮杀结束后他立刻懂了,本来和白音、普楚在一起的葛尔减的尸体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战场上。胤礽痛惜遗憾惭愧地向那些真正被药迷过去,刚刚醒来赶过来的喀喇沁人解释道:“葛尔丹的奸细挟持了二王子逼迫没晕过去的部众向纳兰大人出手,二王子自然不从,率部众奋然反抗,结果全部殉难了。”
容若不知为何一瞬间心中有些发冷,眼中一点点看着长大的太子殿下忽然变得有些陌生。
胤礽极其敏感,立即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回头看他一眼,但却什么也没说。
容若一凛,立刻收敛自己的情绪。
真的将未来的皇帝视为弟子,他真是不想活了,何况这时岂是容得妇人之仁的?
收尾工作结束后一夜已经快过去,禁卫们又在地上搭起了一座座帐篷,虽则天快亮了,还是要先休息休息再上路。
胤礽和容若一起走在回营帐的路上,胤礽说道:“师傅,你觉得我处理葛尔减的方法太残忍,是么?”
容若忙道:“殿下严重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况且此人暴虐又心存怨望,只与咱们在一起停留了三天,就虐杀了两个女奴,死有余辜。”
胤礽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心里道:可是即便如此,你心底还是对我疏远。我不能把妹妹教到这种人手里,可是这个理由说出来,你也不会信吧,谁都会认为只是借口。
胤礽回到帐篷,并没有立即休息,而是换了件衣服,又出去看望己方伤员。
这个举动立刻博得了全体禁卫与兵将的好感,有许多小兵见过的最高长官也不过是自己的营长,太子殿下亲来探视,激动的连话都不会说了。殿下天人一般的人,未来的皇帝,却一点谱都不摆,甚至伤稍重一点的就不让他们下跪,还殷殷垂问,这回去说出去,谁敢相信!只怕考上进士都不及这个荣耀!
胤礽探视了伤员,又清查了俘虏和清点喀喇沁与阿嘎的幸存人数,又清查战场上的尸体,让双方的人各自去辨认,自己这方也去收葬牺牲的同僚,最后查出多了五百多的来历不明尸体,喀喇沁和阿嘎幸存与死难数据一对,还发现一个少了七八人、一个少了四五人不知所踪。最重要的是还发现塔布囊的尸体却不见了,其其格也不见影踪。
不用说,是被那些人带走,胤礽命人追踪,自己这边又加紧审问俘虏,想查出来葛尔丹在己方的势力情报。他这趟遇险一见到人似乎便落入葛尔丹的眼线,这势力实在可怕的很,必须得想办法给解决了。
在原地停留半日,又等来了三队禁卫,将近两千人,如此和原来的人马一汇合,已经有将近四千人,无论什么情况都可以一拼了,胤礽决定拔营返回,入关和老康汇合。
好好安抚了阿嘎和喀喇沁人,三方人马分开,胤礽终于踏上了回程。
他这一番遇险跑的可不近,离多伦诺尔已经有四五百里的距离。
一路返回,不住有队伍来跟他们会合,老康这次派出找胤礽的人可着实不少。回去的路程是需要些日子的,胤礽边赶路边清查葛尔丹在这边暗中的势力和消息网络,从那些俘虏嘴里他们问出不少有价值的消息,有些暂时还不能动,有些则非常有用。
这一路返回,胤礽不止处理葛尔丹的暗势力和情报网,还和士兵将官有了直接的接触和了解。他从小所有的课业里老康最重视的就是兵事了,老康目前虽然还没有亲自上过战场,可是却绝对是知兵之人,胤礽是他精心培育出来的储君,在这方面也绝对不差,而且他还有着来自两百多年后的先进眼光和理念,一路上折服不少的将士。他自己也很有收获,以前理论知识学的再多,不过纸上谈兵,这回正好好好观察观察。
这回没有再遇到什么意外、敌人,他们平平安安回到了多伦诺尔,又从多伦诺尔返回古北口,老康就在这里等着胤礽,号称整顿军务。
两个人终于再汇合,都发现对方憔悴了不少,老康眼光掠过胤礽脸颊的伤疤时一凝,又上下检查他,确定他真的没缺了胳膊少了腿,才松了一口气,嗔道:“以后哪里也别去了,出来一次出一次事!”语气里难掩心疼。
胤礽这回可吃了不少苦头,几次三番在生与死的间隙里游走,差点再见不到老康,看到他也是说不出的激动高兴,眼睛都有些湿润了,强抑住翻涌的情感,道:“儿臣不孝,让皇阿玛担心了!”
老康紧握住他的手,怒道:“你是不孝,不孝的很!跟我进来,快让御医看看你肩上的箭伤!”拉着他进了行在。
胤礽在进去之前匆忙看了一直站在老康一边的老大胤褆童鞋一眼。胤褆心头的喜悦慢慢褪去,看着他们进去,迟疑了一下,才跟着进去。
行在内早有御医在等着了,实际上他们走到半路时老康已经派了一名善治跌打金疮的御医去给胤礽治伤,但还是不放心,一定要亲眼再看一次。
小太监上前服侍胤礽脱下上身衣服,胤礽伤痕累累的上身展露了出来。五六天又已过去,除了右肩上的箭疮,别的伤口大致都已结痂消肿,只剩下些印子,但还是能看出来都是些什么伤,想见它们之前的狰狞。老康凑近一看,震怒道:“这是怎么回事!?”
胤礽经历这一番历练磨难不觉多了分刚硬的男子气质,少了分单薄,一身伤痕在他身上不显可怕,看在有些人眼里,反倒有种说不出的煽情□,脸颊上多的一道细长的疤没有破坏容颜的完美,更显出奇异的诱惑。他微偏了头,苦笑道:“一点意外。”
70.行在
老康惊怒交加:“什么意外能弄出这样的伤口?御医!”
御医急忙行礼,上前仔细为胤礽诊视,老康就站在旁边看,又是心疼又是愤怒。胤褆也不由走近一步。
御医诊视完毕,禀报道:“皇上,殿下除了肩上的箭伤,别的都只是皮肉之伤,并无大碍。”
胤褆盯着胤礽光洁紧致的肌肤,忽然冒出来一句:“会不会留疤?”
老康怔了一下,也看向御医。
御医忙躬身道:“伤口没有溃烂,殿下肤质很好,不会留疤。”
胤褆的眼光有些古怪,胤礽被他盯的不舒服,侧过身子笑道:“留点疤又怎么样,西方有句谚语说伤疤是男子汉的勋章,本宫这次荣誉可着实不小。”
老康脸色稍霁,又问御医:“那箭伤呢?”
这一次御医犹豫了下,才回答:“皇上,殿下的箭伤伤及肩上的筋骨,受伤后又没有好好休息将养,只怕以后……右臂会有些微妨碍。”
老康暴怒:“什么!?”
胤礽也脸色微变。
这是右手!他拉弓控箭、写字画画、鼓琴抚箫,哪样都是精细活!
御医被吓的噗通声跪在地上,连忙道:“皇上息怒!”
老康急忙问:“能养好吗?”
御医以首顿地不敢答话。
胤礽心中一凉。
“养不好?”老康声音猛地大起来,“连这点小伤都治不好,朕养你们群废物有何用处!?”
御医惶恐地叩下首去:“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老康愤怒至极,这个御医是太医院有名的外科圣手,治疗跌打损伤、金刃刀伤更是一绝,他说没得治了那基本上就是真的没的治了,这一点尤其让他愤怒!
胤礽试着活动下了一右臂,问:“李御医,本宫的手臂能恢复到哪种程度?”
御医偷眼看了一眼老康,低声道:“好好调养,没有大的妨碍,只是臂力会稍差些罢了。”
胤礽没有再说话,脸上喜怒难辨。
琴箭书画,哪一样都是失之毫厘谬之千里。
这个道理老康自然也明白的很,胸中怒痛欲炸,恨不能以身相代,不死心地追问道:“真的一点法子都没有?”
御医只是连连磕头,不敢说话。
老康一脚将他踹翻,狠狠喝斥道:“废物!——还不快滚下给太子调药?还杵在这里做什么!”那御医连滚带爬退下去,老康气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胤礽闭了闭眼。
八年辛苦,毁于一旦!
强令自己转移注意力不再多想,找手示意小太监上前服侍他穿衣,向胤褆道:“听说大哥当日脱困也遭了歹人追杀,没有受伤吧?”眼光看向胤褆。
胤褆猛地移开目光,平平道:“受了点小伤,已无大碍。”
胤礽奇怪地问道:“那些人是什么来历?”要是也是葛尔丹的奸细,那理应当更倾向于活捉老大吧,他可是皇长子,分量多重的人质筹码。
胤褆道:“他们自称是专门打劫来往商旅的匪盗。”
胤礽更加奇怪:“自称?真实身份呢?”
胤褆看了老康一眼,道:“底下的人查来的消息却说是阿嘎部落的人假扮的。”又看了胤礽一眼,目光中意味不明,“是他们的部落的小姐下的命令。”
胤礽微惊,其其格?为什么?追问:“她为什么追杀你?”
胤褆心中其实对这件事也百思不解,他想不出来自己和那个女人有什么仇,顶多就是和她说话时态度不好了点,可这也够不上杀人的理由,冷怒地说:“谁知道,那女人生性残忍,杀个人有什么稀奇的?又或者她是葛尔丹的奸细。”
胤礽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他很确定其其格跟葛尔丹没什么瓜葛,她无意间把葛尔丹的重要手下都给干掉了,退一步说,葛尔丹的人想杀了自己还可以理解,至少可以引发清廷一场大动荡,在那种境况里杀了胤褆童鞋却还是没有必要的,他活捉了价值更高。倒是她生性残忍这一点,胤礽有点同意。虐待狂,不是生性残忍是什么?
就算是有了一夕情缘,胤礽也没有忘记落在她手里时的恶毒。
说起来,现在其其格到底在哪里呢?她的哥哥白音现在还在到处找她,他也吩咐了留下的追查叛贼的人留意她的消息,可是已经六七天过去,还是一点音讯都没有。
胤褆其实也知道其其格无意间杀了塔布囊,解了胤礽等人危局的事,说他和葛尔丹有勾连只是随口一说,但见胤礽不接口,却想多跟他说一句话,还是明知故问道:“二弟认为不是?”
胤礽却不想就这件事费口舌,抬起手臂来让小太监为他扣扣子,笑道:“是与不是,等找到人了,一审问不就知道了。”
胤褆瞧了离他那么近的小太监一眼,眼中隐约带了些自己也没有察觉的嫉妒。
说着话胤礽将自己的情绪从手臂的伤损上带了开去,老康的情绪却还没有被带开,看见他抬右臂的时候不觉蹙了下眉头,心中又是一痛,恼恨地挥挥手叫伺候的侍卫太监包括老大都下去,才掀开胤礽的衣襟问:“现在没有外人了,你说说你这一身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眼光往胤礽身上一放,胤礽顿觉那些细碎的伤口似乎隐隐作痛起来,勾起了嘴角没有笑意地道:“我得罪阿嘎部的大小姐,就是大哥说的派人追杀他的那个。”
老康看他那一身惨烈的伤,又是牙印子又是指甲印,又是鞭痕,又想起胤褆说的派人追杀他的也是这个姑娘,惊怒道:“阿嘎的头人是谁,怎么教养出来个这么恶毒的女儿!!”身上杀气满盈。
恶毒,这就是个词,其其格有种天真的恶毒,落在她手里那夜胤礽蒙受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人生头一次起了杀心,心里几千次地发誓一脱困必定要杀了她,闹到如今这状况却是不好下手了。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胤礽不相信其其格会改了性子,如果她能脱困,胤礽希望她不要再犯让自己记恨起以前的错。
但是眼下却不能不帮她分解,毕竟夺取了人家小姑娘的贞操,他良心会下不去。他苦笑着说道:“皇阿玛饶了这姑娘一遭吧,毕竟后来她又救儿臣一命。”虽然是个黑色幽默的意外,但不妨碍他导引老康往另一处想。
作者有话要说:惊悚,章节抽错了,请大家先不要购买,伊川回家后会将正确章节更新上来
现在,伊川不在家,所以请大家稍稍等待
71.返
老康咬牙切齿:“饶了她?教出个这样的女儿,她的父亲都有罪责!”
胤礽沉默了下,道:“皇阿玛,其其格最大的罪过,只不过是没有认出来我和大哥罢了,如果这次不是我们二人,只是普通百姓甚至奴隶的话,这就根本算不得罪责,不值一提,是不是?”
老康一怔。
胤礽又道:“儿臣这次遇险的所见,不止是个其其格如此行止,所有满蒙贵族都差不多,只不过她运气不好,恰巧得罪的是我和大哥。那时候我们被雨困在贝桑河边三,您指给端静的那位喀喇沁二王子就虐杀了两个女奴。如果我和大哥不是皇子,只是普通百姓或商人,是不是死了就白死了?”
老康敏锐地问:“胤礽想说什么?”
胤礽看着他,道:“皇阿玛,我和大哥这次是侥幸脱了险,他们这样的行止,无权无势的百姓没有逃脱的不知有多少,儿臣感同身受,甚觉心寒。”
老康也沉默了,片刻,拍了拍胤礽的肩膀道:“胤礽,朕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时时处处念着百姓,朕心甚慰,但此刻草原还不安稳,还不是时候,你明白吗?”
胤礽有些无奈地垂下眼帘,道:“儿臣明白。”
虽然拉扯到这么高的高度主要是为了转移老康的注意力,虽然喀尔喀三部刚刚归顺,确实还是不是大动的时候,但他也是真心想做些什么。不止是蒙古人,八旗子弟也骄奢已久,与那些蒙古贵族相比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早就需要整顿,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这么等下去,什么时候才是合适的时机?晚一天,就不知多少人要多受一天的苦。
胤礽想起噶尔臧营帐里抛出来的那两具惨不忍睹的尸体。
他若有权利,一定立刻立法规定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这肯定是行不通的。在这个半奴隶制的国家,这样干要侵犯到多少人的利益,无疑于找死,老康首先就肯定接受不了。就算是他成了皇帝,想做到这个也不知需要做多少的铺垫导引,经过多长的时间积累,甚至也许还需要鲜血的奠祭。
这个时代的纲常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讲究的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是老康的无上君权所依,想做到“人人平等”,只老康就不可能容下。
这是一件需要循序渐进的事情,必须先得其人,慢慢引导舆论,因势利导,还得有——最关键的一点,王座上的那个最高统治者铁腕支持,不然除了皇帝之外,任何人做这件事情都绝不会有好下场。
又跟老康说了话,告退回到自己的寝帐。这次随侍他出来的冉默、达春、沈廷文、小林子等都等在帐外。一见到他,达春和小林子都滚下泪来,连冉默眼中都有可疑的水光隐现。沈廷文从胤礽一出现在视线里就定定瞅着他,目不转瞬,从打心底发出的欣喜激动绝非作伪,四人都憔悴了许多。
几番险死还生,胤礽再见到他们也难言的亲切高兴,
达春抢上前一步跪下便哭道:“爷,您这些天可担心死奴才了……”
胤礽最雷这种台词,在这种情况下还是一下子被雷飞了,但达春真的是情真意切,他也不好这时候说什么——他也没来得及说什么,达春已经又开始痛哭流涕的忏悔自责,没有照顾好主子。
冉默眼眶也红红的,紧咬着嘴唇。沈廷文看着胤礽脸上的疤痕和明显消瘦了许多的身体,也是一脸的忏悔痛恨,眼中还有丝不易察觉的怜惜。小林子站在三人后面,用袖子挡着脸,袖子已经哭湿了。
达春、冉默是和胤礽一起长大,有真感情的,看到冉默这么内敛的人感情流露,胤礽也心里酸酸的。
好一会儿几人才克制住感情,进入寝帐后胤礽问他惊马后的情形,得知他和老大的侍卫马夫都受了不轻的惩处后不禁苦笑,心中甚是内疚。从月光和踏燕之后的表现来看,马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完全是个意外。至于侍卫们,他们的硬件跟不上,这似乎得怪老康给爱子们的配备太好了,也挺冤枉的。
嘱咐冉默私下给跟过自己的那些人些补偿,又说了会儿别的,胤礽有些累了,才打发几人出去。
胤礽回来后第二天,老康一行人便起驾返京,只是容若被留下了,总理草原事物。
胤礽发现他跟着老康出来一次,老康留下他一个熟人,上次去江南是曹寅,这回轮到纳兰容若。
临别前胤礽特地又去看了他一次,他正在写字,胤礽无意间看了一眼纸上,只见上面反复写着两句诗:“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
胤礽是知道这两句诗的,容若一首杜鹃啼血般的悼亡词序里曾记录过这两句诗的来历,他梦见死去的妻子来跟他相见,吟了这句诗。
恍然想起这个月的三十又到了他死去妻子的忌日,心中不禁代此世他最喜欢这的个男子黯然。瞬息浮生,人生最无奈的便是生离死别,多情深情的人总是容易受到伤害。
返京的一路上,老康似乎是想把胤礽这些日子吃的苦头都补回来,什么都尽着最好的给他,唯恐他又受一点委屈,让胤礽颇是感动。他穿越前夜是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可也没有被这么个宠法宠过,毕竟他的父母不是皇帝。
可怜天下父母心,却不知他后世的父母怎么样。
胤礽的右臂在精心将养下慢慢痊愈,身上的伤也都大致好了,只是脸上的伤疤却是消不掉的了,不过意外地多了分刚硬的男子气概,倒也不难看。胤礽私以为,这样比以前帅多了,以前他的容貌美则美矣,有些过于精致。
他自己虽不在意,但总有人暗自惋惜,其中就有一个人是沈廷文,而另一个,竟然非常反常的是数字军团的老大胤褆。
这个情况是沈廷文发现的,他和老御医闲聊,无意中竟从御医嘴里套出来,大阿哥胤褆配了一瓶专门除疤的珍珠膏,而又过了几天,大阿哥和太子闲聊时,忽然好像很不在意的往桌子上丢了一瓶药,是听说能去疤,让太子试着用用。
沈廷文的神经刷地兴奋起来了。
大阿哥这些日子行为实在反常,明明还是一副隐隐和太子作对的样子,却偏偏三不五时没事找事的来跟弟弟说几句话。
72.兵
沈廷文本是轻佻不羁的散漫性子,在官场、尤其是京城权利中枢这种喘口气都要细心思量的地方待三年,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家乡一哭二闹三上吊逼他参加科考的爹娘更是惊掉了眼珠子,极度害怕他是不是又生出了什么逼宫篡位改换天下等等异想天开的险恶念头,所以才这么安生,最后连累一家老小被砍掉脑袋。
沈廷文其实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想怎样,自从三年前宜春茶楼下的惊鸿一瞥,就像着了魔一样无法从太子胤礽这个人身上移开视线。他留连在有这个人的地方不离开,有心无心地一步步接近,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他认为这不是“情”,只是本能被美丽事物吸引。最开始的时候,他喜欢上的就是少年精致绝伦的容貌和淡然而天生尊贵的气度,他喜欢美人,胤礽无疑是他所见过的美人中最吸引人的个,这样一个尤物,不排斥男风的人没有人会不渴望拥有和征服他,知道了他的身份,征服欲只会更强。而后渐渐接近,渐渐了解这个人,他惊奇的发现,这个人几乎是没有弱点的。
这少年生来便是世间除皇帝之外最尊贵的人,却让人难以置信的没一点骄矜,反而有种近乎让人肃然起敬的、广博的平和;杀伐决断,却又一举一动自然而然的仁爱悲悯,绝没有因为无上的权利有丝毫的迷失;不贪财,不爱色,不注重享受,敬爱父亲,爱护兄弟,也为父亲兄弟喜爱敬重,更得群臣敬重臣服,做事滴水不漏又眼光犀利长远……周身竟无一丝可乘之机!
世间真有这样的人吗?沈廷文简直不能相信,这种人不是纯然赤子、天生王者,就是绝对是世间至伪之人,这位美丽的太子殿下,到底是哪一种?
沈廷文一点点接近胤礽,一点点取得胤礽的信任,他想看看这个少年到底能走到哪步一,更想一亲芳泽,只是这位太子殿下被爱子如命的皇帝保护的实在太严密了,自己也滴水不漏,竟完全没有可乘之机,让他十分无奈。所以发觉向来隐隐对胤礽有敌意的大胤褆态度诡异的反常,唯恐天下不乱的他立刻就兴奋了起来。
——水混了,才好摸鱼呀!
胤褆也弄不清自己最近对弟弟抱的到底是什么心思。本来他是不喜欢这个人的,但最初两人最先讨厌对方的,却是胤礽。
由于老康前几个孩子接连夭折,胤褆生下来之后,老康怕他也养不大,就按照满人的习俗将他寄养在了当时的内务府总管噶禄家,直到六岁该进学了才接回宫去。由于这个原因,才回到陌生的紫禁城的时候他对身为皇帝的爹爹康熙和那时已经是太子的胤礽都充满了畏惧。幸而康熙是个父爱丰沛的人,对他十分宠爱,他才渐渐习惯,但也正是因此,引起了当时才三四岁的胤礽对他的厌恶。
胤礽是自出生以来就由老康教养的,忽然来了哥哥分薄了父亲的宠爱自然不忿,两人最早的敌对根源就在这里。后来又是功课上的暗自较劲,胤礽长于文事,而胤褆长胤礽两岁,则长于武功。胤礽是事事都好强要做到最好,要做第一的,在这一方面受到挑衅并且不能赢自然更加讨厌他,并且他被老康教的太傲了,谁都不能违逆,受到挑衅后的反应不由过激,两人敌对更加强烈,渐渐的他就发现,太子殿下不过如此,甚至有些地方和不如他。
但他毕竟是在紫禁城生活了好几年的,没有傻到敢把心底这一点想法表露出来。虽然很受宠爱,他还是清晰的知道皇阿玛宠他和宠太子是不样的,他再受宠,也不能失了分寸,而质疑太子,就是质疑皇帝本人。
可是念头即已生出,就再也无法抹去——同是一个爹的儿子,为什么要有这么大的差距?他明明更加优秀。他的心底也极隐秘的不忿,于是表面上还是恭俭让,暗地里却没少有意无意的和太子别劲。
太子先前常常被他的暗自挑衅激怒,忽然有一天却完全无视了他的挑衅,无视了他这个对手,让他一拳打在棉花上似的落空,好像一夜之间突然长大,懂事起来。看他们这些兄弟的角度也从睥睨不屑切换成了从成人世界的俯视爱护,笼络的那些不懂事的小孩子围着他团团转,尤其是最惹人厌巴结虫小三和呆瓜的小六。他也好像是一夜之间就被排斥在兄弟们的团体之外,让他加倍的愤恨,还有些许的落寞。
然后就是光阴的匆匆流逝,太子二弟愈发的十全十美合乎皇阿玛心意,他与兄弟姐妹们越来越疏远。冷眼旁观,虽然因为对方不将他放在眼里和时间的累积而更加更加更加的讨厌这个弟弟,但渐渐的,他在心底深处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弟弟实在优秀,是天生适合在上位的人,确实……不是自己可以比拟的。
康熙二十九年,也就是去年的南巡,二弟忽然出了事,生死未卜,他蓦然惊觉,他也许没有自己认为的那样那么讨厌太子二弟,这回多伦诺尔的这次意外,那一夜春梦更惊的他魂飞魄散。
醒来后理智一直告诉自己那只是空腹喝了一碗鹿血后的影响,但思绪却像是黏在了那人的身上,怎么也挣不开,绕不过,一闭上眼睛就是花光浮动中那具修秀挺拔的少年身体……胤褆觉得自己好像中了邪。
那人脱险归来之后,这种现象好像更加严重,连人也克制不住总找尽借口想过去多跟他说两句话,那张绝美的脸庞受损后他比主人更都加心痛惋惜。拐弯抹角的找太医配了瓶极难得的去疤药膏,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给了那人——这样完美无瑕的一张脸怎么可以留下缺憾?
……胤褆不是完全不知道自己这些日子的反常是为什么,太子二弟平安归来的第一天,在父皇的营帐解开衣服,他身体猛然燃烧起来的那一刻,他就隐约明白了——他对他的骨肉兄弟,一国皇储,产生了肉-体-欲-望。
这是个连想想都要万劫不复的念头,他不敢想的明白。
胤礽收到了一向对他很冷淡大哥送来的珍珠膏,并没有太注意,也没有用,随手让小太监收了起来。
虽然还在将养中,可他忍不住又忙了起来。
鉴于他两次出来都出事,老康拨调了三千禁卫军给他,作为他的亲卫,允许他自己训练。胤礽兴致勃勃的研究着用后世先进的练兵理念,训练出一支超前的队伍来。
73.设想中的特种部队
老康拨给胤礽这三千人是一个完整的骁骑营。这次因为胤礽又出事,并且是在阿嘎部落出事,老康是狠狠发了一回怒,扣留了尚未返回本部落的阿嘎部头人,派兵将整个部落的人都扣押,并且拔出萝卜带出泥,一顺溜的将这个部落所属的盟、旗的头领、旗主都迁怒了。
这一旗都统、总兵、副将、指挥使、游击……只五品以上的官员就罢拙了二十多个,初始的架势简直想灭了这个部落!而且自己的内部草原竟然出现这么大股的匪盗也让他十分愤怒,各部落凡是有蛛丝马迹牵连的,都派了人去严查。草原上闹出这么大动静各部落该知道的人物们都已有些耳闻,都被老康这架势吓的很是惶恐,纷纷走路子的走路子,出来活动的出来活动。
有消息灵通的人物已经隐约知道了此次的动荡跟太子有关系,往胤礽这里来走路子了,一时胤礽身边的人,小林子、冉默、达春、沈廷文,甚至不知名的太监宫女侍卫们都成了香饽饽,一个个人争着巴结。
胤礽虽然平时待下人是最和气仁厚不过的,但也规矩极严,不该说的、不该接的、不该做的,犯了一点,都绝对没有下一次了。
在现代看了那么多的书,穿来后跟着老康、孝庄这些人精子中的人精子学了这么久,他深知身边的这些人在外边人面前代表的就是他自己,在一国权利中心这样步步凶险的地方,身边人的一点错,都完全可能叫他万劫不复。
从某方面来说,路遥也许自己都没察觉,她是一个理智到冷酷的人,不但对别人如此,对自己更是,毅力更是可怕到惊人的地步——一个懒散的平凡女孩,在紫禁城这种处处是陷阱诡计争夺厮杀的地方,连续八年作着与自己本性完全不符——或者只是她自己以为不符——的事情,步步为营一点错都不出,分辨人心到精准的地步,这连号称千古一帝的老康都做不到。
但是有趣的是她自己一点都没有感觉到,还是认为自己在这些大神面前很弱小。
胤礽一向是严禁门人收受贿赂的,这次却是例外,有神通广大的直接找上他,他也含笑收下了。
这是老康的意思。
他这次的意外,鱼饵实在太重,把草原上所有沉在底部的危险因素都觉绞出来了,八旗内部的糜烂和被葛尔丹的人的渗透超乎老康的意料,老康发作这次,是想顺势清洗一遍,也是杀鸡骇骇猴,更是为了特意要让他最后求一下情,卖这些有实力的头人贵族们一个面子,收拢一些人心。
老康对他实在实在是没一点话可说的。
胤礽这次多伦诺尔之行除了经历了一番危险,可以说是获得了大丰收。他出事那段时间整个草原所有的势力都是天翻地覆,明里的暗里的,都把真正的实力或多或少暴露出来了,胤礽收集消息的系统那几天收集到的消息的价值无法估量。加上这次收拢的人心,还有各人来孝敬太子殿下,殿下平易近人,为了安他们的心不嫌弃他们那些金银俗物收下发的一笔小财,加上这一营骁骑营,真是满载而归。
胤礽手下收集消息的负责人之前一直是冉默,做这件事的人选必须非常可靠、细心、谨慎,还得有能力。胤礽手下中心没问题的人不少,但是能同时符合这四个条件的除了冉默就没有了。然而冉默也不完全合适,他的父亲是一个素有直名的清官,冉默看似文静内敛,做事手段也圆柔,但内里其实却十分刚直,做这个需要接触大量负面信息,而收集更多的信息所需要的手段也不会光明到那里去,一个内心排斥的人是做不好的。而且他最擅长的地方是政务,很能领会胤礽的一些先进理念,如果以后胤礽想有所作为,是一个极好的帮手,做这个也浪费人才。可是自古至今都是人才难求,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接手人才,他只好一直兼任着。
恰好去年的时候沈廷文被调到胤礽身边了,这人初看跟别的年轻得志有些才气的轻浮才子没什么两样,但慢慢接触,这人的惊人能力实在是让胤礽不能不惜才。虽然他在可靠性上让人有些疑虑,但除了认识陈永华的儿子陈慕,他的身世来历从小到大的经历被老康和胤礽畀头发一样细细畀了无数遍,实在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胤礽还是把一些不重要的消息系统渐渐移交给了他。
这回胤礽在多伦出事,他们建立的时间毕竟太短,在草原上规模小的可怜的消息系统全力运转寻找,几乎都排不上用场,所有人都急得要发疯,达春都和侍卫们领队一起出去找寻了。他们在草原上的消息渠道是建了没多久的,粗糙的几乎没有什么秘密,冉默知道自己在这方面的能力是远远比不上沈廷文的,关键时刻当机立断把这里的指挥权教给了沈廷文,沈廷文不负所望,就在胤礽历险到返回的这不到一个月之内,就将这一套系统整理的似模似样,胤礽回来后很是赞赏。
部落王公给皇太子送的礼,当然不能太薄了,太薄简直是侮辱皇太子殿下,而且皇太子这样的人,收你的礼那是看的起你,为了安你的心,所以胤礽收礼收的送的人都对他感激无已。
所以胤礽发的这笔“小”财其实很不小,而且人生第一次受贿赂就收的很高段,收了,还让送的人、看的人都还赞他确实仁厚。这是一种境界。
俗话说得人钱财,与人消灾,胤礽收了礼物,连替人消灾都不用,他的比亲妈还周到的老康爹爹等“势”一造够,两人再在要受惩罚的人前公开演一出戏,就恰到好处的收山,该放的放了,有罪的该清洗的也作出合适的惩罚清洗,老康不再摆出之前恨得要诛人九族的架势。经此一场风波,胤礽在朝堂上的地位更是稳如泰山。
回程为了迁就他的身体,御驾走的很慢,胤礽别无它事,将心一心扑在了三千禁卫上。
虽说女生一般对军队战争啊什么的不感兴趣,但他都穿来八年了,从来就开始学这个,学了这么多年,再不感兴趣学过的东西能用到实际上,也得兴致勃勃。何况一国储君最重要的功课还不是别的,就是这个兵事,有老康这么严一个爹爹,不学好都不行。更何况他对行军打仗还是很感兴趣的,没穿前还是女的地时候就爱看军队片、战争片,还喜欢看网站上的军事YY小说,对后世军队还是颇知一些皮毛的。
胤礽做事有一个原则,一切对老康坦白,白到不能再白,做什么事情前都要先让老康知道他想干什么,有什么计划设想,让老康有参与感,务必做到让二人之间没有一丝隔阂。反正他“做”的事,事无不可对人言。
胤礽对这禁卫军的训练计划很没新意的是想训练成个特种大队,他兴致勃勃对老康描述他的构想,轻骑作战,海陆空快速反应——就算没飞机,上树攀岩一定得最利索吧?无论哪里都能适应,来去如风,行动如闪电,装备上最好的装备,火枪什么的都不能缺,大型战争中突袭斩敌军首脑……名字他都想好了,就叫闪电!
老康惊笑:“你打算训练出一支神兵呢?哪里都去得,来去如风,还无坚不摧!”
胤礽都料到他可能是这个反应,对比现在军队的行动力战斗力,听起来确实比较不现实,但这绝对是能做到的,后世做到的特种部队小老百姓都见过的!他坚持道:“皇阿玛不信?我训练给您看,这绝对是能做到的!”
胤礽和老康单独相处的时候,有时候会故意展露自己稚气的一面,但真有事时又是最可靠、最值得骄傲的儿子。这是一种变相的撒娇,也是绝对信赖和亲呢的表示,毕竟他穿成的这个太子现在还是一个刚刚十七岁的少年。
老康很享受儿子的信赖和亲呢,也纵容爱子有时的不成熟表现,因为他知道一手培养的最完美的储君不会真的误了正事。他对这个儿子真是满意到了极点。他笑呵呵说道:“好,那你就训练给我看。”
反正就算按胤礽刚才说的方法训练,所费也不值几何,大清这么大个帝国三千人还是养的起的。而且这个儿子他虽然从小捧在手心里,什么好的都尽着唯恐受委屈,他还是从小就懂事的让人心怜,跟着自己学的简朴的不像一个太子。这次就算浪费些粮米白养三千人,也只当花钱让爱子图个开心了。
胤礽听他答应了,立刻兴奋地盘算教官来源和训练教程,对自己这支禁卫的未来充满了信心,如果他知道老康心里在想什么,一定会吐血。
74.很帅的伤痕
一支军队的灵魂,是它的指挥者。胤礽想凭空建立一支理念形式与之前都完全不同军队,这个指挥者就尤其重要。
俗语说“千金易得,一将难求”,胤礽需要的这位“将”,还得是非同一般的“将”,不但要有实力有本事,还得完全明白他的理念,在个时代,简直是不可能找到的。他固然可以亲自设计练兵的流程,可是培养一群杀人机器容易,更加重要的是对这些人的精神和这支军队灵魂的塑造,不谦虚地说,他觉得只有自己亲自参与,才可能得到想要的模样。
但练兵是不可能窝在宫里的,肯定得在专门的大营,想也知道老康允许他完全参加进去的可能性有多大。胤礽苦恼。
但是该干的事情还得干,老康把人马拨给他的第一天,他就开始统计这三千人的情况,观察这些人,筛选人员。特种部队不需要很多的人,只需要精英中的精英,可惜可供他选择的人员范围不大。在目前这种还没有给老康看到效果,交付所有权的情况下,他要敢提出在全国范围内进行一场海选,就算老康再怎么对他信任,朝廷上的大臣们也该心存疑虑。
胤礽筛选人员的标准是身体条件、特长、还有识字。这在他看来是最低标准,他都没有要求研究生硕士博士双学位什么,但就认字这条件符合的人都没几个,让他深感道路之长远。
冉默、达春、沈廷文都知道他要训练一支新军的打算,也很感兴趣——凡是男人对这个似乎就没有不感兴趣的,但都有些不理解他对识字这一条的要求,这年代识字的都属于社会上的“精英分子”,谁会回来当兵。
可是这一条标准是不能降的,知识就是力量啊!
于是老康划给胤礽作为直属力量的这一营骁骑将士们就领到太子殿下布置的给他们第一个任务:统统学写字。
当然胤礽的要求不高,只要能写自己的名字,认识几百个常用汉字就可以,他不指望这些人去考秀才。可即便如此这对那些当兵的大老粗们也觉得够为难,简直是天方夜谭——当兵的还用识什么字,当兵的都识字还要那些秀才先生们干什么?
冉默对胤礽此举动虽不了解,却尽量帮助他达成,沈廷文饶有兴致,想看这点到底有什么用,达春就是彻底不明白了。他对这些骁骑将士们充满了同情,他自己就最讨厌读书,只是在胤礽的威慑力下功课才算勉强过的去罢了,他是太子伴读,不得不忍受这项世间最没意思的事,没想到这些只是在太子门下当当兵的也逃脱不了这个。
他对胤礽表达了下这个想法,胤礽面无表情罚他抄了十遍他最讨厌的四书。
组建一支全新的军队首先就是要选拔。老康拨给胤礽的这一营骁骑是三千人,胤礽的打算是先十中选一,选出三百的精英进行操练,再从这三百中优中选优抽出三十人,特种部队只要精英中的精魂。
其次是军纪、操练、赏罚和粮饷。
军纪这一点,胤礽打算克隆一下《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中心思想,红军叔叔在军纪这方面真是做的无懈可击。
操练,这需要专业人士配合设计,胤礽的马上功夫号称娴熟强劲,但他这一趟历险几番生死相搏下来,心里很清楚这自己那几下身手还是太花架子了,只能对付对付普通人锻炼锻炼身体罢了,真正杀人搏命的技术,还得专们训练。
赏罚,《袁世凯传》中关于这一点有一句话让胤礽实在印象深刻:“将领一手持刀,一手拿钱,凡是服从就有荣华富贵,要不听话,张手就是一刀!”这句话虽然血腥暴力粗鄙,可是真的深深抓住了人性的两个弱点,贪婪和恐惧,赏与罚分明。袁世凯就是靠着这个在清末军阀林立的乱世中稳稳站住了脚跟,这绝对是在血与火中得出来的真理,一支军队最原始的向心凝聚力。为了做到赏罚分明这四个字,胤礽制定了精细的奖与惩制度,奖,就要人荣耀实在,人人钦羡,惩就要人惭愧后悔,再不敢犯。
还有粮饷,胤礽不打算让挑出来的精英和别的骁骑领一样的粮饷,有多大的能力,有多大的付出就可以得到多大的报酬,普通的骁骑,就是普通的骁骑的待遇,选拨出来的精英,就是精英的待遇报酬,精英中的精英,更是让普通军官都羡慕眼红。不止是待遇,只要他们有了能力功绩,胤礽还打算为他们挣得相配的荣誉和前途,让所有人一听说他们都要钦羡仰视,甚至嫉妒。只有这样,才会让人人都争着想加入这支队伍,激起竞争力,才能让这支队伍更强大和有生命力。
养这支军队花钱肯定要空前的多,这是胤礽凭空设想的,他不好意思厚着脸皮让国库出,恰好这趟蒙古王公们孝敬他的着实不少,养这几千人足够,反正他是从来不需要花钱的,打算就用这个。老康得知,失笑说他:“你不用这么省钱,就算你不想动国库的,朕不是还让你管着内库吗,从那里取。因为咱父子小气,京里的王公大臣们也都跟着缩手缩脚的,这点钱你就留下作私房吧。”
胤礽本来正算他那样养骁骑营的开支,闻言抬起头认真地说:“国库内库里的,一分一厘皆是民脂民膏,能省一分是一分。”穿越前他就是小老百姓,所以尽量为百姓设想。
老康一怔,感动地摸摸他的眉毛。
一路慢行,胤礽肩上的箭伤在慢慢痊愈,胤礽在御医的指导下开始做复健。他身上别的疤痕都慢慢愈合消失了,只是脸颊上那道细长的淡红色疤痕还是老样子,看来就是落下了。
小林子很是痛心,有天早上服侍他束发的时候看着镜子里他脸上的伤痕终于忍不住问:“殿下,大皇子送来的珍珠膏您为什么不用?说不定真能把这道疤去掉呢!”
胤礽摸一下脸颊,很诧异地问:“为什么要去掉,很丑吗?”他觉得很酷啊,细细的一横道淡红色擦着脸颊掠过,线条干净利落,笑的时候随着眼尾微微挑起,简直像特地描上去的眼线,平添一分邪气的味道,简直帅呆了!这年代的人都这么不会审美吗,要是呈闪电形伤在额头,说不定他还骑上扫帚就能飞了呢!
小林子惋惜万端:“难看是不难看,可是殿下好好的脸上留下疤,多可惜呀。奴才听说大阿哥给殿下送来的那瓶珍珠膏用的珍珠粉,都是用皇上赐给大殿下的串鸽子卵大小的珍珠手串的珠子磨的,殿下不用,岂非辜负大殿下的一片心意。”
胤礽惊讶道:“什么?你听谁说的?”
小林子便为他梳头,边道:“是大殿下身边的小六子,多半是错不了的,小六子说的时候那个可惜,他是亲见的……”
胤礽回想,果然近些日子不见胤褆戴老康赐给他的那串他很喜欢的珍珠,拿过小林子特地摆在镜子边的小玉瓶,头一个反应是:什么时候老大童鞋这么友爱兄弟了,别是有什么阴谋诡计?
又想,他能有什么阴谋诡计,在药里下毒?那也太傻了。不由费解。
又想起这些日子他的反常表现和举动,把玩着小玉瓶,皱起了眉头。
这瓶珍珠膏他最后到底还是没用,胤褆知道这个消息,脸色阴沉的像要下雨。质问他,他只笑道:“我一个大男人家,留一点疤又怎么了,用什么去疤药,惹人笑话。”
胤褆大怒,拂袖而去,好几天没有跟他说话。
终于回到京城,留守京师的裕亲王率皇亲国戚们和文武百官在城外迎接,仪仗蔽日,场面盛大。多日不见,跪在最前排的数字军团们见到胤礽和老康,都极是欣喜,胤礽心里暖暖的。
来到这里八年,在草原上那一关生死一线之隔的劫难之后,他才真正开始对这里产生归属感。
回到宫里,毓庆宫的冰雪雨露四个大宫一看到胤礽消瘦了许多,脸上还受过伤留一疤,心疼至极,将这次跟着胤礽去伺候的所有人,包括达春和冉默都训顿。
她们是先前伺候过孝庄太皇太后,又被孝庄专门挑出来从小伺候胤礽的大宫,在毓庆宫里很有地位,连老康的嫔妃们见都要客客气气的说话,胤礽一般也是很《红楼梦》地称呼为“姐姐”,将跟着胤礽去的所有人都训了个灰头土脸,也没人敢反驳。
胤礽从来见这四人说话都温温柔柔细声细气的好像怕吓着蚊子,没想到她们还有这一面,倒很新鲜——这样说话多爽利呀,果然京片子骂人就是清脆好听。笑眯眯地也不阻拦。
四人训着人,还蝴蝶穿花似的忙个不停,手脚麻利地服侍胤礽洗脸、换衣服、喝茶,跟着胤礽回来大小萝卜头们都是常来毓庆宫玩的,从没见过这些温柔的姐姐们这一面,也是惊的目瞪口呆。
作者有话要说:喵了个咪的,我家的电闸像在跳舞,就最后四百多字停了五次点……
今晚还有一更,有耐心的亲们等吧,事先声明,我码字非常慢,不知道得到几点了
75.达春少爷的红颜知己
胤礽换好衣服来到炕桌边,桌子上已经满满摆好了萦雨亲制的各色精致点心,自从繁文缛节结束,没了外人之后就光速黏在胤礽身上牢牢占据他左臂的小六胤祚一见,顿时垂涎欲滴。
胤礽又好气又好笑,敲了他一记道:“你今年都十二了,怎么还是一点样子都没有?”
胤祚吐吐舌头,讨好地说:“二哥你小心那条手臂。”
从乾清宫刚出来时他就想往胤礽身上扑,扑的是右手的手臂,结果被当时还在的老大胤褆眼疾手快地抓住了,训了他好一通,他才知道胤礽右臂受了箭伤,所以现在处处注意。
胤礽白了他一眼,从地上抱起小十二小十三放在炕上,自己抱了目前数字军团中年龄最小的一名成员-小十四坐在旁边,请大小萝卜头们上前吃点心。
现在十五岁,已经有些小大人样子了的胤祉担心地问:“二哥你胳膊这样用力没关系吗?要不然我来抱他吧。”说着伸长胳膊想把小十四从胤礽怀里接走。
实岁才三岁的小十四显然更喜欢二哥一点,一扭身躲过他的手,抱住胤礽的脖子。胤礽失笑,拍拍他的背,道:“没关系,我用的是左手,抱不动了再让你抱。”
胤祉不满地看了最小的弟弟一眼,问胤礽到底是怎么受的伤,胤礽说了遍大致能说的情况,语气很平淡,还是惊的弟弟们惊叹连连。
回到京城后老大胤褆似乎恢复了正常,不再有事没事老找借口跟胤礽说话,让胤礽自在了许多,事实上,他似乎在竭力避免跟胤礽碰面,见了三两句场面话就打发过去,一脸不耐烦的样子。胤祉很不忿,拽什么拽啊,更不喜欢这位高傲的大哥了。
胤礽的三千骁骑的驻扎地经过胤礽的争取安排在西山,这里离京师近,有险要地势和水,便于进行各种训练。多伦会盟过后朝中无大事,老康很大方地给了胤礽一个月的时间,让他亲自进行这支被他命名为闪电的未来特种部队的选拔和前期组建。胤礽大喜过望,带了侍从卫队去了。老康闲暇无事,也常常微服去看热闹,他倒想看看这支未来预计要无所不能的军队是怎么组建的。
有了训练基地,胤礽可以开始第一步筛选了。之前让他很为难的教官人选出乎意料的很容易就解决了。原来这个问题也向老康一求救,老康就帮他想了个再合适不过的主意。
他已经十七岁了,箭法与弓马功夫已经都算小成,教他的这些师傅们都绝对是一等一的高手,如今都闲置无事,正好去做教官。至于擒拿格斗,因为这一次胤礽在多伦诺尔出事,他的侍卫暗卫们都受到了严惩,但实际上老康也知道他们很冤枉——谁会料到两匹野马王凑到一起竟然会起性子出事?他的那些侍卫暗卫们也绝对是一等一的好手,也正好可以拣几个人去做教官,叫他们最擅长的贴身近战、擒拿格斗、暗杀刺杀,教他们将功折罪。胤礽大喜,立刻按他说的挑了人,事情完满解决了。
筛选精兵的头一关肯定是体力,没得说,二十五公里越野跑,高强度的体力训练,头一次跑,胤礽很仁慈地没有让他们加负重。
胤礽训练新军的打算并没有公开宣扬,只有他和老康知道,对外只说老康拨给了他三千人,他打算在这三千人中挑选一批人,连这些人本身都不知道。但即使如此,他们跑起来也十分的卖力,虽然还不知道太子殿下挑人要干什么,但很明显他只要最好的,而他们已经属于太子殿下了,能被挑上,那前途肯定是光明耀眼的一片。
然后是高强度的体力训练,那是真正的高强度,越野跑、弓马、擒拿、格斗、攀岩、泅水,一天最多只有七小时的休息时间,晚上还可能有紧急集合,挑战每一个人的体力极限。连吃饭也不给好好吃,紧紧的掐着时间,单位时间内如果你没吃饱,那便只有饿着了。于是每一次吃饭也都像打仗。
考验时间是十五天,十五天后,三千人在一关一关中被筛选只剩下了三百二十七人,多的人是有点特殊才能,被放宽条件留下来的。
这支队伍的教官虽然不缺了,但还少个领导者,胤礽有个模糊的想法,在一开始就将达春踢进了队伍里——他实在太不上进了,并且让他隐瞒身份,像普通士兵一样参加遴选,对他说如果没有通过考验,在哪一层被刷下来了就在哪一层当兵,不必回来了,当一辈子兵。
他这不是故意为难,达春是有这个能力的,他的体能极其出众,人又机灵,只是实在太惫懒,学什么都不用功,只求勉强过关就好,若不是胤礽约束,早就堕落为纨绔子弟了。
达春知道胤礽隐隐有深意,所以抱着他大腿后哭天抹泪一顿,也就乖乖地参选了,并且根据胤礽的示意,事事力争做到最好,收服参选的其余人员。他从小和胤礽一处长大,表面上嬉笑惫懒,其实心底和冉默一样,对这个比自己还小两个月的太子殿下即钦且服,忠心耿耿。甚至比冉默还要忠心,冉默还有些文人习气与风骨,如果胤礽做的事不对,他还会“谏”,而达春认为胤礽根本就不会做错事。这是他们从小到大对胤礽积累起来的强大信心。
十中选一之后,继续筛选,训练条件和强度更加艰苦和严苛。
达春掺在这三百人中参加选拔,每天被训练的死去活来。训练他们的教习好几个都是认识他的,但看见他也当不认识,很显然得过命令。达春也是跟着胤礽从小被名师教出来的,身体素质非常好,他是专陪胤礽学武术的“哈哈珠子”,别的功课都不好,这个确实很堪一看的——当然,对师傅和知道他底细的胤礽来说他还不够努力,但也是少见的出众人才了,每天却还是被训练的差点断气,简直都要撑不下去,别的士兵的感受可想而知。
面对这样的艰苦和严苛,有人退缩了,但绝大多数人还是咬了牙拼命在坚持。
他们坚信过了这一关会有更加光明的前程,不从别的,只从吃饭上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来。
三千人筛选的那一关,他们每餐有米有肉有菜,已经是难得的待遇,而进了300人这一关,每天餐桌上的鸡鸭鱼肉,就是普通人家过年也未必得见。不为别的,再进一关能天天吃这个也值了啊!
但即使是竭尽全力的硬撑,人员还是一个接一个被淘汰下去了,这一次十五天过去,只留下了二十七人。
达春进入了这二十七分之一,只是以前见过他的人现在再见他,只怕都不敢认。他不止是脱了一层皮,连人都似乎换了一个。
这次选拔坚持到最后的人,都得到了相应的回报,他们的粮饷丰厚的让普通的军官都眼红,何况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选拔结束后,全营休沐,达春去见胤礽复命,胤礽初见他吓了一跳。六月的太阳整整一个月的洗礼把他变得即黑且瘦,活脱脱一节木炭,一个月前那个白净、略显纨绔气的贵族少年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柄初露锋芒的利剑。
胤礽瞧他又黑又瘦的样子有些心疼,也有些歉疚,他们一起长大——或者也可以说是胤礽看着他长大,感情是很深厚的。但胤礽更加欣慰,这孩子脱胎换骨了,终于长大成人了。
这一个月他也一直在营地,他们的训练,他全程都有参与。达春的成绩他一直留意着的,他知道达春现在是留下的那二十七个人中的头领,心中很是为他骄傲,他对达春抱予了很高的期望。
达春一见胤礽,就夸张地热泪盈眶行礼道:"爷,奴才完成了您给的任务,活着回来见您了!"
胤礽也颇有点“吾家有儿初长成”的骄傲情绪,像小时候一样拍了他脑壳一记,道:“好了,知道你辛苦了,回去给你接风。”换了便装带着他骑马回京。
一路上,胤礽笑吟吟问:“你想让本宫怎么给你接风?”
达春看他心情很好,想了想,警惕地说道:“爷,我说实话您可别再罚我。”
胤礽把玩着折扇,说:“你说吧,我不罚你。”
达春瞄了他一眼,清了清嗓子,说道:“那我可说了啊。憋了一个月了,我想到樱桃斜街见见我那两个红颜知己,喝两杯小酒,听两支小曲。”说完偷看胤礽的脸色。
他说的这两个红颜知己胤礽知道,是樱桃斜街端秋楼里的碧衣、素心姐妹两个。他跟人家开始“知己”的时候是四年前,那年才十三岁,不知谁把他带去开眼界,见了那两姐妹就迷上了,闹着要给人家赎身,气得胤礽的奶妈王氏差点把他打死。没想到现在还在“知己”着。
76.心字香烧
“哦,”胤礽用折扇轻敲着手心,说道,“你是要我陪你去逛窑子。”
达春吓了一跳,急忙前后左右看:“爷,您这话可不能乱说啊,传出去谁听见了奴才都是个死!”竟然带坏一国太子,他娘肯定第一个要了他的小命。
胤礽扬眉:“难道你不是这个意思?”
达春涎着脸,期期艾艾道:“其实是这样的……我娘说如果我再敢踏入烟花之地一步,就打断我的狗腿……可是我很久没见过碧衣和素心了……”
胤礽上下打量他,“到看不出,你还挺长情。这么多年了,你怎么不干脆帮人家赎了身?”
达春搭拉下了眉毛,道:“我娘的家法严的紧,碧衣和素心也不愿意进我家门。”
胤礽颇觉有趣,问:“为什么?”
达春母亲是太子的乳母,父亲掌管着内务府,自身还是太子伴读,以后前途绝对是不可限量,寻常王公大臣们见了也要高看一眼,那两个姑娘难道还看不上他?
达春悲愤道:“四年前是嫌我年纪小,如今我十九(虚岁)了,又推托自己年纪大了!”
胤礽好奇地打开扇子:“她们多大了?”
达春讪讪道:“四年前比我大五岁。”
瞧这话说的,四年前大五岁,好像现在就不大了一样。
四年前达春十三,如今那两个姑娘也该二十二了。这放在后世还是一个女人初绽放的桃李好年华,在这个年代却确实已经算是青春老去了。
不过话说回来,达春喜欢比自己大这么多的,原来还是个御姐控?以前没看出来啊。
达春被胤礽异样的眼神打量的一激灵,嗫嗫道:“爷,您这么看我干吗,您要不要去,咱就不去呗……”
胤礽刷地合上扇子,道:“去,为什么不去,爷还没去过青楼呢,今天正好去长长见识。带路。”
今天正好冉默和沈廷文都没跟着,在宫里帮着他处理杂物,身边只有这个不需要用多少脑子应付的达春,既不用保持形象又不用装深沉,正好去看看新鲜,松快松快。
于是二人带着护卫们转战端秋楼。
端秋楼并不是像它的名字一样,就是一座楼,而是一所花木繁荫的大园子,里面隐了几座亭台楼阁,从外面看来,黑漆大门,外面青石板的路,并没有什么人来往,很是清净,和普通的民居没什么两样。胤礽如今也是有见识的人,虽然没有来过这种场合,但也知道这肯定是比较高档的场所。
二人一下马,门里立刻出来了个三十来岁,青衣小帽,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精干伴当迎上来,利落地一个千儿打下去笑道:“二少爷(达春在家的排行也是第二)可是有日子没来了,昨儿碧姑娘和素姑娘还念叨着您没良心,说您把她们给忘了呢!您——”他直起身来,看清了达春现在的样子,惊得睁大了眼,“您这是——”
达春听到说“碧姑娘”、“素姑娘”念叨他时,脸上露出极享受的表情,见他惊讶,摆摆手随口道:“爷最近跑了一趟关外晒的了,大惊小怪啥。碧姐姐和素姐姐最近怎么样?”达春一下马,已经帮胤礽牵住了马,这时将两匹马的缰绳交给跟着伴当出来的一个十来岁的小厮,让那小厮把马牵走,随手抛给他一块碎银。
另有几个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厮上前牵走了他们的侍从的马。
那伴当见他不欲多说,也不敢多问,只是脸上现出恰到好处的担心心疼,既关切又绝不显做作,道:“除了想二少爷,别的没什么事,还是老样子。碧姑娘还下大功夫给二少爷绣了个荷包呢,谁都不让看,听说精致得紧,奴才已经让人去通传了,这会儿两位姑娘指定已经在等着爷了,爷快里边请吧,奴才不敢耽搁您了——这位大爷是?”他目光落在胤礽身上,闪过一丝难掩的惊艳。
达春含糊道:“这位爷姓路,你们叫他路公子就是。”
那伴当阅人无数,眼睛最是毒辣的人,一看达春对胤礽的态度就知道他的身份绝对不凡,连忙殷勤行礼,“路公子,小人给您行礼了。公子是头一次上咱这里来吧,快里边请~~”
说着恭敬在前引路。
达春和胤礽跟着他进门去,只见迎面一道檐牙玲珑雕凿的粉白照壁,上面用流畅清隽的行书题着一首《步蟾宫》:
“玉纤暗数佳期近。已到也、忽生幽恨。恨无端、添叶与青梧,倒减却、黄杨一寸。
天公定亦怜娇俊,念儿女、经年愁损。早收回、溽暑换清商。翻借作,兰秋重闰。”
胤礽觉那字迹甚是熟悉,走近去看,只见左首题着一行端庄小字:“闰六月七夕,顾梁汾作,楞伽山人题。”
胤礽一愣,楞伽山人,这是纳兰容若的号。
达春在一旁卖弄道;“爷,这首词我知道,这是有年闰六月顾贞观就在这端秋楼作的,还是纳兰师傅题上去的呢!”
怪不得这字熟。
这首词的大意是七月初七,是牛郎织女一年一度相会的日期。因为闰六月,所以有两个七夕,这是老天爷出于对经年因为分离而愁损的儿女的爱怜。这首词构思既巧,语句有隽雅,题在这里又有相会太少期盼重逢的暗示,真的是非常的合适。这里的主人不知是男是女,若是男的,就实在会经营,若是女的,那真的是蕙质兰心。
只纳兰容若和顾贞观两个人的名头就是活招牌啊!
不过这两个人的日子过得真惬意,诗酒唱和,依红偎翠,真让人嫉妒。
绕过影壁,跟着伴当继续往前走,曲曲折折走过几处亭台,来到一处临着池塘的轩馆前。着轩馆翠柳掩映,秀石堆叠,香草藤蔓攀爬,木质的台阶前还种着两株亭亭的合欢树,这时候正值花期,粉白湿红的细碎花瓣如云如霞,半掩了窗子,美丽雅致让人见之忘俗。
胤礽顿时更加期待了,地方都这样不凡,住在这里的姑娘又会怎么样?
到了这里以后,达春明显显的兴奋,伴当又把他们往轩馆前送了几步,轩馆门上挂着的垂地湘妃竹竹细卷帘一挑,一个一身碧衣的瓜子脸窈窕古典美人闪了出来。美人懒懒的倚着帘子,说道:“二少爷,您还记得我们姐妹啊。”
帘子金黄色的湘妃竹竹篾上琥珀色纹路斑驳,精致而奢华,衬着她的一身简单却又韵味十足的碧衣,如一幅鲜活的仕女图,就像午后的阳光落在瓷的边缘,色彩与光影都让人沉醉。
达春一看到他,口水都快流出来了,道:“碧衣姐姐说的什么话,我这两个月是办差去了,你看我都晒成什么样子了,我一回来家都没回就往这里赶,我忘了谁也不敢忘了你和素姐姐啊!”
碧衣仔细一打量他,惊呼一声用帕子掩住了嘴,道:“我的小少爷啊,您这是办什么差去了啊,人都快晒成黑炭了!”说着走下台阶,拉着他细看。
达春趁机撒娇:“可不是嘛,我这回可差点累死在外边,你可要好好补偿补偿我。”他对美女说着话,眼睛却瞟着胤礽,显然言外有意。
胤礽白他一眼,这回的功劳实在是太辛苦太了不起了,得挂在嘴边说,真是得好好补偿补偿。
碧衣按了他鼻尖一下,似乎这才看到胤礽,盈盈蹲身福了一福,水灵灵的眸子瞟着他,问:“这位公子爷是?”
胤礽含笑道:“在下姓路,名遥。”
碧衣眼中也闪过无法抑制的惊艳,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说道:“小女子碧衣,方才怠慢了,路公子快里边请——”比了个极美的有请手势,当先上了台阶,亲自打起帘子。
胤礽踏前一步走进去。
达春瞪大了眼道:“碧衣姐姐,不带这样吧,平时我来这么多回也没见你给我掀过一回帘子啊?”
碧衣横他一眼;“你进不进?”
达春露出被这一眼横的浑身舒坦的表情;“我进,我进。”跟着胤礽走进去,碧衣也在他后面进去,接着是几个侍卫。
胤礽甫一进门就闻到一股若隐若现的细细暗香,像茉莉又像沉香,清甜沉郁,从来没有闻过,不由问道:“这是什么香?”
一道极柔和悦耳的声音答道:“这是我们姐妹自做的心字篆香,不登大雅之堂。”随着声音,一个云白衣服的姑娘从内室走出来,黑白分明的清水眸子一顾一盼,蹲身福了一福。
这个姑娘身上有一种极温柔的气质,自她一出现,似乎连时间都变的和缓了。屋子里连侍卫一共进了七八个人,她这一顾一盼,却让每一个都觉得她把自己看清了。
于是众人立刻就知道,这就是素心,能和碧衣齐名这么久的姑娘,就得这个样子。
胤礽穿越前读诗词就久闻着心字篆香的大名了,此世穿到皇宫,见过的香品也多了,却还从没有见过这心字篆香,闻言好奇的道;“银字笙调,心字烧香。这心字香在下久闻大名了,却还从未见过,两位姑娘竟能巧手为此,可否让在下一开眼界?”
素心笑道:“却是献丑了,公子这边请。”带着胤礽走到屋子一侧案首摆放的小巧银香炉前,打开香炉,只见里面果然燃着一盘盘曲成篆书心字状的香,清甜沉郁的香味正是由此散出。
胤礽也笑道:“果然是心字,不知姑娘这香是怎么做的?”
素心微笑道:“说起这做法却并不难,只是繁琐些。每年茉莉花开的时候,取半开的花朵放在干净的器物里,将沉香劈成薄片层层相隔,密封,每天换一次,不能让花焉,花季过了,这香就算做成。”
这样美的过程!
胤礽用扇子敲了下手心,惊叹道:“果然做法繁琐,茉莉的花期有三个月呢。”
但也恰只有这样优美繁复的做法,才配得上那个韵味深长、欲说还休的名字。
碧衣从后面走过来,拿起银著拨了下香,说道;“是啊,所以去年我们做成的香就不多,今天这是最后一盘了,公子来的真巧。今年的花期刚开始,香还远没有做好。”
胤礽看着眼前这两个美人,一个水碧一个云白,都好似从画里的走下来的,举手投足间的风情让他都不由沉醉,不由笑道;“也只有二位姑娘这样的人,才能做出这样的香。今年花过香成,在下一定要来求一盘,还望两位姑娘不要嫌弃在下俗气,惜香吝与。”
碧衣和素心对视一眼,齐声说道:“公子这样的人都俗气,我们姐妹更无处容身了。”素心还说道,“如此陋物能让公子法眼瞧上,是我们的福气,公子不嫌鄙陋才好。”
77. 隐形的任务和抓包人
说完素心又给胤礽见了礼,说了自己的名字,胤礽也又说了自己的化名,被两位美人请到内室去。
两位美人的内室布置的也十分雅致,琴案棋枰,兰草幽花,纱幔重重。一个灵秀的双髻丫鬟送上茶来,达春摸着人家的手调戏了人家半天,把小姑娘弄的满脸通红才罢休,还问碧衣:“碧衣姐姐,我这么多天没来,院里又来新姑娘没有,叫出来认识认识啊。”
碧衣白了他一眼,娇嗔道:“你个小色鬼,还说是想我们姐妹呢,是想新来的妹妹了吧!有也不会叫出来给你糟蹋。”
她手里拿着一柄雪白的纨扇,上面绘着秋千美人图,半侧过首掩了嘴说话,眼波横流,当真是淹然百媚。达春立刻露出色与魂授的神情,口水滴滴说道:“姐姐这是什么话,我是想着二位姐姐初做院主,怕你们生意不好,特地带人来照顾你们生意的,你可冤枉死我了!就算不想让我见,也得让这位路公子见见吧?”说着向胤礽挤了挤眼。
原来之前碧衣素心是端秋楼的两个头牌,红遍京城,前些日子赚足了银子给自己赎了身,还把这座院子买下,自己做起了生意。这两个年轻美丽的姑娘打破了电视电影给胤礽留下的、凡是老鸨必定头戴红花、脸敷白粉、嘴角一颗大黑痣的恶俗印象。
胤礽还没见过人当着他的面打情骂俏,倒很新鲜,看他们一来一往地口角官司,看的饶有兴致。
素心也含笑看着他们拌嘴,从桌子上的茶果碟子里拈了几颗杏仁,搓去细皮,用手帕子托了送到胤礽跟前,说道:“让公子爷见笑了,碧衣这么大了还是淘气的很,嘴里从来不让人。”
胤礽听到她说姐妹时宠溺、微带无奈笑意的语气和柔情无限的眼神,微讶,不过却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拈过一颗杏仁,说道:“无妨,正见碧姑娘是真性情。”
素心感激地一笑——她的眼睛好像会说话,初见晒的黑瘦的达春时只微微吃惊地一睁,就完全表达出了惊讶、关切、心疼等种种流转的情绪,让达春感动地拍着胸脯表示自己一点事情都没有——又道:“路公子是第一次来我们院子吧,是找相熟的姑娘,还是有什么人想见?”
碧衣在一旁插口笑道:“公子这样的人才,以前若是来过,我们姐妹必定记得。公子若是没有相熟的姑娘,见见我们扬州新来的洛洛、苏鱼两位姑娘如何?这两位姑娘是水乡人儿,还是清倌人,说话都像在唱歌呢。尤其是苏鱼姑娘弹得一手好琴,不可不听。”
她话音一落,胤礽还未答话,达春就先拍手道:“好极,好极,洛洛、苏鱼,只听名字就知道是美人,还等什么,快叫来啊!”
碧衣看看胤礽没有反对的意思,又嗔他一句:“小色鬼!”走出内室去叫小丫鬟去请人。
达春又向素心道:“素心姐姐,那两位新姑娘还没来,干等着怪没趣儿的,你先给我们唱首小曲儿听听吧?我出去这两个多月,可想你的曲子想的紧呢!”
素心抿嘴笑道:“唱一首曲子,那又值得什么,也让你这般央求。”从壁上摘下琵琶,调了调弦,问道,“你想听什么?”眼波流转看向胤礽,又问,“路公子想听什么?”
达春也看向胤礽,显是等着他拿主意。
胤礽闻着室内的心字香,随口说道:“便唱蒋捷的《一剪梅?舟过吴江》吧。”这是描写心字香最美的一首词。
素心笑应道:“是。”
洁白细长的手指优美地在弦上一划,叮叮淙淙地琵琶声流泉般响起来。
素心启唇唱到:“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浇。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歌声清丽,每一句都配了琵琶的韵节,轻柔流荡,若有若无,唱到最后一句时声调渐渐转高,淹没了曲声,过了一会儿又渐缓渐轻,似乎流水汩汩远去,终于寂然无声,将词中流年暗度难以停驻的怅惘表达的意韵万端。
胤礽击掌由衷赞道:“好琵琶,好曲子!如诗如画,姑娘真是国手!”
素心放下琵琶,嫣然道:“公子谬赞了。”
达春听曲子听的摇头晃脑,插口道:“谬赞什么,姐姐的琵琶本来就是名冠京师,纳兰公子都推崇备至,用不着谦逊。爷,这可是等闲难听到的呢,您面子好大,素心平时连我都不给唱的。”
碧衣恰好这时从外室走进来,接口说道:“唱给你听,你听的懂么?对牛弹琴谁有兴致?”
达春把脸皱成了一团:“碧衣姐姐,你这就太刻薄了,你叫的新美人在哪儿?”
碧衣侧身让进来两个水葱儿般的美人,两美人莺声呖呖一齐行礼道:“见过两位公子爷。”
达春大乐,伸出手去正要扶她们起来,轩馆外脚步声杂杳,接着门帘一掀,闯进来了一个人,剑眉星目,俊美挺拔,竟然赫然是大阿哥胤褆。
达春惊的嘴都合不拢,简直怀疑自己看错了。
胤褆穿着一身重紫色的常服,越发显得俊美挺拔,视线扫过这一屋子的美人,似笑非笑道:“二弟好惬意。”
胤礽也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他,讶异地挑起了眉毛,说道:“大哥怎么会来这里?”
达春这才反应过来,慌里慌张地给他请安道:“请大爷安。”他带了太子来烟花之地,这事可以往小了说也可以往大了说,往大了说就是要了他的小命也没人能说什么。一有人抓包他立刻做贼心虚。况且大清律明文规定官员嫖娼都削职查办,虽然他现在还没有正式办差,不算官员,可是竟然把太子殿下引到了这里来,实在是死一百次都不够!
呜呜希望给他布置下任务的那位不认为这是出格行为,保他一保……
胤褆厌恶地扫视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只对皮笑肉不笑地勾着嘴角胤礽道:“自然是特地来找二弟,恭喜呀,二弟大喜了,父亲有请。”
胤礽敏锐地感觉到他语气中有丝似有若无的怨恨,警惕地与达春对视一眼,合拢扇子站了起来,问道:“什么样的大事竟然劳动大哥亲自来找我?”
胤褆似笑不笑道:“二弟回去了自然知道。”
胤礽听他这么说便不再多问,点点头,向素心和碧衣道:“抱歉,看来我们得先回去了,劳累苏、燕两位姑娘空跑一趟。”看向达春。
达春会意地掏出两锭金子放到桌子上,说:“一点小意思,给两位姑娘打几根簪子……”
胤褆冷哼一声,将他习惯性地想接着说“下回得空了再来拜访”几个字吓了回去。
素心和碧衣迎来送往这么多年,最是眉眼通挑的人,如何看不出三人之间的波涛暗涌,也不多留,只是道了谢,殷殷将他们送出大门外。
骑马回宫,一路上胤礽和达春都不说话,静默了许久。到宫门口下马的时候胤褆站的离胤礽稍近,闻到他衣上在素心碧衣室内染上的清香,终于忍不住嘲讽道:“二弟很有闲情逸致啊,大白天的都去逛妓院!”
胤礽恍然:“原来去妓院都是晚上去的吗,怪不得我今天去没见到什么人。”不过时间不对待客还这么周到,看来那场所果然很高级。
胤褆被他气的脸一黑。
78.人尽皆知的青楼之行
见了老康,老康正在看密折,一见胤礽就问:“端秋楼的姑娘怎么样?”
胤礽想了想,回答道:“很好。”
老康惊讶地道:“能让你都赞好,那姑娘是什么样的?比宫里的都好?”
胤礽道:“一样好啊,宫里的女孩子也有宫里的女孩子的好处。”
老康瞪他。一样好宫里的你为什么都不喜欢?
胤礽像是不明白他表情的意思,接着道:“那里边的姑娘曲子唱的一点不比宫里的教习差。”坦荡荡地纯粹艺术欣赏的口吻。
……
老康从案上拿起另一封折子,转换话题道:“阿嘎部那个恶毒的姑娘其其格找到了。”
“啊?”胤礽睁大了眼睛。
老康眯起了眼睛,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表情:“她说,她怀了你的孩子。”
胤礽被这个消息一时惊的头脑空白。
老康盯着他问道:“是吗?”
胤褆也紧紧盯着胤礽看。
胤礽想了一会儿,说:“我不知道。”
只那一次,难道就这么狗血地有了意外?而且他这次在草原上出事明面上还是保密的,只极少一部分关键人物心知肚明,其其格哪来的消息,知道他的身份?
老康挥手叫胤褆退下,胤褆不愿,但也不敢违逆老康的意思,暗地里冷冷看了胤礽一眼,行礼出去了。
没了旁人,老康细问胤礽:“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
胤礽沉默了片刻,才垂下眼睛说:“当时情况十分危险,她认出了我,我不能杀了她,又怕泄露身份,所以只好……”
这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事,事实上手段简直可以算的上卑鄙,就算是用在了一个完全不值得同情的女孩身上,也不能改变手段下作的事实。但胤礽并不觉得愧疚,这个女孩实在可恶的让他一点也没有办法心软,他或者愿意因为这个补偿她一点,可是却不会为所作所为后悔。
老康对这件事的惊奇大于别的一切反应,好一会儿才说:“你不厌恶这种事儿了?”
胤礽抬头看了他一眼,无奈地说:“皇阿玛,那是生死关头。”
老康试探地问:“你今年都十九(虚岁)了,也该娶太子妃了……”
胤礽又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皇阿玛要我娶,我便娶,我听皇阿玛的意思。”
他并不是铁石心肠,这么多年来老康对他的好他都是看在眼里的。草原上的生死劫难终于让他的心安定了下来,老康全心全意地为他所做的事情让他没有办法不感激。从前世到现在,有哪一个人这样爱过他?
被人这样的爱,又怎么可以不回报!
他最能回报老康的,就是安心留在这里,做他优秀地太子和骄傲的儿子,帮助他,陪伴他,帮他治理这个国家,陪他一起站在这世间最不胜寒的高峰,直到他不再需要的时候。
所以老康让他娶,他就娶,只要老康觉得好。
况且此心安处,何处不是家?在哪里又不是生活?在风口浪尖把握日月星辰的旋转,也别有一番滋味。
老康怔了一下,看着他如画的眉眼,叹息了一声,感慨道:“胤礽,你终于长大了啊。”招招手让他过去。
胤礽走过去,在他盘坐的炕边的脚踏上坐下,将头靠在他膝上,老康抚摸着他的头发,一时二人心中都说不出的柔软。
父子二人享受了一会儿温情时光,又说了会儿别的闲话,直到有大臣来觐见,胤礽才告辞退了出来。
胤礽一出了乾清宫,就见一个人在宫门口徘徊。是老大胤褆。当是胤褆。
胤褆一见他出来就瞪着他问道:“那女人怀的真的是你的孩子?”
胤礽怔了下,实话实说道:“有可能。”方才跟老康说话时老康已经说了,让人护送其其格回京,无论怎样,不能让皇家骨肉流落在外。对于胤礽来说,他不喜欢孩子的母亲,但对这孩子顶多是感觉很别扭,但倒没有什么排斥情绪,他相信自己能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
胤褆只觉得心头一把火火烧火燎,咬牙切齿道:“你倒真是生冷不忌!”
胤礽看他反应这么大,很是讶异,想想自己落到其其格手里后的遭遇,不由猜测其其格对他做了什么,大是同情,道:“大哥,你……”
他欲言又止,胤褆不由冷冷问:“怎么?”
胤礽道:“其其格……她是不是也得罪了你?”
胤褆听他有帮其其格说话的意思,更是大怒,冷嘲热讽道:“二弟这是要帮没过门的弟妹说话?放心,我怎么敢怪罪以后的太子妃!”说罢拂袖而去。
他近来总是这样的阴阳怪气,让胤礽也很是不悦,招呼了侍卫,也径自回毓庆宫。
达春陪同胤礽回到宫里后也在乾清宫外候着他,见他出来后跟大阿哥说话,没敢上前,这会儿忙跟上来,问道:“爷,皇上怪您没?”
胤礽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放心,他怪我什么。你引着我去那种地方,不还是他示意的么。”
达春脖子一缩,心虚地嘿嘿笑道:“爷,原来您知道啊。”
胤礽哼了一声,不再理会他。
回到毓庆宫,沈廷文站在宫门口等着胤礽,一见胤礽就悠悠行了个礼,挑起眼角问了句跟老康问的内容一样的话:“殿下,端秋楼的姑娘美吗?”
对于他的消息通灵,胤礽并不奇怪,他掌管胤礽的一部分消息渠道。
胤礽头也不回地向内室走去,边走边说道:“沈侍读是大名鼎鼎的风流才子,端秋楼的姑娘美不美,您怎么会不知道?”
六月的天气实在热的很,奔波来去,胤礽出了一身的汗,一进毓庆宫更是热的透不过气来。他把扇子交给迎上来伺候的内侍,一边走一边摘身上累累坠坠的饰物、解脖子上的衣扣,宝蓝色的褂子被后背的汗水浸湿了一小块。
沈廷文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和解衣服的动作眼神深了深,嘴里却轻松笑道:“微臣虽号称什么狗屁‘风流才子’,可是我大清有律令朝廷官员不得嫖娼,所以端秋楼名满京师这么多年的碧、素二位姑娘却还是至今也没有见过的。”
胤礽回眸对他扬眉一笑:“要不要本宫带你去见识见识?”
沈廷文蓦然失了下神,才连忙摇头道:“臣可不敢违反律令,还是等哪天微臣无官一身轻了,殿下再带臣去长见识罢。”
胤礽到内室换了身玉色的凉快衣服出来,绛雪和冰雾已经在桌子上摆了两盘冰。胤礽坐在冰旁感受着那凉意,捏了一块含在嘴里,才觉得暑热稍减,透出一口气来。
胤礽只要在,他的毓庆宫永远都是人气十足,他刚坐没一会儿,小三胤祉和小四胤禛两个就来了,两个人盯着他猛瞧。
胤礽只得问:“怎么了?”
小三憋了半晌,期期艾艾问:“二哥,听说你今天去烟花之地玩儿了?”
胤礽本来喝了一口茶在嘴里,闻言喷了:宫里的小道消息传的真比光速还快啊!
接过萦雨递过来的帕子擦着嘴,无奈地道:“不错,怎么?”
小三眼睛一亮,兴奋地问:“那儿好玩不好玩?”
小四胤禛黑嗔嗔的眼睛看着胤礽,却流露出不赞成质疑。
胤礽为四弟叹息,这么小的年纪都老成的像个小老头了,不过小三的向往与跃跃欲试却不可助长,一开了这个头就不好管住了,遂沉了脸说道:“我是出了点意外,寻人才拐进去的,你问好不好玩想干什么?”
胤祉眨眨眼,“二哥,您不是……”
胤礽现学现卖从老大那儿悟到的常识:“当然不是,那有人大白天去逛妓院的。”
胤祉不明白什么样的意外要到妓院去寻人,极其失望地“哦”了一声。
刚糊弄住小三小四,一齐下学的小五小六小七小八乃至小十三都来了,连开场白都和小三小四一样:“二哥,听说你……”
稍微懂些事的小五小七眼睛里都跟小三一样,闪烁着些向往的光。其余的几个除了小六,都是一脸懵懂却故作神秘兮兮的笑,显然是纯粹来凑热闹的,连刚六岁的小十三都是,也不知道这表情都是打哪儿学来的。小六却是委屈地叫道:“二哥,你去好玩的地方玩,都不带我!”
胤礽哭笑不得。
他这趟端秋楼真是逛的人尽皆知啊!
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把这一帮子大小萝卜头也糊弄住,胤礽长长叹息一声,果然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人是不能做坏事的。——不过还是得好好查查他的行踪到底是哪个大嘴巴的泄露出去的,他身为太子的行踪被这么传扬,若是有刺客了什么的那还得了!
其其格的消息,是坐镇关外的纳兰容若传回来的。容若的人找找了她,要送她回部族,她却不愿意,宣称怀了胤礽的孩子。
容若派大夫给他检查,果然查出她怀了身孕,容若知道胤礽曾在他们部落停留过,也知道胤礽落在她手里过,不敢轻妄,连忙派六百里加急给老康送了信。
胤礽对于自己可能将有一个女儿或儿子的事,感觉很古怪,很没真实感,尤其是他将是这孩子的“爹”。
虽然不再总觉得自己是一个女性,不知不觉中完成了男女的心理转变,可是成为一个孩子的“父亲”,还是一件太神奇的事情。
胤礽观察自己的几个小弟弟,回想自己眼看着他们从软乎乎的小小一团长到这么大,觉的实在是很新奇。
胤礽在这边神飞关外设想有可能是自己的,目前还不足两个月的孩子,数字军团的老大胤褆童鞋愤怒地出了宫,心里却酸的要滴出水来。
这一个多月来他已经尽量克制住自己远着那个搅乱自己思绪、不把自己放在心上的人,他都觉得自己有可能真的把不该有的遐思忘掉了,那个人跟女人有了孩子、逛到了肮脏的烟花之地去的消息传来却还是烧的他头脑发热。
他怒气勃发,憋闷欲死,却找不到一点理由,因为没有理由,所以更加的忿恨。
而远远的关外,一个女人站在青青的草地,抚摸着自己尚平坦的小腹望着北京城的方向,眼光莫测。
79.是女儿
自从胤礽一松口,老康便紧锣密鼓为他张罗起太子妃人选来了。只是自己亲手培养出来十全十美的完美太子,总要也配个十全十美的姑娘才行。他一个个挑选所有王公贵族朝廷大员家的女儿,从容貌、品行、才华、能力到家世、背景、祖宗三代的人品行为,务求没有一丝儿毛病。一时间乾清宫妙龄女子的画像成山成海,一有闲暇,老康就拉胤礽一个一个去看中不中意。
胤礽很无奈,别说他对女人没有兴趣,就是有兴趣这么抽象的画像女的看起来也长的一模一样,有什么挑头。他还是把主要精力放在了自己新鲜出炉的特种部队身上。
他之前花的一个月时间进行的只是选拔,这脱颖而出的二十七个人训练还没有正式进行。
达春成功遵照他的意思在三千人中树立了威信,但胤礽却发现自己之前设想的不周到,他是打算剩余这两千九百七十三人也重新用新方法开始训练的,但这两拨人中的指挥者却需要两个。达春是有指挥天分的人,但到底是领导二十七呢,还是领导两千九百七十三?
相比之下,肯定是二十七的意义更重大,但是那却是特种兵,训练完成之后肯定要投入实战去证明自己的力量,这一定很……危险。胤礽私心里不舍得自己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哈哈珠子”去冒险,也不想将一个自己并不愿意的人送入死地。
以达春自小的表现来看,他可能会更喜欢安逸的生活、奢侈的享受,毕竟他的出身,不需要他走那么危险的一条路去搏前程。
他让达春自己选。他没有告诉达春任务,只是让选是跟二十七一起训练还是两千九百七十三,二十七的训练,艰苦必定是两千九百七十三的无数倍。
出乎胤礽意料的是一向惫懒的达春竟然选了二十七,胤礽和冉默都很惊讶,他笑出一口白牙,露出了骨子里的野性,说道:“很有挑战性啊,让人热血沸腾,我喜欢!”
于是胤礽便遂了他的愿。
这一条路如果成功,达春能走到的巅峰必定超出他自己的想象。
两千九百七十三继续在原处操练,二十七又换了个营地。这次是在西山常人难至的偏僻险峻处。之前那一个月的选拔时胤礽已经叫人来修建这个基地了,这时除了住的房屋和主要演武场外别的都还没有完工,完工的也都是很简单的建筑,但绝对质量过硬。
就在这半完工的,还有人在继续建设着的基地里,他们开始了新一轮的非人训练。训练很辛苦,但是待遇真的很好,每天鸡鸭鱼肉充足供应,做菜的厨师手艺不亚于外面的大厨。
胤礽甚至亲自为他们设计了迷彩服。
他们什么都学,潜伏、追踪、杀人、救人、游泳、飞檐走壁……达春觉得他的新生活真是激情四溢。
胤礽时常来看他们训练,陪着他来的人通常是沈廷文或冉默。冉默通常是无论他做什么都安静地尽全力支持他帮助他,沈廷文能力很强,但胤礽却把总有把握不住他的底细之感,对这个人不敢太过信任。
不过他实在是一个讨人喜欢的人,才华横溢,能力手腕样样皆强,说话让人如坐春风,连长的都赏心悦目,一举一动风姿无限,似乎是为了注释“翩翩浊世佳公子”这个词而生的,诱惑的胤礽有时都想扑倒他。
胤礽一直觉得这个人很奇怪,他滑不留手的像一只千年狐狸精,明明对名利富贵没有没有什么渴望却偏偏在官场恋栈不去,不知道到底有什么目的。
这天沈廷文又陪胤礽到了西山,两人往一个小峰上攀爬,沈廷文走在胤礽的后面。牵藤攀葛走了许久,越过一道溪涧的时候胤礽不留神脚下一滑,险些摔倒,沈廷文在旁边眼疾手快地揽住了他的腰。
胤礽吓了一跳,这道溪涧可不浅,抓住沈廷文站稳后惊魂未定笑道:“多谢。”示意沈廷文松手。心里有些惊讶沈廷文文文弱弱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手臂的力气却意外的大。
沈廷文却没有立时松开,一向含情带笑的眼睛此时黑嗔嗔地定定地凝视着胤礽。
他已经不知在胤礽身后这样看了多久。这具年轻修美挺拔的身体在攀岩过涧时蕴满力量的动感美丽早已引诱的他难以抑制。
胤礽电光火石间明白了些什么,一瞬间又从这双眼睛想到那双眼睛,惊怒呵斥道:“松手!”
山道很狭窄,保护他们的侍卫们都还在几步之外,沈廷文紧了紧,之后才慢慢松开,眼睛仍一眨不眨地看着胤礽,仿佛在说:“我渴盼着这一刻已经很久了,你知道吗?”
胤礽甩开他,快步继续往前攀爬而去,脸色一时难看至极。
从此以后他甚少再跟沈廷文单独出去。
老康为胤礽选太子妃,选来选去还没有选到合适人选,纳兰容若派人送其其格进京的的车队就到了京城。
老康对这个恶毒的姑娘当然没什么好感,派太医去给她诊视了诊视,然后就随便找了个院子把她养起来了,好吃好喝好伺候地养着她,只是不让她外出也不让她跟外人接触,也不对外透漏她的身份,说白了就是软禁,只等孩子生下来了看看到底是不是胤礽的再决定作何处置。
胤礽对老康的这个处理方法没什么意见,他不讨厌孩子,但非常不喜欢孩子的娘。他还清楚的记得其其格长长的指甲生生抠进肉里时那恐怖的痛感。
日子如流水般滑过,转眼一年过去,又是一年春三月,到了其其格临盆的时候。太医报了预产期,胤礽犹豫再三,还是去了老康软禁她的养心院。他还是没有去见其其格,也没有使人让她知道,只在外面等着。
其其格身子骨倒壮,头一次生孩子竟也没怎么折腾,从胤礽得知她阵痛的消息赶过去,到还没反应过来,不到一个时辰,孩子就生了下来。是个女孩。
胤礽也不知道到底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他绝不重男轻女,但如果这一胎是个男孩的话,会让他省不少事。
产婆把软乎乎皱巴巴的一团软肉抱出来,让胤礽看,他从没有接触过这么小的孩子,这么丑这么奇怪,还是他自己的,说不出的奇怪,让他抱也不敢抱——是的,是他自己的,从这小东西一抱到跟前,他就知道了这是自己的孩子,似乎是父女之间的血缘天性的天生感应。
虽然现在这小东西还没有长开,看不出相貌,但不必看相貌也不必滴血验亲,他就知道错不了。
孩子前脚落地,后脚老康就也按捺不住来了。他看看胤礽摸也不敢摸,碰也不敢碰,不知所措地眼神,就明白了些,问:“确定是你的?”
胤礽点点头。
老康倒也不问他怎么就知道是自己的,凑过去看那眼睛还睁不开的丑丫头,也十分喜欢,说道:“是个美人胚子。”
胤礽奇怪他怎么看出这么皱的一团是美人的,又想把她带自己身边养,看着她只觉得生命的延续真是一件玄妙的事情。老康并不阻止胤礽,只是说让她再长长。这么小的孩子离开母亲的身边容易夭折。
老康生了这么多的孩子,当然更有经验,胤礽听从他的指示,暂时没有带孩子离开——他也并不是一个残忍的人,非要生生把一个孩子从母亲身边夺走。其其格再不好,但这是她的孩子。
他去看了下其其格,其其格产后已经疲惫地睡着了。胤礽没有惊动她,只是让伺候的嬷嬷们告诉她自己来过。
胤礽回到毓庆宫,兴奋的不知如何是好,亲自指挥人在自己的寝宫旁布置了一间小育婴房,摇篮、玩具什么的都齐备,还让人特地去打合着地步的小桌子小椅子,预备以后给小孩子坐。
80. 番外预留地
数字军团们都第一时间知道了多了个侄女的喜讯,跑来毓庆宫道喜,这是当朝太子的第一个孩子,当天晚上,皇宫里大放焰火庆祝,七彩的烟花照亮整个夜空。
胤礽的姐妹、老康的妃子和王公大臣们都各有贺礼送上,老康和胤礽大肆赏赐,摆宴席庆贺,满皇宫人都喜气洋洋。
有人欢喜,自然也有人伤心。数字军团的老大胤褆童鞋此时的情绪,就十分的与满宫的喜气不搭调。夜空中纷纷扬扬的烟火绽放犹如一个梦境,他心里却酸的一塌糊涂。
那个人有孩子了!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
而且这还只是第一个,日后必将还有第二个、第三个……他已经是别的女人的了,日后还必定为更多的女人所拥有,而自己,永远没有再走近他些,与他更加亲近的资格。
想到这些,不由一杯一杯的灌酒,烦躁与愤懑无法抑制。坐在角落里,看到喝酒向来很是克制的他兴致少见的高昂,满面春风,有人敬便酒到杯干,终于猛地起身走到了他跟前,斜着眼道:“二弟,今天大喜呀,大哥也来敬你一杯。”说罢举杯和他一碰,一口喝干。
他的态度不善,但胤礽微笑着却毫无异样也干了,道:“谢大哥。”
胤褆抓过一只酒壶又给自己和胤礽各斟一杯,道:“这杯是庆贺二弟你,十九岁就得一千金,大哥我二十一了还没有一个侍妾有消息呢!”说罢又一碰,再次喝干。
胤礽还是微笑着,也喝干,亮了亮底道:“大哥实岁才十九,又长年领军在外,这急什么。”
胤褆再各斟一杯:“这第三杯酒……”他眼角有些发红,嘴里酒气浓重,定定看着胤礽,已经有了些醉意,“第三杯酒没什么说头,二弟,咱们兄弟这么多年,从小到大还没见你喝醉过,今个儿大喜的日子,咱们却得不醉不归!”说罢用力在他酒杯上一撞,又是一仰而尽。喝罢还回身鼓动大小萝卜头们:“兄弟们,今晚一定要把你们二哥灌趴下啊,不然咱们这么多人抵不上他一个,也太丢人了!”
他和萝卜头们的关系都称不上太好,但在如今这酒酣耳热的情况下,这番话语却极有煽动力,加上都没看过胤礽喝醉失态的样子,一个个大起好奇之心,真的轮番来灌胤礽酒了,胤礽苦笑,只得挨个儿应付。
胤礽穿来后喝酒确实一直极为控制,酒后吐真言,他怕他喝醉了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他不知自己的酒德如何。幸好他的酒量很大,而且以的他身份,只要自己不想喝醉,也没人敢来灌他酒,不过这回却逃不过了。
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冲小林子使了个眼色,小林子会意地离开,片刻后回来,也不着痕迹地将桌子上的酒壶换成了一柄鸳鸯金壶,这壶内分两格,此时一格盛了酒,另一格却盛了水,只要旋转壶底,就可以自由控制里面倒出来的是酒还是水。胤礽被兄弟——甚至还有姐妹们团团围住了灌酒,有了这个秘密武器才略松了口气。
胤礽被人围住灌酒,胤褆躲回角落里,也自己灌自己酒,他看着胤礽喝一杯,就自己也喝一杯。结果自然是胤礽没醉,他自己先醉了。
这样放开的喝酒,小萝卜头们倒了好几个,连妹妹们脸都红扑扑的,最后还是胤礽拿出太子的架势命最小的不许再喝了才罢。老康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也不阻拦。
最后筵席终了时大小萝卜头们倒下了一大片,老康心情极好,也不管,醉醺醺地自己先回去了,胤礽只得一个个看着打发他们回自己的住处。
他从最小的开始打发,轮到老大胤褆时人都走的差不多了。胤礽本来的让各自的下人们带各自主子回去的,但胤褆醉醺醺的,却赖在原地怎么也不走,胤礽无奈,只得亲自去看他:“大哥?”
胤褆抱着酒壶嘿嘿笑着,倒还认得出人:“……二,嗝儿,二弟。”
胤礽伸出手去,想抽出他怀里的酒壶:“大哥,酒席散了,该回去了。”
胤褆傻笑着任他抽出酒壶,却忽然双手抓住他的手,又道:“太子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未完,我也喝多了,坚持到现在支持不住了……羞愧
我睡一会儿起来再继续,这一小段也不知写的啥,先放上来……
字数太少,就当是以后番外预留地吧
81.真情告白(补了一段)
他手劲大的离奇,捏的胤礽手腕生疼,叫了胤礽一声后却不再说话,只是看着他,眼睛亮的诡异。
胤礽不动声色想挣脱他的手,示意他的下人上前扶他,他却捏的死紧,让胤礽怎么也挣不开,只得自己去搀扶他。
这回胤褆倒是顺从地站起来了,却赶开上前来想帮忙胤礽扶自己的侍卫,道:“别过来!别……过来!”把胤礽的侍卫也赶开,紧紧拉着胤礽说道:“二弟,来……来,我跟你说句话。”拉着胤礽的手踉踉跄跄往僻静的御花园深处走。
他喝醉了,走的却还是极快,把胤礽也带的踉跄,几乎是拖着胤礽往假山里走。胤礽心中恼怒,然而喝醉的人是没有理智可言的,跟醉鬼拉拉扯扯只会更难看,也不好强挣。他边走还边赶跟过来的侍卫太监:“不、不许过来!听……到没有?”
在皇宫里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而且看老大这样子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再挣下去不知道还要出什么幺蛾子,胤礽示意侍卫们不用跟太紧。
胤褆将胤礽拽进了一座假山中空的山腹,反手按在山石上强吻了下来。胤礽怔了一秒钟,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勃然大怒,一把推开胤褆,怒道:“大……”两个字未吐出,胤褆已经一手将他手臂反扭在背后,一手托着他后颈,又恶狠狠吻了下来。
胤褆舌尖强行撬开胤礽的牙关要钻进去,胤礽被他嘴里的酒气熏的几欲作呕,后背又被嶙峋的山石硌的生痛,惊怒交集,屈膝狠狠向他腿间顶去,他侧身一避,胤礽乘机一拳击中他小腹,他终于痛的退开一步,一手捂住小腹,一手却还是抓住胤礽的手腕不放。
胤礽挥臂甩开他,冷冷道:“大哥,你醉了。”举步要向假山外走去。
他刚一转身,胤褆便从一侧凌厉地将他扑倒,死死压制住他,在他身上胡乱抚摸,撕拽着去解他的衣服,啃咬亲吻他的耳朵颈项,唇舌炽热的像要将人烫伤。醉鬼的力气大的惊人,胤礽一直觉得自己的身手是跟他不相上下的,就算差也差不了多少,此时竟被他压制的纹丝不能移动。他的手从腰侧蜿蜒而下,径直便摸到胤礽腿间,自己腿间的热烫坚硬也隔着衣服迫切情-色地抵在胤礽身上摩擦。
胤礽只觉得脑子轰一声爆开了,怒火万丈,咬牙切齿地挣扎想踢开他,叫道:“来人!”声音没有出口却已经被胤褆用吻堵回口腔里。胤褆这回强硬地一定要撬开他的牙关,摸在他腿间的手忽然用力一捏,胤礽“啊”地惊呼出声,他的舌头立刻乘机钻进去,贪婪地逡巡占有,舌头卷起了胤礽的舌头吸吮,强迫他共同舞动,用力大的胤礽都感觉疼痛。一时间中空的假山腹内回响着暧昧的水声。
胤礽气的头脑发晕,暗骂外面的侍卫难道都是死人,胤褆已经扯开了他腰间的汗巾,手往他衣底钻去,又捏又揉,甚至忍不住地掐拧,粗重地喘息着说道:“二弟,我想你想了好久,你为什么要是我弟弟呢,你为什么要是太子呢……”
胤礽挣扎着愤怒道:“滚开!你还知道我是太子!……”终于挣开一只手,一拳打在他脸上。他出手很重,胤褆被他打的一栽,嘴角渗出一线血丝,吃痛之余将他两只手都压在头顶,扯下自己腰间汗巾就要绑起来,胤礽终于害怕,不顾眼下情况的混乱大喊一声:“来人啊!”
等在假山外早觉得情形不对的侍卫当即冲了进来,进了山腹一看里边的情形一愣,才急忙上前把胤褆拖开。
胤礽一身狼狈,脸色难看之极,甩开侍卫伸上前搀扶的手自己扶着山石站起来,草草理了下衣服说道:“大阿哥醉了,让人送他回去。”
山腹逼仄,能进来的人有限,最先冲进来的几个都是胤礽的心腹,闻言虽心中古怪却还是照办,出去了两个给人让路。
胤褆被人拖起来以后倒像是忽然清醒了,不再胡说八道也不再做什么失礼举动,甩开制住他的两个侍卫,目光灼灼看着胤礽口齿清晰道:“不必了,我自己会走。太子殿下,方才酒后无德,失礼了。”
胤礽冰冷道:“大哥现在清醒了就行。大哥先请吧。”说着示意胤褆先出去。
胤褆大喇喇一点头,当真先一步出了山腹。胤礽等着他走出去,又站了片刻,才跟着出去。胤褆一出山腹,在洞口站定,忽然直挺挺倒了下去,竟然就此睡着了。旁人这才知道他是彻底醉了,忙接住他。看他的一身狼狈和胤礽不同寻常的脸色,心情都暗自古怪却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胤礽心中恼怒至极,冷冰冰说了一声:“大阿哥醉了,好生伺候着他回去。”就自己先行离开。
胤褆的嘴角流血,他的嘴唇也红肿着,被胤褆咬破了。擎着灯笼进山腹的侍卫们都看见了他唇角的伤口,却不敢说什么。
回到毓庆宫,胤礽发现自己不但嘴角受伤,手腕也被抓的青紫,可以想见背上也一定在山石上硌的不轻。他一天的好心情都被胤褆破坏了。
胤褆对他的心情,他……不是一点也不知。
从草原上历险归来,胤褆看他的眼光和举动已经有些异常,胤礽对别人的情绪最敏感的人,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是不敢——或者不愿相信罢了。这个男孩,是他看着长大、和他这具身体有着血缘关系的兄弟,他不愿多想什么。况且虽然穿越前常看耽美小说,父子啊兄弟的看的很欢乐,但毕竟只是小说,离生活太遥远了,真出现在自己身上,他还是没有办法想象。
曾经有一次和沈廷文一起上西山,沈廷文对他有着和胤褆一样的心思,沈廷文那一瞬间□裸
毫无掩饰的目光一下子将他的自欺欺人击碎,让他无法再在老大毫无区别的目光中再自我欺骗下去,只是,他以为老大在这波谲云诡的紫禁城长大,会很有理智,知道克制自己,没想到他还有借酒装疯这一招!
——是的,借酒装疯,他十分确定老大没有他表现的那么醉!
小林子是跟着胤礽到筵席上伺候的,知道他此时心情不好,小心翼翼地拿来了药膏给他涂伤口,小迷宫一样精致华美的毓庆宫后殿廊檐上,一排排垂着细密流苏的宫灯在窗外吹来的夜风里轻轻摇曳,恍惚迷离如梦。
第二天一下早朝,沈廷文就似笑非笑地问胤礽:“殿下,听说您昨天被大阿哥酒后非礼了?”
胤礽抬眼看向他,昨天进入山腹看到当时情景的没有几个人,是谁走漏了消息?他对身边的人这方面管束一向严格,谁敢犯忌?还是,沈廷文不过涉及情报系统不到一年,就已经将触角伸到了这里?
沈廷文精的像积年的妖怪,别人动一根眉毛似乎都知道人家在想什么,叹息道:“殿下不必猜疑,两位殿下昨晚从山腹里出来都是一身狼狈,殿下嘴唇受了伤,大阿哥却被打了脸,加上大阿哥平时看您的眼光,微臣管的是什么,再猜不到出了什么事,便是失职了。”
胤礽眯起了眼睛,低柔了声音,道:“那你可知道,有些事情就是明白了,也应当烂在心底,永不该说出来的。”说出来就是找死。沈廷文不像是喜欢卖弄想找死的人,他有什么目的?
沈廷文站住了,定定凝视着胤礽,永远含情带笑的桃花眼仍然多情,眼底的笑却有丝淡淡的苦意,他也低声道:“殿下,可不可以不要总对我这么戒备?我……不过是想陪在您身边而已。”
胤礽一怔。
沈廷文站在春风中爆青的碧绿柳丝下,嘴角噙着分笑意,款款诉说,跟随二人的从人被被这气氛所慑不敢近前来:“殿下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么,那年我十七,您十三岁。“
他实在是一个掌握气氛的高手,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他一说,几乎有种韵律的美感。胤礽觉得这要是后世的电影,此时一定响起了煽情的背景音乐。
沈廷文接着说道:“那年我刚中解元,骑着马从贡院对面的茶楼下经过,您就坐在茶楼二楼的窗边,我一抬头看见殿下,从此就念念再不能忘。”
沈廷文真是胤礽见过的最会表达的人,本来肉麻的话由他平平淡淡地说出来,却一字一字,深情无限。
胤礽想起四年前初见,芝兰少年骑在高高的马背上翩然而来,绮绣巷陌一瞬间失去了颜色,那一双多情的桃花眼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直到转过街角再看不见。
沈廷文眼波柔的像江南的春水,凝眉定目的看着胤礽:“殿下也看出来了,我本不是能受得了官场拘束的人物,参加科举制只不过是不愿拂逆家中长辈的心愿,本打算得一个功名交代过去,便立刻弃官自在逍遥去的,在殿试上再见殿下,却恋恋不愿再离京师。”他的话语里充满了诱惑,“殿下,我等了您四年。让我陪着你,好么?我能看得出来你并不喜欢女人,我不会给你带来任何麻烦,你厌倦的时候,我会自己消失。”
胤礽一瞬间几乎真的被他诱惑到了,然而立刻便清醒过来,欣赏地看着沈廷文,说道:“本宫差点真的被你迷惑了。原蘅(小沈童鞋的字),你真是一个善于把握时机的人,你这话在以前对我说,我便不会考虑,过几年对我说,我也不会动心,可是偏偏是现在……”胤礽含笑,上下打量他,“如果你能让我动心,我便给你一个机会。”
在多伦会盟以前,他的心还没有真正在这里安定下,他对这个环境还潜藏着恐惧,向往着“真”,所以他只会喜欢刘兼那样干净纯真的男孩子,几年以后,他可能已经厌恶了这权力巅峰的勾心斗角,再次向往“真”,返璞归真再次喜欢那样的男孩,只有现在,他安定了下来,周遭的一切还没有让他厌恶,他恰具备好奇心、征服欲和对□的渴望,而沈廷文,他现在的条件满足这一切。
说起来大阿哥胤褆其实也是满足这些条件的,平心而论,要是他的身份不是这个,胤礽并不讨厌他,只是他不想真正惹怒老康。而沈廷文,只要他懂得克制,即使出了事,胤礽也有把握能护住他。
沈廷文的脸,瞬间被狂喜点亮了,他自己都没有察觉,这喜悦超出了他自己的估量。
82.父爱澎湃的太子殿下
女儿洗三的时候,胤礽才去见了次其其格。其其格憔悴了许多,也没了在草原上时个凌人盛气。
这是当然的,虽然因为她生了当朝太子的长女,老康赦免了她父兄和阿嘎部落的罪责,但是在王权集中的北京,她小小一个部落首领的女儿实在算不得什么,况且看皇上跟太子的意思,虽然对这个小格格的出生很欢喜,但对小格格的娘并不怎么感冒。否则也不会女儿都生出来了,还连一个名分也不给她,甚至连毓庆宫都不让她进。她这种没背景、没靠山、没圣眷、自己又不会做人的人在紫禁城怎么能讨好。
能在紫禁城生存下来的人物都是最灵巧的人,哪个不是眉眼通挑,见皇上和太子如此态度,该拿出什么样子来自然是心中有数的很。洗三这一天其其格头一次被准许见外人,宫里的皇妃、公主、宫外的贵妇、贵女来了无数,个个前呼后拥珠翠辉煌,恍若神妃仙子。这些人和其其格说话无不客客气气,但气度姿态却无一不让本来骄傲自负的其其格自惭形秽。其实在养心院待产的这些天,连身边的嬷嬷宫女们的教养规矩都比的她像乡下的野丫头,遑论其它。
其其格本是一腔怨恨来到北京的,她落入葛尔丹的人的手里,着实吃了不少苦头,好容易脱险后父母兄弟却已全部沦为奴隶,生长的整个世界一夕改变。再然后她竟然得知自己怀了孕,而又有别有用心的人告诉她,她腹中的孩子的身份竟然是她想也未曾想过的,也是自己世界一夕颠覆的罪魁祸首。
那俊美的不似凡尘中人的少年亲吻她的时候那么温柔,得到了一个少女最宝贵的身体,转身却立刻无情地将她的所有亲人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是的,万劫不复——她从出生起就处于高高的顶端,从未将那些卑贱的奴隶当成人,也从来不知有那么多的人那么恨他们!她从葛尔丹的人手中逃脱后再见到父母,威严地、万般宠爱他的父亲苍老狼狈肮脏的让她几乎认不出来,温柔的母亲至少苍老了二十岁,花白凌乱的鬓发触目惊心。
其其格从来不是一个有心机城府的人,她自小的生存环境优越到不必有心计城府,被人一挑拨,知道了造成自己目前处境的人是谁,尤其自己还是为了救他落入葛尔丹的人手中,吃尽苦头侮辱之后,满腔爱意毫不犹豫都化为了怨愤。她要报复这个人,要让他后悔。她之前虽没有心机城府,只不过是因为不需要,却并不是蠢。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子,知道自己怀孕后立即明白自己手中握有什么筹码,透露给救出她的、据说还是个什么大才子的满人官员,抓住机会来到了那个人身边。
只是来到那人所在的地方才知道世界之大不止是青青的草原,人世间的权势富贵也不止是万余人部落首领的威风力量,来到北京,才知道自己只是一个乡下蠢丫头罢了,什么也不是。这里人的生活精致繁琐规矩重重,没有广阔的蓝天草地、飞奔的骏马、云朵般舒展的牛羊群,被禁锢在四四方方的狭小的一块世界,让她透不过气来。
她想念父亲母亲、兄弟姐妹、自己的马儿和毡帐,甚至那些卑贱的奴隶们,于是愈发恨让她离开那熟悉一切的那个人。那个人从她来到京城这么久,竟然没有来看过她一次!而她身上甚至还怀着他的孩子。连带的她也怨恨起这个孩子,从她没有出生便开始怨恨!
孩子生下来,她仔仔细细看这孩子,皱巴巴红通通的一团,即丑且小,哭声倒大的很,真是如同这里的一切般让人厌恶,可是这是那个人的孩子,据说那个人是太阳底下除了他的父亲之外最尊贵的一个人,这是她的筹码。
据说他和他的父亲都很重视这个孩子。
孩子出生第三天,她终于被允许见到除了服侍的下人之外的人,可是见到这些满身香喷喷的、闪亮的人睁不开眼的贵妇人之后,她才发现她是误入了另一个世界,这里的女人都高贵的像天上的仙女,他身边都这样的人,怎么会看上丑的不堪入目的自己!?
自卑、委屈、绝望等等负面情绪汹涌而来将她淹没,强撑着骄傲没有落下的泪,在他终于再次出现在他的跟前的时候决堤之水般冲出眼眶。
其其格一见胤礽的面便哭的肝肠寸断,胤礽无奈之余也不禁有了些许愧疚,无论如何,这女孩给他生了一个孩子,而他其间不闻不问,总是不对。
可是他实在对其其格没有什么好感,只好走到孩子旁边,问道:“孩子这几天怎么样?”
其其格看了女儿一眼,心中怨恨又起,没有说话,奶妈忙道:“回太子殿下的话,很好,吃的好睡的好,哭声响亮的很,是个壮实孩子。”
胤礽点点头,其实这里的情况他都知道,自从女儿出生,他已经在养心院安排了自己的人。他抱起女儿仔细看,她还是没有睁开眼睛,正微张着小嘴呼呼睡的正香,胤礽不舍的吵醒她,抱了一会儿就还给奶娘离开了,临走跟其其格说了一句好好养身体。
他来前本来正犹豫着要不要就把女儿带走,但看其其格现在这个样子又有点不忍心,而且毓庆宫给孩子特别布置的小室还没有完全弄好,便决定再等等。
他特别让人把给女儿准备的卧室窗口扩大,让阳光和清新的空气能透进来,也让窗外粉艳艳的花枝能探进室内。和着地步的、他亲自画的线条简洁优雅又充满童趣的儿童桌儿童椅、各色小玩具和精致舒适的小摇篮都还没有打好,毓庆宫里的宫女们已经太子殿下要的,大大小小软骨囔囔颜色鲜丽活泼的大小坐垫靠枕抱枕赶制出来了不少,都缝着美丽的花边打着蝴蝶结,让大人见都爱不释手。
数字军团和姐妹们来到毓庆宫一见,都大是吃醋,这些东西他们可都没见过,果然女儿是不同的。端静恪靖等小姑娘见了各色胀鼓鼓的色彩缤纷的柔软枕头抱着都不撒手,临走前非要每人抱走一个才罢休。
小六胤祚对胤礽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儿吃醋吃的最厉害,之前兄弟姐妹中胤礽最宠溺的是他,现在这个小丫头还没睁眼就占去了胤礽的全部心思,对他的地位造成了极大的挑战。
他从不掩饰自己的感情,一见那一屋子缤纷的垫子就眼泪汪汪直接拉着胤礽说:“太子哥哥,你是不是不疼我了?你好几天都没好好跟我说话了,心里只想着那个小丫头……”
胤礽又好气又好笑,给了他一记榧子:“你又傻乎乎的说什么?都十三了,还这么长不大,你是我弟弟,那是你侄女儿,这怎么一样!”
胤祚还是惴惴不安。
他个子比同龄人矮,所以看上去小都多,长的水灵灵的乖巧,泪汪汪的一脸委屈也不让胤礽厌烦。胤礽笑着拉他坐在自己都旁边,叫冰雾端来他最喜欢吃的点心。
其实他最喜欢的还是小六这样的,若不是小六是他亲弟弟,他一定要玩个养成游戏。
从养心院回到毓庆宫,恰好他要求打的儿童桌儿童椅都送来了,这几件东西样式简单,并且是太子殿下要,御用匠人们的速度快的很。正好从附近经过碰到了的小五小七跟过来看,
这几件东西的用料都是金丝楠木,只是原木刨的光滑,没有刷漆,但极品木料本身便温润柔和,纹理细腻通达,光照之下甚至发出丝丝金光,并且幽香阵阵。这种木料是不用上漆也愈用愈亮的,匠人们的手艺十分高超,竟然将胤礽所想达到的、优雅简洁流畅生动的后现代风格表达的淋漓尽致,连胤礽自己看了都喜爱不已。
这种风格跟现实流行的繁复精致华贵之美大异其趣,可是美的感染力是超越时代的,小五和小七一见也顿时着了迷。
小五胤祺和小七胤佑都是温和的性子,胤祺的母妃宜妃很得老康和太后的宠爱,在宫中地位很高,所以温和里有种从容的味道,是真正的从容,诸兄弟里胤礽私心最欣赏他。而胤佑的母妃成嫔地位背景圣眷则都不怎么样,要是不是胤礽对这些弟弟妹妹们都很上心,说不定还会跟他母亲一样受宫里的下人欺负,所以有点内向。
小五小七都对这桌子椅子爱不释手,玩了大半天还恋恋不舍,随侍胤礽的沈廷文和冉默也对这一套风格独特的小家具很是欣赏,让胤礽很是有成就感。
指点着下人将家具抬进早就收拾好的房间,按他说的方位摆好,又摆上几盆绿油油的植物,为房间增添些许生机,再只等着摇篮送来就齐备了。
其实摇篮什么的这些东西内务府早就按份例备好了,只是胤礽坚持要按自己的设计再做一个,似乎不如此就不足以表达他澎湃的父爱。
83.生病的老康和爱模仿人语气的小菱菱
胤礽给宝贝女儿取了个小名叫菱菱,因为小丫头的嘴可爱的像极了小红菱。菱菱转眼间满月了,胤礽想把她接回毓庆宫亲自教养。其其格让他很失望也很心冷,她不喜欢这个女儿,有时候甚至对女儿表现出怨恨,如果不是他和老康安排去的人与奶娘看的紧,不知道会对小菱菱做出什么事。
胤礽本来没有立刻抱走女儿是因为照顾她的想法,没想到她对这个女儿一点感情都没有。或者她还太小了,还没有做母亲的心理准备。
胤礽接走女儿,还将其其格留在养心院休养,老康又加派去了两个嬷嬷,说等她身体养好后要教她规矩,然而没过多久其其格就病了,又过了几天竟然就此殁去。
胤礽命人将她厚葬,又赏赐了她父母兄弟一笔,这个这年其实才十七岁的小姑娘就在紫禁城中成了历史。
流光偷换,展眼间又过去半年,老康终于为胤礽挑中了一个姑娘,三等伯石文炳之女石氏。
老康为胤礽挑这个媳妇可是煞费苦心,这姑娘的父亲是正白旗都统,世代名门,军政世家,在军队中极有影响力,而且家风再好不过,整个家族都是再稳妥不过的人。这姑娘胤礽也见过,稳重大气、端庄和平,仪容行止竟然没有一点可以挑剔的地方,活脱脱就是个薛宝钗。
最让胤礽满意的是,这姑娘并没有同年龄段女孩子的轻浮与自以为是的天真,豁达大度、随份从时,远近亲疏、行为举止的拿捏简直让人赞叹,是天生的政治家。而太子妃,就必须得是个政治家。
这姑娘简直是为他量身打造的。
七月份的时候老康把婚事定了下来,胤礽的反应是没有反应,其实偶尔百合也是别有趣味的。在穿越前她也看百合文的,上大学时还对一个光芒耀眼的学姐超有好感过,自己心理问题理顺了,不排斥了,就怎么样都行了。况且老康给他定的这个太子妃端丽如盛放的白牡丹,无情也动人,他还是挺欣赏的。
沈廷文对他婚事的反应是似笑非笑:“听说太子妃很美啊,殿下好艳福。”胤礽轻笑着吻了他一下。
自从沈廷文表白,胤礽答允给他一个机会后,两人单独相处时常常会有些暧昧的小动作,但还没有更进一步的亲密。宫里、胤礽身边处处都是老康的眼睛,胤礽现在还没有子嗣,性向和与女人的关系也还没有让老康放心,他并不打算将沈廷文置于危险境地,沈廷文最聪明的人,当然也不会想不开自找死路。所以两人目前还只是默契地、有耐心地暧昧着。
大阿哥胤褆对胤礽的这桩婚事的反应是假惺惺地道喜,还送了一份厚礼,至于心里怎么想的就只有自己知道了。他自己的婚期也定下来了,就在今年十月份,还在胤礽前边。
菱菱出生那晚胤褆借酒发疯之后忽然变得对胤礽亲近起来,有事没事就找胤礽喝酒说话联络感情,态度亲昵的让胤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加之心知肚明他打得什么主意,厌恶更是加了十倍。但名义上两人是亲兄弟,他还没犯什么大错,胤礽也不能拿他怎么样。至于私底下的小动作,老康一向是不管他们兄弟之间的争斗的,这是磨练,如果胤礽连自己的兄弟都对付不了,他也没资格登上那个宝座,登上了也守不住。在这一方面老康是冷酷的。
当然,老康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矛盾是什么,并不是每个人都像沈廷文那样有一双擅于发现JQ的眼睛。只有有情人的眼睛才会那么敏感,况且是两位地位最尊贵的皇子,谁敢那么想。
除了这两个人,和大小萝卜头们有些“哥哥可能会被抢走”的忧虑吃醋之外,别的人的都是真心祝福胤礽。至少表面上对这桩婚事很看好,这可是老康亲自挑选的。
康熙三十一年上半年,朝堂上基本没有什么大事,平平顺顺过去了,但民间却接连有四位思想、书画、理学、地理学大家去世,胤礽亲自遣人去吊唁,并说服老康对四人追封了荣誉,并在朝廷邸报上通告天下,而且表彰宣扬只是针对他们在学术方面的成就,不牵涉其余,极尽哀荣,还乘热打铁让御制书局印刷出版了他们的遗作,并付给了他们后人稿酬。
这可以说是一个历史性的创举,从来读书人有了大作,都是自己掏钱印刷出版的,没有钱就印不成,所以古来图书才会有那么多孤本。朝廷公开付梓,这是多么大的荣誉,而且竟然给润笔,这真是天恩啊!
但胤礽不但付与稿酬,还明文规定,以后出版了现世作者的作品要统统根据印刷板数和作品质量付与稿酬,作者逝去五十年内仍然享有著作权,并且让印书局成立了一个审文部,凡愿意让自己大作出版的都可以前去投稿,不论类别——他想藉此建立一个较正规的出版社。
这几年由于他不遗余力的提倡扶持学风,社会上的风气已经很是自由活跃,东西方的意识形态和科学文化交流冲突已经很开放,见多识广的京城人连街上的小孩子也不再认为黄毛绿眼睛就是夜叉鬼,有些见识的秀才先生们动辄就要争论一下到底是“天圆地方”还是“地如鸡中黄”,显示一下知识的渊博。自然学家科学家的地位也得到了很大的提高,尤其是这回他借四位大家的逝世以官府名义公开推动这一把,更是将这种风气推动到了一个□。先生夫子们也不再盯着谁家姑娘没裹小脚,哪家寡妇多跟男人说了一句话。
胤礽多年的引导经营已渐见成效。
三十一年下半年的八月,又是三年一度的乡试时间,在老康二十多年来不懈地努力下民心已渐渐归服,近几次的科举已不再像康熙初年那样惨不忍睹,连报考的人数都凑不齐。安定的生活,已经让百姓开始渐渐忘却前朝,而老康(?),尤其是胤礽对于自然科学和人才的重视和礼贤下士,也让士子们人心归拢,这让老康和胤礽都很是欣慰。
老康入九月生了一场小病,本来只是晚上没睡好有点疲惫,谁知气温突然转凉着了凉,又发起高烧来。他的体质似乎很容易发烧。
他平常很少生病,但一生病就很是吓人,这次发烧又是高烧,额头上简直能烫熟鸡蛋,御医和胤礽都吓的不轻,胤礽一连几天晚上衣不解带地侍奉他。他烧了一天两夜温度才退下去,好几天起不来床,好了之后又清减了不少,御医让他好好休养,于是政事都全压到了胤礽身上,只特别重大的才过目,胤礽空前地忙了起来。
这天天气好转,秋高气爽阳光明媚,老康精神较好,抱了已经五个月了的小菱菱在逗着玩,胤礽在一边看卷宗。由于没有什么重要的内容,他一心二用边看边时时分神去瞄女儿。
五个月大的菱菱不再那么爱睡了,常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依依呀呀说些谁也听不懂的话,胤礽一闲了就最喜欢跟她天南地北海阔天空地东拉西扯,她也常常煞有其事地对着胤礽发出些没有意义的音节,最近还学会了模仿胤礽说话的语气,比如说惊叹、疑问、自问自答等等,有趣极了。胤礽觉得穷尽世间所有的语言也没有办法描述这小丫头的可爱于万一。
老康也极喜欢这个大孙女,一有空了就要来抱她,学着胤礽跟她说些没意思的话,还时时对胤礽说你小时候在我身边养着如何如何,传授育儿经,两个人一起研究育儿经,胤礽坚持说从小就让她听音乐听念书长大一定会聪明,老康表面上不以为然,还是一有空就拿了洞箫、筝什么的一本正经演奏给小丫头听。老康天纵英才,在音乐上造诣也是不凡的,可惜小丫头似乎没遗传到爷爷和爹爹多少音乐细胞,一听见就睡着了。尤其是洞箫响起来,睡的那叫一个快,让老康没面子至极。
胤礽自从手臂伤后就很少碰乐器了,这些东西差之毫厘谬之千里,味不对,让他不想碰。不过看到这种情形,他还是不由微笑。
正看着老康和菱菱的互动,侍卫忽然呈上来一份加急密折,看看在炕上和菱菱你一句我一句,用各自的语言说的正不亦乐乎的老康没有挪动一下尊臀的意思,胤礽只好自己接过来打开看了。
谁知一看之下,他一下子站了起来。
老康被他的动作惊到,回头看过来。
胤礽难得的变了脸色:“皇阿玛,江南乡试出事了!”
84.谁与争攻?
月明星稀,几艘官船在夜里也不停息,沿京杭大运河飞快向下游漂去。胤礽坐在其中一艘的舱房里,翻阅着一叠卷宗面无表情,卷宗上赫然写着江南乡试、舞弊、受贿、出卖举人功名等字样。
案上的红烛已经换了两根,可他还没有一点睡意,心里充满了愤怒。
江南今年乡试,正副主考官带头受贿,江南才子大哗,舆论纷纷,民怨鼎沸,他和老康这几年费劲心血地安抚,终于将江南稳定了下来,刚刚笼络住了江南士子,被这几条不长眼睛的蛀虫一闹,前功尽弃!
老康身体本来已经差不多好了,被这一气,竟然又卧床不起。
江南动荡是动摇国本的大事,他近年来已经渐渐成了老康的左右手,只得亲自来处理了。
舱门吱呀一声开了,沈廷文抱着另一摞卷宗走进来,看看又燃去一半的蜡烛,将卷宗放在他手边,轻声道:“已经很晚了,睡吧,明天再看。”
胤礽将他又拿来的一摞大致翻了下,脸色更加难看,将笔一扔,揉按自己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沈廷文走到他身后,温暖用力的手指帮着他不轻不重地按摩,手劲居然刚刚好,一下子让他的燥怒消下去不少。
沈廷文为他按了一会儿,说道:“殿下不要生气,气也无济于事,解决不了任务问题。”他的声音也跟本人一样,微微带笑,永远从容。
胤礽忽然笑了出来:“你说的是。”
反手拉住他手腕将他拉到跟前,他踉跄了一下靠在胤礽腿上。
这么突兀的动作,他却并没有什么受到惊吓的样子,仍然是含情带笑,几乎带了些纵容的神色。胤礽伸出手去搂住了他的腰,微笑道:“那咱们做一点虽然同样无济于事,但能让心情愉快点的事吧。”
胤礽的特种小队这一年多训练的已有小成,效果让老康都甚是惊讶,这次出来他把他们全带来了,担任内围警戒任务。这是他亲自练出来的精英,完全隶属于他,没有老康的眼睛,可以信任,他在一定的范围内能做一点想做的事情。
胤礽勾住沈廷文的脖子示意他弯下腰,轻轻吻住了他的嘴唇。
沈廷文呼吸一下子变的急促,强压抑着什么跟他温柔的接吻。胤礽这是第二次主动跟人接吻,初开始动作还有点生涩,但在沈廷文的引导下很快就熟悉起来,两人缠绵地吻着,纠缠勾留。沈廷文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强压着的激动渐渐流露出来,不知不觉一只手把胤礽按在了椅背上,吻也变的强势,另一只手摸到了胤礽身上抚摸他的腰背,甚至去解他的扣子。
胤礽也不反抗,仰起脸任他亲吻着,享受着他技巧高超的挑逗,饶有兴致地感受着他不知不觉中流露出来的激动。
他早就发觉了这个人很喜欢很喜欢他,可是自己对自己都不承认,只肯承认对他的肉体有兴趣,还敢来撩逗他。这种人真是让他觉得……不欺负白不欺负。
在沈廷文终于忍不住将手伸进了他衣底,炽热的吻滑到了他颈侧,甚至腿往他腿中间挤的时候,胤礽似笑非笑按住了他的手。沈廷文兴奋到发热的头脑终于温度降了一点,他暂时离开那修美白皙的颈项抬起头看着胤礽,勾魂桃花眼浓情到宠溺,似乎无辜地在问:“怎么了?”流转间几乎让人心魂俱醉,若是女人只怕就要溺死在这眼波里,就是男人也没有几个能逃脱。
胤礽却毫不动容,仍旧是似笑非笑,微挑的眼角也是似多情似无情,仿佛在说:“不依顺我的意思,那就没有继续了。”
两人是行为这是在……争攻。
沈廷文与他对视良久,心里犹豫挣扎。
他爱好美色,男女不忌,却从不曾居于人下。他喜欢这位太子的美色,可这值得他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吗?
可是心里更加明白,如果这次拒绝,就没有以后了。
他从这个少年十三岁起就徘徊在他身边不忍离去,真的要争这一口气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吗?
良久良久,沈廷文终于垂下了眼睛,在胤礽的椅子前蹲下,仰起了脸。
这是屈服的表示。
胤礽瞧着烛光下这张永远淡笑没有迷茫脆弱时候的秋水芙蓉面,身上欲火一下子升腾起来。他抬起这张脸,用这个人刚刚教会他的接吻技术亲他,抱起他走进内室,将他放到床上,反手放下了床帏。
这张床的帷幔是天青色的细密云锦,繁复地用同色丝线绣着缠枝莲的纹样,外面也点着红烛,光透进帐子来,映了一床的缠枝莲纹样。
胤礽的手不自觉也有些微微发抖,解着沈廷文的衣扣,沈廷文睁着眼睛目不转睛看着他。
胤礽脱去他的衣服,一具修长白皙的完美青年躯体展现在眼前,细腰窄臀,各部位比例优美到使人赞叹。
胤礽赞叹一声,抚过他柔韧的腰线,亲吻他玲珑宛转的锁骨,一边去脱自己的衣服。少年人的身体还略嫌青涩,可是已经挺拔漂亮的让人无限迷醉,像一只初长成的猎豹。沈廷文早就欲火焚身,终于忍不住搂住了他热烈地回应,帮助他脱衣服。两人激烈互相亲吻抚摸,情-欲蒸腾,天青色的云锦床帐真的飘动的像一片云。
红烛暗泣,不知过了多久,帐内忽然传出胤礽略微暗哑的声音:“你带什么润滑药膏了吗?”
帐内静了一刻,似乎另一个人无语了。
片刻后床帏缝隙里伸出一只修长的手臂,捡起扔在床边的一件石青色衣衫,从里面掏出只小瓶,又缩了回去。
帐内暧昧的声响再次响起,良久良久沈廷文忽然急促地道:“轻一点!”胤礽不知回了句什么,接着两人喘息声越来越重越来越重,又过了许久沈廷文终于压抑不住“啊”一声惊叫,似痛苦又似欢愉,煽情处难以言说。
之后声响渐渐平息,床帐终于又静了下来。
烛台上烛花轻爆,渐渐蜡烛燃到了尽头,火焰猛地亮了下,彻底灭了,舱内归于黑暗。
高-潮爆炸般的快感终于过去,呼吸渐渐恢复平静,胤礽怜惜地为难得显得脆弱的沈廷文拭了下汗,低声道:“还好么?”
沈廷文有气无力道:“还好。”
他本是纯攻的性向,今天被逼做受,身体的感觉虽然还好,但心理上实在不适应。
看了眼并肩躺在一起漂亮异常的少年,暗想以后一定要好好讨回来。
85.又遇真情告白
黑暗中氤氲着暧昧的气味,胤礽在沈廷文身边躺了一会儿,享受着高-潮过后的慵懒,片刻后起身,随便披了件衣服掀开床帐,下床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让清新的空气吹进来,吹走一室情事过后特有的绮靡味道,懒懒倚在窗口,回头看向床上的沈廷文。
舱外明月如霜,从窗口斜射进来,照见他容貌清丽如画。
沈廷文伏在床上,本来一身不适,一对上他流动的眼波,顿时暗暗叹息一声,满心别扭都消退了。这样的人物,想得到是需要付出些代价。
像是听到他心底的叹息,胤礽走回来,挂起床帐,坐在床边细细碎碎地吻他秀丽的眉眼。这人平时的言行举止总是有些轻佻的感觉,二人之间也并没有多少感情,但男人和男人之间,纯粹的身体吸引比起感情牵扯要少太多负担,而且更容易挑起激情。
目前对胤礽来说这就足够了,享受情-欲的欢愉,和喜欢的人一起——不是爱情,只是喜欢,这一点喜欢就足够了,自从他决定留下来,就注定已没有资格拥有全心全意的爱情,那是会让他灭顶的危险。
如银清光照亮窗边四四方方一块地板,窗外,水声起伏,好风如水。
“‘左丘明双目无珠,赵子龙一身是胆。’”官船仍然轻快迅疾的行驶在运河上,胤礽手捏着一份驿使快马沿河岸追上送来的一份密折冷笑,“真是好文采!”
这仍然是一份关于今年江南乡试的折子,递送折子的人是苏州织造李煦,胤礽念的就是李煦抄录的愤怒的江南士子贴在夫子庙门口的一副揭帖对联。今年江南乡试的正副主考官一个姓左,一个姓赵,这是在分明地指斥主考官左必蕃对舞弊行为视而不见,副主考赵晋胆大妄为,贪赃枉法。而另一封江南织造曹寅的折子里则详述说,举子们出于义愤,把考场匾额上的“贡院”两个字涂写成了“卖完”,还有一群考生竟将财神庙里的财神泥像抬到了夫子庙里,江宁城内万人空巷,观看考生们抬着财神爷游街。
李煦和曹寅原本都是老康的侍卫,被放到江南做织造本就是为了充当皇帝的耳目,折子上报来的消息绝对可靠。
胤礽被气笑了,捏着奏折的手指关节都泛了白——贡院、卖完,真是有创意!今年江南乡试的主考官们收受了多少贿赂,让士子们愤怒到如此地步?
看着他的神色,平时言行举止总有点轻佻的沈廷文也不敢多话,一舱伺候的人都恭谨肃立。
官船轻捷如飞向着江南驶去,夹着胤礽隐隐的杀意。
这次中举举子几乎全是扬州盐商子弟,作弊作到如此明目张胆的地步,这不是一个两个主考官有胆子有能力的做到。这不过三十多年的功夫,丁酉年江南乡试客场舞弊杀戮的的血腥余味尚未散尽,当年涉嫌舞弊被流放到宁古塔的举子有的还活着,江左三凤凰之一的吴兆骞被纳兰容若营救回来刚刚十年,江南科场就又已糜烂到如此地步。金钱的魅力竟如此不可抗拒么?胤礽不介意用鲜血再清洗一次。
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
细柳依依,流水脉脉,一袭青衫,风流自赏的青年士子苦苦倾诉着衷情。
“……路公子,自从两年前惊鸿一瞥,我就再不能忘记公子身影,辗转反侧,寤寐思服。若得一近公子,在下死也甘心……”
胤礽站在柳树下,面无表情,其实心里想狂笑。
他没想到再到江宁的第一幕竟然这么有时代特色。把他的性别一换,这就是典型的戏文里的才子佳人求爱场景啊!
一路乘舟行来,初闻乡试弊案的愤怒已经冷静,就像沈廷文说的,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江南又该清洗了,这是一件需要冷静以待的精细活。江南天下丰饶之地,哪个权贵不向这里伸手,势力盘根错节,他带着清洗的决心而来,是要和大半个朝廷的势力斗争,沉重只会给自己增加压力。
路瑶向来是遇强愈强的人,这样高难度的挑战激发起他的兴致,竟然反常地轻松起来。
小林子不知他的心情转换,战战兢兢偷看他的脸色。
沈廷文站在胤礽身后,似笑非笑,一脸的看热闹表情。
达春却满脸铁青。
胤礽这一趟江南之行的行程、安全都是他负责的,胤礽是秘密前来,瞒着人的,老康在明面上派的有钦差,没想到在江宁一下船就被人认出来了。他们闪电小队第一次负责远行任务就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叫他有何面目面对对他们报了那么高期望的胤礽!但是谁能想到这么僻静的码头,这么周到严实的马车就停在一步远的地方,就偏有个附庸风雅的酸秀才乘小船躲在芦苇荡里睡觉,还偏是认识胤礽的!
酸秀才还没有意识到这一行人异常的沉默,还在絮絮叨叨说两年前老康南巡他怎么在纳兰容若和江南才子的聚会上见到胤礽,怎么对胤礽一见钟情,怎么念念不忘,怎么相思消瘦甘心就死……辞也切切情也凄凄,要是换成是对女人说只怕心如古井者也要大受感动,达春听的想宰了这个眼尖的死秀才:既然甘心就死他怎么还不赶紧去死?
随侍众人都觉此事大赏皇太子殿下颜面,但太子没有示意也没人敢轻举妄动,一个一个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伪装木石泥塑,假装什么也听到。
胤礽听完秀才哀婉悱恻的告白,没有什么表情地上了马车。达春急忙道:“公子……”看了一眼秀才。这人认出了胤礽的身份,虽然只是两年前用的假身份,但听在有心人耳朵里还是平添无数变故。
胤礽隔着帘子淡淡道:“这也用我说?”
达春回身狠狠地作了个下劈的手势,秀才身后一个便衣侍卫一记手刀砍在因着胤礽对自己的告白很冷淡,正伤心欲绝的秀才颈上,秀才眼一翻,无声无息地软倒了下去,侍卫利落地接住他,拖麻袋一样将他拖到了后面的马车上。
达春愤愤看着已经被打晕过去的秀才像死狗一样被拖走,深恨自己刚才那个手势只是劈晕,而不能是劈死。
一行人各就各位,几辆马车辚辚行起。这几辆车外观都很朴素,在繁华富庶的金陵城里并不起眼。
来到一家打前站的侍卫早包下打点好的清净院落住下,胤礽洗漱更衣毕,打探消息的侍卫已经有一波回来了,向胤礽报告现在城中的大致情形。带头闹事的十几名学生已经都被两江总督抓起来了,据说已经用了重刑,现在城中捕快正满城搜捕参与闹事的秀才们,到处人心惶惶。又呈上一份已经被抓的秀才名单。匆忙之间,说是只是大致打探一下,他也准备的很周全。
胤礽玩味道:“两江总督?噶礼?”扫视了一眼那名单,这批秀才无论才学如何,这件事情出来基本上仕途已经无望了。
漫不经心的目光掠过一个名字的时候忽然凝注——刘兼!后面标注小字,江宁黄石。
心中一跳,黄石,有这么巧吗?
连忙问:“官府给秀才们用了刑,是什么刑?”
“这……”回来禀报消息的侍卫躬身道,“奴才只打听到了一些坊间传言,并无可靠讯息,公子若想知道,奴才再去打探。”
胤礽圆润的指尖从“刘兼”两个小字上划过,迟疑了一下。
86.江南乡试案(大修)
黑暗逼仄的牢房逼仄阴湿,散发着难闻的异味,刘兼似醒非醒和挤成一团的同伴们缩在一个角落,抵抗着寒冷,忍受着身体上遭到刑罚之后的疼痛,听着同窗们低低的呻吟,感觉自己似乎在发热,可是身上却偏偏冷的难受,神智在慢慢飘远。
这么深、这么厚重的黑暗,他不会就此死在此地吧!?
这一念一起,忽然清醒了许多。
不,不,决不能就这样死在这里,努力了这么久,再见到他之前,怎么能就这样冤枉的、无声无息死的在这里死去!!
心头不禁浮起些许悔意:为什么,要那么鲁莽……
科举固然是去见他的最名正言顺的途径,可并不是唯一的一条路,为什么要被愤慨烧昏头脑,不计后果的和别的士子们去夫子庙闹,逞一时之快?他又不是真想要什么劳什子功名!
……可是,又有谁能想到那些官老爷们竟敢这样狠毒!
有些无力的手第无数次小心翼翼从怀里取出一张微有些泛黄的纸展开,黯淡的光线下,纸面上“路瑶”两个圆润秀美的字隐约可见。抚摸了下那字迹,刘兼想到留下这个的人写下这两个字时交代的话暗暗苦笑。
本来是因为骨气,不愿意利用这个做什么,却没想到会落到拿着这个也求救无门的地步。路瑶临去前告诉他若有难处,让他用这两个字向纳兰容若、曹寅、李煦求救都行,如今曹寅和李煦在江南权势熏天,他无论把这张纸递到谁手里都有可能是一条生路,偏偏奄奄一息地落到这个密不透风的黑牢里等死,一点消息都传递不出去!
一个同伴看到他又拿出这张纸傻看,有气无力地呻吟着嘲讽道:“意之……又,拿出这张破纸看哪,上面那个名字,是,哪家美若天仙的闺秀,让你这般,快死了都不能忘?”
刘兼白他一眼,低声道:“你才快死了呢。
那人冷笑道:“你还想着出去?徐大老爷给咱们扣的帽子是谋反!谋反!株连九族的罪名,能不连累到家人都谢天谢地了,你还想着出去?哼哼……”嘲讽刘兼似乎让他精神了一点。
刘兼看着那两个字,轻声像回答他的话又像在对自己说:“我决不能死在这里。”
那人嗤地一声:“这是你自己说了算的么?”
刘兼又小心翼翼地将纸张重新叠好,放回怀里,没有理会那人。
那人见此情形,面上嘲讽之色更浓,正要再说些什么,两个提着纸灯笼的狱卒忽然摇摇摆摆走了过来,哗啦啦摇着手上的镣铐,吆喝道:“刘兼!青门刘兼!是哪一个?快过来!”
众囚犯都悚然转头看向他们。
今年江南这场乡试,正副主考官串通当地官员,明码标价的出卖举人功名,他们这十几个人气不过,带头抬财神到夫子庙游行示威,反被抓进牢里,扣上了谋反的大帽子,江宁知府徐廉徐大老爷接受上官示意,从他们被抓进来开始就想尽法子给他们上酷刑,想逼迫他们承认这个罪名,并逼问他们同党。但谋反是什么罪名,众士子心里都是清楚的,承认了就绝对是此生翻身无望了,还不单是一个人的事,九族都要被牵连,因此一个个虽然都已被折磨的奄奄一息,还是咬紧牙关决不放松。
这是大老爷又来逼供了?刘兼也戒备地看着他们。
这个牢房里管的都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而且大都不剩几口气了,两个狱卒并不如何戒备,自顾自打开牢门,举着灯笼往众人脸上照去,刘兼见躲不过,摇晃了下勉励站起来,说道:“是我,怎么?”
两人灯笼在他脸上照了一圈,道:“大人要见你,跟我们来吧。”三下五除二给他戴上枷,拉了出去,又锁上牢门。
那枷又沉又重,刘兼本来便虚弱的很,被它一压差点压栽倒,锁门的狱卒嗤笑一声,不屑地道:“真是文弱书生,快点走了!”说着一推,将他踉踉跄跄推走了,刘兼临走前只来得及跟同伴们交换了个眼色,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刘兼抿着嘴唇勉力拖着身子摇摇晃晃往前走,满心讽刺,徐大老爷这是又要开始上工了?
转了个弯,一间燃灯的小室出现在眼前。两个狱卒取下他脖子上的枷锁。
刘兼顿了下,走进去,看到小室中放置着一盏灯的桌子边侧首坐着的那人,几疑为一梦。
“阿……阿瑶?”他摇晃了一下,不敢置信地道。
胤礽回过头来,站起来看着他,见他被折磨的都快不成人形,眼中闪过一丝惊怒,踏前一步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子,紧紧握住他的手,说道:“徐廉这个狗奴才胆敢如此!!”
刘兼身体微微颤抖,因为激动也因为冷,自己却丝毫没有感觉,反手抓住了胤礽的手,眼睛睁的大大的一瞬不瞬盯着他,道:“真的是你,我是在做梦吗?”
胤礽握了一下他的手臂,看了下他破烂肮脏血迹斑斑,还异常单薄的囚服,解下斗篷裹到他身上。
犹带着体温的斗篷裹住身体,刘兼晃了一晃,忽然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手却还是死死抓住胤礽的手不松开。
再醒来时刘兼发现自己已经不再是在黑暗湿冷的牢房,他躺在一张柔软温暖的苏式雕花两进床上,鹅黄色绣双鱼双鸟的精美床帐勾起了一半,正对着半开的窗子,窗外树上几只不知什么鸟儿鸣声清丽,阳光灿亮。
刘兼脑子空白了一刻,忽然猛地一挺身想坐起来,起到一半却又因为一身的伤痛又跌了回去,叫道:“阿瑶!”声音嘶哑干涩。
外间一个十三四岁的清秀小厮听到动静,急忙奔了进来,见他睁开了眼,喜道:“公子,你醒了?”又连忙对外间喊道,“快去禀报主子刘公子醒了!”
刘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停了一下,才疑惑地问道:“你是谁?”
那小厮笑答道:“奴才是救公子的人的仆人,名叫林方,公子叫奴才小林子就行。”
“救我的人?”刘兼重复了一遍,“阿瑶?”
小林子也是知道胤礽在外面行走用的假名的,听他叫的这么亲呢,心中吃了一惊,面上却纹丝不露,还是笑道:“正是我家公子。”
刘兼这才敢相信,一把攥住他手腕,激动地道:“真的是阿瑶!?”
话音未落外间便走进来个一身重紫锦衣的少年公子来,挺拔俊秀,斜飞的眉,狭长微挑的眼,容貌精致到秾艳的地步,一道淡淡的伤疤划过一边脸颊,没有破坏他相貌的完美,反而平添了层男子的刚硬气质。
刘兼看到几年来朝思暮想的容颜,嘴唇哆嗦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看到刘兼躺在床上的样子,憔悴单薄的几乎像个纸人一样,胤礽眼中掠过一丝怜惜,走到床头看着他,低声道:“你醒了?”
刘兼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胤礽叫了声:“大夫。”微侧过身体,让跟着他进来的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大夫上前给刘兼诊视。
老大夫上前把了把刘兼的脉搏,又翻开他眼皮看了看,用口音浓重的江宁话说到:“好了,醒过来性命就无碍了,只是得好好调养。”
胤礽道:“有劳大夫。”
老大夫看出他气度不凡,定然有些来历,不敢轻慢,连连道:“不敢,不敢。”要了纸笔开了一张药方,交给下人去抓药,自己亲自给刘兼身上的外伤换药。刘兼一身遍体鳞伤,有些地方甚至可森森见骨,可怖可畏,连老大夫见惯伤病的,脸上都露出不忍之色。给他背药箱的徒儿甚至偷偷扭过头去。
换好药,刘兼出了一身虚汗,几乎要再度晕过去,只是凭着意志力强忍,终于没有,甚至没有发出几声呻吟,屋里的人都不禁露出几分敬佩之色。
换完药,老大夫告辞,说道下次换药会再来,胤礽命人赠金相送,自己又走到床边,指尖碰了下刘兼的下唇。方才他忍痛把这里咬破了。胤礽低声道:“痛的厉害么?”
刘兼冷汗淋漓,还是勉强笑道:“还……还好。”
胤礽用袖子给他拭了下额头的冷汗,说道:“忍一忍,方才那位老大夫是此地的外科圣手,名满杏林,你的伤实在太严重,用他的药不会留下后遗症。”
刘兼点了点头。
片刻药抓来熬好了,有人送上来,胤礽接过药碗,小林子手脚麻利轻柔地略略扶起刘兼,往他身后塞了两个垫子让他半坐半靠,胤礽坐在床边吹凉了药,一调羹一调羹亲自给刘兼喂。刘兼看到屋子里站了一屋子的人,脸红了。
小林子极有眼色地示意跟着胤礽进来和本来在这屋伺候的人都出去,旁人接到他的眼色,都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地退下了,只有沈廷文站着不动。
小林子犹豫了下,没有理他,自己轻手轻脚退下去了,沈廷文站了一刻,勾起唇角似笑非笑,也跟着退出。
他出去后小林子在外面轻轻关上了门。
87.他和他(全部重写)
老大夫开的药里有助眠的成分,刘兼喝到一半便昏昏欲睡,支持着喝完,胤礽取出他背后的垫子,扶着他躺回床上。香暖轻柔的被子盖上来,刘兼眼睛都已经睁不开了,但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强打着精神吃力地去抓胤礽的手:“我那些同伴们……”
胤礽捉住他的手,轻轻放回被子里,声音低柔:“放心,他们不会有事。”
刘兼露出个安心的笑,陷入了睡眠。
胤礽坐在床边看了他一会儿,指尖描过水乡少年特有的秀美细致轮廓,放下床帐,走出了门去。
回到自己住的涵香斋,暮色已渐渐降下来,这一天又已过去。
沈廷文手里捏着一卷卷宗,正站在窗口看着打扮成普通下人的侍卫们一盏盏上灯,看到胤礽回来,回头似笑非笑道:“原来太子殿下也有这么温柔体贴的一面。”
胤礽上前阖上窗户,搂住沈廷文的腰也勾起了淡水色的嘴唇:“难道我对你不温柔吗?”
沈廷文恍惚想到五年前初见时这少年的嘴唇是淡粉色的,像春天最教嫩的花瓣,笑起来时几乎有些纯真的意味,曾几何时那些孩子似的天真一点都不剩了。
胤礽不知他在想什么,只是头一次见到他这么迷惘的表情,退去了轻佻的诱惑,却有种吸引人脆弱,不由微微仰头吻了上去。
——是的,微微仰头,他毕竟才十八岁,虽然身量已经是同龄人中少见的高挑,但还是稍稍矮了沈廷文一些。
沈廷文从恍惚中回过神,看到凑到脸前的绝美容颜,抛弃胡思乱想,深深地吻了下去。为这副绝美容颜所迷惑,他无法自拔,如今终于得以亲近,无论什么都无法拉回沉沦于□中的理智。
衣服一件一件的剥离身躯,修美白皙的青年身体和挺拔漂亮、如初长成的幼豹的少年身体交缠,暧昧的气息在房内氤氲浮动。二人一边亲吻交缠一边向床帐移动,衣服散落了一地。
终于到了床边,胤礽把沈廷文按在雕花的床栏上轮番吸吮舔咬他白皙的胸前两粒樱颗,听着他仰起头闭着眼睛意乱情迷的喘息,露出修长的颈项,犹如天鹅优美高贵的颈,胤礽也是浑身火热,难拒诱惑地扑上去舔吻吸吮,留下一枚枚嫣红的吻痕。
人真是最难测的一样动物,之前他因为排斥这个陌生的世界和太子身份,□被他当成洪水猛兽,连药物都不能使他放下抗拒,而心定下来之后,不但男人,连女人他都抱了,甚至自然而然还准备再娶一个或者很多个女人。人的潜力真的是无穷的。
微微噬咬沈廷文的喉结,一手抚摸着他背上光滑的肌肤,享受着那丝绒般的触感,双腿挤入他笔直的长腿间,让两人都已灼热的情-欲互相摩擦,让快感淹没神智,另一手顺着他优雅的脊线滑下去,摸到了一个微陷的、能带来极乐的所在,中指微一用力,扣了进去,沈廷文忍不住一声呻吟。
胤礽抱着他倒向床铺。
沈廷文翻身压制住胤礽,此刻像水波一样的桃花眼睨了他一眼,而后俯下身去,含住了他的欲-望细细舔呧,然后自己分开腿,慢慢在他身上坐下去。炽热的阳-具完全吞入的时候,他无声地吐了口气。
胤礽被他仰头努力承受的表情所诱惑,半坐起身勾住他脖子狠狠的亲吻,又翻身压住他激烈的律动。其实他不介意在情事中做承受的一方,但不知为何总是阴错阳差在上面。
……但是说起来,如果是跟刘兼在一起,刘兼提出在上面,他多半不会反对,可是换了沈廷文……这个人不知为什么总让他想欺负。
胤礽亲吻沈廷文的眉眼。
或者是这个人总给他不安全感吧,他不敢把柔软的部分交到他手里,他不能掌控这个人的思维和行为模式,他不能预知这个人能做出什么,会做出什么。
而刘兼,是一个他可以完全掌握的纯净孩子。
这个有着如鹅卵石般洁净气味的少年透彻如水、清新如风,在他还对爱情抱有幻想的时候,在江南的桃花月下、梨花雨里走到他身边,虽然他没有敢爱,但无疑在他心里占有一处特殊的地位。
在他还是路遥的时候,她也曾无数次幻想过她的爱情,在她的幻想里他便应当是这样一个男孩子,两个人真诚真挚的相爱,无忧无虑——就是忧愁,也当是愁的生命生活中最最普通平凡的小事,与世间所有的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平平凡凡相携到老。
重生于紫禁城,普通平凡的相携到老是不可能的了,在父子兄弟都不能依靠的处境里,有这份可以完全信任真挚真诚完全是生命的馈赠,已成了床前的明月光。
刘兼是可以信任的,可以交付柔软部分的,但沈廷文不是。甚至老康都不是。
生存在连空气中都充满阴谋算计的紫禁城,说到底,可以信任的,只有自己。
在激情里征战,时间与空间都破碎了,日月颠倒星辰摇落,快感如狂肆的飓风,天地都归于混沌,终于宇宙爆炸世界毁灭,胤礽眼前一片白光,与沈廷文一起达到了高-潮。
两人交叠在一起喘息良久,胤礽才慢慢从沈廷文体内退出去,倒在他旁边。
并肩躺了一会儿,沈廷文忽然又翻过身来压在胤礽身上,欣赏着他诱人的容貌和身体,又开始细细碎碎的亲吻。
他湿热的吻从胤礽的嘴唇迤逦而下,在耳下颈侧反复流连,忽然含住了他的耳垂细细舔吻噬咬,两只手捏住胤礽胸前的凸起揉捏戏弄,火热的舌头甚至猛然探进了胤礽的耳道。胤礽的耳朵和胸口都十分敏感,“啊!”了一声,斜睨着他,声音微微不稳,笑道:“……你还没够?”伸手按住沈廷文的手。
沈廷文抽了一下没有抽出,舌头淫-靡地在胤礽耳道里一进一出,模仿性-交的动作,胤礽刚刚熄灭的欲火被他煽情的动作立时又点燃了起来,身体都微微颤抖,沈廷文的腿顺势就想插入胤礽腿间去,意图不轨,胤礽凌厉的一个翻身,再次将他压到身下。
都上这么多次床了,这人还不死心想反攻,胤礽毫不客气地再次扯开他的双腿,闯入某个极乐的所在去。
就是他这态度,老成功激起胤礽的争胜欲,忍不住地欺负他。
激情的火焰再次燃烧。
胤礽这次来江宁,不只要查这次江南乡试的舞弊案,还要查江南如今的现状,以及现在曹寅主持的谍报网的情况还有官员的贪污腐败状况。老康看重一个“仁”字,又有点爱名,对官员、尤其是满洲官员非常宽纵,因此随着统治渐渐稳固,吏治越来越惨不忍睹,尤其是占天下赋税三分之一的江南。
本来这次他打算先暗访的,只查消息不大草精神,也磨练磨练身边的人和自己初建不久的谍报网,测试一下他们能做到哪一步,再跟老康手里那个成熟的比较一下,看有哪些缺点和劣势,但遇上刘兼这件事,计划稍稍被打乱了。
当时他还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暴露,他庆幸当时的选择,没有去牢里看那一下,刘兼只怕就要死在里面了。
88.老康的心事
查证官员的贪清状况并不是困难的事,老百姓绝对是目光如炬,事情只要做了,绝对会留下痕迹,到江宁第四天,江南官员的底细已经差不多被胤礽查了个底儿掉。
第三天明面上的钦差到了江宁,江宁官场一片沸腾,钦差大人迎来送往,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第五天胤礽召来骁骑营、禁卫军摆明仪仗住进了曹寅的织造府,同一天宣布露天公开审理本次乡试舞弊案,江宁百姓倾城来观。
胤礽并没有夺了两个主审官员的权,只是全程亲看他们查案。在数十万百姓、尤其是还有太子殿下的目光里,两个钦差拿出了所有的本事和聪明才智,问案不敢偏倚一点。谁不知道这位太子殿下和气是和气,却绝不是可以糊弄的。所有参与舞弊的考官生员无不战战兢兢。
两个钦差先从本届乡试中抽取了十名的举子当场考试学问,其中一个叫程光奎的,默写《百家姓》时只歪歪斜斜地写出了“赵、钱、孙、李”四个字,其中还有三个写错了。还有一个叫吴泌的,背《三字经》都背不出几句,其余的几个考生也比他们好不了多少。《百家姓》和《三字经》都是蒙学教材,这些人连这个都不会,基本上就是文盲。虽然早知这次乡试的内幕,胤礽还是被气笑了,正副两名主考官和几个同考官被他当场革职下狱。
主审的钦差也觉难以置信:“你们这样的文盲居然考中了举人,送给了考官多少钱?”一个个审问行贿数额、行贿对象,当庭对质取证,竟将江苏大部分官员都牵连下了马。审到最后,越牵连涉案官员职位越高,两个主审额头都直冒冷汗,胤礽坐在一边面无表情的旁听。这还不到重头戏呢,只凭这些虾兵蟹将,还不敢卖功名嚣张到丧心病狂的地步。
骁骑、近卫二军披甲执锐,驻守森严,终于一个涉案人员说出了江南的最高职位官员、封疆大吏、两江总督噶礼的名字。陪侍胤礽听审的一个两撇油黑胡须的中年男子神色不宁已经半天,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胤礽看了他一眼,只冷冷道:“摘顶戴,收押。”
最大的一条鱼吊出来,下面该进行的就是收尾工作了。这些大员们该查的还不只是乡试舞弊,还有平时的贪腐。
这次弊案,老康给了胤礽先斩后奏的权利——其实他一直都有这个权利,只是从来没有动用过——胤礽当场斩了六个确定舞弊的考官,将他们家产充公,十个行贿作弊的举子也捋去功名,各打四十大板,流放宁古塔。而后设立江南行辕清查涉入此次乡试舞弊案以及没有涉入的贪腐官员,凡是贪腐过万两以上的,皆处以极刑,千两以上的,革职贬为庶人,同样流放宁古塔,而且遇赦不宥。百两以上的贪腐者,视情况各与惩处。
由于事先准备做的足,人证物证都早已齐备,公审舞弊案其实都只是走过场给老百姓和江南士子们们看的,江南行辕建立后七天之内就将江南大小贪腐官员清查了个遍,连一点扯皮走路子的时间也没给他们留下,干净利落地结了案,该留用的留用,该处罚的处罚,砍瓜切菜般杀了一大批贪而无能、或者既贪且苛酷的官员,杀的江南血流成河,却没有一个人能说出一个“不”字,胤礽的威信在江南一时至于顶点。
清查江南官场的同时,胤礽释放了十余名因带头示威被噶礼诬以聚众谋反罪名的生员,清查完官场之后重新组织了一次考试,已经上榜的举子和落第的生员都同入考场,第二次成绩出来,上次上榜的举子这次考试表现低于一定程度的,全部同之前十人一样,杖四十,流放宁古塔,同样是干净利落的公平。他处事向来谋定而后动,不偏不倚,不拖不杳,春风化雨的大气,自然而然地伏脉千里。
“当堂结案,杀了六名考官,”老康拿着处理结果感慨,“胤礽,你都不怕杀错人?”
以闪电般的速度漂漂亮亮处理了江南事务,赶着在运河结冰之前回到北京的胤礽道:“怎么会?我都是事先查证了他们的劣迹才出手的,江南织造府、苏州知府以及我带去的人查知的消息三方印证,确定无违了才定的罪。当堂结案,那是走给老百姓看的过场。”
老康点点头,拿起另一份卷宗苦笑道:“这个还好说,可你把江南的主要官员杀了一半是怎么回事,另一半也都给流放了,把他们都杀了流了,还叫谁替咱们牧守地方?”
胤礽扬眉道:“我没有杀完流完,还剩了三分之一。儿臣杀的都是有取死之道的,凡是有能力的、有分寸的、知道抑制点自己的贪欲的都留下了,不会太影响当地行政机构的正常运作的。至于空缺的职位,慢慢遴选着补上不就行了?”反正北京的候补官员遍地都是。
老康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结果却没有说。
无论怎么样,这件事办的漂亮,开始他得到消息说太子一上去就杀了六名考官,还担心胤礽把这个案子办成先帝丁酉北闱之狱那样的大案,徒然杀的血肉狼藉,长流万里,弄得官场震荡,满汉矛盾,将整个朝廷都卷入其中,不得脱身,不想胤礽竟干脆利落地就结了案,以别的由头清理江南官场这个大泥潭也是丝毫不拖泥带水,当严则严,当宽则宽,手段之收放自如,让他都不由得不赞赏。
他这个儿子已经是太好了,好到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他的了。
老康耳边不由得回响起几天前一个臣子拍马屁说的话:“太子殿下在民间受到的爱戴,与皇上相同,民间并称二圣。”
现在还是相同,那以后呢?
他还不到四十岁,但太子却已经快要二十。
心中电转闪过这么多念头,脸上却没有露出一点异样的颜色,还像往常一样卷起卷宗,亲呢地敲了胤礽额头一记,道:“说你一句,你还有理了?快滚回毓庆宫去看菱菱吧,小丫头正是认人的时候,你离开这么多天,当心她已经不记得你了!”
胤礽回宫来就直接来见老康了,心中也正自牵挂着小丫头,作了个鬼脸,行礼退出了乾清宫。
出了宫门,才发现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雪珠子,地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
沈廷文正站在门口仰首看天,看见他出来,微微一笑,道:“今年的雪下的真早。”
胤礽也抬头看了看天。确实是,现在还是九月,还不到冬至呢。
京城风俗,不到冬至,是不许穿寒衣的,也不许生炭盆、生地龙。因此今年下雪早,天寒的早,满宫的人都冻的哆哆嗦嗦,连胤礽和老康都不例外,大家只能尽量窝在屋里不出去。
好容易到了冬至,胤礽按照每年的风俗在墙上画了一支素梅,共有九九八十一瓣,让宫女们每天染一瓣,从这天开始,等到花瓣都染尽,就是春深了。
明露绛雪领着下人们生炭盆、生地龙,开箱子找出大毛的衣服给胤礽穿。胤礽捡了一件今年新裁的,轻暖滑软,薄的像绸缎一样的玉色珍珠皮裘穿上,又捡了一件大红羽纱面子的猩猩毡、一件银白色的水貂皮裘、一件黑狸皮裘命人分别给冉默、沈廷文、达春送去。几个常跟着他的侍卫也各赏了一件大毛衣服,其余全宫上下都各有赏赐。
众人得了赏,都来谢恩,胤礽很有眼劲,他用心挑出来的冉默、沈廷文、达春三人的衣服穿着都格外精神。
89.落雪无声老桂花
众人到毓庆宫谢恩时胤礽执笔站在门楣边,正好画完素梅的最后一笔。
飞雪漠漠,他回过头来,看见站在最前边的三个人,先赞赏地笑了起来。
这三人红毡的清冷、白裘的慵懒、黑褂的英挺,气质各异,气势却是难分轩轾,一起站在雪里的画面,就像一幅画。
将笔交给旁边候着的小太监,从沈廷文和冉默衣上各拈出一星犹沾着碎雪的枯黄,胤礽很有兴致地微笑吟道:“秋风无意残杨柳,落雪无声老桂花。原蘅子萱是打书房过来的?”毓庆宫只有书房外边种了一棵桂树。
接连冻了好几天,终于可以加衣服烤火,连平素八风不动的冉默眉宇间都有了分轻松,惋惜道:“正是,这一场雪,今年李公公费心催开的这季晚桂花可是糟蹋了。”李公公是毓庆宫专管莳花的老宫人。
沈廷文看着胤礽穿着雪白轻薄,泛着珍珠色泽的麦穗羔皮褂子,越发衬出莹洁的肌肤、浓丽的眉目,犹如瑶树琼枝一般,不由故意笑道:“殿下这件衣服真是妥帖合身,让微臣好不羡慕。”
胤礽挑起了眉毛道:“哦,沈侍读是嫌弃本宫赐的貂裘太差么?”
沈廷文一本正经地躬身道:“微臣怎敢!臣是想起了去年出关,在张家口见到的这种细皮的鞣制过程,一时感慨罢了。”
胤礽知道他虽轻佻,却从来不说没有意义的话,奇怪道:“什么过程?”
沈廷文嘴角含笑,说道:“去年殿下在多伦出了意外,微臣奉命到张家口调拨驻军协助,见过当地的皮匠鞣制麦穗羔皮。皮匠将还有一个月才能生产的母羊肚子剥开,剥出尚未足月的小羊羔来,这种细皮就是用小羊羔的皮硝制,所以才能这般纹理自然弯曲,既轻且薄,柔软光滑如丝绸……”
他似乎故意说的血淋淋的,冉默看向胤礽身上的衣服,顿时露出不忍的神色。胤礽的脸色也一下子变的难看。
胤礽站了片刻,回内室换衣服去了,他觉得自己身上穿的是两条活生生的生命。
他在穿越前是个动物保护者,虽然穿来这么久,为了不露陷,保命,无数项原则都进行过妥协,各种华美的皮裘都穿惯了,穿的时候刻意不多想,沈廷文却一下子把他回避的问题推到了眼前。
沈廷文这几句话的恶意太明显,连一向大大咧咧的达春都感觉出来了,胤礽一进内室他就向达春怒道:“沈大人,你什么意思!?”虽然都是胤礽身边的近臣,但沈廷文是这两三年才跟着胤礽的,加上性格关系,达春跟沈廷文并不亲近,因着他和胤礽的特殊关系,达春虽然很怒,却还是保持着几分克制。
沈廷文满脸无辜不解的道:“怎么了,怎么了这是?我说的是实话!”
达春满面怒意,双手握着拳头,却因为胤礽和他的关系没有发作。
沈廷文还是一脸的无辜不解。他看到年轻的太子美好的风姿,想到他就即将要和同样高贵的太子妃文定,还有江南那个纯洁痴情的少年,不知为何怒火一时就涌上了头脑,故意说出了这番话来。
胤礽进内室去,让绛雪打开衣箱看了很久,满箱子竟然都是各色的皮裘,狐、貂、鹿、鼠各色俱备,也不知道有多少动物因着他的一件小小的衣服而死。而他,冬天除了这些皮毛衣服,竟然没有别的什么可穿的。
他站了许久,绛雪偷偷觑他脸色,忐忑不安。
这个时代可没有羽绒服,皇太子的衣箱里也不可能出现老棉袄什么的。
说起来,现在的棉麻纺织技术发展到什么阶段了?
想到棉麻纺织技术立刻又联想到了珍妮纺织机、想到了英国工业革命,胤礽手指抚过衣箱里软软的动物毛皮,若有所思。
正想着,老康派人来找他要他去乾清宫,他匆匆挑出了件翠碧辉煌的雀金裘披上,出了门,带着还站在门口的冉默、达春、沈廷文三人向乾清宫走去。一路上因为胤礽不说话,三人都没有说话。
来到乾清宫,老康也披了件长毛的大衣,坐在炕上正和三个深眼隆准的外国人相谈甚欢,两个胤礽认识,是几年前南怀仁去世前引荐的两名法国传教士白晋和张诚,这两年接替了南怀仁的位置,一直系统地给胤礽和老康讲天文学、几何学和算术,前年还编写了一本满文的《实用几何学纲要》,胤礽又让他们译成了汉语公开出版了,在士林中反响很大。另一个金发蓝眼,也穿着耶稣会教士的黑色法袍,二十多岁的样子,俊美斯文,却是个陌生的白种人。
炕桌上和炕前摆着好几台稀奇古怪的仪器和,老康正对着炕桌上的一件兴致勃勃的摆弄,旁边还放了几本书。蓝眼青年正指着那仪器向老康解说着什么。一见胤礽进门,老康就招手笑道:“胤礽,快过来看。”
胤礽一见到那件仪器就睁大了眼,走近前惊异地道:“这是……”显微镜!!?
老康调整了下两个目镜,献宝一样叫胤礽凑近去看,胤礽凑上去看了一眼,果然!脸上却露出吓了一跳的样子,说道:“这是什么?”
老康得意地大笑,叫蓝眼年轻人告诉他。胤礽进门时白晋和张诚已经悄悄向他说了胤礽的身份,这时很像样地向胤礽行礼,用稍显生涩怪异的汉语说道:“回皇太子的话,这个叫做——”用法语说了显微镜的名字,接着道,“可以用来看到平时我们眼睛看不见的微小物体。”
“microscope?”白晋和张诚都是法国人,胤礽也跟着他们学过几句法语,学着他的发音用法语重复了一遍,微笑道,“显微镜?”
“显微镜?显微镜?……”蓝眼睛喃喃重复了两遍,连连点头道,“是的,是的,就是这个意思,皇太子殿下翻译的非常精准。”
白晋和张诚也连连点头。
胤礽看他一股学者气,笑了,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蓝眼睛连忙抚胸躬身行了一个欧洲的宫廷礼节,回答道:“我的名字是约斯特. 霍塔,见过皇太子殿下。”
老康在旁边笑道:“这个夷人和南怀仁是一个国家的,这回献了不少好东西,还有几本书,你瞧瞧。”
这几年常有传教士来华传教,因为老康和胤礽喜欢自然科学的名头传了出去,他们常常带了先进的自然科学专著和先进的仪器前来讨好,期望取得皇帝和太子的支持与一些便利。胤礽也从不教他们失望,所以传教士来到中国带书籍和仪器几乎已经成了惯例。
这个教士带的是几本生物学和化学专著,看来他的特长在这一方面。
胤礽随手翻了翻,很多专业名词看不懂,但基本上也能知道个大致。就这几本书与他谈起了生物与化学方面的知识,向他打听如今欧洲这两个领域的发展状况,又问了这个蓝眼睛教士的个人情况,听他说了会欧洲的风物与各国国主国情,和来中国一路上的所见所闻,然后与老康各给了他一份封赏,照例先请他到译书楼译书。
这几年传教士来的越来越多,各种书籍专著也带来的越来越多,但并不是每一个都可以受到觐见老康或者胤礽的。御制印书局成立了一个译书楼,这些传教士来到之后如果愿意可以自己将带来的书送到登记检验,如果是没有翻译过的,便可以登记名字自己进行翻译——也可以请人翻译,领一份薪水和稿费,维持生活。
说这些的时候沈廷文、冉默、达春都在旁听,还参与交流,这些年胤礽和西方来华的传教士交流时常常刻意带着他们,让他们旁听,开阔他们的眼界。
冉默和达春从小跟在胤礽身边,胤礽亲自系统地教过他们数学、几何学,听南怀仁、白晋、张诚等人讲课时也总带着他们,虽然达春不爱学习,知识面也不是一般书生可以比拟的。沈廷文则是本来就君子六艺无不涉略,而知识很多地方都是相通的,加上对夷人的学问又很早就很感兴趣,近年来在胤礽身边受熏陶,交流起来也毫无障碍。
众人的学问休养让蓝眼睛教士大为惊讶,连欧洲本土的贵族都不见得有这份学问休养。
说了许久的话,三个外国人告退后,胤礽看看天色不早,已快到了宫禁的时候,让沈廷文三人也出宫了,老康仍兴致勃勃地摆弄那些仪器。胤礽又翻了翻那几本书,忽然向老康道:“皇阿玛,从二十九年到现在,不算民间的,只咱们御制官印的各色夷人书籍已有千余种了吧?”
老康算了下,点头道:“差不多。这些夷人们在恪物学上的成就精妙微深,另有一番天地。”
胤礽合上书,道:“不止恪物学,他们的文明也另有一番辉煌,不逊于华夏文明。”
老康诧然回头,看向胤礽。胤礽看着他的眼睛。
在胤礽这些年暗中有意的引导下,老康的眼界已经非常的开阔,他意识到了什么。站直了身子,好好的想了想,竟然道:“你说的不错。”
在外国人用坚船利炮攻开中国古老的大门之前,中国人一向自认为居于天下之中,是天下的中心,发色眸色各异的外国人都是不同教化的蛮夷,绝对不屑于正眼相看的,老康虽然是满人,但对汉人的精髓继承的比一般汉人都汉人,他竟然承认了这一点,这是一个历史的跨越,让胤礽又惊又喜。
胤礽站起来,道:“皇阿玛,我们翻译夷书,引导天下读书人看另一个天地,千古之后,这是番功业连唐宗宋祖都未必及得上!”
当好皇帝千古留名必须有好表现的两个方面:文治和武功。
所以老康要编《康熙字典》,乾隆要修《四库全书》,劳师动众。
老康之前优待传教士、翻译夷书只是因为自己的兴趣,最主要的还是因为爱子喜欢,并不费什么事,只当让胤礽图一个开心,并未想到这个方面,此时不由怦然心动。
世间除了利益,没有什么是永恒的。胤礽现在终于把这番引导和利益挂在一起了。
他干脆再接再厉:“皇阿玛,如今御制书局颇有盈利,我们在京城修建一个对外开放的大型图书馆怎么样?先试行一阵,如果效果好了,再每一座人口超过十万的大城市都修建一座,让天下买不起书的寒门士子都可以看到想看的书。”
90.传教士传记(约斯特视角)
我的名字是约斯特. 霍塔,1665年出生于法国一个小贵族家庭。我是一名耶稣会的传教士,十七岁进入耶稣会初学院,1690年,也就是前年,通过不懈的努力申请,终于被长上批准,来到中国传教。
在欧洲人眼中,中国是一个神秘的国家,有着丝绸、茶、和瓷器,遍地都是黄金,曾到过中国的马可波罗写的一本描写中国的游记,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都被视为荒诞幻想,没有人相信,因为他竟然说中国的人可以拿着一种纸片去买东西。这实在是太离奇让人不能置信了。
我小的时候读过这本游记,虽然也认为荒诞不经,但是不可否认,它描写的中国给我留下了不能磨灭的印象。
在我十岁的时候,曾有幸跟着父亲觐见过一次国王。王国穿着据说来自遥远的中国的美丽丝绸衣服,拿出了一套同样来自中国的瓷茶具,请觐见的大小爵士们喝茶,这种神奇的茶叶,价值高过同等体积的黄金,据说可以治疗所有的疾病。大家用几乎虔诚的态度喝了那小小的一杯茶,而后分食了茶叶。这是父亲一生所经历过的最奢侈、最值得骄傲的一件事,此后成了他一辈子的谈资。
这确实是值得骄傲的,既便是地位比父亲更高的爵士们,也不见得有这个幸运品尝过来自神秘的中国的茶叶。在我来说,我只记得那个溢满了袅袅茶香的午后、传说中的丝绸在没有见过之前不能想象的迷人高贵光泽,和细腻的超过最美丽的少女毫无瑕疵的皮肤的优雅瓷器。
从那之后,中国就成了我心头念念不能忘怀的一份执念。
我是家中的长子,本来应当继承父亲的爵位,但是自从听说了国王路易十四意欲派一批传教士到中国去传教时,我便再也不能克制前去那个迷人国度的念头,经过了无数抗争,排除数不清的困难成了一名传教士,1691年,终于争取到了一个来到中国传教的机会。
在我之前,耶稣会已经有许多的先驱经历重重困难和漫长艰辛的路途到达了那个国度,他们辗转传回来的消息,中国换了新的皇帝,这位新皇帝和他的王储殿下都很喜欢欧洲的自然科学,如果带有先进科学仪器和著作献给他,得到他们的喜欢,传播主的福音的工作便会取得很多便利,甚至得到皇室的支持。于是我筹资购买了许多昂贵难得的最新仪器,与近几年新出版的各种书籍,打算一起带到中国去。
虽然我不愿留在家里继承爵位的行为让父亲和母亲都非常的伤心和不谅解,但是父亲毕竟也是对中国充满了向往的——整个欧洲都对神秘的东方充满了向往,这是一种时尚——他还是出资帮助我搜集那些仪器与书籍,我父亲母亲的亲戚们,尤其是母亲的父亲,他是一个大贵族,都在这一方面给了我很大的赞助。1691年三月,我终于带着众多行礼出发了。
我还是沿着洪若翰神甫走过的老路,从布雷斯特东渡,经过暹罗(今泰国),走了将近一年的时间,于1692年春天抵达了中国的浙江宁波。
因为这几年频频有传教士经过的原因,旅途并没有遇到特殊的困难,这条后来被中国的皇太子殿下称为海上丝绸之路的道路,此时已经非常的繁荣,并且生机勃勃。我来到宁波,码头上到处都是肤色发色各异的各国商人,他们运来各种货物,比如象牙、香料、宝石等等,又从中国带走布匹、丝绸、茶和瓷器。他们的一趟往来,据说最少有十倍的利润。
我从宁波前往北京,途径的各大城市都有不同肤色的各国商人甚至游学的学者,当然还有我们的神甫的身影,当地的中国人用平常的眼光看待他们,显然都已经习惯了。商人们和他们做各种交易,学者、还有有的神甫则和当地学者进行知识上的辩论、竞争,还有的则互相学习,总之,这里的氛围让我很是惊讶。
我甚至还曾在中国的书局看到过印刷着我们国家文字的书籍。
1692年秋天,我终于来到了北京,因为外公给我铺路的关系,我很顺利见到了如今在中国的皇帝身边任职的白晋、张诚两位神父,两位神父将我引荐给了中国的皇帝。
我将从遥远的欧洲带来的各种先进仪器和书籍献给他,他果然很高兴,在他的宫殿接见了我。
在进入这座庞大宏伟的宫殿之前,我从没有想象过世界上还有这么大规模的建筑群,林立的美丽、充满风情的东方建筑像是森林一样,而白神父还偷偷告诉我,这只不过是中国皇帝众多宫殿中的一座,他还有许许多多更加美丽、更加适宜人居住的别宫。
我们来到皇帝居住的乾清宫,按照事先被教导的礼节向他磕头,问好,他是一个威严、英俊、很有魅力的中年男人,当然,我想我认为他威严更可能是因为他的背后有一个强大的国家。他很高兴地跟我谈起了我带来的仪器,并且让人去请他的皇太子一起来看,他很骄傲地告诉我,在西学这一方面,他的儿子学的比他更加好。
皇太子很快来了,因为外面下着雪,他披着一件由孔雀的翎羽和金线织成的美丽外衣,金翠辉煌,然而他的容貌竟然比那件外衣更加完美,他进门脱下外衣之后,竟然有种让有些昏暗的宫室都亮起来了的感觉。
他带着三个下属的官员,那三个官员也各自穿着漂亮的衣服,相貌英俊,各自有各自的气质,然而没有一个有他那样的尊贵。他和皇帝陛下有些相像,我看着他,目光都移不开来。
我的目光失去了礼仪,白晋用力的拉我,我才低下头去。
他果然像皇帝说的那样,学识渊博,并且反应敏捷,他翻看了白晋和张诚特地帮我挑选出来的献给皇帝的几本书——那都是关于生物方面的,因为据说前段日子皇帝生了场病,很想了解一下关于人体方面的知识——而后从容和我谈起了和这几本书有关的知识,还问起了我从欧洲来的一些经历。当我说起漫长的路程,和所见到的景色时,他脸上的笑容和眼中的向往的神色动人到了极点,皇帝陛下看着他,眼中爱怜的眼神也一闪而过,并不教他发觉,他们真是一对相爱的父子。
和皇太子殿下谈话,丝毫感觉不到别的中国人身上明显的东西方文化差异,他似乎比我们自己更要了解我们。皇帝陛下和他的几个下属的学识眼光也都让我惊异,不敬地说,他们远远超过了我们法国的国王和贵族,难怪他们的国家如此强大。
谈了许久的话,皇帝陛下才让我们离开,皇太子殿下请我到译书楼帮忙翻译我带来的这几本书,我欣然应诺,已故的南怀仁神父给教廷的书信中说自然科学是神甫们在中国安身的根本,有来此传教意愿的教士们在自身的修养和学识方面都非常重视,我的特长就是生物学,的确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做这件事情了。而且白晋神父告诉我,那里汇集着很多有学问的人,能学到许多知识,并且他们正在争取皇帝的同意,翻译中国的经典带回祖国去,如果能成功,这必将是一件可以写入历史的大事。
在我来到北京之前,我听说皇太子殿下用他的近卫队训练了一支新军,军事会演时将皇帝五倍的军队打败了,朝廷的高层官员们正讨论着改组军队,因此我们想翻译经典这种小事,皇帝还一时没有时间受理。
我进入了译书楼,里面果然聚集了许多有名望的学者,我翻译皇帝交给我的任务,加入他们的社交圈,并且拜访北京的贵族们,向他们传播主的福音,履行我的工作。因为我也是贵族出身,他们更容易接受我。
我送给了皇太子殿下三本我最喜欢的书,《神曲》、《歌集》和《十日谈》,还有一张我自己画的暴风雨后的大海的油画,他也接受了我的拜访。
本来这样的礼物,我是绝对不会送给别的贵族的,他们肯定更喜欢香料、宝石等,但是唯一的那一次见面,却不知为何让我认定他会更喜欢这些。我觉得,他有一些接近灵魂的东西。
果然他非常喜欢我的礼物,尤其喜欢那副油画,凝视着蔚蓝的海面与翩飞的雪白海鸥久久出神。
这次拜访之后,他似乎和我有了一些默契,偶尔会叫我去说话。我来到中国还带着心爱的小提琴,一次他知道后,就时常招我去拉琴,并且很有兴趣地学起来。
再次感慨他实在是一个有天赋的人,学会小提琴没多久,就作了一首极为哀婉动人的乐曲,丝毫不逊于当代那些名曲。我问乐曲的名字,他笑着告诉我叫做《梁祝》,并且讲了一个悲情浪漫的中国古典爱情传说,这是中国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最后男女主人公双双变成了蝴蝶,让我惊叹中国人的想象力。
我告诉他这首乐曲必定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消失,他的名字一定会随着这首曲子一直一直流传下去,他只是笑,并不说别的。
我想我知道他的意思,他的名字不需要这首乐曲也必将广为流传,但我认为他还是没有意识到音乐的魅力。
另外,他很古怪的不止一次说过小提琴的柄应该是曲的(注:19世纪之前,小提琴皆为直柄),我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要这样说,曲柄的小提琴,那是多么古怪的形状。当年是我还是按照他说的设计了一把琴试验了一下,惊讶的发现琴弦的增长使琴面上的压力增大,可以获得一种更大更有力的声音,也别有一番味道。他真的真的是一个天才。
我将改良后的小提琴给他看,他大笑,又更加创意地指点我加了一个腮托,使左手从完全承担持琴的作用中解放出来,换把、揉弦、按弦更加自如,我想我们这是一个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发明。
但是这个发明并没有被他放在心上,因为他有更多的大事要事要做,我知道他前些日子提议兴建了一个大型皇家图书馆,规定无论什么人都可以前去借阅,和皇帝陛下各自捐献了上万册藏书,引得满京贵族百姓纷纷效仿。皇帝陛下还把我们之前献给他的各种仪器全部都捐献了进去,供想有需要的人士们使用研究,这是一场空前的创举功德。
这个图书馆建成之后,民间买不起书的穷人们都可以看想看的书了,称颂皇帝和太子美誉无处不在。各地纷纷有人效仿兴建这种图书馆。
他近些日子好像还在使人改良棉花的纺织技术,并且指导牧民们剪羊毛纺成线,织成一种全新的厚布,如果成功,我想这又是一场辉煌的成就。有这样的皇帝和皇储,真是这个国家子民的幸运。
穿越太子胤礽(上)
作者:伊川
琉璃世界
和老康商定好兴建图书馆的细节从乾清宫出来,天色已经擦黑了。回到毓庆宫,小四胤禛已然下学回家,在偏殿儿童室里逗弄小菱菱玩。跟他在一起的还有自小菱菱出生后每日必到毓庆宫一游的小六胤祚。
菱菱现在已七个月大,会自己翻身了,不再整天睡觉,下面中间的两颗小白牙露出了一点点头,抓住什么咬什么,还会认识人,用含混的声音叫胤礽“阿玛”,一逗就笑,可爱极了。
胤礽换了衣服进入儿童室时小六正在专注地教菱菱叫“叔叔”:“菱菱,叫叔叔,叫啊,叫了这个就给你……叫,‘叔——叔——’……”说着摇着手里精致的小波浪鼓。菱菱并不理会他的引诱,“啊啊”叫着,自己伸手去他手里夺。胤禛坐在她背后熟练地用手撑着她,因为小丫头自己还坐不稳,总是东倒西歪的。
奶娘含笑站在一边护着。
胤礽走进去,小丫头一眼瞥见,立刻弃了拨浪鼓,咯咯笑着张手要胤礽抱。胤礽上前一步将宝贝女儿举起,逗弄道:“叫‘阿玛’。”小丫头立刻乖巧地含混道:“阿~玛……”。胤礽笑眯了眼,亲了亲宝贝女儿肉嘟嘟的脸颊,抱在怀里。
小六嫉妒地也扑到他怀里,叫了声“二哥”,瞪了侄女一眼,也不知是吃醋菱菱被胤礽抱,还是只有胤礽得菱菱叫。
纵然抱着女儿,胤礽还是腾出一只手来掐了掐他的脸,“你都多大了,还撒娇!”这小子今年二月已经过了十二岁了,这年月过十二岁的男孩都算小大人了,幸好这小子发育晚,又长的嫩,看着比同龄人小两岁,撒娇也不算难看。
胤禛也站起来,行了礼,规规矩矩地叫道:“二哥。”他自孝懿皇后薨逝后被胤礽接到毓庆宫住已经三年多,跟胤礽相处时还是一点礼数都不失。
说起来他跟这个傻乎乎的小六、还有那个才四五岁屁事不懂的小十四是同母兄弟,个性却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可能是因为由孝懿皇后抚养长大的关系,他跟生母德妃并不亲近,与在德妃身边长大的小十四胤祯也不是很亲,跟小六还是到了胤礽身边之后,小六最黏胤礽,才慢慢近起来的。
他这个个性可能有点遗传德妃,德妃就是老康妃子中最恭谨的一个了。
德妃是老康妃子中胤礽最钦佩的一个,不是因为没有改变之前的历史上她的儿子是九龙夺嫡的最后赢家,而是因为她本人的心机手腕。
老康是个博爱又念旧的人,后宫中佳丽无数,不说身为已故孝昭皇后妹妹、甫入宫便晋封贵妃的温僖贵妃,美艳火辣得太后宠爱的宜妃,十年之内生了老康的第一个儿子承瑞、第四个儿子赛音察浑、第六个儿子长华、第八个儿子长生、最得老康宠爱的二公主荣宪和小三胤祉的容妃(前四个孩子都夭折了),单只每三年一轮选出来充塞后宫的、如花似玉青葱水嫩的秀女们都个个不容小觑。与这些妃子们相比,德妃圣眷平平、长的不甚出色,后台一般,年纪也大了,却还是稳稳身列四大妃子之一,从来不会被忽视,这不是寻常女子能做到的。
与两个弟弟一块儿逗小菱菱玩了一会,问了两个人今天的功课,又一块儿吃了茶点,看看墙上挂的西洋大壁钟上钟点不早了,派人将还恋恋不舍的小六送走,又吩咐小四去睡,自己转身去了书房。
太子这个职业,想做事的时候,有做不完的事情可以做,不想做也可以什么都不做,不过有老康这样的父皇,不做的下场可能不会太好就是了。胤礽当然不想沦落到那个“不好的下场”,所以虽然万事从容,却也不肯有一丝一毫的疏失,加上毕竟经验有限,需要学习的东西太多太多,比总理河山的老康都轻松不到哪里去。
这一夜,毓庆宫书房的灯烛照旧是亮到亥时末才熄灭。
因为翻找非动物毛皮衣服时的一个模糊的设想,胤礽次日便命沈廷文搜集棉布、弹轧棉花技术的发展现状和资料。沈廷文意外地怔了下,习惯性地挑起了一边眉毛轻佻地笑着想说些什么,却没有说,自去了。
周围没有外人,近来已经越来越有高手气质的达春皱起了眉毛向胤礽抱怨道:“主子,你这次为什么不把那位刘公子一起带回来?”
他一向不是很喜欢沈廷文,昨天沈廷文那一下表现更加惹他讨厌。以前没想到他十全十美的主子爷竟然喜欢男人,但既然喜欢了也稍微挑个好点的吧,相比之下江南那位刘公子要可爱多了。而且通过那几天的相处,他也是能看出胤礽是喜欢那位刘公子的,胤礽虽然一向温存体贴,但对那位刘公子是不一样的。但不知为何人家的伤稍好了一点,还是淡淡的任人家离开了。
胤礽拈笔正在批一摞卷宗,闻言手顿了下,才接着平静地批下去,笑道:“带人家回来做什么呢,当我娈童么?”
达春哽了下。
的确,虽然很明显那位刘公子也对胤礽一片痴情,可是人家毕竟是良家子弟,还是个才子,便是再迷恋他家主子爷,也不可能堕落到甘愿沦落为娈童。
但他还是不甘地嘀咕道:“那随便什么人,也比……强……”说到人的名字时,含混地带过去。
胤礽饶有兴致地搁下笔,问:“沈廷文怎么得罪你了,你这么不喜欢他?”
达春道:“他没有得罪我,我就是纯粹看不惯他那轻狂样儿!”
胤礽大笑。
沈廷文生了一张漂亮脸蛋,又常言语轻佻,让人觉得十分不可靠,很不讨朝中、甚至胤礽身边许多老成持重的人喜欢,其实却是个滴水不露的人,能力手腕都极为出色,很是得力,现在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胤礽的臂膀。胤礽近年来行事愈来愈周全沉稳,有他很大一部分功劳。可惜他轻狂的表象总带给人们很大误解。
达春见胤礽不放在心上,气鼓鼓地“哼”了一声,正要再说话,小林子忽然在门口通报说:“爷,三阿哥来了。”
胤礽听说,有了一分喜意。小三今年春上满十五岁,过完生日第二天就搬出宫开府另居了,不方便整日再在宫里厮混,两人见面近来大大少了。
站起来快步走出书房来到内殿,果然胤祉抱着个紫金手炉正站在屋内,一见他进去就笑意盈盈问道:“在这里都听见笑声了,二哥什么事这么高兴?”
胤礽道:“没什么,听到了一句有趣话儿罢了。你今天怎么有空进宫来?”
胤祉也不追问,拿出一张精致的请帖,笑道:“这不是今冬第一场雪么,我这是开府头一年,想请二哥和弟弟们到府里去赏雪。只是前两天二哥才从江南回来,料必有许多事情要处理,我也不敢打扰,一直等到今天才来,且喜这雪还没停。二哥可赏脸么?”
胤礽看了一眼窗棂外纷纷扬扬自天际降下的大雪,压下心中一抹隐忧,接过帖子也笑道:“三弟相请,我焉敢不从?你跟弟弟们都说了吗?什么时候?”
胤祉笑嘻嘻道:“弟弟们的请帖,自有别人去送。我求过皇阿玛了,皇阿玛恩准上了学的都可以去,而且下午的弓马课都可以早结束一会儿,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还能出宫,他们焉有不去的?择日不如撞日,就是今天如何?这会子也恰快下学了,咱们等他们一起走。我让人生小火炉温了好酒,这样的天气,正好围炉子喝几盅。”
胤礽自然在不会这时候扫幸,微微一笑,收起帖子,拿了件披风对一个侍卫交代几句,叫他去找冉默,自己同胤祉一起出了门。
胤祉所料不差,听说可以出宫喝酒,能出宫的数字军团成员一下学,全体都到了,大大小小的十来个,还有恪靖、温宪、纯悫、温恪四个姐妹——端静今年四月,已经被老康嫁给了京城里一个个性温良的宗族子弟。
一大群人浩浩荡荡来到胤祉的新府,胤祉摆酒的地方是一处临水的敞轩,水面上尚有半枯的残荷堆着积雪,颇有几分凄清的味道。
胤礽一见这地方便笑道:“这地方赏雪还是差几分意趣,合京里最适合赏雪的院子却是纳兰容若的渌水亭,他那里傍山临水河滩之上,一带只有几间茅檐土壁。槿篱竹牖,推窗便可垂钓,四面都是芦苇掩覆,只有一条小径可通,大雪一压,必然是琉璃世界。可惜他此时却不在京里,不然我们上那里玩去。”
胤祉不满道:“那有什么好看的,出了京城门沿着河沿走,到处都是那般景致。”说着夸张地委屈道,“二哥,我请你喝酒,你还嫌弃我。”
胤礽不由失笑:“这是我的不是了,对不住,咱们快进去吧。”说着领着众人进了敞轩。
轩里的地炕早已烧的暖烘烘的了,厚厚暖帘卷起来,红泥小火炉咕嘟咕嘟地温着酒,几方紫檀木矮桌上摆着羊肉涮锅子,另有几色别致菜肴,位置很随意,显然是不分宾主,任人随意坐的意思。
水仙子
胤礽让几个妹妹先挑位子坐。他在做女孩子的时候要强独立,什么都不依靠男生,变成了男人却有些大男子主义,处处对女孩子容让三分,呵护有加,对妹妹们自然更加周全。
荣宪、端静都已出嫁,如今姐妹们中年龄最大的便是如今十三岁的四公主恪靖了,从小到大她对这个二哥的这种做派早已习惯,也不以为异,便带着三个妹妹先走进去,挑了最靠里面的桌子,各自在宫女嬷嬷们的服侍下解外面防雪的连帽斗篷,轩里很暖和,用不着穿这个。
端静是宜妃的表妹贵人郭络罗氏的女儿,母妃郭络罗氏虽然并不怎么得宠,但是恪靖很得宜妃喜欢,因此在公主们中间地位还是比较高的。这个小姑娘的个性很要强,像极了《红楼梦》里的探春,而宫里排老大的大公主纯禧则是早年老康儿女接连夭折时抱养的恭亲王常宁的女儿,其实不是真正的公主,因此从荣宪算起来,她也是同探春一样排行第三,加上雍容大气,个性像元春的荣宪、内向懦弱,个性像迎春的端静、同贾宝玉一样排行第二,住处也是个小迷宫的胤礽自己,一家人简直就是《红楼梦》的翻版。
胤礽牵着最小的十三的手领着其余的弟弟们跟着走进去,各自找了个位子,解了披风坐下,胤礽打量了一圈,笑问小三道:“你没请大哥?”
胤祉不在意地道:“我帖子送去了,但大哥快大婚了,指定正忙着呢,多半来不了。”
他话音未落便有一道声音遥遥笑着接道:“谁说我来不了?”身披玄色羽纱面白狐狸里鹤氅的大阿哥胤褆从小径尽头的柳丛里转出来,眼睛在胤礽身上转了一圈,向胤祉道,“今冬的头一场雪,三弟这么有兴头,连妹妹们都来了,我又岂敢缺席?”
胤祉有点惊讶地出去迎接,道:“这离大哥好日子没几天了,大哥还有功夫出来逛,都准备好了吗?”礼部给大阿哥胤褆定下的大婚日子是十月十一,马上就要到了。
胤褆道:“那些自有下人们准备,哪里用得到我。”边说边向轩里走来,也解下鹤氅,扔给随侍的从人。
数字军团和女孩子们纷纷起身叫道:“大哥。”他随意应了两声,径直走到胤礽跟前,似笑非笑行礼道:“殿下。”
胤礽淡淡道:“兄弟之间,何必如此拘束?大哥坐吧。大哥五日后便是大婚,我提前贺大哥一杯。”
小林子提壶斟出两杯酒,胤礽站起来,端起一杯。胤褆握住他的手腕,就着他的手一仰而尽,放手的时候嘴唇用一个微小的动作吮过他沾到酒渍的微凉手指。
胤礽猛地抽回手来,心下大怒,垂下眼帘,将酒杯放回桌子上。胤祉作为主人站在他们旁边,没有看到这个隐蔽的动作,但心中也不安又恼怒。胤礽是什么身份,老大这举止轻浮到几乎是挑衅,连忙打圆场道:“来来来,我们也提前贺大哥一杯,祝大哥和还没过门的大嫂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于是众人都举杯向胤褆祝贺,场面暂时含混带了过去。只是胤礽却没有再碰杯子。
饮罢酒胤祉忙向敞轩一角一指,向胤礽说道:“二哥,你看这是谁?”那里的一群奏乐助兴的伶人女乐们中间站起个人来,走到胤礽跟前笑盈盈磕头道:“爷。”新月眉,流波目,额心一点含情红痣,却是相思。
胤祉夸张地笑道:“这可是天下梨园的魁首——不,泰山北斗相思公子,等闲可是难得一见,弟弟是亲自上门才把他请来的。”
胤礽怔了下,伸手扶起相思来,道:“有日子没见你了,你可好?”
相思盈盈的眼波中隐蕴崇慕之情,柔顺地答道:“回主子爷的话,很好,有爷照看着,没人敢跟小人为难。”又向胤祉道,“三阿哥又来打趣小人,相思小小一介伶人,算得了什么,三阿哥但有相召,相思焉敢不致?三阿哥抬举小人,小人心里有数呢。”
胤祉“哈”地笑道:“相思越来越会说话了,相思七八年前就色艺冠京华,如今风采更胜,又救过我二哥,那个不敬你三分,哪里需要我的抬举!”
相思自然又谦卑地谦逊。
其实胤祉说的虽然略有夸张,但大致上也算事实。在梨园这种半烟花之地,尤其是清朝男风这么浓厚的环境里,五年几乎就已经可以算的一世。相思今年实岁已经二十三岁,出卖色相身体的男孩子们,十二三岁才是黄金年龄,过了十七便已偏大,而二十三岁,更是早已是青春不再。就算是他们这些梨园子弟不是纯粹的出卖身体,二十三岁也是已经过气的年龄,在相思之前,哪一个班子里也没有这个年龄还在挑大梁的角儿,因为没有愿意捧场的有钱老爷们。色艺、色艺,有钱的老爷们当然是爱色重过艺,伶人的命运,尤其是旦角,只能随着年华的老去,零落飘零。
相思今年已经二十三岁,可是却还活跃在台上,连相貌都和十六七岁的时候没有什么差别,甚至更加风华绝代,功力精湛。又因为他救过当朝太子,有太子当靠山,早已脱籍得回自由身,不用仰人鼻息以色侍人,没有相同出身的差不多年龄的人身上的落魄苍老,越发的让人倾慕。而且他仁厚良善,但凡一行人有难或寻求庇护,没有不尽力帮助周转的,京城甚至外地的伶人们受过他帮助的不知凡几,曲艺界人说起他都隐隐有敬意,目前已是行中稳稳的魁首,照这样的趋势下去成泰山北斗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胤祉还要夸,胤褆不轻不重地放下杯子,目光没有感情地从相思脸上掠过。
胤礽恍若未觉,看了相思一眼,笑微微道:“好了,小三,你不要再捧他了,我们是来喝酒的,可不是听你们客套的。”又对相思道,“既然你来了,就好好唱支曲子吧。”相思抿嘴,行礼笑应道:“是。”走回原来的角落,低低跟同伴们说了几句话,伴奏的几个调丝理弦,奏起乐来。
胤礽重新坐下来,旁人待他坐下,才跟着坐下。胤祉是主人,自然和胤礽一桌,陪着他这个主宾,胤褆不客气地挤走了原本坐在胤礽身边的小十三,坐在了胤礽的左手边,和小四相对。
胤祉笑嘻嘻向胤礽和老大介绍起了其余几个伶人的来历,都是京师大班子里的名角儿,意图冲散他和老大之间怪异的气氛。近年来老大已不像之前那么高傲,对兄弟们也开始笼络起来了。他是已经开府多年的长子,又有军功在身,很有点势力,放下身段示好,众人也不能轻慢,因此年来关系倒缓和了不少。只是他又摆明了车马处处跟身为太子的胤礽为难,众人也不好跟他太过亲近了,只能不远不近的敷衍着。
这次请客,胤祉原想着他不会来,只是面子上给他送去了请帖,没想到他却来了,并且一来就将气氛弄的如此诡异。
相思待到了板上,细细唱起一支《水仙子》,胤礽听着他优美蕴籍的曲声,刻意忽略老大灼灼的眼光,将心思放到别处。
虽然不怎么见面,但相思如今在曲艺界的地位他并非不知道,这其实还是他暗中支持导引的。相思援救同行的伶人、角儿,使他们免受有钱有势的老爷们欺凌狎弄他暗地里出了大力。他想扶持起一批如梅兰芳、常香玉等等德艺双馨的大家来,正一正如今曲艺界皮肉交易、出卖色相的浮风,为取消贱籍造势。
在什么位置上,就要做什么事,无论是否真心喜欢,他身为一国太子,享受着百姓的供养,就要尽到自己的责任。
老康是个有能力的人,他统治这二十多年,满人的统治渐渐牢固了,汉人们也慢慢归心,经济渐渐繁荣,国家慢慢复苏,但是稳定之后,一些问题也开始渐渐突显。
以胤礽这个300多年后来人的眼光来看,这时候的许多政策制度都有问题,他暗中种下一粒一粒种子小心呵护着生根发芽成长,等待着它开花结果。他现在还不是天下第一人,强硬的行政手段推行许多阻力都太大,不如细无声的润物,等自然而然的水到渠成。
衣被天下
除了取消贱籍,还有件事也让胤礽一直惦记着,就是这个时代的税收制度。
这时的税收大致还是沿用明代时的“一条鞭税法”,即丁税加地税。丁税就是人头税,百姓按人丁数纳税,所以常常出现豪富之家阡陌相连,税收却几乎可以忽略,穷苦百姓贫无立锥之地税役却不胜繁重的情况,而且连地税也常常摊派到租种的贫苦百姓身上,不但如此,缴税还要缴纳占税收最少20%多者甚至达到80%的火耗银子。老康童鞋那句有名的豪言壮语:“盛世滋丁,永不加赋”这时还没喊出来,他现在还一心想着积攒军费,对葛尔丹开战。
这种税收制度让来自二十一世纪,农民种田不但取消农业税,还有名目繁多的各种补贴的胤礽很是不舒服。
当然他没有不切实际到也想照做,这时代的商业发展还远远支撑不起那种国家运转方式,只是这人头税和火耗银子却一直让他如鲠在喉。有多少老百姓穷到没有一粒下锅之米却还要每年缴纳高昂的税负,有多少豪富权贵奴仆成群坐拥无尽财富却只需缴纳自己家寥寥几人。还有最让胤礽看不惯的火耗银子。这年代百姓缴税大都是零散的碎银子,官府收到后为了便于管理运输会将这银子都倾成大锭,重新回炉熔造的过程中因为银质的不同会有些微的损耗,官府便将这些损耗摊派到百姓身上,在原本的纳税数额之外,另加上所谓的火耗银子。但其实这些银子实际上都落到了各级官员的手里。
胤礽很早很早以前就故作不解跟老康讨论过丁银:“为什么许多老百姓没有田地,还要缴纳税赋?”
老康比他更不解:“那不是地税啊,那是丁税。”
在这位心中,是人就应该缴税那是天经地义的,两人根本不在一个台上。
胤礽只好故作同情:“可是他们没有田地,那不是很穷吗,怎么缴的起税?”
老康注意力马上转移到了别处,感动地将儿子抱起来夸奖:“朕的胤礽这么小就知道体恤怜悯百姓,日后一定是个明君。所以你以后做了皇帝也不能随便涨税赋,老百姓是很苦的。”
鸡同鸭讲,胤礽只好放弃这个话题。
他那时刚穿来不久,其实也已隐隐感觉到满人的江山还坐的不是太稳,绝大部分汉人尚未归心,天下还是倚仗着军队压制着的,而军权都是在满人权贵手里,土地,自然绝大部分也都是在他们手里。人头税是国家税收的一大部分,如果想取消这个,自然也提高地税的比例,这无疑间会将天下的豪富权贵全得罪了,老康不可能会去冒那个险。即便是他自己处在老康的那个位子上,也不会去冒那个险。
但这件事毕竟是要做的,如今天下的形式跟当年不大一样了,十几年的休养生息,人口不断滋生,土地兼并却越来越厉害,没有土地却还要担负繁重税役的穷苦百姓也越来越多,老百姓日子过不下去,必将造成社会动荡。
还有那根本就不应该出现的火耗银子,谁都知道不该出现,老康和他心里也对此清水也似,可是却谁也没有直接提出取消的意思。没办法,现在官员的俸禄实在太低了,一个七品的文官,一年的薪俸才四十五两银子,一品也不过一百八十两,连一家人的生活所需都不够,各地官员盘剥到这些火耗后也不是自己独吞掉了,而是分别“孝敬”上官与贴补下级官员,这没法取消,取消了他们也会生出别的法子来。
从二十三年台湾归降重开海禁以来胤礽一直不遗余力的支持海洋贸易,到如今七八年间海洋贸易的税额已几占国家一年总税收的三分之一,据说有商船最远甚至到达过暹罗(即今泰国)、法兰西、英格兰,这些商船载着丝绸、瓷器、茶叶、纸张等受夷人们疯狂追捧的货品去贩卖,载回成船的香药、宝石、象牙、犀角、钟表等等物品,一来一回便是几十倍的利润,据说广州、厦门、宁波、上海的市舶司收税都收到手软——什么说话都没有经济上的直接获益力量大,当初还对重开海禁十分犹豫的老康已在打算着再开放几个港口。
从国库略有盈余,胤礽便不止一次请求过老康给朝廷官员们涨薪水,他的目标,现在的薪俸涨到三倍以上时溢免火耗,高薪养廉。
胤礽淡淡的,刻意将心思放到别处,老大却是谈笑风生,兴致极高,将一席风头都抢尽了,小三作为主家,照看这个,照看那个,听着老大句句若有深意的话不住费神打着圆场,心神俱疲暗自恼怒。他的母妃容妃地位很高,自己也从小得胤礽宠爱,从来自视甚高,老大虽然居长并有军功,可是他也没有真放在眼里,这次送请帖只是面子上的情分罢了,老大这么一次次给人找不痛快是什么意思!?
这一顿饭吃的刀光剑影,连刚过了八岁的小十二都感觉到气氛不对,默默扒饭,不敢多说话。吃到一半,胤礽便说尚有事在身,叮嘱了弟弟妹妹们一番,又交代小三好好把弟弟妹妹们送回去,提前离开了。
他说有事在身也不全是谎话,因为接连下这几天大雪,房屋上的雪都积的极厚,连皇宫有些地方的屋顶都有不堪重负之虞,他担心民房会出现塌垮现象,出宫前便叮嘱人前去查看了,这时差不多也该回来回报。
出了胤祉府邸的大门果然冉默等候在门口,被他派去查棉纺织业现今情况的沈廷文也在等着,效率一如既往的高。
胤礽示意冉默先说,冉默禀道确有几处贫民的房屋被压塌了,已经禀报过老康,老康已遣戍卫前去救助了。胤礽点点头,叫达春也带一些人去帮忙。
老康已经派了人去,他再派人去就不必担心被当做收买民心,而是紧跟父皇的脚步。
然后轮到沈廷文说,沈廷文顿了顿,掀起自己马车的帘子,露出里面摞的高高的一摞一摞布料,笑道:“我这篇话可长的很,也要在这里说么?”
胤礽看看尚在飘雪的天空,也笑了,走近去看那布料。说起来他穿到这里这么多年了,竟然都没见过几次棉布,平日所穿全是绫罗绸缎。
沈廷文抖开最上面的一匹白布,只见幅阔三尺余,光洁如银,细腻如绸,比后世价格高昂的所谓纯棉布料精致的多的多。胤礽惊讶地摸了摸,手感极好,精软至极,比后世那些高档布料好到不知哪里去。
沈廷文道:“‘携归量幅二尺阔,未数星纨与荃葛。晒却深如飞瀑悬,看来只讶神云话。’这便是大名鼎鼎的三梭布了。松江布衣被天下,此布前朝乃贡品,皇帝用来制作内衣,可惜我朝不重棉布,殿下只怕还没有见过。”
胤礽惋惜地摇摇头。
或者是民族文化底蕴不同,满人更欣赏繁复俗丽之美,爱繁丽的金银器皿、华美的绫罗绸缎衣服,不怎么欣赏瓷器、布衣这些东西的含蓄之美。
沈廷文将这匹搬开,又抖开底下的一匹,这一匹灰紫色的布料挺括而柔软,颜色匀称柔和,也是拿到后世也毫不逊色的精美布料。沈廷文道:“这是兼丝布,是以麻丝或黄草丝与棉纱混织而成的,多以麻为经,以棉为纬,所以兼有麻丝的挺括与棉纱的柔软,适宜于染色。”
胤礽点点头,他便又抖下一匹。这一匹一展开,胤礽便惊讶地轻轻“咦”了一声。只见这匹墨绿色的布料上,竟织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麒麟。不是染不是绣,就是直接织的。
胤礽惊讶道:“这是?”
沈廷文也轻抚了下巧夺天工的麒麟纹,说道:“这是番布,出自乌泥泾,即为黄道婆所传授者。一匹的价格有高达白金百两的。前朝常有人用这个贿赂高官显贵,不但有这种麒麟图样,还有斗牛、龙凤,皆是栩栩如生。”
再往下翻,这回这匹布胤礽终于认得了,是匹清雅蓝印花布。沈廷文将这匹布也抖开,说道:“这种布殿下也许见过,江南女子很爱穿。”他说的名字却不一样,“这叫药斑布,也叫浇花布。极受倭人喜欢,听说前明的时候远销英格兰,那里的贵族豪富们以得到一方作为衣服的镶边为时兴和荣耀。那时候带着重金到松江贩布的标客云集,白银动以数万计,多者以数十万计,少亦以万计。”说着眉宇间露出一丝惋惜,“可惜我朝不重棉布,当年的盛况已经见不到了。”
他说这情况胤礽知道,初中历史书上学过的,“买不尽的松江布,收不完的魏塘纱”,资本主义萌芽,又被倒退回半奴隶社会的清朝给掐死了,每回考试必考。作为一个初中历史老师的女儿,路瑶想不记得都不好意思。
冉默站在胤礽旁边,听的津津有味,他也是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多不同的棉布。
接着往下翻,沈廷文又次第介绍了匀细坚洁,采用「经直纬错」的织法,有立体感,望之如绒的斜纹布、轻美的尤墩布、还有标布、扣布、稀布、丁娘子布、眉织布、衲布、锦布、绫布、云布、紫花布等等布匹,匹匹如数家珍。
冉默听着,脸上不禁露出佩服的神色,他是佩服沈廷文的博学。胤礽脸上不露声色,其实赞赏更甚。冉默不知道,他却清楚吩咐沈廷文去查棉纱纺织的现状不过是昨天的事,这速度这效率这能力,放后世也是一绝对的精英。
大婚
说完了种类,又介绍价格、工艺、主要产地和生产现状,着重介绍工艺和生产现状,沈廷文总是最知道胤礽关注的重点,而且脑袋堪比电脑,讲解时分门别类,信手拈来,妙趣横生又让人印象深刻,真是天生当老师的人才,要是后世的老师们都有他这般水准,全世界的学生没有一个舍得逃课、上课睡觉的。
听他说到重要的棉纱产地,例如松江府,室室必有织机,许多家庭以此为业,白天抱着纺好的纱或织好的棉布到街头去出售,换钱买回棉花或棉纱,晚上再在家挑灯通宵纺织,一家生计皆赖于此时,胤礽心中对这些织户们大致有了些了解。
这一篇话好长,直到三个人都快成雪人儿了才说完。冉默身子较弱,雪地里站的时间长了淡色的嘴唇冻得泛紫,话说完了胤礽才注意到,此处正好离他家不远,连忙打发他回家。
目送他离开后,马车边没有了旁的人,沈廷文忽然抓住了胤礽的手,桃花眼含情带笑瞟着他,低声道:“还在跟我生气么。”
胤礽顿了下,回头看了眼满车的布料,又看看自己身上的白雀翎毛编织的鹤氅,轻道:“我没有生气,”目光移向沈廷文韶秀的眉目,“是我的不对。”
沈廷文手紧了下,一瞬间几乎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但立刻又戴上了轻佻的面具,轻快地笑道:“哎呦,殿下这话从何说起?自从那日微臣说话冒犯,就再没见过殿下穿皮毛的衣服,微臣可是担心的不轻。”说着似笑非笑地瞟了满车的布匹一眼。马上又转换话题,“如此好雪,不可不赏,臣知三阿哥也是请殿下来赏雪的,但楼上看山,城头看雪,却另是一番情境,不知殿下可曾赏玩过?”
胤礽凝视着他,猛然垂下眼帘来,道:“哦,是么,我却还未曾见过。”看向别处,露出很有兴致的表情,“现下天色还早,沈卿可愿陪我前去赏玩一番?”
沈廷文看着他垂下的两排黑森森的长睫,心头一片火热,自然不会说不愿,两人果然上马上了城头,而后下来天色不早,理所当然派人回宫里报了声信,在太子别院西园宿了一夜。
康熙三十一年的冬天在忙碌中过去,大皇子大婚、小四胤禛在十月三十过完十四岁生日后也搬出了毓庆宫,开府独居,因为来年五月胤礽也要大婚了,毓庆宫开始整修,为迎接太子妃做准备。
这年入冬后的第一场大雪就连下了六天,而后一场雪比一场雪大,整个北国都受到严重雪灾,关外草原上更是冻死牛马羊无数,皇太后以自己的名义筹集募捐善款,救助受灾百姓,并派遣了一个极能干的侍女出宫主理此事,所得款项皆透明记录,来处归处都向全天下人公开,受益人无数。
因为是以太后的名义,后宫嫔妃们没有不积极响应的,胤礽和老康也匿名各有捐献,权贵官员们的女眷们,还有想巴结或者扬名的富商、有善心的人家都纷纷出资,最后募集的款项数目大的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加上朝廷对受灾百姓也自有赈济,所以整个冬天过去,竟然没有用完,所以中国顺理成章出现了第一个比较完善的公开慈善机构。
三十二年开春便是春闱,京城士子们中间并不意外地有刘兼的身影。
胤礽还记得那时刘兼伤势渐愈,他渐渐疏远他,并轻描淡写地说出自己即将娶太子妃的消息时刘兼瞬间苍白的脸色,与刹那间自己心中尖锐闪过的隐痛。但是自从决定留在紫禁城他便已没有了拥有真正爱情的权利,而刘兼是一个太认真的孩子,他不适合紫禁城。
他还没有保护自己爱情的能力,而将自己的爱人放入险地是一件太不负责任的事情,所以,他还没有爱人的权利。
他只能在爱情来临的之前,就远远将之推开。
刘兼听了他的话尚未痊愈便坚持离开,他原以为他们会再不相见,因为那孩子心地洁净,并不是名利场上的人,谁知他转身却又带伤坚持参加了乡试的复试,追到这里来。
胤礽是刘兼一进京就知道了的,但是过了很久才微服看了他一次。
春风如酒,刘兼见到他之后只有一瞬间的激动,之后就欢喜如同见了至交好友,虽然并不收敛爱慕的眼光,却克制着自己的感情,并没有什么的过界的举动。
胤礽有些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他是一个认真的人,而自己是明显不可能给他想要的爱情的,为什么还要坚持,难道他甘心给一个男人做脔宠?
刘兼仿佛明白他在想什么,一个冬天不见,他似乎长大了许多,眼睛却还是如十五岁初见时的清澈,按着胤礽的手,微笑:“你不用想太多,我翻来覆去的想过,没有办法放下你,所以顺从心意来到这里,等我放开了,放下了,自己会离开。这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你不用理会我。”更不用为难。
这只是我一个人的爱情,我只是想来到能看见你的地方,看着你幸福,等着自己死心,等着爱情的结束。
胤礽的手微震了下,默坐良久,还是离开。
正如刘兼所说,他只能不理会这个男孩子,无论这男孩让他多么心动。
他已即将娶妻,没有任何权利,给另一个人爱情的承诺。
三十二年五月初九,胤礽过完十九岁生日的第六天,红妆十里,毓庆宫迎进来了第一位女主人,太子妃石氏。
新娘的嫁衣殷红如血,胤礽用喜秤挑起描龙绣凤的喜帕前,沈廷文含情带笑的眉目与刘兼清澈的眼睛一闪而逝。
是夜金吾不禁,庆祝皇太子大婚的华美奇丽烟火漫天绽放,繁花之中再生繁花,梦境之上再现梦境,不止一人仰望着夜空淡淡刺痛,也有人在喜宴上酩酊大醉。
康熙走进许久没有进了的仁孝皇后的灵堂,看着爱妻的灵位,眼神欣慰心酸,也有丝掩不住的复杂:“赫舍里,我们的儿子,长大了……”
九月
自从胤礽大婚之后,老康似乎似有若无开始对他冷淡疏远起来,甚至这一年的木兰秋围都没有让他随行,只是让他按制留京监国。
虽说皇帝出行太子监国是正常的事情,二十九年时老康亲征葛尔丹便是让胤礽坐镇京师,但是那时是出于信重,甚至有“万一若有不幸,胤礽便是这个国家的主人”的托国之意,然而除了那次,两人父子情深,却是极少分开过。
或者老康这次的行为也可以解释为太子娶了妃,算成人,可以分担政务,不必时时带在身边教育了,但是胤礽最了解老康的人,却不会这么想。
他长成了,老康自己怎么办?
国家的权利中心,只能有一个。他是太子,只要不出意外,这个国家将来肯定要是他的,不知道多少人会因为这一点趋炎附势,依附他以求得到利益或者日后的富贵,这些人会在他的周围形成一个集团,不断争夺自认为应当得到的权利,必将和老康产生冲突。但老康是一个控制欲多么强烈的人,连人的思想精神都要管制,怎么会允许无上的皇权被分薄。
胤礽心中清清楚楚的明白这一点,更加清楚老康的手腕和他将会是多么的长寿,当初执意想离开,固然因为对自由的向往,更因为这个原因,自从决定留下来,就早做好了面对这个局面的心理准备,可是这个情形当真到了眼前来,还是让他有些微的受伤。
他……已经很退让了。
把自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展开给老康看,像外壳坚硬的蚌展露柔软毫无防备的内容,每一个动作每一项计划,心中的考量、计划的起因、进行的经过遇到的事情想要达到的结果,照着老康想要的样子,为了博得他的赞许。明明白白表达自己的依恋,将咽喉露出来,证明自己的信赖和忠诚。
他给自己的定位便只是辅助者、依恋依赖深爱父亲的儿子,而不是这个国家未来的主人,约束自己的行为行止门人,没有一点跟老康争权夺利的举止,从心底敬爱他,即便如此,这一天还是来的这么快么?
隔湖的桂花从半开的朱窗里送来清远的香气,略略驱去些这个秋天反常的燥热闷湿,胤礽批阅公文的时候不由微一出神。
当初促使他留在紫禁城的父子之情已经初见裂痕了,那个深爱他的水乡少年住在离西园很近的洋槐胡同,正等着爱情的逝去。现在还停留在他身边的沈廷文,又能在他身边停留多久呢?
小林子忽然进书房来禀报:“殿下,太子妃请您去一趟。”
胤礽惊讶地放下笔,石氏嫁给他四个多月,行动进退处处滴水不露,没有一处逾礼能让人挑剔的地方,今天怎么会让人到处理国事的地方叫他?
连忙走出门去,小林子小声道:“太子妃娘娘在承露轩。”
胤礽心中更是咯噔了一下。
因为今年秋天的暑气到现在还没消下去,紫禁城还是蒸、臭的住不成人,没有伴驾参加秋狩的嫔妃和皇子、公主们仍然避居在畅春园,承露轩住的就是因为年纪太小没能伴驾去秋狩的十三、十四、十五三个小阿哥和温恪、悫靖、敦恪三个小格格。
因为老康现在没有皇后,石氏是太子正妃,所以一进宫就掌管了后宫,负有照看这些皇子公主们的责任,她在那里叫胤礽……
胤礽不由加快了脚步。
他这位太子妃虽然今年只有十七岁,但年纪虽小,却沉稳大气的一般官场老油子都赶不上,绝不是大惊小怪的人,胤礽正办公的时候打发人去叫他,绝对不会是小事情。
胤礽到了承露轩,小十四的房里围着好几个御医,端丽雍容如盛放的白牡丹的石氏站在外间,手里捏着一块帕子,看见胤礽进来,紧走几步上前行礼道:“爷,十四弟病了。”
她站的很近,胤礽顺手搀扶她的时候,她反手握住胤礽的手,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说:“太医说有可能是秋疫。”
胤礽失声道:“什么?”举步就要往内间走去。这年代的瘟疫可不是小事,症状轻的医治及时可以治好,重的就无药可救,而且由于卫生条件和预防措施达不到,十分容易传播,往往一人之病,染及一室,一室之病,染及一邑!胤礽还记得他穿来后不久经过的一场大疫,据报告疫情严重的地区几乎十室九空,道路积尸无算,几无异于人间炼狱。小孩子抵抗力弱,尤其容易被传染。小十四若是出了事,他怎么向老康交代!
石氏急忙拉住他:“殿下!”
胤礽回头,石氏看向跟随他来的从人。胤礽挥手叫闲杂人等退出去。
石氏这才缓缓道:“爷,十四弟今天突然发热咳嗽,上吐下泻,甚至抽搐起来,十四弟身边的刘嬷嬷立刻请来了太医,太医只看了一眼,就再不让别的人进屋子,连徒弟也不让挨近,只让徒弟告诉妾身,是秋疫。”顿了顿,又道,“这已经不是宫里第一起这种症状的病了,只是前几起都是内侍宫女,没有引起注意。都是这几天里的,今天已经有一个小太监死了。”
胤礽一凛,更要立时去看小十四的情况,一群太医中为首的一个胡性太医走出内室,离胤礽远远的跪下来,阻止道:“殿下请不要走近,十四阿哥这症状,已确是秋疫无疑,微臣已有同僚在礼亲王府、督察院左督御史张大人家里见过此症状,京师只怕都是……殿下身份贵重,此时实不容有失!”
其余的太医也都在内室跪下,一个个脸色都不好看,只是十四刚刚昏睡了过去,他们不敢大声说话,只是遥遥地磕下头去。
胤礽一听,脸色十分难看,只畅春园和权贵家中都这么多起,那民间呢?问石氏:“那几个得病的宫女太监们可都隔离了?”
石氏道:“太医一说是时疫,妾身便立刻叫人将他们送到西北角的宜兰院了,那里最是僻静,离人远。”
胤礽道:“很好,马上叫人把他们用过的衣服被褥器具都烧了,接触过他们的人也都另找个偏僻地方隔离起来,等过些日子确定没事才能放出来。那死了的小太监也要送到化人场焚化,绝不能土埋。从现在开始,宫里所有用的碗筷都要用开水煮过消毒,叫人用醋喷洒熏蒸房舍,地面、水源,也都要撒石灰消毒。”
石氏一一记下,立时吩咐下去叫人照做。胤礽又问胡太医:“礼亲王府与督察院左督御史张大人家里的确定也是此症?”
胡太医匍匐下身去,道:“回殿下的话,确定也是此证。”
胤礽走到内室门口,胡太医坚决不容他再走近,他也知此时不是任性的时候,若真出现大疫,尤其是爆发点还在京师,不能及时扑灭,那可能会是动摇邦国的大事,他一人身系万万人安危,必须好好的坐镇指挥预防救助,绝不能出事,只得远远在门口看了小十四一眼,只见他沉沉睡着,小脸通红,呼吸急促,不由心忧如焚。
在门口来回走了两步,叫来达春,叫他去府衙查最近一段日子死亡百姓的登记簿册,不可能离得内城和人口聚集区远远的畅春园都出现好几起了,民间还一点异样也没有。同时派人在京师各处的街道、水源、阴沟等地都撒上石灰,事先预防。
达春虽不知道出了神秘事,但看他脸色凝重,还是迅速领命而去。
达春速度很快,不多时便取来相关卷宗,胤礽先翻看最近一阵子的百姓死亡记录,又对比往年这个时候的死亡人数——往年的九月份一个月死亡的人数也不过三五人,今年只九月十五以后不到二十天就死了五十六人!除却不引人注意的老人和儿童,还有好几个青壮年男子,好几处住户密集区都有人死亡。
胤礽怒道:“顺天府尹难道是死人么,这么异常的情况一点都没有察觉?让他这个府尹不必作了,换个长点脑子的来!”
达春愣了一下道:“啊,爷,换谁?”虽说胤礽从不干涉底地方上的政事,但他有监国之权,换个府尹还是一句话的事。
胤礽也怔了下,京城人员这么杂乱,而且流动绝对频繁,疫病若是顺着直隶扩散开来,后果简直不能想象。顺天府尹绝对是防疫时要用到的重要人物,要换必须得换个得力的人手。
想了想,他对达春道:“你拿着这卷宗,去给沈廷文看,叫他去接任顺天府尹,告诉他十四生病了。”
京师发现疫情这消息绝对不能传开,这时候的人都恐惧瘟疫如洪水猛兽,秋疫的消息传出去必将造成恐慌,那样就不好控制了。沈廷文最聪明的人,只看到这些资料就该明白发生什么事了。
达春不解,还是再次去传达他的命令。
刺客
胤礽向太医们请教疫病的预防、治疗方法,叫人去调集囤积所需药材,将有疫病病人的人家全部封门,隔离在家,由官府派人免费送食水菜蔬,并派大夫专门上门看诊开药,药材也是免费。
又命人在大街小巷支火大锅大锅地熬预防的汤药,同样免费发放,并大力宣传普及讲究卫生少生病的知识,比如多洗手、碗筷用前用水煮开消毒、用醋或者苍术、白芷、艾叶等药材熏房屋等其实是防治疫病的知识。
但即便如此,疫情还是渐渐扩大起来,死亡人数不断增加。有的聪明人已经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少数消息灵通的权贵们也闻知了些风声,恐慌渐渐在人群中传播开来,出城的人渐多,有人家开始携儿带女出城躲避疫情了。胤礽不得已封了内外城门。
他不能放任这些可能携带传染病源的人们四处流动,不能任疫情传染开来。
之前由于隔离有秋疫病人的人家的命令是胤礽下的,无论王公勋贵还是平民百姓都一视同仁,他的威信极高,没有人敢挑衅,所以有人有不满恐慌也都压在了暗处。等到城门一封,这恐慌便再也压制不住了,头一天便有一个多罗郡王冲击城门,想要强行出城。
九门提督是个绝对忠于老康的人,老康不在,自然只听胤礽的死命令,绝对不会私自放人出去,胤礽也亲自去拦截。
同样被老康留在京城,隐隐有牵制胤礽之意的老大胤褆也跟了来。
率二十七铁卫骑马到了城门口,胤礽喝问道:“巴克坦,你想做什么?”
本来嚣张跋扈,扬言九门提督不过是他们爱新觉罗家的奴才,不开门就砍了他的巴克坦看到太子和大阿哥联袂出现,脸色发白,不安地跪了下去:“奴才给太子请安……”
胤礽一身杏黄的太子常服,骑在高高的月光身上,显的英挺逼人,不再似年前的少年模样。冷冷道:“你要砍了皇阿玛钦派的九门提督?你好大的胆子,好大的权利!砍了九门提督之后呢?是不是冲进紫禁城去,砍了侍卫总管,逼宫,造反?”
胤礽这句话一出口,巴克坦一下子软了,哆哆嗦嗦瘫到了地上,涕泪俱下连连磕头道:“奴、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太子爷饶命啊!……”
胤礽厌恶道:“够了!”
巴克坦一下子僵住,不敢再出声再动。
胤礽扫视了一眼本来跟在多罗郡王的马车后伺机出城,见此变故都连忙后退,可是仍然远远窥视者不肯走的众人,翻身下马上前扶起巴克坦,巴克坦这回是受宠若惊的差点站不住。
胤礽和缓了脸色,温声道:“禄郡王,本宫知道现在底下有什么传言,”坊间现在有谣言称太子封了内外城门是想把可能感染瘟疫的这一城人都封死在这里,等瘟疫彻底过了再开城。“本宫只想说一句,”眼角的余光状似无意地扫向偷听的众人们,声音略微一提,“本宫还在城里呢,你们怕什么?”
这句话一听,众人的脸色都不禁好了很多,包括巴克坦。是啊,如今在京里的谁有太子身份高贵?以此推测,有谁比他更舍不得死?他都还这么镇定,那肯定说明事情并不严重。所有人焦虑恐慌都缓解了大半,有不少人当即就有了返回去的念头,只是想多看大人物一眼,还舍不得走。
胤礽又道:“好好回去,安心过日子,照着大夫说的预防措施做,别到人多的地方去,出不了事的。”
巴克坦连连应是,胤礽又宽慰了他几句,上马同胤褆一起拨转马头,返回。
胤褆一直冷眼斜瞧着巴克坦,这时不屑地道:“跟这种人有什么好说的,违抗禁令,杀了便是,没出息透了。”
胤礽笑而不语。
从他大婚后,老康似有若无地疏远他开始,隐隐开始扶持胤褆。胤褆本来处处跟他作对,老康开始扶持他,他倒不再处处挑衅了,至少是明处不再。
胤礽并没有就此降低戒心,事实上,这样的老大是更危险了。像之前那样将一切都摆在明处,他越过一定的底线后胤礽可以正大光明地收拾他,而今却没有那么简单了。暗处的危险,总是比明处的更加让人难以察觉有更大危害。
胤褆看着他,“哼”了一声打马加快脚步,将他落在身后。胤礽笑笑,并不和他争行。
离禄郡王车架不远的地方就有许多百姓,看到胤礽过来都跪在道路两边,胤礽不爱看到这种景象,所以一般出行都是微服,今天这是为了增加威慑力。
见此情形他轻提马缰示意月光快走几步,来到人群中央,说道:“免礼,不必叩拜,大家都起来吧!好好回去,安心过日子,不会有事的。”态度语气自然而从容。
众人见他这般态度,心中都愈发安定,看着他策马举步,才犹犹豫豫地站起来,低声议论赞美太子殿下出众的风姿,人群靠外边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小声向矮壮黝黑的同伴道:“看到了没,那就是害死你家格格的元凶。”
矮壮男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胤礽,眼中闪烁着仇恨的光芒。
胤礽的马渐渐接近了,男子的掌中无声滑出了柄闪着寒光的利刃。少年狡黠地一笑,无声无息地融入了人群中。
胤礽的马毫无防备的接近,矮壮男子猛然暴起,离膛的炮弹一样冲胤礽,来势实在是快而且猛,速度超乎所有人的意料。胤礽只来得及一偏身子,就被男子撞倒了马下。
百姓们都被这个变故惊呆了,尖叫连连,乱成一团。
达春与铁卫们反应都很快,达春怒吼一声扑过来,胤礽落马的时候便觉右肩剧痛,而且同的地方还是两年前的箭伤旧处,矮壮男子拔出匕首来正要再刺第二下,达春已经一脚将他踢开,回身挡在了胤礽跟前。
其余铁卫一半去擒拿那个男子,一半团团将胤礽护的密不透风,普通侍卫们也急忙上前护驾。老大胤褆不愿意看他“收买民心”,已经走出了老远,回头看到这个情景,大吼一声拨马急奔回来,抽出佩刀便向已经被铁卫们围住的矮壮男子砍去。一个铁卫举刀架住他的刀,说道:“大阿哥,留活口!”胤褆冷哼一声,收刀奔向胤礽。
达春慌忙地回身查看胤礽的情况,胤礽强忍剧痛按住他的肩膀站起来,说道:“我没事。”
刺客很快被擒住,胤褆奔近,看着他站起来,估计也没有性命之忧,怒吼命属下道:“刺客是藏在这些人当中的,把他们围起来,一个也不许走脱了,一个一个查问!”
胤礽肩上的伤口鲜血不断涌出,身体都在发冷,表面上却还是不露一点异样,清晰地说道:“大哥,不必如此,没人接应这个刺客,他定是孤身一人来的,不要惊吓了百姓。”不能造成恐慌,尤其是京城这个状态的时候。
胤褆盯向他右肩,杏黄的太子常服右臂已经被血染透,达春焦急地握紧拳头。
胤礽笑了笑,道:“不必担心,我只是被划破了皮肉,血流的有点多,看着吓人罢了。”看了一眼刺客掉在地上的匕首,匕首刃雪白刺眼。“匕首上没有淬毒,不碍事的。”
胤褆看着他眼睛,他眼神十分坚定。胤褆自然也明白现在的局势,又看了一眼他还在不住涌血的肩膀,冷着脸道:“殿下自己认为不碍就不碍。”挥手叫下属放了百姓。下马几个大步上前,伸手从达春手里夺过胤礽推到自己马上,自己也一翻身坐到胤礽背后,用力一鞭打马向离此地最近的大阿哥府飞奔而去。他的侍卫们急忙跟上他。胤礽的侍卫和铁卫们一愣,也连忙跟上。
胤褆跑的十分快,但即便如此,到了大阿哥府胤礽也半边衣衫都被鲜血浸透,头脑一阵一阵的眩晕,意识有些不清醒了。胤褆一进府门就高声叫道:“太医!快宣太医!叫谢大夫先来!”——他的府里也养着几个医术高明的大夫。
达春紧跟在他后面,制止他狂奔,道:“大阿哥,把殿下放下,先把血止住!”二十七铁卫里有擅长治外伤的人并有最好的止血药。
胤褆停住,铁卫中擅长治外伤的苏城急忙上前撕开胤礽伤口处的衣服,止血包扎。那刀口果然十分深,并且扎在胤礽的旧伤处。铁卫们与达春都是一脸的自责愧疚,恨不能以身相代。
草草包扎好,胤褆将胤礽抱回自己寝居,叫达春命人调拨侍卫来守卫,并等着太医来仔细的治疗。这是应当的,达春立马给了令牌,吩咐一个铁卫去了。
胤礽躺在床上后没一会儿便清醒了过来,偏头看看自己的伤处,虚弱地无奈笑道:“又伤到了这儿……”他好容易练回来了些,与左手差别不大的胳膊呀,这回不会真废了吧?
暗战
胤褆看到他醒来,松了口气,恶狠狠地说:“笑不动就别强颜欢笑,难看死了,省点力气吧,没外人了还装什么装。”
纵然真的是全身无力,胤礽还是不由嘴角抽了一下,你以为你老大跟我算“内人”?
太医很快到来,给胤礽重新包扎上药,与此同时,挑唆刺客向胤礽动手的少年闪进了一所景致清幽的小花园内。秋日耀耀,花园内临水的小池塘边数本木芙蓉临水弄影,花下一张舒适的描金藤榻上慵懒地躺着个俊美的黑衣青年。青年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美玉琢成一般的浅粉、重紫色芙蓉花坠落在他深色的衣袖上,藤榻边。
少年走到他身边,笑嘻嘻地道:“公子,那莽子动手了~可惜没有成功。”遗憾地叹了口气,“没有伤到要害~这位太子殿下命可真大,几次三番的遇险,却次次都能逃脱。这回也是,那么好的机会,就在街边,几步的距离,他的运气可真不错。”
不远处的月洞门里走出来个一身碧衣的瓜子脸窈窕美人,美人捧着一碟剥好的玫瑰松子走近,白了他一眼道:“小飞,你也闲闲吧,这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赫然竟是胤礽曾跟着达春到过的端秋楼的头牌姑娘碧衣。
小飞不客气地探身抓了一把,笑嘻嘻道:“碧姨,你这话是怎么说的,人家家格格的真实死因可不是我告诉的,这又关我什么事儿了?”
碧衣哼了一声道:“有人来买消息,我们收了银子卖了就是,谁叫你还服务到家,帮助人家刺杀?”
小飞叫起撞天屈来:“我哪有?我只是跟着那个莽子去看了看热闹罢了!”
云白衣裳的素心也捧了一碟新制好的精致素点从月洞门里走了过来,浅责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那他怎么会知道太子今天会到那个城门去,预先等在那里?”
小飞大声道:“多罗郡王冲击城门要强行出城,以这位太子殿下的行事风格,他是十中有九会亲自去阻止的么,稍微长些脑子的人都会猜到,那莽子去了有什么稀奇?”
碧衣冷笑道:“那莽子连汉话都是只能勉强听懂,一个字也不会说,竟然都知道太子郡王的行事风格了!”
一朵木芙蓉花悠然坠落在藤榻上青年公子的脸颊边,青年公子拈开那花朵,眼也不睁,说道:“小飞,你为什么那么讨厌那位太子殿下,他并没有得罪过你。”
小飞哼道:“我就是看不惯这么得意的人,拽什么!”
碧衣鄙视地看着他:“人家怎么拽了,我们怎么不知道?”素心神色虽淡,却也是明显的不赞同。青年也睁开了眼,看着他。
自家公子一贯淡淡的眼光看来,小飞的气势消了下去,撇嘴道:“好吧,我就是看不惯沈大哥为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满人的叭儿狗似的,那鞑子有什么好?沈大哥以前多潇洒一个人……”
青年平淡道:“小飞,你记住,人各有志,别人想怎么样,那是别人的事情,你焉知人家想要的是什么?只要人家自己愿意。你管的太宽了。”
小飞讪讪,垂手应道:“是。”
虽然被刺后胤礽尽量保持了若无其事的样子,但他遇刺的消息还是迅速传开了,风一样半天就传遍了全城。他的伤势也越传越离谱,本来血就流的有点多,看着有些吓人,小道消息传到后来,他都变成被刺后就直接一身都是血,奄奄一息,甚至断气了。还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活灵活现地描述大阿哥怎么抱着他夺命狂奔,那血啊哗啦啦地淌了一路,从城门口一直淌到大皇子府……
沈廷文和刘兼听到消息后都不顾嫌疑冲到了大皇子府,因为刘兼恰巧在这里附近,因此沈廷文虽然得到消息早,两人就却几乎是同时到达。由于胤礽在这里,他的近卫控制了大皇子府守卫,铁卫们知道这两个人,两人很顺利地到了胤礽暂居的胤褆的寝居浣花轩。
两人到时胤礽伤口已经处理好,换了衣服喝了药,因为大量失血后的疲惫,睡着了。小林子也早已赶来,守在床前,看到两人进来,比手势示意他们不要发出声音。两人无声地上前看了一眼,见胤礽只是肩头包扎着,脸色有些苍白,料没有大碍,略略松了口气。
放下心来,沈廷文与刘兼互相看了一眼。这两人都知道对方,沈廷文还知道刘兼跟胤礽的关系,刘兼虽只知沈廷文是胤礽身边的得力之人,但都没有和对方相交的愿望,于是气氛一时有些冷。
胤褆看着胤礽睡着,出去了一趟转身回来屋里边便多了两个人,心中极是不悦,示意两个人跟着他出去,到了门外冷冷问刘兼:“你是什么人?”
沈廷文他认识,虽然看着也很是不顺眼,但毕竟是胤礽的近臣,出现在这里也情有可原,这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刘兼不卑不亢地行礼道:“卑职翰林院庶吉士刘兼,见过大阿哥。”沈廷文微笑着道:“刘大人是我们殿下在江南认识的朋友,感情非常好的,殿下醒来看到刘大人一定会很高兴。”
胤褆当然知道这个刘兼肯定不寻常,要不然铁卫们肯定不敢这个时间还放他进来,听到沈廷文这么一说,更加不舒服起来,看看刘兼秀美的眉目,轻蔑道:“朋友?”言外之意非常明显,贱民芝麻官也配跟天潢贵胄做朋友?
刘兼涨红了脸,一时说不出话来,但片刻便即压下情绪,平淡道:“承蒙太子殿下青眼。”
他镇定的表现忽然激怒了胤褆,胤褆正要发作,忽然听到胤礽在内室微微提起了声音叫道:“大哥。”连忙走进屋去。
胤礽不知什么时候醒来了,见他走到床前,轻声道:“沈廷文和刘兼来了是不是,叫他们进来。”
胤褆的脸沉了下去。
小林子在旁边,连忙轻手轻脚地走到外边将二人叫了进来。胤礽若有深意地看了沈廷文一眼,道:“广州追加的药材可到了?”沈廷文似乎没有察觉,如常地微笑着,点点头,道:“已经到了。”胤礽又道:“下个月的柴碳、食水呢?”沈廷文道:“也已经安排好了,殿下不必担心。到时候从朝阳门、阜城门进,只进不出,不会让疫情扩散。”
胤礽点点头,闭了闭眼睛积攒力气,过了一会儿才道:“现在城里我遇刺的消息已经传开了吧,不知传成了什么样。”
屋内众人面面相觑。在城门口众目睽睽之下遇刺,不用去听也可以想象。留言的力量是强大的,而且往往插上传播的同志们想象的翅膀,刘兼听到的时候胤礽已经只剩下一口气了,估计现在大概连尸体都凉透了,大阿哥已经忙着争夺太子位了吧。
胤礽又道:“这时候不能让民心乱,我得出去一趟,让人看到我好好的。”
沈廷文刘兼闻言都露出不赞同的神色,胤褆讽刺道:“你好好的?只要你自己站的起来。脸白的跟鬼一样,别让传言变的更糟!”
胤礽苦笑,他自己也觉得痛的呼吸都困难,确实有点怕支持不住。
刘兼忽然道:“现在的传言大家都还只是半信不信的,短时间内不会有事,你——殿下养一晚上,明日再安抚民心不迟。”
这话说的很有道理,胤礽不再支持着想出去,安心闭上了眼睛。
沈刘二人见他疲累,又看了他片刻,悄悄告退,各自回自己的地方,因为大阿哥明显不欢迎他们。
胤礽闭上眼睛,真的又渐渐睡着了,他本来就是被老大和刘沈二人在外面的说话声音吵醒,这回没人说话,酉时上灯才醒来。
他醒来后胤褆竟然还在屋里,并且就坐在床边看着他,似乎在出神。
看到胤礽睫毛动了动,睁开眼睛来,胤褆一下子回过神来,掩饰什么似的回过头,说道:“醒了?正好也该喝药了。”看向忠心耿耿,一步也不肯离开屋子的小林子。
因为怕光线惊醒胤礽,小林子这才点燃内室的灯,关切地看了胤礽一眼,走到门口命人端药。
胤礽刚刚醒过来,一时有些迷惘,弄不清自己在哪里,眨了眨眼睛,看着胤褆发愣。
胤褆看着他灯光里衬着苍白的肌肤显得格外幽深的双瞳,那一瞬间的迷糊可爱至极,秀挺的眉毛与睫羽更是森黑的惊心动魄,几乎要受不住引诱俯身亲下去,那双眼睛忽然恢复了清醒,清冷的声音道:“大哥。”
胤褆保持着微微俯下身的姿势,片刻才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在胤礽的耳边道:“二弟,你真的是滴水不露呢,可是你能滴水不露到什么时候?”
小林子走到门口催药,还没有转过身来,胤褆仍然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道:“我给你看一样东西。”他搬动了一下床头的一朵雕花,床对面的一座屏风表面竟然无声滑开,露出第二层来。那是一张与真人同等大小的油画,画里站着一个身穿杏黄太子常服——就是胤礽今天穿的这一身——的少年,狭长的眼睛眼角微微挑起,似笑非笑,尊贵而睥睨,气势——君临天下。
胤褆迷恋的目光从画中的少年移到胤礽一模一样的脸上,轻声道:“这是你最喜欢的那个传教士帮我画的,我告诉他,你今年大婚,我想送你当礼物,他画了半年的时间。是不是跟你一模一样?——你什么时候,才能像它一样,属于我呢……”
胤礽的眼神变的很冷。
胤褆无声地哑笑起来,微凉的手指抚过他脸部的轮廓,道:“作甚么这副样子?皇阿玛在暗中扶持我,你不是心知肚明的吗。我们的一切都是他给的,而且,我们那些皇弟们也在长大。二弟,你能永不出错到什么时候?”你如果错了,那么,就将是我的了,不止你,还有那个至高无上的皇位——
胤礽的眼睛已经幽深的不见一丝光线,他拉下胤褆的手指,也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大哥,我不会出错,永远。”
两人目光对视,仿佛在激战。
小林子接到了药,回过身来,向这里走来,胤褆坐正了身子,手指在雕花上按下,胤礽也微微阖上了眼,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屏风缓缓合拢,油画再次被掩去。
过后,这片刻的对话,两人谁都没有再提过,好像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激流
但就在胤礽放出自己“不会出错”的话语后不到十天,就出了一件大事,让胤礽怎么做都是错。
京师爆发秋疫的事情胤礽早就写信告知了远在木兰围场的老康,老康本就心忧如焚,只是每年一度的秋狩是有浓厚军事演习色彩的重要活动,还是处理蒙古事务的重要场合,尤其喀尔喀蒙古才归顺刚刚两年,轻心不得,因此虽然京师重地出了大事,却还是按捺住没有轻举妄动。但是胤礽遇刺的消息传到却到底让他按捺不住了,虽然胤礽已经亲自写信再三强调自己的伤势并不重,他还是立刻草草结束行围,轻骑返京。
就在返京的途中,他也……遇刺了。
他遇刺之后,御驾当时就驻扎在了当地,伤势的确实情况被严密的封锁了,连胤礽也只是知道事情的发生,其余人等,更是连这个消息也没有得知,但是在此时,没有消息,就是最糟糕的消息。
而此时的京城却像一个火药桶,疫情却并没有像胤礽希望的那样得到控制,死亡人数每天都在创新高,甚至已经有一个年老的王爷死于此疾,人们的恐慌至于了极点。京郊的化人场每日里黑烟弥天,大夫和负责处理尸体的隶卒们死亡率尤其惊人,所有的一切,都在凭着胤礽多年来在民间、朝廷、宗室的高威信在强行压制,和沈廷文出色的组织协调能力没有让一个人在这座内外隔绝的孤城内被抛弃放弃。
此时胤礽若离京,那么这桶火药将立刻被点燃。
且不说这么多高危感染源四散将会把疫情传播到整个国家,造成国本动摇,即便没有如此,胤礽此时的离开,也必将落下个怕死、抛下百姓自己逃命的嫌疑,之前的政治威信将荡然无存,此时被他压制在京里的王公权贵们也必将怨恨反扑,他这个稳如泰山的太子位,也将崩塌大半。
然而若不出京,此刻老康生死不明,他身为人子却不赶到身边,又将父亲置于何地?尤其老康是这么重感情的人,尤其又在此时二人父子关系微妙的当口。他若不去,无疑于在老康心口捅了一刀,纵然控制住这场大疫,表面上看来太子之位更加稳定,威信更高,暗地里却埋下了无数隐患。
不说这次强行将权贵王公们与平民百姓一同羁留在京惹来的怨恨,和老康的父子之情都要毁去大半。
何况,是老康费尽心血把他扶植起来的,他的位子已经非常稳固了,还要那么高的威信做什么呢?
但是他能离去么?能看着因着自己离京,封城政策不能再进行,任死亡率感染率这么高的疫病四处扩散,死神肆虐黎民苍生么?退一步说——让老康的国本动荡么?这是绝对可能的,在京城他调拨全国资源,倾尽全力地预防救治下,感染死亡率还这么可怕,任他传播出去,造成的后果真的是无法想象。
可是,他又是为谁留下来的呢?老康此时生死不明,也许性命垂危,他却不能赶到他旁边,连伴着他都不能,还明知他必将为他这个决定伤心!
胤礽自从收到老康遇刺的急报,本来便因为受伤而虚弱的身体不到一天就又瘦了一圈,心中犹如热油焦煎。
出城?还是不出?
出,也是错,不出,也是错。
出,可能会动摇国本,甚至断送老康的江山,他会失望。
不出,自己性命垂危儿子却连见一面也不来,老康会伤心。
他该怎么做?
在这个问题面前,哈姆雷特的生死抉择变的微不足道,因为他的问题毕竟只是为着自己。
**********************************分割线************************************
胤礽收到急报后谁也没有让看,沈廷文也不知道那封八百里加急的内容,但他掌握着情报网,联系太子看过急报之后的表现,已经猜了八九不离十。
京城的形势虽然很糟糕,但是并没有特别尖锐的矛盾出现,太子忽然迅速的消瘦憔悴下去让冉默和达春焦急之极而又束手无策,达春甚至怀疑是那刺客的匕首上淬有什么没查出来的神秘毒药,损伤了太子的身体,强硬让御医又为太子检查了好几次,但当然什么都检查不出来。
生死不明……这真是最糟糕的消息,比皇帝直接遇刺身亡还要糟糕。
虽然今年太子与皇帝之间似乎有了隐约的暗流,但太子的地位仍然绝对稳固,皇帝死了他就可以直接继位,说不定还算个好消息。
但生死不明……在这个太子绝对不能轻易离京的关头,这真是太糟糕了。
太子经过良久的犹豫,终于决定还是将那份急报拿给大皇子看,大阿哥在太子暂居的清溪书屋看那份急报时沈廷文就随侍在太子旁边,看急报的男子脸上的表情从震惊、愤怒、担忧层层变幻,最终变为似笑非笑,甚至隐隐喜悦。他意味深长,几乎是得意地道:“殿下,皇阿玛有危险,臣弟要立刻出京看他。”
沈廷文在旁也是似笑非笑,这个男人的心思,长点眼睛的几乎都看的出来,也不知那位至高无上的至尊是怎么想的,就这么放任着甚至纵容着他,难道是看太子收服众弟弟们太容易了,非要拣出来一个给那条踏上无上宝座的道路染点血么?
太子这些日子苍白到有些单薄,衬的微挑的眉与眼格外幽黑,极轻微地叹息了一声,道:“大哥,你让我失望。”轻一击掌,达春从门外闪进来。太子道:“大阿哥这些日子随本宫防疫,也不甚感染上了疫病,就让他在本宫这书屋调养,你要着人好好伺候着,不可怠慢了。大哥若有意外,我拿你是问!”
达春一怔,旋即明白过来,立刻一本正经地应道:“是!”
大阿哥也是一愣,接着暴怒道:“爱新觉罗·胤礽,你敢!!我是皇长子,你还没登基呢!”
太子只是道:“大哥,你好好养病。”自顾自走出门去。
大阿哥暴怒强行要往外冲,被铁卫门客客气气“请”了回去。
但即便是解决了京城里这个充满了变数的大皇子问题,还是没能让太子轻松起来,他还是以惊人的速度消瘦,沈廷文终于不忍心地出了一个主意:这个病虽然极易过人,但大夫们已经研究出来,跟这个病的病人接触过的人,若是十天内没有发病那么就是没有被感染,所以不妨在城外建一处隔离区,城里没病的人只要再那里住十天,还没发病的就确定没事,可以自由离开,发病的就遣返回来,这样就有人出城也无妨了,不会把病传到别处。
太子一愣,喃喃自语道:“对啊,传染病医院,我怎么这个都忘了。”
沈廷文没有听懂他说什么,但是京城郊外两所大型医馆迅速建起,一所由官方派遣驻入了最好的医师,接收了城内所有确定感染疫情的病人,另一所只在开始的时候住过不到三批急于离城,接收隔离观察的人员,其后就变成了不确定是否感染疫情的人员隔离区。因为在全城已感染病人被渐次收入感染病医馆之后,北京城的大门在封闭了一个月零十一天时终于再次被打开,帝都的政治经济生活,开始恢复正常。
在简易的隔离观察所在三天之内迅速地被搭建起来,第一批急于离京人员住进去接收观察,被封闭于城中的人们终于感觉离开有望,情绪稳定下来之后,胤礽留下最倚重的冉默、沈廷文坐镇京师掌控形势,自己带达春和铁卫们,同大阿哥胤褆悄悄出京,终于踏上了赶往老康身边的路途。
此时离老康遇刺,已经过去了六天。
最新的密报,老康已经苏醒了过来,脱离了危险期,而那个刺杀他的刺客也是同刺杀胤礽的那个人一样当场被捕获。
只是刺杀胤礽的刺客被抓住后当场就咬破藏在牙齿里的毒药自杀了,而刺杀老康的则被人撬开了牙关,招供是草原上亡命的悍匪,之所以来袭击是因为有人用天价的黄金买凶,那个人的名字叫做白音。
白音,阿嘎部落的继承人,为胤礽生了一个女儿,但是却连封号都没有得到就死去了的那个女人的哥哥。
父与子
日夜兼程赶到御驾驻扎的行在,在老康的营帐门口,老康身边最得用的大太监梁拦住了胤礽和胤褆,九功胖乎乎的脸上不见了平时总是笑眯眯的表情,道:“太子爷,大阿哥,您二位等等吧,万岁爷正在处理政务呢。”
胤礽心中一刺。
老康这是真的对他有芥蒂了,从来他见老康,何时需要通报过!无论当时老康是在和什么人,商量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胤褆也知道他这项特权的,嘲笑地看了他一眼,讥讽地道:“太子殿下不是无论何处都出入无禁的么,这回怎么不直接进去?”
胤礽没有理会他,只是垂下了睫毛,问梁九功:“皇阿玛的伤势怎么样?好些了么?”
梁九功叹息一声道:“那逆贼一匕首差一点就捅到万岁爷心窝,万岁爷命悬一线,昏迷了两天才醒过来,现在只是略略好点,说句话都费力,还在不停地喝着止痛药呢,清醒的时候少。偏偏一醒过来就立刻要……要过问政务。”说着看了胤礽一眼。
胤礽听到他说老康差点被刺到心口,出了一身冷汗,又听到说昏迷了两天,心痛如绞,一看他这一眼便知道那政务必定是京师的情况,果然梁九功又继续道,“怎么劝也劝不住。正好太子爷来了,赶快替皇上分担些吧。”
胤礽咬着嘴唇道:“是我惹出的事情,却连累的皇阿玛身为一国之君性命垂危,我真是不孝,该死。”
看看梁九功,他本来白白嫩嫩的脸上皮肤黯淡不少,眼睛下面挂着两个深重的大黑眼圈,看来老康出事到现在惊怕辛苦不小,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个礼,道:“我身为人子行为不当连累到父亲,父亲性命垂危又不能赶到身边伺候尽孝,大总管替我在父亲身边服侍,且受我一礼吧。”
梁九功吓的手忙脚乱,连忙扶住他道:“殿下这是做什么,折杀老奴了,服侍万岁爷本就是老奴的本分,殿下什么身份,这是还让不让老奴活了!”说着跪下去,硬是要磕头把这一礼还回来。
胤礽用力拉住他,将他拉了起来,道:“胤礽害皇阿玛遇到这么凶险的事情,自知罪大恶极,梁总管替我侍奉皇阿玛,连个礼都不愿意受么?”
胤褆又嘲笑地看了胤礽一眼,用口型说道:假惺惺,收买人心。
梁九功侧着脸,似乎没有看到,胤礽也没有心情理会。
只是听胤礽这么说,梁九功不敢再阻止,见他也是真心愧疚自责,叹了口气道:“唉,不管怎么说,万幸万岁爷已经脱险了……殿下也不必太自责。听说殿下在京城也被逆匪刺伤过,也要好好保重,看殿下这一个月不见,都瘦成什么样子了,不管怎么说,身体要紧啊。”看到胤礽的第一眼,梁九功就吃了一惊,这十几天来他消瘦的实在惊人,因此因为老康的情绪带出来的态度就没敢太摆出来。
胤礽摇头道:“我知道……我只是轻伤,不碍的。”
梁九功看看他不太放在心上的样子,也摇摇头又叹了口气,道:“奴才先进去看看,万岁爷可跟李大人谈好了。”
这是替他们看的,胤礽道:“有劳梁总管。”
梁九功连忙摆摆手道:“这可不敢当。”说完向胤礽胤褆各行一礼,进了营帐。
梁九功进去许久,跟老康谈事的那官员才出来。梁九功过了会儿才出来请胤褆先进去,安慰地看了胤礽一眼,胤礽一个人又被撇在了外头。
终于胤褆也跟老康说了片刻话出来,更加讥讽地看了胤礽一眼,离开了,又过了半晌,梁九功才又出来,无奈地对胤礽道:“万岁爷服了药,睡下了,殿下不如等万岁爷醒了再过来吧。那药里都有镇痛助眠的药物,这一觉可是要睡好长时间的。”
胤礽闻言,难过地低下头去,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梁总管,让我进去看看皇阿玛行吗?我会小心不惊扰他的,我就看看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也好放心。”
梁九功为难地道:“殿下你……唉,进来吧。”
胤礽跟随他走入寝帐,立刻闻到一股浓郁的药味。
老康在最里面帐幔重重密不透风的龙床上躺着,胸前包扎了厚厚的白色纱布,闭着眼睛,果然睡熟了,脸色是一种虚弱憔悴的青白,真的是受伤不轻。
胤礽走到他床前三步,就不敢再往前走,远远地站着怔怔看了他一会,在他床尾跪下。
梁九功吃了一惊,压低道:“殿下,你这是做什么!?”
胤礽也小声道:“我等皇阿玛醒来。”
胤礽求肯地看他一眼,他看胤礽目光坚定,知不能阻止,只能再无声地叹息一声,默默退到一边。
老康这一觉果然好长,胤礽觉得自己跪了至少有两个时辰,纵然是跪在长毛波斯地毯上,膝盖还是由疼痛,至针扎、至麻木,完全没有感觉,老康才悠悠醒来。
老康动了动,梁九功已立刻上前伺候。老康睁开眼来,看到胤礽,怔了一下。
胤礽这些天也忧心、遇刺、焦虑、昼夜奔波事情不断,身体虚弱的紧,此时全屏意志力在支撑,颤声叫道:“皇阿玛……”
老康吃惊地向他伸出手来,他一震,晶莹的泪雾一瞬间濡湿了森黑纤长的睫毛,咬牙站起身,跌跌撞撞扑到老康身边,眼泪夺眶而出。
老康一手握着他的手,一手在他身上摸了两把,惊怒道:“不是说你的伤不重吗,怎么瘦成了一把骨头!”又摸了下他的膝盖,问:“你跪了多久?”迁怒道:“梁九功,太子身体都差成这个样子,你还让他跪在那里,怎么不叫醒朕!”
这明显不关梁九功的事,以太子的威信权势,他坚持要跪,梁九功一个内廷总管也阻止不了,而且老康自己明知胤礽在外面等着还故意喝了药睡过去,明显是故意冷落。但梁九功并不辩解,只是立刻跪下磕头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胤礽握紧老康的手道:“不关梁总管的事,是儿臣不让他打扰皇阿玛,自己非要跪的,儿臣行为不检,害的皇阿玛遇险,已然罪在不赦,皇阿玛命悬一线时还不能侍奉身边,请皇阿玛责罚!大哥得知皇阿玛遇刺的消息本来是立刻要来伺候,是被儿臣阻止了,儿臣也代他一同谢罪!”
老康握着他的手,一时没有说话,挣扎于生死线上时最心爱骄傲的儿子竟不肯赶到身边,尤其是他是因为这个儿子才遭遇到这种危险,确实让他非常难过,即使知道从大局上讲爱子的选择完全正确,若是自己处在那个位子上也会如此选择的。
但人谁不希望,重视的人为着自己做一次明知是错误的选择?
虽然他更明知胤礽若真的做了那个选择他会不止生气失望,而且愤怒。
但胤礽作正确选择,他仍然隐隐失望。
看看爱子这没多少天就瘦脱形了的脸和惶恐的眼神,他叹息一声道:“京中的情势现在如何。”
这个他捧在手心里长大,从来没舍得让他受过半点委屈的孩子这些天来也一定是天人交战,左右为难,痛苦难当吧?从来自信从容的皇太子胤礽何时有过这样的眼神?
胤礽掩饰地一偏头,草草擦去泪水,说道:“很好,我有一个属官出了个好主意,基本上已经控制住了。”接下来详述京师的现在防疫情形。
其实这些情况老康虽然不在京师,而且醒来没多久,还是了如指掌的,二人都在借助说这番话的时间调整情绪。
说完话之后,两人果然都冷静了许多,胤礽咬了咬嘴唇,轻声说道:“皇阿玛,因为儿臣的妄行,竟然给您带来这么大的危险,儿臣已经不配做太子,请您捋去儿臣的太子之位。”说罢放开老康的手,后退一步,再次跪在地上,以额触地。
秀丽江山
老康的眼神一下子冷下来,道:“你下去。”
胤礽抬起头来,眼睛里全是泪水,哀哀叫道:“皇阿玛!”他知道老康是在怒他的作态太假,二十年来倾尽心血培养出来的储君,没有太过分的失德,怎么可能因为这点事就废掉,何况这事真论起来还不是是他的错,他这种作态,是在侮辱和老康的父子之情。
可是……
他的眼神哀伤惨痛,又叫了一声:“皇阿玛……”
老康还是心软下来,眉宇间浮现出一丝无奈的神色,用指尖去拭胤礽脸上的泪痕。胤礽眼泪不由再次滚了下来,沾湿了他的手指。那泪水热而烫,仿佛蕴含着无数感情,委屈、歉疚、自责、为难、伤痛……无法分辨难以言说,直刺的人皮肤热辣辣的疼。
老康心尖上也似乎被猛掐了一下,所有负面情绪刹那间都不知消褪到了哪里,只剩下说不出口的心疼——
他在做什么啊,他不是不知道这孩子的处境。他到底想逼出什么来?这种境地,难道还有人能做的更好吗?……
反手握住爱子这几天日夜兼程赶路,被缰绳磨出血泡的手,胤礽怔了怔,所有的委屈、伤痛似乎一瞬间爆发了出来,膝行靠前一步,抓住他的手伏在床边哭的肝肠寸断,好像一个受尽委屈,终于见到父母爱慰眼神的孩子——也确实是一个终于见到父母爱慰眼神的孩子,老康对他来说,不恭敬地说,真的既是父亲,又是母亲,是所有感情的依托,只为这一瞬间的谅解,这么多日子以来受到的委屈、伤痛、煎熬已都让他不再放在心上。
自从这一次爆发之后,老康和胤礽之间隐隐约约的裂痕似乎就这样悄然弥补了,两人再次回到亲密无间的状态,并且多了一种了解,灵魂中有了种奇特的相通。
因为老康的伤势不宜移动,御驾仍然暂时停留在这里,胤礽亲自精心照料老康的伤势,服侍他饮食起居,事事不假他人之手,连梁九功都不让沾手,老康也由着他做,享受儿子的孝心。经历了裂痕风波之后,两人都珍惜着这种亲密无间。
秋色一天天深了,气温也一天天转凉,老康的伤势渐渐痊愈,御驾终于缓缓起行还京。
这时候正是秋色美好时节,黄叶萧疏,红枫如锦,山色水光斑斓如画。湛蓝的高空上一阵阵过去南归的大雁,山野里时见跃溪的鹿、獐、奔跑的野兔,田地里常遇秋收的农人。
御驾接近北京城,老康身体已差不多有如常人,命车架绕道居庸关,与胤礽二人登上这道著名的天险关口最高的云台瞭望。
天风猎猎,吹拂的二人披风飘卷飞扬,从云台向下看,江山静默,万峰千峦点翠染霞,壮丽无匹。
老康的眼神从脚下秀丽的江山移回身边的爱子身上。
胤礽微微垂着眼,看着脚下的河山,似乎也在出神,两排乌黑的睫毛衬着白皙至半透明的脸颊,犹如似欲惊飞的蝶翼。
虽然有命人给他好好调理补养,这个最让他骄傲的儿子比之前还是清瘦了许多,但仍然挺拔雍容。
似乎注意到他眼光,胤礽侧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为他拢了拢披风,道:“皇阿玛,小心不要受风。”拢的时候,右手很明显有些无力。这是右肩再次受伤的后遗症。
这些日子,两人都珍惜享受着这珍贵的、失而复得的亲密无间,可是也都心照不宣地知道,那造成二人裂痕的原因仍然存在,没有消失,裂痕也可能随时再现。
老康也伸手为他拉了拉披风遮严右肩,看着已和自己等高的儿子,在这万峦之巅终于下定决心,做了一个旷古绝今的圣君明主都不曾作出过的决定。
在居庸关停留半天,御驾不再停留,返回了北京城。
仍然是满城陛迎、文武百官出城接驾,扰扰嚷嚷几乎快一天,仪式才算完成。送老康回了乾清宫,胤礽带着自己的属官侍从也打算回毓庆宫,老康忽然叫住了他。
胤礽回头,老康放下手中的茶碗,慢步走到了他属官中的一人面前,负手道:“你,就是沈廷文,康熙二十七年的探花?”
沈廷文诧异地躬身行礼道:“回皇上的话,微臣正是。”
老康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向胤礽微笑道:“便是他在这次大疫中立了大功?恰好上一任云南督抚在任上殁了,便叫他补了这一任吧。”
胤礽一怔,看向沈廷文,一时没有说话,沈廷文原本的品级职位只是一个五品的侍读,督抚却是二品的封疆大吏,从品级上来说,这绝对是破格拔擢,可是此时的云南那种荒蛮之地……沈廷文漆黑的眸子,也正自一瞬不瞬地看着胤礽。
老康也看着胤礽,等着他回答。
胤礽目光移回老康身上,道:“皇阿玛破格拔擢,是他的福气,儿臣先代他谢过。”
沈廷文猛然垂下眼睛,遮去眸中情绪,片刻之后,才微笑起来,也跪下谢恩道:“皇上拔擢,微臣惶恐,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康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淡淡向胤礽道:“那空下来的位子,你便自己选人补上吧。听闻今年的三甲进士刘兼与你甚是相投, 你若愿意,也可选他。”
胤礽也猛然垂下眼睛:他和沈廷文与刘兼的事情,老康还是知道了!
回到毓庆宫,看胤礽有休息的意思,众人纷纷告辞,只有沈廷文站着不动,别人以为他还有话和胤礽说,也不以为异。他刚被升官加爵,确实应当留下谢恩。
当众人走完,胤礽示意伺候的人退下,内室只剩下了二人。
沈廷文不说话,胤礽也没有说话,静默了许久,沈廷文忽然突兀地轻声笑了起来,走到胤礽身边,柔声道:“太子殿下,你真的是无心人么,还是已然——太上忘情?”
胤礽还是没有说话。
沈廷文忽然褪去了永远挂在脸上的多情含笑的面具,狂怒地一把将胤礽的右臂反拧在身后。伤筋动骨一百天,胤礽的伤还并未完全痊愈,剧痛让他一瞬间几乎摔倒在地,沈廷文粗暴地将他拖入里间摔到床上,倾身压制住他,手指故意掐入他肩上的伤口,咬牙切齿道:“我为你做的一切,你是不是一点都没有看到!?”
云南,那是什么地方,上一任督抚就是死在了当地的瘴疠之下,去的官员号称是督抚,其实都是半被流放的犯官,差不多都是送死去的!更刺痛沈廷文的是,老康提出这个建议后,胤礽没有半点反对不舍的冷漠同意,和老康说让刘兼接替他位子时,他那个淡淡的“好”字。
胤礽痛的脸色发白,出了一身细密的冷汗,抑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却还是不说话,紧抿着嘴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沈廷文胡乱撕开他的衣服,野兽一样吻咬他的嘴唇、颈项、胸膛,心里剧烈的疼痛终于让他承认他早就爱上这个无情的皇太子了,在高傲如他在床上却肯居人身下的时候,在天下人都不曾放在眼中的他为着这个人却竭尽心力的时候,在从不愿受束缚羁绊的他却在官场流连不肯离去的时候,甚至更早,在楼台马上相逢对视的一刹那。
可是这个人竟然是没有心的。
毫不怜惜地死死按着他肩上的伤口将他钉在床上,分开他的笔直的双腿强行闯进他身体疯狂律动,发泄心中绝望的爱恋。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曾沾身,终于动心,却明白的时候,即是在焚心、死心的时候。
他太过愤怒了,没有察觉到那个被他按在身下的这个至尊的人始终没有反抗,只偶尔在实在太痛的时候,闭一闭眼睛。
沈廷文离京赴任的时候,已又到了大雪纷飞的冬日。胤礽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的一样同他同僚朋友一起为他送别,沈廷文也彬彬有礼,每一个表情恰到好处,也像一个再正常不过的臣子。那天的事情好像没有发生过。
风雪中沈廷文的马车从人们在白莽莽的大地上越走越远,终于变成了一队小小的黑点,然后看不见了,胤礽才收回目光,走向自己的车驾。
站在他旁边的现任东宫侍读刘兼一直在看着他的目光,此时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微微一震,站住了脚步。爱着一个人的时候,总是敏感的。用极低的,只有胤礽一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怔怔道:“你……爱上他了?”
胤礽脚步顿了一下,又向前走去,在刘兼以为他已经不会回答了的时候忽然浮现了一个自嘲地笑,道:“是,那又怎样?”
在那个人离京远去要到彩云之南的时候,他终于承认他也对这个看似轻佻轻浮,万事漫不经心的男人动心了。一万次的告诫自己不能爱上任何人,因为没有将心交付出去的权利,但是在那似乎永远多情含笑的桃花眼明明是对他施暴时,却赤-裸裸血淋淋的伤痛脆弱,还是让他不可抗拒的沦陷。爱情的到来,毕竟不是理智可以阻止的。
可是即便动心,那又怎样呢?
难道能反抗老康远遣他到云南去的决定?只怕他今天反抗,明日沈廷文就是冷冰冰的尸体一具。
而且要沈廷文留下来做什么呢?回来之前,因为石氏嫁过来五个月了身体还没有动静,老康说要再给他选两个侧妃,他已经答应。难道一边坐拥美女三千,一边还心安理得的享受沈廷文的爱情?
他没有爱的权利。
刘兼看着他走上车,车门关闭,向着与沈廷文前行的方向相反的皇城驶去,脸上忽然也浮现一个悲哀的笑:
众生皆苦!
康熙三十三年五月初三,胤礽终于年满二十岁,老康为了举行了盛大的加冠典礼,亲自为他加冠,冠礼上颁了一道震惊天下的诏书:退位禅让,禅位于元孝仁皇后赫舍里嫡子,皇二子爱新觉罗·胤礽。
三日后,一岁零七个月即被立为太子的皇二子爱新觉罗·胤礽登基为帝,改元“昌平”。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