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谍戏杀青
第二天,小兴子也风尘仆仆地赶到,他比我早闪人却晚到,可见我那匹真的是千里马。因为小兴子那把公鸡嗓,我没敢让他多说话,赶了去看大门,自己和红莲教徒们混在一起,东拼西凑地教了他们一点从电视上学来的保镖技能,更从精神上给他们洗脑,灌输忠君爱主的思想。一通忙活下来,我发现自己还真有点做邪教头目的潜质。
训练亲卫队的同时,我也在期盼着季风的出现,等啊等,心里那点微弱的希望就像风中的残烛摇曳不定,快熄灭时,季风却突然回来了。
当时,我正灰头土脑地教亲卫队各位金刚们学习格斗技巧,有人叫了声季大哥,我连脸都没来得及抹干净,懵然盯住出现在后门的身影。季风一闪而逝的惊讶没有逃过我的眼睛,他的目光垂在地上,平静地打了声招呼:“公子。”
我擦了把脸,微笑道:“路上辛苦了,进屋喝杯茶吧,季大哥。”
滚水注新茶,绿叶舞清汤,我们各自凝视自己面前的茶杯,久久无语,最后我掌不住地开口:“季大哥……是要离开了吗?”
季风用慢镜头的速度抿口茶,点头道:“是。”
“几时走?”
季风答非所问地说:“奥晕会学得很快,现在账房的事务基本都是他在负责;新来的朝奉是个干了三十余年的老人,眼力只怕在在下之上;公子之前送来的人,在下选了一批来护院,防身已经没有问题了;铺子和库房的规矩,伙计们都……”
“我知道季大哥做得很好。”我淡淡地打断他,“你几时走?”
季风顿了顿,特干脆地报给我一个时间:“明天。”
“那么快啊……”我低头沉默一会,仰脸举杯说,“我以茶代酒,先为季大哥饯行。”
他脸上也露出一点离愁别绪,轻声道:“公子,对不住了……”
“季大哥哪儿的话,我感谢你还来不及。我知道,你有更要紧的事要做。”我爽朗地一笑。他都替我打点好一切,让当铺保持可持续发展,我还有什么损失呢?
除了那一点点,小小的难过。
“在下不会忘记公子的情谊。”他展开招牌式的温柔笑容,“后会有期。”
我真想送面荣誉职工的锦旗给季风,他走的时候竟然一分钱工资都没要,还是我硬塞给他一吊钱当路费。目送他的马踏出的烟尘消逝在风中,我拍拍小兴子,示意我们也该上路了。
跟奥特慢约好以后也用信鸽传递消息——邮局就选在他那个喜欢扮乞丐的、家里能打地道战的漏网族人那里——我带着小兴子躲躲闪闪地回到京城。城门口的士兵跟平时一样懒散,还好,京城没有在戒严。
在一家吵闹得让人头疼的客栈里,一壶茶被我喝得都快成白开水了,还是没见到要见的人,我忍不住问小兴子:“消息到底传进去没有?”
“主子您放心,口信一定能带给全德。”小兴子非常肯定地说,“也许八阿哥他暂时抽不开身……”
话音未落,让我望眼欲穿的纤细身影出现在楼梯口。胤禩环顾一圈发现了我,疾步走来,难以置信地低声说:“四哥,您怎么会在这里?!”
我让他坐下,给他倒了杯淡而无味的茶,开玩笑道:“招惹上了个女人,哭着喊着要我负责,我只好逃回来了。”
胤禩不好骗,根本没信我的话,皱眉道:“是不是太子对您……做什么了?”
“他要对我做了什么,我还能好好地在这吗?”我伸指触到他眉间,抹开皱起的眉结,“小小年纪别老皱眉头,要长皱纹的。”
胤禩深深地看了我一会,问:“四哥要我做什么?”
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轻松。我展颜一笑,道:“我要知道江南的情况。”
胤禩愣了愣,说:“刚传到京里的消息,太子围剿了一个江湖组织,叫什么堂的,据说就是当年行刺皇宫的贼人组织。”
“哦?动作倒快。”我喝了口水,“八弟,给江南传个信,说我在京城。”
“四哥,您……”胤禩讶然地问,“您是偷偷回来的?”
看来我赌对了,太子果然没敢让人知道我在他眼皮底下从青楼消失的事。我微微笑着:“我记着八弟说过的话,所以一有危险就跑回来了。”
胤禩低头略微羞涩地笑了下,看得我呆了一呆,老实说,我早已把他看成心机深沉的人,还真没想到,他也会露出这样孩子般的笑容。
“好了,你该回宫了。”我收回心神,望了眼斜阳,“小孩子别在外面呆太久。”
“您不回去吗?”
“现在当然不行,太子大概还在扬州呢。”
“那您住哪?”
“就这里吧。”
“这里?”胤禩吃惊地扫了乱哄哄的客栈一眼,又皱起眉来。
“我看过了,天字号房还是不错的,我这一个月都没睡过一次好床,这里不错啦。”看他的神情就是嫌住这掉价,我忙替客栈辩解,挥手送客,“你快回去吧。”
他舒开眉头,看着我说:“那好,我明天再来。”
“挺聪明的孩子,怎么犯糊涂了呢?”我托腮笑道,“频繁往这跑,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胤禩咬了咬唇,点头道:“四哥教训的是,那么……您多保重。”
等消息的那些天里,我也没闲着,揣着一大包现银跑到郊区,以现代人锲而不舍的买房精神,踏遍每一个待售的四合院,挑足每一个房间的缺陷,压掉每一分可以砍的价格。经过几轮残酷的价格搏杀战,卖家最终落马不敌,脸色惨白颤颤巍巍地给我地契。捏着来之不易的地契,满腔付出真金实银的肉痛立马被获得不动产的喜悦代替,我也迈入地主行列啦!
精疲力竭的买房行动刚告一段落,胤禩就传来消息,太子一行已经到了河北,没几日便会到京。捏捏胳膊甩甩腿,我对小兴子邪魅一笑,露出没有蛀虫的大白牙。
“走,回宫去喽。”
舒兰和李莲英看到我的突然归来不免惊异万分,不过我一拿出扬州带来的礼物,她们的神思就全被勾引去了。李莲英还算克制,舒兰拣起丝绸、绣品,激动地在身上比划,使劲问我好不好看。古代的女孩子多好哄啊,一两银子的民间玩意就搞定了,放到现代,你不买个LV、GUCCI哄老婆,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没多久,胤禩也跑来凑热闹,高高兴兴地收下一面双面绣屏,还带来更为准确的消息:“太子剿灭的江湖组织叫咆哮堂,都是前明余孽,在江南地区有很大影响力……”
“咆哮堂?”我乐了,“我还马景涛呢!”
“是姓吕,吕劲涛。”胤禩纠正完,不明白我为什么笑得更起劲了,正正脸色继续说,“几百余人都被掳获,已经有人招认了行刺之事……”
“招认了?抓对就好,我可受不了老当诱饵这种事,演戏演那么辛苦还没酬劳。”
“这次太子建了个大功,可是……”胤禩看我一眼,吞吞吐吐地说,“四哥,您这么快就回来,那您的功劳……”
“皇阿玛心里清楚得很,用不着我去抢功。”对康熙这老头子,我已经绝望了,他丫吝啬得很,这么多年也没见赏我些值钱的东西。
“那您,您偷偷跑回来,不怕……”
我拣了颗蜜饯吃,慢条斯理地说:“这次江南之行,一言难尽。太子要是不替我掩饰,自己也讨不了好果子吃,所以不用怕。你看,皇阿玛那也没动静不是?”
胤禩想了想,重重点点头。
还是自己家舒服呀!穿着香喷喷的衣服,躺在香喷喷的床上,还有香喷喷的老婆捏腿按摩,我舒服地像猫一样眯过去。回来整整一天了,康熙还没召唤我,看来太子把我不辞而别的事掩盖得不错。我翻身起来,对舒兰说:“你让人抬桶热水进来,再弄点玫瑰香油,我教你怎么做SPA。”
“丝帕?”舒兰眨巴眼看我,“库房里还有好多,爷您要?”
“不是那个丝帕。总之快去弄来,对女人可有好处啦,保证你做上瘾。”兴致上来,我连声催促她,“记得要弄洗澡的大桶!”
舒兰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陡然涨得通红,扭扭捏捏地不肯挪步。我性急地起身:“真是的,我自己来。”
我趿上鞋没走几步,高亢的通报声急急传来。
“太子驾到——太子驾到——”
我愣在地上。不是说他还要好几天才能到京吗?
通报的余音还在缭绕,门哐当被大力推开,太子披霜带寒地闯进来,劈面给了我一耳光。耳朵嗡得一声炸响,舒兰在我身后惊呼,我仰头逼回疼出来的眼泪,平静地对舒兰说:“没事,你先出去。”
舒兰没动,怯怯地喊了声:“爷……”
“去给太子备茶。”
舒兰挪动脚步,频频回首看我,心不甘情不愿地退出去关上门。就在同时,太子爆发地吼道:“我翻遍整个江苏,你却在这里抱女人!”
“臣弟也没有误了太子您的事啊。”我扯出笑,脸颊马上痛得抽起来,“臣弟听说,太子这一仗是大获全胜哪。”
他脸更黑,抬掌又要甩来,估计看我这呲牙咧嘴的样子实在没地方好下手,痉挛着慢慢收回去。
“为什么不说一声就走?”他刻意抑制的语气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臣弟突然接到消息,说臣弟的福晋卧病在床。太子不知,臣弟出发的时候她也是病着的。”我忍着半边辣痛,特心平气和地说。
“好,很好!”他阴鸷地盯了我半天,沉沉地笑了几声,转身走人,真是来如疾风,去若雷雨。
太子离开没多久,舒兰闪了进来,眼泪汪汪地拿冰帕子给我敷面,抽泣道:“就算他是太子,也不能对爷您这样啊……”
“以为养熟的鸟忽然自己打开笼子飞了,你也会这么抓狂的。”我接过帕子按在肿起的地方,淡淡地说。
“您几时受过这种委屈。”她挑了些活血祛瘀的药膏抹在我脸上,一面低声说。
我呵呵一笑,捏了捏她的脸:“我不会一直委屈下去的。”
寻祥记
果然,第二天御书房接受康熙召见时,太子只字不提我擅自离开的事,还一个劲夸我英勇无畏以身涉险任务成功,听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一前一后地出了御书房,我警惕地走在太子后面,刚转过弯,太子忽然一个转身,我立马开始戒备。他面无表情地看我一会,猝然抬起手,我忙下意识闪躲,他的手坚定地跟了过来,轻轻落在我已经消肿的脸颊上,停了一会又收回去。
“我答应你的已经做到了,”他转开脸,目视着一丛树,语气淡漠,“你答应我的呢?”
我迷茫地眨巴眼,我答应他什么了?
他缓缓一笑转身,飘来一句喃喃自语:“大概早就忘了吧……”
“太……太子!”我叫住他渐行渐远的身影,“臣弟答应了什么?”
他顿住脚步,背对着我摇了摇头:“我忘了,你已经不记得以前了。”
太子拖着长影走了,留下一脸黑线的我,猜测着从前的胤禛又给我留了什么牵扯不清的糊涂债。
对红莲教的警报终于解除,我找了个机会溜出宫去秘密邮局。奥特慢果然放来一只鸽子,报告说当铺运转一切顺利,我回信过去,吩咐除当铺必要的人手,其他人全部搬回京城,尤其是我的变形金刚们。放到身边才能更好地训练技能、培养忠诚度外加派上用场,一直放养在千里之外的陕西,我不是白忙活一番么?
上学——放学——出宫搞小动作,日子一如既往地过着。太子对我的态度就像熟悉的陌生人,偶尔遇上也就淡淡地点头而过,更多的时候见不着人影。胤禩倒跟我愈加亲密起来,有时还腻着非要跟我一起出宫。和他在一起才知道胤禩的人缘有多好,不时有穿金戴银的达官贵人上来打招呼,他风度得体地应对着,分寸拿捏极为到位,颇具八贤王的初相。回头看到我崇拜的眼神,他微微红了脸。
“四哥……您没吩咐,我不敢随便说您的身份……”
“嗯,这样挺好。”我拍拍他的脑袋,塞一串糖葫芦进他的嘴里,他的腮帮立刻鼓圆了,粉嫩嫩的好可爱。毕竟不是胤祥这样可以随便我玩弄的小孩子,胤禩连忙抽出糖葫芦,脸红红眸子黑溜溜,有些恼怒地唤一声:“四哥!”
基于我的出宫活动都带有地下党般的阴暗性质,自然是越少人认识我越好,跟胤禩在一起实在太过招摇,几次后,我开始找借口回避他。两三次下来,胤禩很知趣地再不提这要求,只是那小狗般的眼神让我很是内疚,觉得自己伤害了他幼小的心灵,偶尔也会邀他和十三去民间看斗蟋蟀,去集市看拉大片,去茶坊唱卡拉OK……呃,不是,是听小曲。
说到胤祥,也许知道他迟早是我的人,对他的感情投资一点都不积极,撞上了嘻嘻哈哈一阵,撞不上也不会刻意去联络。好在这小子有良心,到现在还记得当年我的舍命相救,见面三分恭敬,七分亲热。随着年岁增大,小男孩的童稚慢慢淡去,原本滚圆的身体变得精壮,只有脸颊还留着婴儿肥,直接导致我改不掉见面蹂躏脸部的毛病。
别看胤祥在皇宫是个知书达理的模范阿哥,出了宫,那就是泥鳅回了池塘,见哪钻哪,一不留神就不见人影。随行侍卫从三个增加到六个,还是常常得费好多时间来寻找胤祥,气得我发了N次誓再不带胤祥出来了,屡屡在他可怜巴巴的苦求下软化,然后再度上演“寻祥记”。
这一次出宫,逛没多久,胤祥照例失踪了。侍卫少了两个,我一瞟领头的,他很有经验地往左一指,示意胤祥往那去了。我拉了拉正对字画感兴趣的胤禩,他有点不乐意地说:“都是四哥太惯着十三弟了!十三弟有人看着,出不了事。”
我叹气道:“那好吧,我先去领他,再来找你。”
胤禩恋恋地放下一副字,跟着我出铺子。顺着侍卫的指引,我到达目的地后,哗啦一下就黑线满面。
思春期未满的小破孩,他居然跑妓院去了!
“怎么不拦着他!”我着恼地质问。那狼窝,胤祥一小嫩草进去后不被生吞活剥啊?活色生香的画面文字不断涌现,侍卫带着几分无奈的话插进来。
“主子,您也知道十三爷他,他拦不住的……”
“他要是出事,你们有几个脑袋能掉?!”
侍卫诚惶诚恐地嗫嚅着要说话,我手一挥止住他:“带八爷去常去的那家茶馆。”
“四哥你呢?”胤禩忙问。
“我去领人!”我黑着脸说。两个如花似玉的弟弟要都跑进狼窝,我可怎么保护?
不给胤禩反对的机会,我带着一个侍卫挤进人头攒动的青楼。京城的青楼居然生意好到这地步?光进门槛就使了吃奶的力气,遥看黑乎乎的人头一层叠着一层,我要是在这里卖避孕套可不就发大了?
现在不是想入非非的时候,我瞪大眼睛扫描那两个高人一等的侍卫。终于在人海茫茫中搜索到两颗明显注意力方向跟其他人不同的人头。目标锁定,我示意跟随我的侍卫开道,又嫌他进展太慢,干脆自己抡胳膊上,凭我年年挤队伍买春运火车票的经验,成功杀开一条血路,回头望那个侍卫,离我好远,像被水草困住游不出人海。
叹口气,我继续奋勇朝胤祥所在地前进,心里一千一万遍地发誓,再不带这个麻烦精出来了!
正举步艰难时,忽然有人拍了下我,一个略微熟悉的语调从头上罩下:“应公子别来无恙?”
这语气,明显带着调笑,我抬眼,果然对上蕴着好笑神色的眼眸。凤眼流转,不是叶倾歌是谁?
“叶倾歌?”
叶倾歌含笑道:“应公子何不上二楼雅间?”
“我是来找人的!”我慌忙撇清干系。说起来,我以为叶倾歌是正人君子,没想到他不好秦淮名妓,却喜欢泡京城的美眉。
叶倾歌微微奇了一下:“应公子不是来看花魁悦灵儿登台的?”
“悦灵儿是谁?”我纯洁地反问,心里恍然道,怪不得人多得跟难民抢粥一样,原来是在开大牌明星歌迷会。
“是这清苑楼的头牌,一直因伤养着,今天是复出头一天。”叶倾歌介绍一番,笑道,“应公子今天来寻人可真是不巧。”
“舍弟顽劣,我也不想进来的。”他眼底的笑意一直没散过,我赶紧声明我不是好色之徒。话说回来,我为什么要心虚啊,叶倾歌看起来比我有经验多了,他凭什么能笑话我?
“令弟?”
“这么大的孩子,”我比划着胤祥的身高“大概看这里热闹就挤来了吧,小孩子嘛。”
忽然噪声大振,大概那个花魁要出来了,人潮一阵涌动,挤得我头昏眼花,叶倾歌伸出胳膊替我挡开边上的人,我才得以站稳脚跟。一站住我就急着找胤祥,可是阵形一换,刚被我锁定的两侍卫又不好找了。
“那边有个穿蓝衫的男孩,可是应公子的弟弟?”叶倾歌在这帮急色鬼里鹤立鸡群,视野比我开阔多了,一扫人群就发现目标,低头询问我。
“对对,他今天穿了蓝色衣服。”
叶倾歌搭住我的肩,引我往反方向走:“令弟已经到了台那边,我们绕过去吧。”
他带我从边上一个曲折的廊道往对面绕,我抓到机会反讽他:“叶公子对此地很熟悉啊。”
叶倾歌俯首轻笑,凤眼微微眯起:“生意往来,难免。”
我愣了下,问:“你同京城也有生意来往?”
他呵呵低笑:“生意人无往不利。”
“那你这次来京城也是为了买卖的事?”我注意到他的视线淡淡瞥开去,心里PIA飞自己。在他眼里我也是个生意人,这么问不是有刺探商业机密之嫌?
“江南米价持续走高,我想来京城看看。”他静了一下,还是说道。
“来北方买米?”我就算再没常识,也知道古代的米都是江南运北方,哪有倒卖转的道理?
“米都运到京城了。”他扫了我一眼,低语道,“天下要不太平了啊……”
我心里一紧。太子的确跟我透过要打仗的风声,可叶倾歌怎么会知道?没等我想出旁敲侧击的问话,叶倾歌撩开帘子,说:“到了。既然应公子意不在此,那我就不陪了,告辞。”
他把我推进人声鼎沸的大厅,一垂帘子不见了,快得连声道别都来不及说。我望一眼涌动的人头,咬牙再度挤进去。胤祥的一抹身影近在眼前,保护他的侍卫率先发现我,刚吃惊地要开口,被我恶狠狠地瞪住,我揪住胤祥的辫子,拎着他的后领拖出人群。
“臭小子,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不?”我敲了个栗子在他脑门上,好像下手有点重,他暗暗抽口气,可怜兮兮地道歉:“对不起四哥,我,我原想看一眼就走……”
我拉他出门,指着披红挂绿的门楣和门楣上的招牌,训道:“这是青楼!课读没跟你说过非礼勿观,这种地方不能随便进吗!”
“我,我……我听说四哥去过,好奇嘛……”胤祥低着头喃喃道。
“什么?”我惊了惊,“你怎么知道的?”
“大家都知道,四哥是在……那里抓到人的……”
我捏住拳,扭头藏起冷笑。到底还是被太子摆了一道,怪不得没见康熙对我多另眼相看,估计他还琢磨是不是我瞎猫碰上了死耗子,或者干脆认为是太子在替我掩饰嫖妓行径。
“四哥……”胤祥摇摇我的手,“我不敢了,你别生气……”
我不再吃这一套,剐他一眼说:“回去再算账!”说完冷冷瞥那两个侍卫:“你们一样。”
经过一番体力消耗我早已没了逛的兴致,到茶馆叫上胤禩,草草领着两个孩子回宫。胤祥知道自己把我弄生气了,有点怯怯地跟我们告别,两侍卫更加惴惴不安。其实我也是雷声大雨点小,毕竟我不能去跟一个没什么玩乐自由的孩子较真,更不能去责罚拂逆不了主子意志的侍卫。
送完胤祥,我和胤禩漫步园中。胤禩的脸色一直冷冷淡淡的,我瞟了数眼,心道完了,还得哄这个孩子。
“那副字看起来八弟很是中意。”我以兄长的宽厚笑容打破沉静,“明天我让人送来吧。”
“谢四哥费心,那字,其实也一般。”他不为所动地应道。
看看,这就是到了青春叛逆期的男孩子,深沉如胤禩,也逃不出少儿心理的潜在变化啊。
“四哥,”我还没想好再接什么话,他倒先开口了,“如果我出事了,你也会这样吗?”
我怔了下,转而失笑,搞了半天,他在别扭这个啊。我搭住他的肩,挽出特有可信度的笑:“当然,你们都是我的弟弟啊。”
他敷衍地笑了下,似乎对我的回答不太满意,垂下的睫毛颤啊颤,不知在想什么。
一个月后,奥特慢他们遮遮掩掩地告诉我人快到了,我派小兴子去城外接应,让他们住进郊区的四合院。亲卫队回到身边的喜悦没保持一天,我接到了让我头皮发憷的命令——
掌正红旗大营,参与征讨噶尔丹之役。
这就是历史没学好的后果啊,康熙征讨噶尔丹势力我知道,可我不知道我也要参与。这可是战争啊……
我仰望天空,趁四下没人吼了句:“makelove,nowar!”
生孩子的初试验
朝中的战争准备一定忙碌而紧张,就连我这小小的家里,舒兰都如临大敌般替我准备出征物资,恨不得把床也给我打包带去。我望着越堆越多的包裹,无奈地说:“舒兰,我是出征,不是秋游。”
不说还好,一说舒兰水眸带雾,仰角四十五度特幽怨地望着我:“爷……您要小心……”
她的眼神让我勉强稳定下的心又一阵一阵发起怵来,瞅到李莲英也捧着一些东西面色黯淡地走进来,我实在是招架不住地借口溜出去了。
我倒不是怕死,早打听清楚了我们一干皇子只是坐在后方学习,只是在和平年代下生长惯了,对战争有着本能的排斥。
京城周遭警备无形增加了,溜去看奥特慢他们变得很危险,我踟蹰一番,迈向凤元楼。顾家兄弟像是候着我般,我坐下没多久,他们和许久不见的岳钟琪就出现在我面前。
“钟琪,好久不见了,回四川也不跟我打个招呼。”我看到岳钟琪不由愣了愣,随即起身亲热地打招呼。以我和他的君臣尊卑关系,叫他的名不为过,最重要的是,我懒得记同一个人的两个名字。
岳钟琪的脸明显又黑了好多,衬得牙齿白亮,什么客套话都没,快人快语道:“四阿哥,你要出征了啊!”
我点头淡淡道:“是啊。”
但凡少年,总对行军打仗建功立业有着热血的憧憬,所以三个少年看到我这般波澜不起甚至有些倦怠的样子,不禁傻住,半晌还是岳钟琪开口:“真羡慕您!”
我微微一笑:“你也想去不成?”
岳钟琪好像就等我这句话,立马兴奋地跳起来:“您带我去?”
我噎了一下,总觉得进了什么套,谨慎道:“我可没实权啊。”
“您身边总得带一两个人护护周全吧?”岳钟琪撑着桌子,目光大炽地继续游说,“您对兄弟我的本事也该清楚,您看我如何?”
我失笑,自斟了杯酒,道:“你小子求人也不会拐点弯抹点角,连杯酒也不给我倒……”
我还没说完,岳钟琪就拿起酒壶给我倒酒,一倒下去发现我酒杯是满的,忙拿过其它杯子接着倒,莽撞得可爱。
“四阿哥请,请!”
我接过他盛情递来的酒,心里也在盘算着。路途遥远,变形金刚们肯定是带不上的,万一路上有个变故,岳钟琪倒是个不错的保镖。我名义上执掌正红旗,岳钟琪虽不是旗人,塞进大军中总不太有问题。只是不知,他这次是想挣战功出人头地,还是单纯地向往战场。
“钟琪,我也不瞒你,你要随军,我可以帮忙,但你要上战场,跟着我可就不成了。”
岳钟琪沉默了一下,忽然直挺挺地跪下,郑重道:“请四阿哥成全!”
“起来起来,”我拉他起身,说,“你可想好了啊,到时冒失跑到前线去,被人逮了军纪论斩我可不管你。”
“钟琪懂得分寸,四阿哥请放心。”
我招呼顾家兄弟也坐下:“你们也想去吗?”
“不了不了,”顾仁睿忙摇手,“爷爷这次也去,好不容易能松口气的,我可要好好玩一阵。”
顾仁珉戳弟弟的脑袋,训道:“没规矩。”
顾老爷子的严谨我是深有领教的,同情地对顾仁睿点点头,表示我理解。
“喝酒喝酒。”正事办完,岳钟琪恢复嬉笑态度,举杯虚虚转了圈,“饯行酒!”
我们哄然大笑,顾仁珉笑抖着手指指他:“你还真把自己当将军出征了!”
岳钟琪嘿嘿笑道:“凡事都有第一步嘛。”
以岳钟琪不显赫的家世,能在京城公子圈里左右逢源,他本人善于钻营功不可没。我很早就发现这人看着大条,实则心思缜密,确定的目标会一步步去完成。这次要当我的勤务兵,恐怕也是他想挣军功的第一步。
不是讥笑他心机深沉不择手段,只是感叹我像他这般年纪时,还是懵懵懂懂没有人生目标地活着,古代的孩子果然早熟啊。我缓缓一笑,喝下“饯行酒”。
“你娘身体还好吗?”我问,见岳钟琪明显怔了下,补充道,“不是说回四川探望你娘的吗?”
“啊……啊。”他敷衍地应着,边上顾仁睿不厚道地笑出声。
“他着道了,要是知道他娘是……哎呦!”顾仁睿说了一半痛呼一声,嘟嘴瞪岳钟琪。后者居然满脸不好意思,可惜脸色太黑看不清红晕。
“怎么了?”
顾仁睿逃到我这一边捂着肚子笑,开始揭发:“他娘是诈他回去成亲,结果他一看人家小姐,吓得逃回来了!”
岳钟琪显然不是被嘲笑一回两回了,闷闷地埋头喝酒。我很八卦地追问:“那小姐怎么?不好看?”
“这个他不肯说。”
岳钟琪白了大喇叭顾仁睿一眼,还是将沉默进行到底。
看来,真的很不堪回首啊……
我也不落井下石了,朝他举杯道:“可怜天下父母心。”
岳钟琪大为感动地望我一眼,一饮而尽。
出征的准备漫长而繁复,几乎把我初接到命令的忐忑都磨平了,连舒兰也停止了蚂蚁搬家的行为,把用不着的东西一件件放回去,然后恢复到相敬如宾的平静日子。胤祥倒还会时不时跑来羡慕我一番,无论宫里宫外、古往今来的男孩子,都对军事有着与生俱来的向往,相比之下,我倒是平静且消沉得多,好在舒兰见惯了我倦怠皇差的样子,不至于让她误会我怕死。
在出征的皇子——我、五阿哥、七阿哥、八阿哥里,胤禩跟我是一样的淡和,另外两位皇弟不太深交,但偶尔在上书房看到他们恶补军事知识,抬起的眼里跳动亮光,就知道在闷骚的外表下,他们是多么亢奋了。
说胤禩淡和倒也不准确,在外人眼里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只在我面前才会表现出他的激动。他是个被压抑太久的孩子,连感情的流露都要选择地点和对象,我往往会很配合地夸他:“八弟出息了。”说这话的时候,我会不自觉想到他的结局,心慢慢地酸起来,手一点一点握紧。
只有在这时候,我才会坚定一下日渐淡漠的要当上皇帝的决心。只有成为雍正帝,才能修改胤禩的命运。
至少,不会那么惨。
康熙三十五年的二月,康熙领军十万亲征,开始二次平叛噶尔丹武装反动组织的军事行动。出发前的那夜,我辗转反侧睡不着,搅得舒兰也睡不好。我歉意地起身,腰却被两条柔软的胳膊环住。
“爷……”浸透了夜寒的轻唤,一缕缕散入黑暗。
我僵住身体。这样的举动可以算她迄今为止最为大胆的了,女人的体香幽幽然缭绕鼻端,让我不知所措。
“我想要个孩子……”她的声音闷在我后背,不仔细听,还以为是幻觉。
可我偏偏听得一清二楚,全身都紧绷起来。
她说了,她说了,她说了……压了那么多年,我以为可以就这么一天天逃避下去的问题,终于还是被她提了出来。
她就这么贴着背抱住我,没有进一步的挑逗诱惑,连气息都压得低低的,可见紧张度不下于我。
僵持了一会,我觉得作为丈夫我该先开口,便勉强笑了笑:“舒兰,你是怕我一去不复返吗?”
舒兰慌忙喊道:“不!”她环住我的手臂颤了颤,声音越发飘忽:“你走了,只有我一个了……”
我当然不会蠢到宽慰她不是还有李莲英嘛。再端庄娴熟心胸宽大的女人,也会有嫉妒的情绪。我曾经是女人,我知道。
我眼一闭,牙一咬,按住她的手,慢慢滑上手臂。她的皮肤细腻柔滑,在二月的寒气里温暖得如同炉火。慢慢地转身,猝然对上她殷殷期盼的眼眸,充盈着脉脉深情,我深吸一口气,把她按回去躺好,俯身靠近。
既然那么多人担心小乾隆的问题,我就豁出去算了!
我悲壮地一寸寸逼近她的唇,她水汪汪的眼已经闭上,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地微微发抖,她的气息那么近地扑向我,就在要触到她嘴唇的那一瞬间,我偏开角度,落在她的脸颊上。
无论如何,这是舒兰第一次被人亲吻,她还是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我哆哆嗦嗦地去解她的衣服。好啦,没什么大不了的,既然我被太子撩拨起两次,可见就算换了具男人的身体,本能这东西还是存在的。任何事情都有第一次,就当体验另类人生好了,何况,我不能真让四四绝后呀。
不停的心理建设中,我解开舒兰的衣襟,杏黄色的肚兜带着肉香呈现眼前,一直以为是小LOLI的舒兰妹妹,居然胸部不小,我习惯性地自卑了一下。
正常的程序,应该先进行前戏吧?我鼓足勇气去解她的肚兜,低头吻她的锁骨,下巴正好碰到她的胸部,立刻像电击般弹起来,只用手去摸索缠在一起的带子。结越解越乱,舒兰受不了地来帮我,三下五除二将绳结搞定。
她的脸很美,花容月貌;她的胸很美,丰盈绵软;她的小腹很美,玉脂雕成;她的腿很美,修长光滑。这样一个美人玉体横陈在面前,任何男人都会只剩下一种欲望。
可惜,我不是正宗的男人,每一下的抚摸都是天人交战。她的身体很烫,不住地微微颤动,我比她抖得还要厉害,气息变粗,却不是因为欲望,而是因为紧张。
我还……本能得起来吗?
舒兰咬住下唇,眼睛死死闭着,感觉到我又帮她把衣服系好,诧异地睁眼,想问却羞于启口地看着我。
“对不起,舒兰。”我替她盖好被子,苦笑道,“我……去外面走走。”
身后的目光是哀怨还是失望,我顾不得了。
红日初升,大地染辉。御驾亲征的大军意气风发地集结在城外,我穿着沉重的甲胄站在队列前。人人都是壮志满怀的模样,唯有我耷拉着眼皮,担心一夜没睡,待会骑马会不会掉下来的问题。
皇帝离京的日子,由太子暂代政务。太子现在就在城门口送别大军,跟康熙噼呖叭啦啰唆了好一会,转头走向我们这些弟弟。他从右边看起,目光滑过三个人后落到我脸上,久久不语。
几个月没好好见上一面,乍看到他我有点不习惯。大眼瞪小眼时,他薄唇微动,跳出两个轻轻的字:“当心。”
凶险行军路
我为什么会跑到古代来受罪!
当岳钟琪兴冲冲怂着我在营地里到处逛时,我一千零一遍地抱怨着。
打仗是不人道的,行军一样苦不堪言。风萧萧兮易水寒,我是多么后悔没有把舒兰给我打包的东西都带上。我的豌豆黄,我的杏仁酪,我的肚子好饿……
康熙要感服士兵,要求我们这些皇子大臣跟他一样以身作则,每天只吃一餐。当然我比普通士兵要优待一些,可以在晚上睡觉的时候偷偷啃馍馍,但感觉还是相当凄凉。
早餐不吃,会引发低血糖,晚饭不吃,会影响肠胃,长此以往会导致内分泌失调、骨质疏松,严重还会引起胃穿孔等等疾病,古代人真是太没健康常识了!
就算我一路腹忖,也没这个胆子到康熙面前去教育他,只好继续躲被窝啃冷馍。至少我还能阳奉阴违,普通士兵们,可真是一天只吃一顿了。
相比之下,岳钟琪就兴高采烈多了,可见热情这个东西是多么能振奋人心。他这人看起来老实,又有一套拍马屁的法子,一路行来跟正红旗营的将领们都混了个脸熟。
我在旁看着他为他的未来经营着,不止一次地觉得,这个人一定会有出息。
如果在这里的是胤禛本人的话,他一定会很兴奋吧,这里或许会成为他施展才华的又一个舞台,他也一定比岳钟琪更加长袖善舞,为日后积累政治资本。
可惜,在这具身体里的是我,一个仅仅知道历史,却对争权斗势束手无措的笨蛋。
康熙亲率的军队与另一支由公福善率领的中路军会合于揆宿布喇克地方。在当地扎营整顿的时候,我才终于得以见到胤禩这张熟悉的脸,此前他一直在我后面,拉开了四、五天的路程。
“四哥!”他身穿皮甲,清俊的脸散发勃勃英气,叫唤着径直朝我走来。我先展了个大大的笑容,再慢慢收敛,变成淡淡的礼节性微笑——在胤禩的身边,还走着同样一身戎装的五阿哥、七阿哥。
与这两弟弟的交道仅限于点头问候,皇宫里的人精啊,少招惹一个是一个。面上的兄弟和睦还是要装的,彼此抒发番关心情怀,七阿哥眼尖,侧过脸喊了声:“顾课读。”
顾八代气色不错地走了过来,按礼数一一请安。老头子作为皇子的随行顾问跟着我的旗营,行军艰难却从不拖后腿,这点我很佩服他。
“各位阿哥不畏艰苦、身先士卒,实乃我大清之幸。”客套完后,顾八代微笑着问,“各位阿哥对这次出征有何看法?”
“只有些不成熟的想法,顾课读学识渊博,还望能为我们指点一二。”五阿哥说。七阿哥和胤禩也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我还能说什么呢?只得将他们迎进我的营帐。
“……用兵之法,十则围之,(插花翻译:用兵的原则是,拥有十倍于敌的兵力就包围敌人。)今我大清兵士数倍于敌军,将领皆为智勇之帅,一鼓作气,二路齐攻,必能溃败噶尔丹。”
“五哥所言极是。十万师之众,应战从速,久则钝兵挫锐,且暴师久则国用不足(插花翻译:军队长期在外作战,会让国家财力不继。)……”
满耳之乎者也听得我昏昏欲睡。不过是个模拟讨论,这些家伙不好好说话,非得掉书袋才显得自己有文化么?
议题应该是战略战术,可我这些弟弟们在外围问题上纠结小半个时辰了。我无聊地默声作陪,偷偷打个哈欠。
不知道舒兰什么时候才能收到我的信。虽说皇子们是坐镇后方,但也是出关征战,她必定很担心挂念,说不定这会儿正在柏林寺拜佛许愿。
想起舒兰,我不觉皱起眉头。我至今还记得出发那日她藏得很好却终究泄露的哀怨,对于她,我真是亏欠良多啊。不想这副表情被人误会成我有什么不同意见,五阿哥的话立时戳了过来。
“四哥有什么见解吗?”
问我见解,没有,问我结局我倒是知道。我高深莫测地笑了下,说:“你们说的很好。”
“四阿哥不妨说说吧。”顾八代点名答题。
对于老师,我还是有着惯常的尊敬的,只好道:“善待俘虏吧,大清朝不虐俘才能收拢民心,兵不刃血取胜是最上乘的赢法。”
这是我苦思数天凑出来的,专门应付这种情况。我没有军事上的见解,只好打擦边球,谈谈人权问题。
顾八代眼睛闪亮一下,微笑说:“皇上也是这个意思。”
歪打正着,人品不错啊。
五阿哥和七阿哥都低下头不说话,只有胤禩笑得很欢:“四哥果然是最聪明的。”
又嗡嗡嗡说了半个时辰,在他们的意犹未尽和我的意兴阑珊下,顾八代宣布会议到此结束。我送他们出帐,巴望着他们赶紧离开,好让我美美地伸个懒腰,胤禩却拖拖拉拉地走在后头,最后停下脚步。
“只有四哥才会想着如何兵不刃血,别人想的都是怎样斩头领功呢。”他仰头笑道,阳光投进乌黑的眼眸里,晴岚一片。
这话是夸是贬让我琢磨了一下,不过胤禩笑得如此纯真,我就权当是夸奖吧。
“马革裹尸虽然很英雄,但上战场的人总希望自己能活下来的。”我垂下眼微微叹道,“当兵的不容易啊……”
胤禩静下来,半晌轻轻说:“这么多年,只有四哥你没变。”说完,乌黑的眼珠子深深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开。
这个,也算是夸奖吗?
关外冰天雪地,行军速度却一天比一天快。肚里空、身上冷,爹不疼、娘不爱,只好裹紧大毛氅。刚才骚动了一阵,又有人受不了艰苦的行军自杀了,我还来不及做反应,正红旗都统齐世已经让人把死者的装备粮食分给其他人,尸体弃于露天,以做效尤。
我知道军纪所需,现在不是同情心泛滥的时候,淡淡看了眼齐世,一言不发继续赶路。
突然发现关外风雪冰冷的不止我的身体,还有我的心。
过了一会,岳钟琪策马上前,言谈间跟我提及此事,满脸不屑,嘲笑自杀者是懦弱之辈。我苦笑下不接话,心里却有些许理解。
饥饿、寒冷、疲惫,这些不是最重要的,击溃他的是不知能不能活下去的恐惧。
心态很重要啊,我认真考虑要不要开设个战时心理辅导班。
“钟琪,你常跟士兵在一起,大家的情绪怎么样?”
“高涨着呢,都说要好好打上一场。”岳钟琪豪情万丈地回道,“四阿哥放心,咱们旗营上下一心,胆小的毕竟是少数。”
“是吗?”我淡淡地一笑。又不是抗日,有多少人是满腔热血心甘情愿地来打仗的?
“噶尔丹绝对想不到咱们会到他老窝来打他,这会儿一准还在做大梦呢!”岳钟琪当然不会关注心理健康问题,提过之后就转向他更感兴趣的话题。
我无甚情绪地哼唧几声。日复一日枯燥的赶路,连我都有抑郁的倾向,前路漫漫,何处是个头?
努力想些快乐鲜活的事来分散注意力,可是一路来能想的都想遍了,至于我那短暂的二十几年现代生活,那是根本不敢想的,不然抑郁症恐怕会发作得更快。
胡思乱想间,惊觉风雪越来越大,对着手掌哈口热气,我扭头要找岳钟琪,却见齐世凑过来,脸色极为严肃:“禀四阿哥,暴风雪将至,恐怕要扎营了。”
“暴风雪?”我暗暗打个冷颤,已经够冷了,还要再冷吗?
齐世抬头看下灰沉的天,道:“是,看来快了。”
我点了点头表示明白:“都统全权指挥。”
营帐还没全部扎好,暴风雪挟着吞噬天地万物的戾气席卷而至。尖锐的风声如女妖在耳边嘶吼,大雪连绵成片,迷糊了视线,扎好的营帐也有吹塌的迹象。我僵在地上被大自然的威势慑服,当了二十几年南方人,何时见过这种阵势?幸好旗营的将领们都经验丰富,有条不紊地指挥士兵抗击风雪。岳钟琪扯着我让我回帐中去躲风雪,想到康熙的命令,我咬咬牙,在大风雪中努力站稳了身体,艰难地喊道:“军士不尽安,我不进帐。”
不得不承认,康熙这些收买人心的招数挺管用的,我的话传达下去后,经过我面前的将士投来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代价是我越来越僵硬的手脚。当齐世报告士兵都已入帐时,我如获大赦地挪回营帐,裹着毛毡瑟瑟发抖,好半天才缓过劲来,恨恨地想,再来一次我绝不干这傻事了!
岳钟琪很担心地看着我,他也陪我在风雪里站到现在,发辫上还结着冰霜。我挥手让他下去,窝在被子里觉得血液又开始自如流动了,便开始在要不要出去巡视的问题中挣扎不已。
还没等我挣扎出结果,帘子呼的一掀,岳钟琪又跑了回来。
“怎么了?”我皱眉看他慌张的样子。
“四阿哥,死人了!”
“暴风雪?”我奇怪于他的慌乱。路上死了好些人,从没见他皱过眉头。
“不是……”他咽了下口水,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顿了顿道,“是被杀的。”
我愣了愣,勉强咽下情杀、仇杀还是奸杀的问句,度过最初的震惊后,呼的起身出帐。
齐世就站在出事地点,见到我行了个军礼,继续皱紧了眉头。边上站着几个他的亲兵,此外没有半个无关人士,死者就躺在齐世面前,身边有一滩血迹,早已被风雪冻住,仿若几朵腊梅盛开在雪地上。
这么点血,不像是致命的量啊?
齐世看出了我的疑惑,指指尸体道:“心口上中了一下,伤处极薄,大概是柳叶刀之类的,血没有流多少,是个高手。可能想布置成自杀的,但被人发现了,有人看见黑影一闪而过。”
一刀毙命,血流得少,表情也不怎么扭曲,尸体没让人觉得可怖。我看了数眼,尚能镇静地问:“这是哪个营的?”
齐世带着几分尴尬说:“是奴才的手下。”
我一惊,心竟是比外面的风雪还要凉。齐世在军中素有威名,他的亲兵岂是喊也不喊一声就能让人随便杀了的?无怪乎他说凶手是个高手了。这样的高手混在军中,难道仅仅是为了杀一个士兵吗?他的目标,是我,是齐世,是随军的顾八代,还是其他人?
大风撕扯得人摇摇晃晃,凄厉的风声和极致的冰寒冻结了些许我的恐惧。我用还算平静的声音对齐世说:“请都统务必查出他为何而死。”
我多么希望能得到死者欠了一屁股赌债,被人千里追杀的结论啊!可惜有一千一百个人作证,死者生前无任何不良嗜好,无任何不良记录,除却杀人灭口一项,几乎想不到其他被杀动机了。既然是齐世的亲兵,我也不好公开怀疑死者有啥隐秘身份,而且说实话,军营里担心齐世的比担心我的多,连岳钟琪都在念叨会不会是噶尔丹派出死士刺杀将领。这种猜测合情合理,可我就是觉得,凶手是冲我来的。
不能怪我是惊弓之鸟,你被刺客接二连三地热情招呼,也会这般草木皆兵的。
暴风雪封路,军队已经滞留了两天。这两天里,齐世没有查出一点线索,见我时不免惴惴不安。我反过来安慰他说,那个凶手能忍到现在才出手,怎么可能短短两天就被我们查出?当务之急,还是稳定军心要紧。
齐世很感动地谢我,急急退下做他该做的事去了。
这一天的夜晚,我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当岳钟琪小心翼翼地把那人带进我的营帐时,我真以为是昏黄灯光导致的错觉。
“四哥,听说……”他几乎扑上来,觉察到我错愕的表情,顿住脚步问,“您还好吗?”
这么熟悉的声音,就算我想认错也不可能了。我一把揪住他,又惊又怒地问:“胤禩,你怎么跑来了!”
人质
“军纪森严,你怎么能随便离营?你以为你是阿哥,皇阿玛就不会办你吗?!”
他眼里似乎闪过怯意,仰头担忧地开口:“四哥……”
“马上回去!”我截断他的话,不由分说地掀帘叫进岳钟琪,“送八阿哥回营!”回头望一眼苍白着脸的胤禩,我加上一句:“别人我不放心。”
“四哥,您这里不是有刺客吗?”他很想来抓我的手,瞄到我的表情,讪讪地收了回去,“我,我是怕您……”
我飞快闭了闭眼,不让自己的坚决松动半分。康熙治军极严,擅自离军可不是闹着玩的。
“刺客的目标未明,很可能是噶尔丹派来的……”之前不是很相信的猜测,现在也只好拿来做劝胤禩回去的话。
“不!他们不知道四哥您……”他顾忌地扫了眼岳钟琪,及时收住话。
他在担心我……我心里蓦然一暖,伸手掸去胤禩帽上的雪花,语气却仍是淡淡的:“可是,你到这里来,又能做什么呢?”
胤禩面色一暗。我掸完帽上的雪花,又去掸他身上的,纵使感动得一塌糊涂,还是硬着心肠说:“论功夫,我不比你差,论目标,你不比我小。明知我这里有刺客,你巴巴地跑来,是来拖累我的?”
他慢慢握紧了拳,喉间微微滚动,沉郁而伤心地看着我,嘴中吐出的话却平静无波:“四哥教训的是,既然您没事,我这就回去。”
“四阿哥,”岳钟琪忽然出声,“雪一直没停,夜路危险,不如让八阿哥在此歇一晚,明天一早奴才送八阿哥回去,可好?”
我心一动,抓起胤禩的手,他的手本就冷,现在更像一陀冰块。再仔细看他的脸,眉毛上挂着水珠,嘴唇都褪成了白色。有刺客的消息在命案发生不久后就分遣了两路人报告给前面的康熙和后面的各营,就算胤禩是一接到消息就动身,他离我有四天半的路程,来得如此快,恐怕在风雪里一刻不停地疾驰。这样凛冽的风,我光是在外面站一会就很受不了了……
胸口酸酸地塞住,我拥住胤禩冰凉的身体,吩咐岳钟琪道:“多去弄点暖炉来。”岳钟琪应声出去后,我带着胤禩走到床边,让他坐在火炉边上。
“冷吗?”我低声问。
胤禩先给我一个熟悉的笑容,然后委屈地点点头。
“这就是擅自行动的惩罚。”我板着脸,帮他脱去湿透的袍子。他猛然打了个寒战,我忙用厚毛毡裹住他,拉着他的手使劲搓起来:“这个时候不能马上烤火,等手有些暖意了才行。”
胤禩修长的手指上有一道深深的勒痕,皮肉有些磨破,大概摩擦触痛了伤处,他皱眉忍着,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我翻开他的手心看了一下,取来干净帕子给他清理伤口。
“以后别这样了。”他僵冷的手让我心里一阵一阵的难过,“你是个聪明孩子,该知道分寸。”
他的手又是一抖,我抬头,看见他脸上不加掩饰的失落。我霍然间明白,我所知道的胤禩都是周旋在权力圈中的八贤王形象,我眼前的八阿哥还是个孩子,还不够老谋深算,还会有少年的冲动和浮躁。
在冰天寒地大雪纷飞中奔驰一天多,只因为担心我,面对这样情深义重的胤禩,我还要戴起所谓兄长的面具去指责他的不对吗?
“我,我原本想看一眼就走。”大概被我直愣愣的注视瞪得不好意思了,胤禩低下头去,轻轻说,“刺客只出现在四哥您的营里,我担心是……”
“该担心的不担心,不担心的瞎担心,我就这么弱了?”我撇撇嘴,放开他搓红的手,去脱他被雪水浸透的靴子,“就算是坐镇,好歹也是个名义上的统领吧,行军打仗怎可如此儿戏。”
胤禩埋着头不说话,感觉到我脱去了他的袜子,不好意思地缩起脚,轻叫:“四哥……”
我瞪他一眼,继续把脚揣到怀里使劲揉热:“你营里都布置好了?”
胤禩简单嗯了一声。我冷哼说:“等回京了,我倒要看看是哪些个胆大妄为的纵容着你。”
他的脚像一块千年玄冰,脚后跟冻裂开,一条条血丝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触目惊心。我小心避开这些伤口,仍免不了弄痛他,又气又疼的心情不过如此了吧。
“不怪他们,四哥。”
“不怪?”我冷冷笑道,“换了太子,他们敢让他轻骑上路,在大雪里跑几千里吗?怕是以死相谏,头都快磕破了吧。”
胤禩不语,神采迅速沉下去。我自觉举了个很不恰当的例子,一时不知如何回旋,也沉默了。这时岳钟琪轻手轻脚闪进来,抱着一兜小暖炉。我让他都点燃了,塞一个到胤禩手上,其余的都堆在床边。
炭味随着热浪扑面而至,我担心地看看一圈暖炉,会不会造成一氧化碳中毒啊?我考虑了一下,把岳钟琪退出时掩好的门帘拉开一条缝。冷风呼啸而至,我抱住胳膊,退回暖意融融的床边。胤禩团在床上,可怜巴巴地瞅着我,活像捡回来的流浪儿。我不禁被这个比喻逗乐了,再也绷不住脸,摸摸胤禩的头顶,笑道:“睡吧,你辛苦了。”
胤禩很自觉地往内滚去,我脱衣上床,被窝里满是他身上的寒气。咬了咬牙,我搂住他,立时像抱了个冰块,从皮肤冷到血管。胤禩舒服地低哼一声,乖乖伏在我胸前,想到他为我在风雪中赶路的艰苦,我做一回电热毯又如何?
抱了一会,他身上的冰寒慢慢驱散,丝丝缕缕的温暖透过来,摸摸他的手,也已然暖了。再等了阵,估摸着他该睡熟了,我轻轻离开被窝,正穿衣下床时,胤禩迷糊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四哥,怎么了?”
“我……起夜。”我替他掖好被角,抚抚他的脸颊说,“没事,你接着睡。”
胤禩是倦极了,听了我的话,立刻又闭上眼睛,发出沉稳的呼吸声。我出了营帐,仍旧留出一道缝换气,然后走去找岳钟琪。
岳钟琪果然在等着我。我看到他后第一句话就是:“你小子出息了啊,这种时候都能避人耳目带胤禩进来。”
他大概看出我没有多少责怪的意思,平静地回道:“奴才起初看到八阿哥也很吃惊,想到这是大事,不能让旁人知道,斗胆支开了巡逻的人。”
“得了,这里就我和你,别奴才奴才的,我不爱听。”我皱眉说,又问,“怎么找上你的?”
“八阿哥带来的人里,有我的旧识。”
我轻轻苦笑一下。胤禩就算鲁莽,也必定是做了周全准备的。他到底不是个单纯的孩子。
“他带了多少人来?”
“二十人。”
“人呢?”
“在外面,我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让他们藏着。”
“你就不怕他们出事?”我斜眼瞥他。
岳钟琪想了想,说:“只一个晚上,应该不会有事,明天天不亮,我就带他们走。”
他说的很认真,但跟我想的不是一回事。鬼知道岳钟琪找了个什么地方让人待着,一晚上下来,会不会冻死人?
我刚想追问,岳钟琪却诧异地探头看外面:“奇怪,我只说四阿哥您想弄点烈酒暖身,让他们去找些好酒来,怎么那么久还不回来?”
心脏没来由地一跳,不好的预感涌上来,我扯着岳钟琪跑出来查看。明晃晃的月光映得雪地通亮,远处几个帐篷阴影交错,中间却横着几抹突兀的黑影。心惊肉跳地奔过去查看,果真是巡逻的士兵,还好,只是晕过去而已。
视线从昏迷的人身上移开,我看到雪地上等距分布着一列浅浅的坑,顺着往前看去,我的呼吸瞬间抑住——
我只拉开一条缝透气的帐帘,竟大刺刺地半敞着!
起身一阵狂奔,冲进营帐时,一个黑衣人正站在我的床前,听到动静迅速转身,右手捞起胤禩勒在臂中,左手银光一晃,架到胤禩颈上。
“不许叫人!”他先于我们开口,凶狠的话里透着阴冷。
我的眼里只剩下胤禩晶亮而惶恐的眼睛,和脖子上的那道银光。手足无措时,岳钟琪很有威势地在我身后说:“大胆贼人!你当这是哪?你以为你还出得去吗!”
黑衣人不说话,左手往下沉了几寸,我慌忙大叫:“住手!”
散入的月光照得胤禩的脸惨白到瘆人,他一声不吭地咬住嘴唇,眸中初时的慌乱竟慢慢沉淀下去。
黑衣人低沉冷笑几声,嘲讽道:“到底是四阿哥,出征还带个暖床的。”
有些事情,就算短短一瞬间也会永远记住,比如这个人的声音。
当年,行刺我和胤祥的刺客。
我重重咽了口唾沫,脑袋反而冷静下来,将错就错地说:“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放了他,我保你平安离开。”
“四阿哥当我是三岁小孩吗?”他勒紧胤禩,凛然道,“我根本没打算活着出去!”
“你要是不打算活命,当年就可以不顾一切杀了我,又何必等到现在?”我反唇相讥。
黑衣人眼神一厉,我正担心他会恼羞成怒伤了胤禩,胤禩忽然屈身狠撞后面的人,我那声惊呼还没冲出喉咙,黑衣人已制住胤禩,刀往里压了几分,丝丝的血腥味渗进空气中。
胤禩霎时扭曲的面容也揪紧了我的心。和绑架犯谈判拼的就是心理素质,这个常识我知道,当下偷偷对岳钟琪做个手势,一面用竭力克制的语调说:“这里是军营,任你本事再高也敌不过千军万马。你若杀了我也就罢了,如今连人也弄错了,还执意如此,你不觉得死得冤吗?你除了信我,没有别的生路……”
我还没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完,黑衣人大喝一声打断我,冲我身后的岳钟琪说:“在你叫来人之前,我就能把这两人杀了!”
我惋惜地看着岳钟琪陡然停步在帘前。胤禩穿着单衣,仿佛木偶般在黑衣人的臂中一声不吭,可他的眼神却传递着“不要担心我”的安慰。我往他裸露的足看去,心再次狠狠揪痛一下。
他,一定又冷又怕吧。
我往前迈了一步,面对着黑衣人浑身散发的危险气息,平静地说:“如果你信不过我的话,就拿我当人质吧。”顿了顿,怕他不明白人质的意思,又解释道:“用我换他。”
“四阿哥!”岳钟琪在后面低呼。胤禩也瞪大了眼,嗫嚅着想开口,我抢在他前头说:“别怕,我不会让他伤了你。”
这眼神、这语气、这举动,在黑衣人龌龊的脑袋里,一定会被自动YY成我舍身救情人。不管什么都好,别让他怀疑胤禩的身份就行。胤禩强于马上功夫,论贴身搏斗,我的经验要比他丰富得多。
“看来果然是喜欢得紧啊。不过再怎么喜欢,肯用你那千金之体换一个男宠,别是在耍什么花招吧?”
他的回话透露两个信息:第一,他果然在YY;第二,他不好唬弄。
我压下满心焦躁,竭力平和地说:“你想学荆轲一刺留青史,可人家荆轲好歹刺的是秦王,你手里不过是个暖床的,就算死了也不过徒留笑柄。”
这一次,黑衣人不马上回复了,略一思索后,哑声说:“两手放到前面走过来,不许耍花样!”
我向惊呆了的胤禩微微笑着,又缓缓摇了下头,依言慢慢走过去,目光盯紧了黑衣人的手臂,计算着该用什么角度把他过肩摔。就在还有三步远的地方,我注意到黑衣人的手臂已经松开了些许,胤禩却在这时喊道。
“四哥,不要!”
我的脚还没落地,心夸啦一沉。
完了……
人工呼吸
四周一下子变得很静,只有我的心跳一声重似一声。黑衣人拖着胤禩跃后几步,再次拉开与我的距离,阴沉笑道:“难怪护得紧!”
“你的目标是我,放了他,用我换。”我咬牙道,“他还是个孩子。”
这话我说得很没底气,万一人家只想杀个阿哥捞回本,那胤禩还是死定了。我使劲压低呼吸,等待对方的答复,不料帐外却传来另一个人的叫喊。
“四阿哥,出什么事了?”
是齐世!我咬唇硬生生咽下欢呼,直觉到里面的气压低了许多。黑衣人威胁地勒紧胤禩的脖子,胤禩痛苦地皱住眉,我下意识上前,脚步被黑衣人的低吼制止住。
“不想要他的命,尽管试试看!”
“你已经出不去了。放了他,我可以把你说成是来传信的部下。”我继续游说。
“我会信你这清狗的话?”黑衣人轻蔑地哼了声,拖起胤禩往门边走去。尽管情况紧张,我还是忍不住鄙视了他一下:嘁,刚还说不怕死呢,现在还不是拿人质当逃跑的盾牌?没种!
“四阿哥,奴才斗胆进来……”外面的齐世似乎要冲进来,可话说到一半被掐了。透过敞开着的帐帘,我看到月光下齐世震惊的脸。他带来的人迅速把黑衣人围起来,我迈出帐,命令道:“让他走。”
包围圈缓缓地、极不情愿地松开一条缝,黑衣人挟着胤禩谨慎地往后退,胤禩的赤足在雪地上划出长长的痕迹,看得我的心悸疼。
他到底到哪儿才肯放胤禩?他肯放胤禩吗?我到底该怎么救胤禩?我救得了胤禩吗?
短短三米路,长过一世纪。
“柳叶刀!原来是你!”齐世忽然喊道。
明晃晃的刀身像一片冰,瞬间发出狰狞的冷光。齐世的亲兵明白过来意思,呼地又收紧了圈。黑衣人阴鸷地扫一遍众人,沙哑笑起来:“有个清狗的阿哥陪,把命交待在这里也不赔本!”
胤禩脸上闪过绝望的神色,我怆然大叫:“不要——!退开,全部退开!”
没有人听我的,他们都犹豫地望向齐世。我扭头对齐世吼道:“让他们退下!八阿哥的命,你赔得起吗!”
齐世踌躇了下,举起手,食指微微屈动,命令亲兵退开。黑衣人再次慢慢后撤,快退到边缘时,打了声长啸,一匹黑马斜刺里跑出,飞奔到他身后。
多么有组织、有计划、有退路的恐怖活动啊,连逃跑工具都准备好了。
蓦然,黑衣人目露凶光,手臂往内使劲。我心知不好,他到底还是打算撕票了,大脑一片空白,金石破空之声与我的惊叫一同划破夜色,一支羽箭突如其来地钉到黑衣人右臂上。他怒喝着,用力把胤禩甩出去,翻身上马出逃。
“胤禩!”我扑上前,纷沓的脚步往刺客消失的方向奔,胤禩的衣角随着发震的雪地微微颤动,而他,全无反应。
“胤禩!胤禩!”我拍打他冰凉的脸,抖着手试他的鼻息,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他没有呼吸了!
“胤禩!胤禩,你醒醒,醒醒啊……”我惊慌失措地只知道摇晃他。齐世蹲到我身边,验看了下胤禩的勒伤,伸手掐他的人中,沉声道:“贼人最后那下动了杀心,用了全力,只因为手臂受伤,才没勒断脖子。”
我拼着一线希望,颤声问:“你能救吗?”
“奴才尽力。”齐世老实地回答,更用力地掐胤禩的人中。我看他把人中那块都掐紫了也没起效,急得要命时灵光闪动,一把推开齐世,深吸一口气,托起胤禩的脖子,进行口对口人工呼吸。
一下、两下……记不得渡了多少次气,我近乎绝望地离开他冰冷的嘴唇,却赫然发现胤禩半睁开了眼。相对眨了几下眼,我反应过来,立马跳起来,失而复得的心情如同一下子从深渊回到了平地,连声音都不自觉地发颤。
“胤,胤禩,太好了……你……”
他虚弱地笑了笑,费劲地用手抚了下嘴唇,轻声道:“四哥……救了我?”
唇上还留着他的柔软,我结结巴巴地解释:“这个,这个是人工呼吸……你刚才没了呼吸,这、这是急救的、急救的方法……”瞥到齐世古怪的目光,我大幅度地摆起手,舌头的结打得更紧:“不是,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不管四哥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的……”胤禩低声说完,疲倦地闭起眼。我赶紧让齐世把胤禩送回营帐。临走前齐世的眼底依旧残留着诡异神色,我的头皮顿时发麻。
这下,军中有八卦可以传了。
军医被秘密召唤到我的帐中,为胤禩诊治上药。忙完这些,看着胤禩安然熟睡的颜容,我终于可以大大松一口气,摸了摸他恢复几许暖意的脸颊,转身示意齐世跟我出去。
“弓弩手是你安排的?你就不怕伤了八阿哥性命?”我冷声问道,想起方才胤禩如同破败布偶般飞出去,我悸然闭上眼。
“奴才行事欠思量,请四阿哥恕罪。幸好四阿哥急救得法,不然奴才万死难辞。”齐世虽说是在告罪,态度却怎么也没让人觉得有“诚恳”的成分。特别说到后半句,他轻轻瞥了我一眼,立刻让我莫名心虚起来。
“刚才那个叫人工呼吸,如果有人一时没了呼吸,可以用这种方法帮助他恢复气息,是跟掐人中差不多的急救法。”我急忙解释。
齐世严肃地点点头,眼神表情沉稳到无懈可击,似乎完全接受了我的说辞。
深吸一口刺鼻的寒气,我撇去无用的思绪,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问:“私自离军,该受何罚?”
“出越行伍,搀前越后,罚军棍五十。”
“八阿哥现在的身子,五十军棍受得起吗?”
齐世沉默了下,拖长了语气试探问:“四阿哥的意思是……”
“今晚的事,我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可是,刺客这般关系重大的事,若是瞒着皇上,恐怕……”
我扬手打断他:“不必也不能瞒皇阿玛,我只想让都统对八阿哥的事担待一二。先有刺客潜伏,后有八阿哥秘密到来,不免让人议论我们旗营的守卫,传出去,弟兄们的脸上也无光啊。”
齐世把脸悄悄转进阴暗里,考虑半晌后,道:“奴才明白。”
我也扭开头偷偷比个V字——这几年演技大长啊。
“队伍何时才能开行?”
“雪虽然在下,但暴风雪已停,奴才估算着,再过两日定能上路了。”
“好,明天让八阿哥在我帐中歇一日,后日你派一队信得过的人送他回去。”
齐世一声不吭全部遵照我的指示,大概是被我那句“传出去颜面无光”给镇住了。面子永远是大问题啊!我心里很爽,拍拍齐世的肩,笑道:“都统别太担心那个刺客,他是汉人,不是噶尔丹派来,很快就会有人去收拾他了。”
齐世半信半疑地点头,抱拳告退。我回到帐中,炉火蒸腾,熏出一室温暖,胤禩安静地躺在厚厚被褥中,白如玉的小脸宛若瓷像。
差一点,差一点就再也看不见活生生的胤禩了。
我后怕不已地深呼吸,大概脚步踩得太重,胤禩颤了颤眼睫,慢慢睁开眼。
“四哥……”他艰难地扯起嘴角。我几步跨到床边,试了试他的体温。
“平时挺聪明一孩子,怎么那会就变笨了。”我忍不住絮叨起来。
胤禩半垂了眼,黯然说:“四哥说的没错,我果然是来拖累您的。”
“哪的话,如果躺床上的是我,贼人早一刀下去了,还会唧唧歪歪半天?”我微笑着看他,“这一次,是你救了我。”
胤禩的眼睛闪亮一下,望着我的眼神渐渐变得迷离:“我最喜欢四哥的笑。如果我们之间一定要死一个的话,我不希望是四哥。”
“因为我,做不出这样的笑容。”
他淡淡的忧伤霎时晕染了我,我怔了怔,目光滑到他的脖子,那条青紫色的勒痕狰狞地横贯着。泛着堵塞胸腔的酸楚,我温声道:“别说这些死的活的,不吉利。赶紧睡吧。”
刺客到底没被抓到。两天后,尽管胤禩仍然虚弱,我不得不把他送上路,同时,停滞数日的队伍重新开拨。日夜兼程的赶路,马背差点磨得我长痔疮,还好康熙扎营等着我们,这样催人命的急行军只持续了三天。原地休整了几天,康熙忽然派人召见我和齐世去。我惶然看齐世,他端着扑克脸,缓缓摇了摇头。
提心吊胆地来到康熙的驻地,在明显比我住的地方高级N个档次的大营帐里,各营将领、随军皇子大臣济济一堂,我的心终于回到正常位置,暗暗长舒一口气。
原来是开军事会议啊。
人群里,我见到了看上去挺健康的胤禩,他的眼珠依然明亮,越过人群给我一个暖心的笑容,光华顿生。
三跪九叩后,会议正式开始。新闻发言人佟国维带来一个非常不妙的消息,原定在四月二十七日与中路军夹击噶尔丹的西路军因雨雪受阻、军粮不济,要比计划晚到一个月,而噶尔丹向俄国借兵的情报被进一步确认,我们中路军很有可能陷入孤军作战的境地。
问题相当严重,气氛却相当沉闷,那些喜欢跳出来纸上谈兵的大臣一个个都噤若寒蝉。经事后多方打听,原来之前索额图曾力劝康熙班师回朝,让西路军去讨伐噶尔丹,康熙老爷子发了很大的火。会议上,索额图那帮老臣都一言不发地盯着地图,康熙凉凉扫他们一眼,清嗓子开口让我们阐述看法。
圣旨既下,其他人就不客气地一言一语议论起来,最后嗡嗡嗡地吵成一片,恢复了前几次军事会议的热闹劲。嘈杂中,胤禩清越的声音格外引人注目。嗓音圆润、观点清晰,嗯,看来身体确实没大碍了。我欣慰地笑一下,低下头努力让自己透明化。
沉默是金……沉默是金……
“胤禛,你说说。”威严的声音仿佛一道雷,劈裂了我安宁的小天地。康熙不让我得安生,从人群中把我揪出来。幸好我还是刮到几耳朵讨论的,整整思绪,我说:“儿臣以为,当进。”
“理由。”康熙瞧都不瞧我一眼,低沉问。
安静的营帐中,各色目光复杂地投来,等待我的回答。大阿哥的怀疑,胤禩的奇怪,他们肯定没想到,我居然会附和大阿哥继续前进的观点。
哎呀,你们不要这样看着我,其实我只想早打早结束,早死早超生嘛……
“我们中路军本就以突袭为目的,眼下距敌不过五日路程,多耽搁一天,就增加一分被发现的可能;我军深入大漠,粮草供给不便,多消耗一日,也就多一分断粮的危险。故儿臣以为,当以之前的速度,继续突进。”
我的学习能力果然强啊,要是以前,打死我也说不出这么像模像样的一席话。老爷子听完我的陈词,也不发表意见,又点了另一个人发言。脱离焦点的我暗吐口气,偏头送胤禩一个慰问的秋波。
一直到最后,进、停、减缓速度这三种意见还在争论不休,康熙似乎也很头痛地按按额角,宣布散会。我正想夹在人群里退下,老爷子又一次把我拎出来。
“胤禛,你留下。”
凯旋而归
我的手心冒出冷汗,等人走光了,特谄媚地唤一声“皇阿玛”捞印象分。康熙还是喜怒莫辨的样子,坐在他的虎皮大椅上,状似随意地问:“你营里的刺客是怎么回事?”
我定定神,把跟齐世对过口径的经过说了一遍。康熙沉默地听完,合眼作高深状N久,慢慢道:“你觉得这刺客是谁派来的?”
机会啊机会!太子给我泼污水,我就参他办事不稳。我看似谨慎实则暗爽地朗声回道:“儿臣觉得,他就是当年闯入紫禁城意欲行刺皇阿玛的贼人。”
康熙半睁开眼,耷拉的眼皮下仿佛有数道箭扎向我。压迫感一闪而逝,他又默了一阵,说:“远征军容不得一点差池。”
“儿臣已加强营中的戒备,经儿臣排查,营中尚未发现贼人的同党。贼人受了伤,儿臣想贼人应该已逃窜。”
康熙微微点了下头,好像满意我的回答,让我退下。被外面的寒风一吹,我才发现,后背湿淋一片。
跟康熙的每次接触都像坐过山车,这父子关系处的忒没劲了!
“四哥。”走到大营边上,胤禩闪出来,担心地看着我。我笑了笑,快步走向他,轻快说:“没事,皇阿玛问我刺客抓捕的情况。”
“四哥,你帮我瞒了私自离军的事?”他眼中的担心并未减少几分,“这样好吗?”
我耸耸肩,无谓地说:“齐世有他的顾忌,被人知道你的事对他也没好处。”
“可是……”
我拉下点他的围脖,看了眼依旧青紫的伤痕,问:“身体还好吗?”
胤禩点点头。我搭着他来到营外,送他上马。
“四哥……”他欲言又止,瞅了我半天,憋出一句:“谢谢你。”
康熙到底还是采取了扎营等待西路军的方案。驻拖陵、会大军,战争的气氛逐渐浓烈;遣使者、下战书,前线的号角正式吹响。伤员络绎不绝地往后方抬,一张又一张的床铺永远地空了出来,史书上浓墨重彩的一笔,背后是触目惊心的鲜血。
战争打响后的第五天,两军在绍莫多展开恶战。六万俄军的情报被证实为子虚乌有,我们以绝对的人数优势大溃敌军,令噶尔丹仅率数骑出逃,清军大胜。
别看字里行间叙述很冷静,打仗的那几天,我在后方也是不得安生,焦虑失眠、内分泌失调,脑门上都冒出几颗痘痘,更别提前方的激烈程度。
打了胜仗后,康熙心情大好地班师回京,全军上下洋溢着欢悦的气氛。草原上已经生长出郁郁青青的牧草,我来的时候,这里还是冰封万里的凄凉景象。竟然,已经过了那么久了……
我怅然看着自己变粗糙的手,盘算着回去要弄点面膜滋润下皮肤。正纠结是用蜂蜜牛奶还是银耳珍珠粉,一骑快马径直奔来,喊道:“皇上宣四阿哥觐见。”
我转头望齐世,他还是那副波澜不兴的便秘表情。
来到康熙御前,老爷子正提笔写着什么。规规矩矩地行完礼,他懒懒的声音从头顶罩下:“朕听顾八代说,你有过兵不血刃的想法?”
刚经过一场惨烈的战役,我不知道这话是准备夸我还是训我,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
“说来听听。”
哑巴装不下去了,我只好开口:“儿臣的想法不成熟,儿臣只是想,不虐俘虏,让他们现身说法,向他们的族人宣扬我大清朝仁政爱民的思想。大多数的百姓还是不愿意打仗的,他们会选择更安稳的大树栖息,皇阿玛的仁爱之名散播出去后,他们一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噶尔丹民心大失,还能有什么作为?”
康熙往后靠去,似笑非笑地看我:“宣扬仁爱之名,所以把刺客放了?”
哐哐哐,三块大石压在心上,我一时喘不过气来,回神过来赶紧磕头辩解:“皇阿玛明鉴,刺客并非是儿臣故意放走!”
“仅有一个刺客,潜进军营也就罢了,如何只身脱逃?”康熙慢悠悠地说着,话语背后却有致命的压迫。
“因,因为,贼人当时正挟持着……”我吞了下口水,道,“正挟持着儿臣。”
康熙一字一顿道:“胤禛,你是打定主意要犯欺君之罪了?”
我手一软,几乎撑不住身体。门帘一掀,有人走来跪到我身边。我不敢抬头看是谁,只听康熙沉声说:“你可知错?”
“儿臣知错。”身边人朗声答道。是胤禩。
“如何罚?”
“擅自出伍,罚军棍五十。”胤禩不疾不徐说道,好像提的不是自己的事。
“皇阿玛!”我抬头叫道,“八弟险些被刺客勒死,身子尚未恢复,受不得罚!”
康熙瞪起眼,第一次露出比较明确的怒意:“军纪如铁,何时轮到你说话了?”
我瞥了眼胤禩苍白的脸,伏身说:“儿臣,愿代八弟受过。”
康熙冷笑道:“欺瞒怠报,本应处斩,朕念你年少,且情有可原,赦免死罪,改罚军棍八十。自身难保,你还要代人受罚?”
八、八十棍?!我当即就晕了,这老头子当不当儿子是亲生的啊!
“皇阿玛!四哥是想护儿臣才隐瞒实情,一切都是儿臣擅行妄为造成,请皇阿玛罚儿臣一个吧!”
“吵吵闹闹成何体统!别以为你们是阿哥,就可以视军纪军规为无物!既在军营,就要有个军人的样子,下去领罚吧。”
我们知道再说下去也讨不了好去,无奈地站了起来。我悲壮地一边走一边想,哼,打死了我,看谁接你的班替你管江山!
康熙没有派人跟着,出了营帐,我低声问胤禩:“是你坦白的?”
“瞒不了的,四哥。”他肃着脸,说,“与其让皇阿玛怀疑您和刺客有关联,不如禀明实情。”
“五十军棍啊笨蛋!我替你瞒得好好的,你……”我气结。我那飞来横祸的八十棍,啊啊,我这是做了什么孽!
“军棍比皇阿玛的猜疑要好太多了。”胤禩怯怯地看我一眼,垂首说,“四哥,对不起,是我连累了您……我……您的处罚,我来受。”
“行了,你不怕被打成肉饼啊?被皇阿玛发现加打一百怎么办。”我叹气道,“我身子骨好,你别担心我了。”
行刑人是个有眼色的家伙,力道只用了一小半,纵使这样,还是把我们俩的屁股打得皮开肉绽。一路趴着回京,我躺在榻上唉声叹气地想,不如跟人说是让噶尔丹的箭扎到,也比承认被康熙打屁股来得好听。
历时一百少一天的征战画上句号,大军从德胜门进城时,全城空巷,呼声雷动,万岁二字响彻云霄。这些荣耀属于康熙、属于将领、属于活着和长眠的士兵,我却是愁眉苦脸地看着愈来愈近的紫禁城,离得越近越有一种想逃离的冲动。
比敌人更难对付的,是女人。每靠近京城一步,舒兰哀怨的眼神就清晰一分,当我看到等在门口迎接我的舒兰,那满脸由衷的欢喜时,我竟有点不习惯。
“爷!”她扑上来,上上下下地打量我,合掌谢天,“您平安就好,您平安就好……”
我鼻子一酸,胸口一闷,垂眼盖住惭愧,给了个堪比阳光的大大笑容,中气十足地说:“来来,庆祝征战胜利,喝酒!”
家宴温馨而热闹,舒兰和李莲英都是薄醉酡颜,听我说些塞外的趣事,很配合地适时欢笑。酒足饭饱家常拉完,舒兰要伺候我就寝,我犹豫了下,小心地说:“还是让小兴子来吧,御医嘱咐我要独房。”
“御医?爷您怎么了?”舒兰大惊。
“啊,没什么,犯了点错,被皇阿玛打了。”我说得轻描淡写,屁股也确实好得差不多了。
“皇上打的?!怎么会这样?”舒兰更慌张了,连站得稍远的李莲英都不再顾忌身份,靠了过来。
早知道,还是说被箭扎到好……
“没事,真没事,军纪嘛。皇阿玛早消气了。”
再三拒绝找御医来看看的建议,我让小兴子伺候着在书房躺下。瞅着冷清的大屋子,我发愁地想,等屁股的伤好了,我拿什么当借口?
难道我的人生就这样了吗?
满心灰暗地迷糊过去,门忽然吱呀推开,我警觉地跳起来,看到端着香炉的舒兰睁着小鹿般受惊的眼睛看我。
“爷,我……我吵醒您了吗?”
“不,没有,那个,你……”我受的惊吓不比她少,说话都开始语无伦次。
“我怕书房有霉味,拿了您最爱闻的苏合香来熏熏屋子。”她低眉顺眼地说,把香炉搁到桌子上,纤手试暖香,染开一室馨香。忙完后,她转到我这里,坐在床沿上,心疼地看着我:“爷,要我帮您揉揉么?”
伤的可是屁股啊!我红了脸,赶紧摆手说不用。舒兰置若罔闻,顾自轻柔地按起我的腿。推开她的手会伤她心的,我扭了几下,也就接受了。舒兰的力道轻重正好,发胀发酸的腿在她的按摩下舒张开每个毛孔,惬意得我昏昏欲睡。
“您若觉得我说的那事不舒服,就请忘了吧。”迷糊中,她的声音轻到飘灵,“您心里有事,我知道,您若是觉得憋得累,不如,跟我说说?”
她的话几乎跟我的梦境混在一起,我累坏了,无从辨识。
“我们,是夫妻啊……”
暧昧的终结
不用打仗真美好啊!我穿着柔软滑爽的绸衣服,吃着松软可口的御膳房点心,听着风掠过枝叶的沙响,这日子,怎一个小资了得!
如果心里不用惦记着事,就更完美了。
我在等。
等一个男人。
一个注定会来找我的男人。
风咻的翻起我的衣角,这个古龙风格COS得我寒毛倒立。抖掉一身鸡皮疙瘩,我起身出宫。话说自从奥特慢回到京郊,我还没去见过他们呢。
小兴子自觉地跟上我。我打量了下他,这几年好吃好喝,让他的身体急速发育,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可那把嗓子还是尖细依然,显然装不了未变声孩童了,带去难免会让奥特慢他们起疑。摆摆手,我强硬命令他留下,看他唯唯喏喏不得不从的样子,我无奈地转身。唉,不跟他说明比较好,太监也是有尊严的。
近半年没有到民间溜达,看着人声鼎沸的街道,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战争实在太远了,远到一丝一毫都没有影响京城百姓的生活。一路走走停停挑挑拣拣地逛过去,顺便侦察下暗处有没有讨厌的苍蝇跟着。都快磨蹭到城门边了,忽然有人贴上来,成功躲过我本能的后旋踢,低声说:“四阿哥,太子有请。”
我囧了~等他他不来,出宫却找我……人家都派出高手来截我了,看来今天不去是不成了。我下巴一点,示意他带路。他带着我七弯八拐来到富人区,遮遮闪闪地转到一扇两开黑木门前。在周遭一圈气势恢宏的朱门大院映衬下,就算这门再光可鉴人,也不免变得寒酸。
这么低调,不像太子的作风啊……
引路的高手完全没有走错地方的迟疑,干脆利落地推门进去。绕过一丛树,眼前豁然开朗,游廊藤萝密布,假山奇石嶙峋,比花香更甜腻的香味隐隐袅绕,院子静得怡人。
“太子在这里?”这般素雅到极致的别居,实在无法想像会符合太子的趣味。
“是。”他简短肯定地回答,大步在前穿廊转角。
我只好加快脚步跟在他身后,不停瞄他背影,越看越觉得熟悉,试探着问:“我是不是认识你?”
他大步流星地走着,头也不回地说:“四阿哥定是认错人了,奴才没这个福分。”
他说得低且快,我却敏锐地认出了声音,顿时震惊地顿住脚步。
没错,他就是那个在皇家林苑跟太子苟合的侍卫!
一幕幕丑陋的画面飞速掠过,我忽然有不祥的预感,咽了口唾沫,脚开始后退:“请转告太子,我忽然想起有非常重要的事,先走了……”
“到了,太子爷正在等您。”他对我的话置若罔闻,打开游廊尽头的门,顺手把我推进去。我踉跄着进了屋,门在身后哐当关上,同时断断续续的淫声低吟充斥耳朵。只瞄了一眼,我的大脑就嗡的一声,当机了。
这这,这是在拍GV吗?
太子眉眼淡漠地坐在软塌上,手持一根香蕉大小的棍子,玩弄着一个趴在地上的瘦小男孩,似痛苦又似销魂的呻吟便是男孩发出。男孩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这张脸似曾相识,对视的瞬间他的眼中竟滑过惊讶。
“狗东西,谁允许你抬头了?”太子扬手甩了一马鞭,男孩白皙的背上顿时肿起一长条。
男孩伏下头小狗般呜咽了一声。太子手上不停,偏过脸来淡淡扫我眼,扬起一边嘴角:“好久不见,四弟,看你都瘦了一圈,征战辛苦了。”
我仍处在被SEX真人现场版shock到的情绪中,不知道回答,也不知道行动。
“这是别人送我的小玩意,有点意思,摸上去手感不错,玩起来也算过瘾,四弟过了这么久和尚日子,不妨来尝尝他的滋味吧。”太子挑着眼梢,曼声轻语,手指一路从男孩的脖颈滑到臀部,忽然狠狠地把棍子往里一塞。男孩尖声惨叫,趴在地上虚弱地喘气。
“谢……谢二哥好意……我,我还有事……我……”我冷汗淋漓,边挤话边后退。
“你还没看他的有趣之处呢。”太子轻轻嗤笑,用鞭柄在男孩背上划着,似乎在写字,写完后用手抹了抹,架着男孩的双臂把他举起来,用孩子发现宝贝般的得意口气,说,“看!”
我难以抑制地一阵发晕,连呼吸都停了好几秒,当空气重新进入肺中,开始缓过来的大脑只有一个念头——跑!
男孩白花花的背上,如鞭痕般凸现着一个血红色的字:禛。
我使劲拉门,可是门从外面锁上了,根本打不开。我惶然摇晃房门,叫得跟撞见鬼一样凄厉:“开门!让我出去!开门!”
“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太子冷如冰冻的声音飘过来。我转身防备他,他扔了手中的男孩,连一个眼神都不给摔得闷哼的孩子,踏着重重的步子朝我逼近。
“你,你想干什么!你,你别过来!”我抵着门,退无可退,只能对他大叫,“别以为你是太子,我就不敢打你!太极散打柔道跆拳道,我可都是练过的,专打脸!你,你再走近一步你会后悔的!”
“后悔?”太子冷笑起来,顿了下脚步,又开始前行,“我早就在后悔了。”
我瞟向对面的窗户,在太子的气势胁迫下,贴着墙慢慢挪动。
“看见背上的字了吗?它可以保持三天,很有意思吧?每天每夜,我就在他背上写满你的名字,一遍一遍吻它们,把它们当成是你。我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你,怕你经不住塞外的寒冷,怕你受不了军营的艰苦。”太子陡然生起气来,大步跨到我面前,伸臂拦断我的去路,把我圈在墙角,对我吼道,“可我想你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我被吼糊涂了,眨巴着眼瞪他。气氛不对啊,他找我不是该问询刺客的事吗?怎么跟在质问我的出轨似的。
“胤禛,你当真不知我的心意吗!”
他发怒的眼睛盯紧了我,狂乱而纷杂的气旋几乎将我吞噬。心慢慢坠下去,怒气却缓缓上升,我忍够了,为了他变态的畸恋,我憋屈太久了!
“我知道,那又怎么样呢?我拒绝了那么多年,你还不明白吗?”说出口的话有种怒到极致的平静,我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我们是兄弟,我们都是男人,哪一点能让你觉得,我们之间会有可能?”
“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从来没有强迫过你,就算你忘记了以前,忘记了你说过的,要永远跟我在一起的誓言。只要你还是我的四弟,只要你还愿意叫我一声‘二哥’,只要你开心就好,我怎么样,并不重要。”他的手指在我脸颊上来回温柔地摩挲,弄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偏偏没有力气推开。可他忽的又翻了脸,狠狠扳住我的头,把我整个人压在硬梆梆的墙上:“可你明明喜欢男人,明明不介意身份!”
我又糊涂了,感觉自己在跟ET对话。他的眼中闪灭火焰,蓦地俯头吻住我的唇。我刚开始挣扎,吻就成了咬,血腥味立时在唇齿间蔓延开。他倏然离开,舔着沾在唇上的血,垂下眼讪笑:“讨厌我?换成胤禩就可以了吧?”
“别把胤禩想得跟你一样变态!”
“护得可真够紧的。一个贱人生的儿子,到底哪里让你喜欢?莫非他的身体很销魂?”
他越说越猥琐,我忿然道:“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下流吗!整天想着对自己兄弟出手的人只有你!”
“是吗?那么私自出伍、放走刺客也是兄弟情深了?就连亲嘴也是因为你们是好兄弟?”他嘲讽的笑愈扩愈大,极尽冷嘲热讽,凑到我耳边低语,“你费尽心思为胤禩遮掩,真的只是为了护他吗?”
“不是你想的这样!”我终于明白他明着暗着在说什么,第一反应就是齐世是他那一派的,急忙辩解,“那时胤禩已经没了呼吸,我是在救他!”
他沉沉低笑,明摆着不信:“真有意思,我还没听说过,这样能救人呢。”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反正我对乱伦没有兴趣!”我弓起背,准备突出包围,太子却一把抱紧我,用力得像要挤出我的肺。
“你是我的,胤禛,谁也别想把你抢走。”
“的确,你是太子,没有你要不到的东西。”我闷在他怀里,放开嗓子喊道,“可我不是东西。多少人哭着喊着要上你的床,拜托你放过我吧!”
他的双臂陡然一紧,然后慢慢松开,他的声音和热气一起罩在我头顶,冷得心悸,静得可怕:“胤禛,你是打定主意要跟我作对了?”
“如果不和你上床就是跟你作对,我也只好认了。”冷笑,我也会啊,嘴角上扬10度,拳头捏得格格响,“你从来就不会好好听我说话,我说敬你为二哥,你当我在敷衍你;我说我无意抢你的太子之位,可你依然时时防着我,明里暗里踹我一脚。我受够了你的疯癫,你的变态,还有你那不知所谓的感情!我警告你,再对我动手动脚,可别怪我捅到皇阿玛那去!失宠的皇子还是皇子,失宠的太子可就不一定了。”
不带歇的一气说完,我闭眼深呼吸,睁眼定定瞪住他。我到底扮不成忍辱负重的四阿哥,决裂就决裂,强过日日夜夜黄花大闺女防色狼般的憋屈!
“谁说我不好好听你说的话?我现在可不就听得清清楚楚?”他慢慢退了两步,冰眸带寒,不动声色地凝视我,偏偏笑得优雅异常,在一室糜香里缓缓启口,“如你所愿,从今天起,你我就是敌人。”
寻找Mr.多嘴
翻过来,滚过去,六月薄热的夜晚,屋里却充满寒气。太子的敌对宣言像一块冰,从大脑冷向全身。这绝不是我想要的结果——可是狠话也撂了,关系也僵了,渐行渐远的路看来是不可避免了。
大大再叹口气,离太子被废还有十几年,他有足够的时间捏死我,我到底能不能够健健康康地挺到那时候?
窗外是迷迷蒙蒙大块大块的墨色,没有风,没有月,静谧得压迫。N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风月全无的夜晚,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神仙,他/她/它告诉我再也回不去的事实,也答应会保护我的命,可是这个半吊子的家伙一躲就是好多年,看起来一点都没有再来见我的意思,我真的可以相信它吗?
冷风一阵一阵往身上窜,我关上窗户,裹紧了薄毯,还是止不住手脚的轻颤。不怕,不怕,真龙天子是我,不是那个秋后蚱蚂胤礽,怕他什么,康熙还健在呢……
自我安抚似乎起了作用,砰砰乱跳的心慢慢平复。舒展开四肢在床上躺平,我一边忍住膝盖上的隐疼——这是挣脱时撞到的,一边搜寻大脑资料库,调出一切可以帮到我的人。
权力这个泥潭,我到底是无可避免地滑到中心了。
唉声叹气地起身洗脸,满面的清凉从外而内降温大脑。水面晃荡,映着我扭曲的面容,我有多久没看过这张脸了?我盯着倒影怔怔地想,忽然脸色大变,差点把水盆掀翻,踉踉跄跄地跑去抓铜镜。
清晰度并不特别高的黄铜镜,照出的脸却让我的心突突跳个不停,镜子也在极大的震惊中落地,在寂静的夜里如响雷般炸在心上。
眼前晃着那个小男宠模糊又清晰的五官,他那痛苦惊惧的脸,与我竟有七八分相似!
我开始抓狂。福娃啊福娃,你在哪里!就算回不去,咱重新穿一次行不?要求不高,穿成胤禛的N房小妾也认了……
声响太大,守在外面的小兴子慌张跑进来。摔了镜子还被抓现形,我挺不好意思的,万一他误会我有帕金森症,多损我作为主子的面子。我朝他笑笑,故作轻松地说:“有蟑螂。”
小兴子立马趴下去找蟑螂,我干咳两下,道:“别找了。小兴子,给我查点事……”
寻求援手刻不容缓,我第一个找的是教了我数年的老师顾八代。在所有大臣里,我只和他有长时间接触,因而感情最为深厚,最重要的一点是,他虽然也是太子的老师,却和太子一派没有太多关联,经过我长期刻意观察,他不是太子党中人。
借口讨教学问把顾八代请进我的书房,他精明的眸子淡淡扫我一下,平静地等我开口。在宫中说话需要艺术,我先就战后封赏开始扯,顾八代也跟着我扯,太极打得差不多时,我终于提到谈话的主题。
“一直没有机会向课读致歉,险些连累了课读。”
顾八代平声道:“老臣不明白四阿哥所言何事?”
不理会他的装傻,我自顾自继续说:“那件事是我年少卤莽,幸而皇阿玛仁慈宽大,仅仅小惩了事,要是累及课读和其他大臣,我真是万辞难脱其咎了。”
“四阿哥言重。”顾八代露出老狐狸般的微笑,问,“四阿哥可是对八阿哥的做法有些着恼?”
我犹豫了一下,回道:“他还不懂事……”
说一个十几岁的人精阿哥不懂事,真是连我自己都骗不了,顾八代保持着高深的微笑,说:“老臣以为,这一次八阿哥做的比您妥当。”
我幽怨地瞄他一眼。敢情那八十棍不是打你身上,你站着说话腰不疼,我躺着睡觉屁股还疼呢!
“四阿哥请想一想,君王最忌讳什么?”
“被篡权夺位。”
顾八代点点头:“还有呢?”
还有?皇帝忌讳的事多呢,大到亡国身死,小到老婆爬墙,拥有越多,怕的越多。电视剧里最常见的一句台词溜到嘴边,我顺口说出:“怕被人欺骗。”
顾八代脸上的菊花皱纹抖了抖,笑道:“原来四阿哥明白,老臣多嘴了。”
我偷偷摸了摸屁股,好像那皮开肉绽的伤口还在作痛。我当然明白胤禩的做法没有错,八十军棍的确是最轻的惩罚——如果被发现的话。暗暗叹口气,这个胤禩啊,有时就是小心太过头了。
“恕老臣直言,四阿哥需收敛些浮躁脾气。作为阿哥,最不能有的,就是浮躁。”
“多谢课读指点。”我尴尬地笑笑。顾八代说的是没错,可这样的一语中的多少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但这些话都不过是起头,我定定神,挽起最清淡的笑,语带轻松地说:“不瞒课读,最近我听到一些传言,对当日之事添油加醋胡乱传播,甚至夹有外人不可能知道的情境,令我不得不对某些人起疑,比如,当时在场的齐世。”
顾八代闻言只是笑了一下,说:“就老臣所知,齐都统为人耿直,不会做这小人行径。”
“那他若是……依附于什么人呢?”
“四阿哥。”顾八代收起笑,眼神变得严厉,“齐都统手握兵权,他若有二心,皇上会容他吗?”
这就是官场老狐狸和纯洁现代人的本质区别啊(死都不承认是自己脑子笨)!我心悦诚服地对顾老教授鞠了一躬,老爷子啊,成为四爷党吧。
顾八代的分析让我恍然大悟,如果太子真能把齐世拉拢成为心腹,掌握兵权——且不说康熙给不给他这个机会——他失势的时候也不会那么惨。既然从外围调查不出什么,那么就从内部突破吧。
时间——某个核实了太子正出外办公的上午;
地点——西山皇家林苑;
人物——玉树临风的四阿哥,沉默寡言的闷骚侍卫。
聪明滴各位,你们一定猜到了我问话的对象,没错,就是那个半路拦截我的大内高手受君。
想从这种貌似坚贞不屈的人口中套话显然是艰难的,但对付闷骚的人有闷骚的办法。我特意领他漫步走到活春宫的发生地点,眼角瞟见他的神色有点绷不住了,我仰头欣赏一碧如洗的天空,先冷哼一下提升气势,缓缓地开口。
“佟大人年纪轻轻就能位居侍卫长之职,果然有些本事,难怪随随便便就能把我推来搡去。”
“前日是奴才得罪,望四阿哥恕罪。”侍卫小受立马下跪,深深垂下头。
“你不过是照了主子的吩咐去做,我怎么敢怪你呢?”我并不喜欢这样阴阳怪气地说话,但官场中人吃这套,你越半阴半阳不阴不阳,人家就越觉得你心思难测。
“奴才谢四阿哥!”他一板一眼地磕头,态度生硬得可以。啧啧,被太子上过的人就是不一样,都有点不把我放在眼里的感觉。这怎么了得,我可是要占主导地位的!于是我笑得越发诡异,语气越发低沉。
“这事我可以不怪罪你,但另一件事,就不是我说算了就能抹消掉的。”看着他的背轻微一颤,我的笑里浮上些许快意,侍卫小受啊,不是我性格恶劣,谁叫你助纣为虐,“前些年太子宫中换了一批人的事,你不会不知道吧?”
侍卫小受的颤抖更加明显,过了会,他用压抑得听不出一丝情感的语调说:“四阿哥的意思,奴才明白了。”
这么聪明?我赞许地看着他,却见他一个挺身,闪电般拔出腰间的刀。我浑身一激灵,完蛋,他要狗急跳墙杀人灭口了!
可侍卫小受只是冷冷瞪了我一眼,反手将刀往自己腹部插去。寒光一闪,我的脑袋还没反应过来,脚已经踢了过去。
哐当——刀飞出去,侍卫小受被我踢倒在地,我盯着他发呆。我才说了一句话,他就要自尽,是我比唐僧功力高,还是他比妖怪定力差?
“四阿哥若是要用奴才来要挟太子爷,奴才宁可一死。”侍卫小受连句谢谢也不说,伏在地上冷冷道。
“要挟?你有这价值吗?”这模样太拽了,我忍不住打击他。好可怕,一见苗头不对立马拿刀抹自己,这么刚烈的性子却甘愿被太子压在身下,还发出那样缠绵的呻吟,太子的技术是不是真的很不错啊……
侍卫小受黯然一垂眼,很快又倔强地直视我。这么一对视,我终于清楚见到了他的面容,虎目剑眉,宽额高鼻,很有硬朗的男儿气概,在外貌质量普遍偏低的大内侍卫里果然也算一等帅哥了,怪不得太子罪恶的手伸向了他。
“太子是我兄长,我尊敬还来不及,怎么会去威胁他呢?你这话莫非是在挑拨离间?”我扬头,特正气凛然,“我找你,不过是想问你一件事罢了。”
侍卫小受疑惑不定地瞅我,在我正义的回瞪下气势渐渐弱下去、弱下去,最终视线垂到地上,再没抬起。
唉,小受就是小受。我得意地一耸肩,表情依然严肃:“让太子误会我的那件事,是谁传出来的?”
侍卫小受的肩膀微微塌下去,看上去松了口气。他很快跪好,语气还是那么公事化:“从宫中传出,奴才不知是何人。”
“你不知道?”我冷笑,“那你和正红旗的人喝酒时,都聊些什么?”
别看我这阿哥当得次,基本的情报还是弄得到的。侍卫小受顿了顿,开始坦白:“是听全德说起,太子爷才派奴才去查。”
“胆子不小,敢查我?”我的笑越来越像那些老狐狸了。等等,全德?胤禩身边的小全子?!
“哪个全德?”我难以置信地追问。
侍卫小受没回答,只是欲言又止地抬头瞄了我一眼。于是我明白了。
“我不信。”我眯起眼,一字一顿道。
“奴才绝不敢欺瞒四阿哥!”
盯着他如雕像般凝固的磕头姿势良久,我终究无可奈何地转开眼。胤禩自己传播出去的?骗谁啊,他和我都是最想让此事湮灭的人吧。
“把刀收好,武器是用来保护人的,不是玩自杀用的。老实说,如果我真要拿你做文章,你是死是活并不重要。”我把刀踢到他身边,格外淡漠地说,“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侍卫小受果然不是吓大的,回答得铮铮有力:“奴才没有半分欺瞒。”
他的口风咬得那么紧,我手中又没有鞭子,只好就此作罢。又留下一声极具威慑力的冷哼,我抬头挺胸走得气宇轩昂。
“四阿哥。”我才走没两步,侍卫小受叫住我。停下脚步,为了装高深我忍住回头的冲动,耳朵竖得长长的,听他要交代什么。
“请您放过太子爷吧。”
我很不厚道地笑了。苍天啊,时隔那么久,在风格越来越偏向正统的当口,我竟然再一次能听到那么雷的台词!于是我转身,露着恰到好处的冷笑,不负众望地回他一句雷的对白:“是他不愿意放过我。”
跳过乱逛消气的过程N时辰,当我平复被愚忠小受搅得心烦意乱的情绪时,人已经坐在郊区四合院的正屋,接受了红莲教徒们恭敬的拜见,又开始当起指环王了。奥特慢刚刚兴高采烈地告诉我,因为时局不再紧张,他们大多数人已经找到活干,活跃在基层,创造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美好生活。
此时留在四合院中的都是些身体弱、年龄大的人,唯一的青壮年就是奥特慢——那是因为我不准他在京城抛头露面,被顾家兄弟看到就不妙了。看着满院子的雄性生物,我突然发觉,自己这样随意地把他们迁来迁去实在任性,他们最想回的,应该是自己的妻儿身边。
我都是他们的指环王了,罩人要罩到底,改天找机会把他们送回去,当然,我的变形金刚得留下。不过今天金刚们都在外干活,我坐着没趣,略略交代奥特慢一些事,晃回皇宫。
几经考虑,过了几天,我还是决定去探探胤禩的口风。没想到胤禩被康熙派出去公干,就是我逼问侍卫小受的那天走的,等到再见面,已经是暑气逼人的两个月后。这两个月里,我过得基本平静,但主角守则之四——别想有安稳日子过!在炙热艳阳下,我抓着金灿灿的圣旨,一声叹息。
康熙,您能不能别那么喜欢我,大热天的,咱不去江南成么?
扬州惊魂夜
芙蓉水面采,船行影犹在,康熙站在御舟船头,板着脸不知想什么。准噶尔的战事还没告一段落,他就忙着给自己放假,带着我和胤禩、一班官员、宠妃近侍浩浩荡荡下江南。如今船行秦淮河上,我打量两岸江南建筑,感叹这回不知轮到哪个江南美女要被糟蹋了。
胤禩站在另一边,我转头看他,他弯起嘴角,给我一个比河水还要柔的微笑。一路下来,我到底没开口问他消息外泄的事,一来没机会,二来,竟有些隐隐的害怕。
康熙这一次的微服私访江南走得比去木兰围场打猎还要急,当我看见一些见过的负责漕务工作的官员被召至御前时,才明白康熙扔下噶尔丹的半摊子事匆忙跑来扬州的原因。
内忧外患一大堆,大江南北到处跑,当个皇帝真是太不省心了,我的下半生也会是这么惨吧?我不禁悲哀地刨着船舷。
“四哥,你在干什么?”胤禩在背后出现,歪着脑袋看我。
“啊……指甲好久没修了。”我若无其事地剔了剔指甲。
胤禩想笑又不敢笑地抽搐下脸颊,和我并排靠在船舷上:“四哥,您来过扬州,这里有什么有意思的地方吗?”
我看着对岸雕梁画栋的庭院,想见里面靡丽奢华的布置,和莺莺燕燕的群芳图,促狭地朝胤禩笑:“有意思的,当然是那些个花楼了。”
我们纯洁正经的八八小朋友,果然脸红了。
下了船,走进康熙秘密御驾下榻的大院子,大门里无声地跪着乌鸦鸦一群官员,我跟在康熙后面趾高气昂地走着,斜飞些个得意的眼色给曾经怠慢过我的官员,吓得人家帽子后面的鸡尾巴抖得更加厉害。
繁文缛节完毕,康熙正式进入办公状态。职位较高的官员跪了一堂,哔里巴拉半文不白地跟康熙汇报着情况,我仔细听了一阵,果然老爷子亲临江南,是来查粮食的问题。
跪在最前面的麻脸显然是代表,滔滔不绝讲了快一盏茶工夫,言辞间把米价居高不下的原因全部归于农民不好好纳税和个别奸商囤粮居奇,俨然一副清官的样子越说越义愤填膺,把自己的责任撇得一干二净。我冷眼看他蚂蚁上树般的侧脸,认出他就是上回没给我好脸色,直到我拿出太子的玉佩才放低了姿态,允许我查看漕运帐务的家伙。
嘁——最鄙视这种欺弱怕势的人了!我鄙夷地横他一眼,却发现四面八方的视线可疑地集中到我身上,转眼看胤禩,他也是一副惊讶的表情,这才恍然发现自己竟把那个“嘁”字哼出了声。
康熙淡淡扫我眼,示意麻脸继续说。我僵着脸捱到康熙命众人退下,不出意外地被老爷子单独留下。
“你有什么要说?”
我咬咬牙,横竖也现编不出理由了,不如一吐为快,于是朗声道:“回皇阿玛,儿臣确实有话要说。”
当下,我把我知道的漕运腐败面一五一十禀明康熙。康熙垂着眼磕茶盅,听我说完了才慢慢拖着尾音说:“这都是你查得的?”
“是。”
“你们报上来的折子,怎么没写这些?”
又不是我写的,怎么能怪我头上?我委屈地想。当然这话只能放在肚子里,我低眉顺眼地说:“那时皇阿玛正在准备远征事宜,儿臣思量应以战事为重,且此事若是深查下去必定干系重大,儿臣想等战事既定再奏示皇阿玛,不料先接到南巡的旨意,儿臣以为皇阿玛已先行得知。”
康熙不搭腔,用沉默来震慑,我只有忐忑不安地候着。不是我不想把太子拖下水,各位看清穿的看官,你们都知道大阿哥诋毁太子最终得到的结局吧?在太子最春风得意的年头,千万不要在康熙老爷子面前说他二儿子的坏话。
“粮食乃是民本,无本何以立国?”康熙过了好半天才冷哼一声,“到底无知。”
“皇阿玛教训的是。”
“你说漕粮被某些官员囤积,你见着囤粮了?”
“儿臣没有看到。”我吸了口气,说,“但儿臣走访民间,听得众口一词,皆说征粮太甚,米价过高,生活难以维计……”
“道听途说,何足为信?”
我就等着这一句,顺势说:“请皇阿玛准许儿臣回房拿证据。”
康熙准了。我上辈子吃过几次借条不见追款无望的亏,养成了拿到手的纸质文件都要拷贝一份的习惯。翻出上次的漕运账本,我呈给康熙,康熙仔细翻看着,屋里静得只剩下翻页的微响。
我站得脚底板发疼,正偷偷踮着脚尖舒缓,康熙的声音忽然响起,平板无波,却还是让我心惊了一下:“一份是漕务内帐,另一份你从哪里弄来的?”
“是漕船的运粮走帐。”
康熙继续专注于账本,头也不抬地命我退下。
大力督办征粮?!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康熙,以为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直到满屋子官员退了个干净,康熙奇怪地转向还赖着不动的我时,我才小心翼翼地开口:“皇阿玛……”
康熙一动不动地望我。
“儿臣去看过,米价比去年又高了。”
康熙漫不经心地说:“与噶尔丹的仗还没打完,军粮征集刻不容缓。”
“可皇阿玛前几日才说过,粮为民本,无本何以立国。”
“你就这么笃定江南没米了?”康熙眯着眼,不冷不热来了一句。
“可……”
“不过问了几个平民就得出无米的结论,胤禛,你未免太急躁了。”
我很想辩解说,拜托,我们讨论的完全是两个问题,但是皇权在上,我还是选择了屈服,不甘不愿地退出房间。
跟着康熙到扬州,我在不短不长的五年阿哥生涯中终于体会到特权阶级的优越感,第一次被官员这么小心翼翼地讨好,不是沾了任何人的光,是直接献给四阿哥——我的谄媚。
这不,那个麻脸——看不出来,他居然是漕运总督——满脸堆笑地诚邀我参加家宴。我看着一桌子熊掌鹿茸之类的珍馐,意味深长地说:“潘大人的家宴,真是比紫禁城里的伙食还要好啊。”
这话说得麻脸贪官非常不自在,讪讪地端杯敬我。
麻脸大名叫潘安,第一回听到这名字我就大笑不止。就他这张堪比银河系的脸,也好意思叫潘安?
麻脸边上陪坐的不知是他第几房小妾,人倒是水嫩得很,就是眼睛有问题,时不时斜眼自认妩媚地瞄我,加上潘安的连环马屁轰炸,搞得我很没食欲,草草告辞。
潘安执意用八人大轿送我,我头疼地拒绝再三,在他的盛情下艰难往前挪动。当潘安看清我面朝的方向,和那远处灯火璀璨、水波粼粼的景色时,麻脸浮起一层自认了然的猥琐笑容,爽快地领着家丁回府,末了还“好意”地告诉我今天哪家花楼有促销活动。
我不负所望地来到花街的入口处,瞥见小兴子已经出现手足无措的迹象,微微笑了下,对跟着的人说:“你们先回去吧。”
“主子您……”他犹犹豫豫地望一眼披红描绿的花楼,再犹犹豫豫地瞄一眼我。
“我不去那里,走个近路而已。”我按住小兴子的肩膀往后一推,边挥手边走人。
抖落一身的飞吻和爱心,我成为为数不多的从头到尾走完花街还目不斜视的正直青年之一。去年在扬州暗访数日的收获就是记住了一些捷径,站在花街的末端,我略略回想了下,果断地往左拐去。
那家我喝了数回酒的客栈渐渐显在眼前。完全迥于花街喧闹的冷清包裹着这条街,我站在街对面眺望店堂温暖的橙光,半晌摇头叹气地往前走去。
没有叶倾歌在,这家店的酒难喝死了,还是不要浪费这个钱了……
盛夏的夜风覆在身上带着粘腻的暑气,我擦擦满头的汗,心里一个劲懊悔。真是,学什么故地重游寻旧忆的酸腐文人气,这不,又迷路了吧?望望前方幽光闪闪的小路,算了,好在扬州桥桥相连,绕一圈总能回到原点的。
越走越寂寥,我停下脚步,在要不要回头的选择间犹豫不决。就在我满地找石子投石问路的当口,远远传来一阵奔跑呐喊的喧声,光速一样很快近在面前。一群人从拐角处跑出来,被站在路当中的我吓住。
明晃晃的月光下,两个人肩上扛着鼓鼓的麻袋,其他人的神情极为慌张,后面又显然跟着一票追兵,情况明显得不能再明显。我瞪着他们,脱口而出:“抓强盗啊!”
“只有一个,不要怕他!”
不知谁喊了一嗓子,这些人又轰隆隆朝我跑来。顿时我像被洪流冲过一样头晕目眩,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被人倒扛着,扛我那人跑起来居然还气不喘力不竭,真乃壮士也!
现在不是赞这个的时候吧……我困难地摇了摇不太清楚的脑袋。都说酒后驾车反应迟钝容易出事,酒后逃命也是一样的道理,要不是麻脸家的酒度数太高,我也不会连抵抗都没有就被人扛走啊!
闭起眼忍住想吐的恶心,耳边的风呼呼刮过,忽然空间倒置、屁股剧痛,我喊着疼睁开眼,发现已经坐在了地上。不知道这里是扬州城哪个旮旯,声响像被过滤了一样,安静的空间只剩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地响着。
我跟扬州一定犯冲,一定是!
我贴着墙站起来,用最强势无畏的眼神一个个扫过强盗们。看到站在中间的那个带疤大方脸时,我惊声道:“怎么又是你?!”
所谓八字不对盘就是这样的吧?这个大方脸,分明就是上回绑架我的造反漕丁小头头。
他绷紧了下巴,疤痕更加狰狞,但视线却是转到了一边,不敢跟我对视。
“不好好在家抱儿子,你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干什么!你娘当时哭着说你不是个坏人,我才救你的!”一想到我费力救出来的是个反社会分子,无名肝火烧得比奥运火炬还旺,简直忘了自己又沦为人质的这一悲惨下场。
“我并不想的!”他转过头来吼了一声,被我冷笑着打断。
“又是官逼民反?”
“粮店已经买不到米了,官府却提前征粮,这不是把我们往绝路上逼!”
“你这米……”我愣了一会,问,“不会是从官家的粮仓里抢的吧……”
大方脸低头看地上的两个麻袋,不吭声。
“你知不知道你们死定了?!难道你们没发现最近扬州城在戒严吗?”头痛,到时候他娘不会又提着鸡蛋来求我吧,我可没胆量跟康熙谈条件。
但是,我估计错了自己在他们眼里的价值。话音刚落,边上几个人的眼色立刻阴狠起来,低哑地说:“追兵已经甩了,只要你死,谁会知道?”
我挑挑眉。现在我没被绑也没中迷药,还真不把这几个空有力气的莽汉放在眼里。
“他救过我们,不能杀他。”大方脸手一摆,拦在我和那几个狠角色当中。
迷惑在他们脸上一闪而过,有人叫起来:“放了他?他跑去官府报案,我们一个也跑不了!”
“出来前我们不就想好最坏的打算了?命可以丢,恩将仇报的事我孔大做不出来!”
大方脸摇身一变护我护得紧,我想推推他说不用麻烦,我自己跑得出去,他回身抓住我的手臂,拉我往外走。
“孔大!你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你婆娘孩子想想!”
大方脸的手颤了一下,只顿了一顿又继续走。
身后炸开一声难听的呼喝,不用回头我就能辨出凶器破空刺来的厉响。翻腕、转身、抬腿踹,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我正鼻孔朝天自鸣得意,瞥到面前挡着的暗青背影,和他屁股上那个醒目的鞋印,再看到那人转过来的脸,轰的一下大脑空白。
“看来你没事。”他温笑着说。
“季,季大哥,”我怔怔地看着他,“下次英雄救美麻烦通知一声。”
季风走到我身边,低头微微一笑,视线往对面人堆里一扫,却又是另一副凌厉模样:“平生最厌恶的就是恩将仇报的人。”
“季大哥,他们正准备放我走呢。”我可以听见季风的小宇宙噼里啪啦冒着火花,赶紧拉住他。
季风淡淡瞟我一眼,拉我快步离开。
“我不会告发你们。”被季风拉得紧紧的,我挣扎着回头喊,“但没有下一次了!”
回到街上,季风松开手,我偷偷揉被他捏得有点发疼的胳膊,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说:“怎么这么巧,呵呵……”
“我一直跟着你。”季风老实地承认。
“跟着我?为什么?”
“有人请威远镖局保护你。”
我打量一下季风,才想起他的正经职业是镖师……呃,曾是个镖师。
“季大哥复职了?”
“是。”简单的回答。
“那么,出钱的是谁?”第一反应是太子,我有种被监视的恼怒,语气也冷下来。
季风似乎察觉到我的不悦,转头看我,温和而坚决地摇头:“不知道。”
我真讨厌他的职业操守,诱导道:“京城的?”
他犹豫了一下,回答我:“江南。我只知道这么多,有很多买卖镖局并不清楚东家是谁。”
我沉默地跟在他身后,盯着如同覆了雪的青石板路,出口的话也像浸染了雪的冷意,轻轻淡淡:“那么,你知道我的身份了吧?”
季风不疾不徐地走在前面,领着我走向灯火通明的城区,半晌才轻声回答:“是。”
禁闭
我霍然顿住脚,他也跟着停下来,仍然沉默地背对着我。
“你就这么平静?”好一会,我吐出一口气,低声问。
季风慢慢转过身,清淡地一笑:“草民失礼了。”说着,撩起袍子就要下跪。
我赶紧止住他的举动,急声道:“我不是让你行礼,我的意思是,你知道我瞒了你那么久,你不介意,不生气?”
季风奇怪地看着我:“在下为何要介意,为何要生气?你并未欺骗过在下,在下还要谢你诚意相交的情谊。”
“说的也是。”我讪讪地松手,“那么,你还肯当我朋友吗?”
“在在下眼中,你只是应真应公子。”季风认真地回答我。
我高兴地抱住他的胳膊:“季大哥果然不失江湖人的豪爽!”
季风像被我感染到般,也缓缓绽开笑,抬头望了望我们走过来的方向,皱眉说:“公子真的要放过他们吗?”
“虽然抢劫是犯法的,但这次是官府错在先。”
季风微一怔忡,随即暖暖地笑起来,继续领着我前进。
“季大哥!”我喊住他,“在这里,有什么人要对我不利吗?”
“吕劲涛,”他一字一顿慢慢说道,“咆哮堂的堂主。”
我猜到是他,可我猜不到他锲而不舍的动机:“为什么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要跟我过不去?”
季风只是朝我微笑:“公子跟大内侍卫在一起会很安全,今晚这种举动别再有了,这里不是京城。”
“你不是会保护我的吗?”
季风缓缓转过身去,轻轻说:“以公子的身份,出了事不是一个两个人能承担得起的。”言毕,他迈步前进,我愣了愣,跟上他。
一融入城区的光亮中,季风转眼就不见了,我也立刻整理好衣服,进入装模作样模式。以前演戏是为了生活,现在活着全都在演戏,还没薪酬拿,一个字,惨!
一大早起来就察觉出大院里的低气压,尤其是康熙住的那个院落,一色宫女太监都低着头小步快走,连跟我请安的声音都小得听不清。
我估计康熙在为昨晚的劫案发火,又不能贸贸然找人求证,只好在天井里等着。康熙身边的大太监李德全从屋里出来看到我,一愣神后换了张笑脸迎上来,低声说:“四阿哥吉祥。万岁爷今个心情不太好,请安的话……能否缓缓?”
我赶紧套话:“公公可知皇阿玛为何生气?”
李德全左右张望一番,声音压得更低:“还不是刁民闹事……”
他还没说完,屋里传出康熙的叫唤,听声音怒气还不小。李德全告个罪,一溜小跑回屋里,一会儿工夫又跑出来,截住要离开的我。
“四阿哥,万岁爷宣您。”
心扑通扑通乱跳,我心虚地挪到康熙面前。地上跪着扬州知府高承爵和漕运总督潘安,都是一副臭骂后的蔫样。康熙瞥了我一眼,平声问:“昨晚的事,你都知道了?”
想诈我?我忙回道:“儿臣不知,请皇阿玛明示。”
康熙哼了声,指着扬州知府让他重复一遍。高承爵颤颤巍巍地复述昨晚的事,请罪之余不忘把官府的英勇和机动性隐晦地渲染一番,突出强调贼人的奸诈狡猾。
前一阵才刚在扬州剿灭反清势力,前知府被贬官,高承爵正是这样才坐上知府的位子,不想在康熙御驾亲临的时候又发生恶性案件,真是把他急出一脑门子的汗。
比他更惨的是潘安,刀疤脸他们抢的就是漕仓。高承爵不过落个管理不善的罪名,潘安可就不好过了。我忽然想到,或许可以借着这件事查一下漕运存粮的问题,把这些贪赃枉法的家伙统统揪出来。
“粮仓的守备何以会如此松懈?”康熙的话打断我的思绪。潘安一激灵,回道:“回皇上,粮仓的守卫与平时一样毫无问题,之所以被贼人钻了空子,奴才认为,是出了内贼。”
“何以见得?”
“粮仓有三队守卫,每两时辰交接一次,每次有约半柱香工夫只有两人看守后门,贼人正是趁这时候敲晕了守卫从后门进入。若非内贼,外人很难把握得那么准确。”
我跳出来撒烟幕弹:“潘大人此话有失偏颇。既然每天交接都是同样的程法,别人只要仔细观察也能看出端倪,为何一定是内贼做的?”
潘安不慌不忙说:“为了防火防潮,粮仓最外层叠放的是石灰而非粮食,两者的袋子一模一样,外人一时必定分不出真假。昨夜失窃后奴才带人查看粮仓,外层的袋子无一破坏,贼人只抢了里面的粮袋,可见他们知道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潘安能混到总督的位置果然不是猪脑子,我一时无话可说。刀疤脸监守自盗也不会伪装一下,这下自祈多福吧。
“什么人有可能?”康熙问。
“漕丁。”潘安说这话时,我隐约看见他脸上闪过得意的神色。
我忐忑不安地看着沉默的康熙。你可是传说中的千古明君啊,千万要记得凡事讲证据,不要下达错误的命令哪!
似乎注意到我灼灼的视线,康熙转过来看我一眼,缓缓道:“押起所有漕丁,直到他们交出昨天的人为止。”
“这些刁民皮厚肉粗,骨头硬得很,若是坚持不说……”潘安微抬起头试探地问。
康熙冷哼道:“骨头硬,脑袋也硬吗?”
潘安叩头领旨,我却失声叫道:“皇阿玛!”
康熙皱眉看我,我从他眼里看到一片冰寒。我没听错吧,这就是千古明君的裁决?什么都不查就扣押所有的人,表情平静得仿佛只是下令碾死一群蚂蚁。
“皇阿玛不觉草率吗?仅仅一夜而已,没有十足的证据表明一定是漕丁做的!”我惊得连礼数都忘了,直直立着迎视康熙,急得边上的李德全一个劲给我打眼色。
“你又有证据了?”康熙语带不悦,面上又寒了几分。
“儿臣虽没有证据,但这……扬州的漕丁可有千八百人啊!”
“朕要找的只是犯事的人。”
“皇阿玛,难道您就不想想为何有人要抢粮吗?!”这一句,我是吼出来的。一瞬间屋里静到了极点,面对着康熙沉沉的目光,我只听到自己的心脏跳得像面战鼓,一下一下敲沸了血液。
“哪个人不想安安稳稳地生活,哪个人天生愿意当强盗?就算是漕丁抢的粮,如果不是被逼到极处,如果他们的劳动能换到应有的报酬,他们哪有胆子跟官府作对?血汗换到的仅仅是些吃不得的烂米,如今又要面对提前的秋季赋税,既然正常日子没法过,又怎么能怪他们用非常手段!就算抢粮,也是因为官逼民反!”
“胤禛!”康熙重重拍着茶案喝住我。空气里凝满了紧张,康熙的胸口剧烈起伏,气势沉得像山一样压向我,李德全小心地上前抚着康熙后背,轻声让康熙息怒。
康熙到底自制力惊人,一会工夫就压下了面上的怒气,只在眼中蕴起狂风暴雨。
“昨天晚上从潘安那出来后,你在哪里?”
我飞快地瞥眼潘安,说:“儿臣觉得江南夜色妩媚,随意逛了逛。”
“夜色妩媚,还是人妩媚?”康熙慢慢开口,威胁不言而喻,“你不肯说,就让你的奴才来说。”
“儿臣只是路过,并未进去,请皇阿玛明鉴。”怨念能杀人的话,潘安这会估计该吐白沫了。通风报信的小人,我跟你没完!
“既然如此,何必遣散随从?”康熙顿了顿,语气严厉非常,“朕让你学孔孟经著,你倒学会了欺瞒罔骗!身为大清阿哥行为如此不端,叫我皇室颜面何在!来人!将四阿哥禁足内院!”
虎背熊腰的侍卫应声而入,我吃惊地看着康熙,只看到李德全在后面做了个叹气的动作。
哐当一声,我回到了我的房间,侍卫在我进门后就重重关门缠上锁链,站在院外守岗。小兴子看着我一路被押回来,急得跟末日来临般,这会一迭声问我出了什么事。
“被人冤枉逛妓院!”我气鼓鼓地说,倒了杯凉茶灌下。
“谁那么大胆子,敢冤枉主子您?”
“除了那个麻脸还有谁!我要真逛了也就算了,问题是我根本没逛!”
“主子,您昨夜去哪了?”小兴子小心翼翼地问,“要是一会有人问奴才,奴才也好跟您对个口径。”
“对什么口径,那些侍卫肯定早被问过了,你要是知道其他的反而可疑。”我一翻身躺到床上。季风刚让我别乱跑,这下可好,我就是想跑也没法跑了。
康熙禁了我的足,但没克扣我的伙食,午膳跟平时一样丰盛,只是送饭的人让我有些奇怪,跟在小太监后面的居然是李德全。他等小太监们都退出房间后,搁下了手里的木匣,打开了,里面是副围棋。
“奴才寻思四阿哥会发闷,这里也没别的玩意,四阿哥就凑合着用这个打发打发时间吧。”他说着来伺候我吃饭。他可是皇上跟前的大太监,我哪敢劳驾他,忙抢过筷子,问:“公公这是……”
李德全跟舒兰关系很好,连带着对我除了恭敬外,还有一些亲近。可康熙禁足令刚下,他就来探望我,没康熙的默许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我看着李德全,想从他眼里揣测出些许康熙的意思。
“四阿哥莫要觉得委屈,您心性纯良,万岁爷知道得很清楚。今个的事,实在是您在外人面前做得太过了。万岁爷是您的皇阿玛,平日里使使性子没什么,但在外人面前,他是当今皇上,真有什么话也要等私底下再说。”
在李德全的循循劝导中,我的火气慢慢降下去。我“逛”妓院这事固然是潘安的添油加醋,康熙也只是把它当作一个由头,借以维护他的威严。尽管很想辩解几句,但李德全显然不是个好对象。我低眉顺眼一副受教的样子,客气地把李德全送出门,招呼小兴子坐下:“以前老碍于礼数,现在也没别人了,一块吃吧。”
小兴子只是往前走了几步,没敢真坐下:“主子,李公公这话的意思,是不是过几天皇上消气了,就能除了这禁令?”
“我担心的倒不是被禁足。”我叹了口气,“我担心的是……他们凶多吉少啊。”
剩下的时间,我拿围棋自己跟自己下五子棋玩,一直到掌灯时分,实在是无聊透了,我伸伸懒腰准备睡觉,胤禩却在这时候来了。我担心地张望外面的守卫,他摇摇手示意我不用担心。
“皇阿玛现在不在,没事的,四哥。”
“皇阿玛不在守卫在啊!”
“别担心我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耸耸肩:“我当面顶撞皇阿玛了。”
我们两人的神情真是掉了个头,我全然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轻松,他倒是心急火燎的样子。“你顶撞了什么,皇阿玛竟然要禁你足?”
“昨天晚上的事,你知道了吧?”
胤禩点点头:“知道个大概。”
“我不赞成皇阿玛的做法,所以……”我再次耸耸肩。胤禩看出我不愿多说,转而问:“那皇阿玛说你……”
我笑着问:“你信吗?”
“不信。”这小子回答得倒快。
“够义气!老实跟你说,我上次在扬州一家客栈喝过种不错的酒,昨天就是去那里才从花街借道走的,没想到被有心人利用了。”
“有心人?”胤禩眉头一皱,眼中浮起厉色。
“昨天请我吃饭的人呗。”我状似随意地提及,一拍胤禩的肩,打开门,“我在禁足中,你还是别让人看见,免得遭罪,快走吧。”
“四哥……”他扒着门不太肯走。我温和笑道:“没事的,刚才李德全来透过口风,等皇阿玛消气就没事了,关不了几天。”
都以为禁足不过是象征性的惩罚,可实际上,康熙并不是这么打算的。几天后,当我得到康熙带着胤禩等等一大帮子人跑苏州吃喝玩乐去的消息后,目瞪口呆了许久,才把无奈的目光转到凌乱的棋盘上。
不是吧,康熙真打算把我囚在这里不管不顾了?我就这么跟一副围棋相依为命?丫的,这副不知从哪个破库房里翻出来的围棋,就是陪我到天荒地老也钻不出一个佐为啊!
武林大会
佐为不可能出现,倒出现了另一个神出鬼没的家伙。那个家伙窜进房里带起的冷风把我从浅睡中惊醒,正要呼救,嘴被一把蒙住,一个熟悉的温厚声音低低徘徊在耳边。
“是我,季风。”
我发不出声音,眼里都是惊讶。太夸张了吧,有交情也不能当着我面穿堂入室啊,摆明了告诉我人身安全很没保障嘛!
季风像是明白我的心思,先于我开口,带着些许如释重负:“我以为你出事了。”
我挪开他的手,说:“你就不怕被侍卫发现?”
季风略有些尴尬地说:“用了些非常手段,公子勿怪。”
“你干什么了?!”我跳下床冲到门口就着门缝小心张望。他不会对侍卫做了什么吧?那我就倒霉了。还好,值夜的侍卫都好好地站着,只有一些熬夜的疲态。
看到侍卫没事后,我才放下心,转身微微埋怨道:“就算季大哥武功超群,也不能如此鲁莽啊,外面个个都是高手,万一起了冲突,我是救你还是当作不认识你?”
“是在下疏忽了。”季风很诚恳地道歉,摆出无害的姿势,“在下见公子房外的阵势,似乎是被囚禁了,所以才贸然闯入,冒犯之处,还请公子见谅。”
“我没怪你,只是怕你被当成刺客,大内侍卫对这个可敏感了。”我摆摆手表示不在意,略有些无奈地说,“不是似乎,是确实被软禁了。老虎屁股摸不得,天子面子拂不得,流年不利啊。”
季风担心地问:“软禁?因为……劫粮的事?”
我正愁没有消息来源,当即抓住他询问:“外面是不是乱套了?漕丁们交出人了吗?”
“漕丁?漕丁怎么了?”季风惊讶地反问。
我一愣,更惊讶地问他:“难道一点风声都没有?码头很平静吗?”
“劫案的第二天的确骚动了一阵,但很快平息了,现在扬州城和平时一样。”
这抓人的效率也太高了吧?我眨巴眨巴眼,含糊地应了一声。
“公子被软禁,莫非是因为这个?”
我干笑几声:“多说了几句话,被罚关起来抄书。”
“公子没事就好。”季风微一顿,说,“在下要离开一段时间,这几日保护不了公子了。”
我奇怪极了。倒不是非常需要季风这个暗卫,但是收钱办事,他目前的服务对象是我吧?有什么事重要到要他离岗呢?
“有什么要紧事?”我实在忍不住问了出来。
季风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道:“在下要代表威远镖局参加武林大会。”
我的嘴张了三秒才想到要闭上。我没听错吧,武林大会!这可不是每个清穿的人都能遇上的事啊!我立刻兴奋地蹦到他面前,倒让他反射性地退了一步。
“武林大会?!在哪在哪?是不是华山?”
“不是,离扬州不远,来去不过几日,公子无需担心。”
我眼睛刷的变得更亮了:“既然不是华山论剑,那么你们要选武林盟主吗?抢黑龙令还是圣火令?还是商量消灭哪个大魔头……”
季风抬手止住我滔滔不绝的猜测,瞥了瞥外面示意我小声点,略微苦笑地说:“公子是不是在民间听说书听多了?哪有民间传的那么神秘,只是江湖中人联络交情的聚会罢了。”
虽然他说得轻描淡写,可打死我也不信传说中的武林大会只是个无聊的碰头会!
“就算如此,能看到很多神龙见头不见尾的大侠也是件让人神往的事啊!”我努力把眼神变得纯良清澈,满脸写着——我要去。
“公子真是爱说笑,武艺高强的不都在紫禁城里吗?所谓大侠,不过是个用来恭维的称呼罢了。”
季风的思想真是有够另类的啊,习武之人不就是追求大侠这个头衔吗,被他说得格外不值钱。
我不理会他明显表现出来的不愿,干脆挑明了说:“季大哥,带我去吧。武林大会参加的人那么多,多我一个混在人群里没人会发现的。”
季风挑起眉,为难地说:“你在软禁中,失踪了的话……”
“就是被软禁我才有机会跟你去。”我连忙打断他,“平时还找不到借口脱身,现在关上门,谁知道我在不在里面,只要有人配合做个假象就行了。”
季风还是摇头:“公子身份特殊,在下不能冒这个险。”
“你都说了只是大家碰个面,能有什么危险?没人知道我的身份,又哪来危险一说?”
季风继续摇头。我敛起笑,故意沉下脸,抛出最后的无赖手段:“季大哥若是不答应,我现在就喊人了。”
他哭笑不得地盯着我看,最终不得不屈服。我高兴地让他藏在内室,开门叫唤小兴子。门外的侍卫吓了跳,齐齐看向我,被我瞪了一眼,立马叮叮当当跪了一地。我随意挥挥手让他们起来,对匆忙赶来的小兴子说:“我饿了,去给我弄点吃的。”
小兴子不敢怠慢地跑去厨房。我又扫视一遍院子,确定每个侍卫都敬忠职守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才摆足了阿哥的架子,嚣张地重重关上门。不多会小兴子端着夜宵回来,刚刚笑着唤了声“主子”,脸上的表情立刻凝固了,张大嘴盯着季风不说话。
“嘘!”在他反应过来前,我抢先一步蒙住他的嘴,“我要跟季公子出去办点事,这几日你就照常到屋里来,装成我在这里。”
小兴子怔了几秒,喘了一大口气,惊慌地说:“主子,这怎么使得?万一被万岁爷知道了……”
“苏州可是温柔乡,他们一时半会回不来。我会赶在皇阿玛之前回来的。”
“主子……”小兴子仓惶地颤声轻唤,我强硬地摆手道:“就这么定了。”
小兴子咬咬牙:“主子,奴才跟您一起去!”
“你跟去了谁帮我打掩护?你要做的事情很简单也很重要,像之前一样送饭端水,熄灯关门,有人要进就说我心情不好一律不见,明白?”
小兴子真是快哭出来了,可是被我以交代革命任务般庄严肃穆的神情鼓励后,也不得不苦着脸接受了。我不禁展开想像的翅膀,去畅想刀光剑影的武林大会。
一颗花生,两颗花生,三颗花生……呸呸,还是苦的!我抓过茶杯大口灌水,更加郁闷地望着一地花生壳发呆。季风侧头看我,我只好挤个苦笑给他——他早就说过这是个无聊的聚会,是我自己死乞白赖要跟来的,这会闷得发霉能怪谁?
所谓的武林大会,更类似于古代版的公司酒会。由武林盟主——某个财大气粗的败家子提供豪宅一处作为场地,开场有“青年才俊”表演武艺,然后是无休止的喝酒、聊天、拉关系,真是跟季风说的一点不差。一开始我还瞪着眼睛期待会出现什么意外情况,可是随着时间缓缓淌过,我的热情逐渐冷却,终于变成现在这副耷拉在桌上剥花生吃的颓废模样。
“公子,这里虽比不得你家,也有好些风景,你要不要四处去走走?”开武林大会开成我这样阴阳怪气的,季风也看不下去了,主动提供消遣方案。
这倒不错,说不定拐到哪角落就有戏剧性情节能撞上,我正要点头,忽听对面一声清脆的声响,乱哄哄的喧闹中有个男人洪亮的声音气呼呼地叫道:“咆哮堂不会做那鸡鸣狗盗的事,都是清狗污蔑的!”
一个约莫三十的男人单脚踩在凳子上怒目而立,敞开的衣襟露出结实的肌肉。立刻有人上来打圆场,哄着他坐下,哈哈笑着说:“你这笃头(插花:死心眼的意思),喝两口酒就耍横,真是……大家喝,喝。”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说劝那人看似漫不经心的话,却响得在宽阔的大厅反复回荡,估计是带上了“内力”。我仔细看了几眼,正是本次武林大会的主办人,武林盟主雷锐。
小插曲被很快压下去,大厅又恢复了杯觥交错的场面。季风转头看我,眼里闪过一丝担忧,我朝他无谓地一笑。我倒是不介意听到“清狗”二字,但若是他们知道这里坐了一只清狗,还是贵宾犬,会不会掀桌子打人?
名不正言不顺就难免心虚,我决定听从季风的意见去逛逛豪宅。季风让随从中武功最好的两人跟着我,用心是不错,可是一路来这两人的表现是个人都看得出,他们对季风不服加嫉妒,我对他们完成嘱托的可能性深表怀疑。临出门前我特地关注了下那个发酒疯的陌生男人,他还在满面红光地跟人拼酒,标准粗人的举止。
果然,这两人一出门就是一副走任务的样子,昂首阔步、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我不过是停下来感叹了下武林盟主的山顶别墅实在豪华得不像话,回过神就发现那两人不见了踪影,丢我一个在九曲十八弯的大院子里。
职场斗争真是古往今来生生不息啊!我叹息一声,万分无奈地在庞大的豪宅中寻觅出路。真是的,明知道我从来没有来过,还把我一个人扔着,算什么好汉行事。
豪宅大虽大,人却没几个,大概仆人都派去了大厅伺候客人。宅子建在小山丘上,越往上走越凉爽,也越清净。这个盟主雷锐果然是个会享受的主,山顶的装修与下面雕梁画栋的奢华气派全然不同,一股自然清新之气,是个乘凉的好地方。
山丘没有一览众山小的气概,却也能看到很远,下面的田地、村落尽收眼底,一条细细的银线在阳光下闪耀刺目,不知是哪条河的支流。我瞅瞅四周无人,选定了最高的那棵树,三两下爬上去,以期能看到更远的风景。
风穿过层层枝叶凉爽爽地拂上我的脸,带着南方特有的湿润,比荷氏薄荷糖还要清凉。我近乎贪婪地大口呼吸,舒服地倚着树干坐下,看着空灵的天穹,随性自在地发呆。
发呆发得快要睡过去时,静谧的四周忽然响起一声像是小石子被踢到的轻响。我探头往树下看,只见一个高壮的男人一闪身进了山顶正中的小凉亭。
黑线,为什么每次爬树都会有事发生……(插花:之前是谁心心念念找事儿的?)
那个男人进凉亭没多久,又一个人轻手轻脚摸上山顶来,他走得很快,但我还是看到了他的脸——武林盟主雷锐。
我现在庆幸刚才选择的树不是那个巴掌小的亭子了。这种一看就是商量秘事的架势,搞不好就撞上杀人灭口的戏码。传说武林高手能从气息分辨他人,我小心翼翼地压制住呼吸,把身体蜷缩进枝叶中,恨不得后面有个树洞把我藏起来。
也许是山顶风大,也许他们没想到这里会早一步有人,总之这两个人在凉亭中坐下后顿了一顿,属于雷锐的声音轻轻响起:“劲涛,一路无事吧?”
另一个人重重叹口气。
雷锐道:“事情虽有些眉目,但证据尚不足以……”
那人冷哼了一声:“还用证据?除了他还能有谁!”
雷锐不慌不忙劝道:“他既然能利用朝廷来对付你,必定留有余手,我们不可鲁莽行事。”
咚的一声,那男人可能砸了下石桌,恨声道:“不报此仇,我吕劲涛誓不为人!”
呼吸骤然急促一下,幸好两人一直叽叽咕咕,没注意到凉亭外的动静。吕劲涛!天哪,我真的遇上大事了,这个不就是传说中刺杀了我N年的那个恐怖组织头目吗?
阿其那
嘀咕了没多久,雷锐先行离开,男人也随后下山,我大气不敢出地继续窝在树上,过了许久再三确定周围没人后,才轻手轻脚地溜下树,从另一边下山。虽然我尽量按着记忆中来时的路返回,可是雷锐不知是不是跟黄药师学,把好好个宅子布成桃花阵,我绕啊绕,果然还是迷路了。屋漏偏遭连夜雨,拼命想躲的人,却赫然出现在不远处。
吕劲涛背对着我走在前面,不知发现了什么,霍然转过身朝我看来。我本忐忑不安的心更加怦怦乱跳,迎视着这张完全陌生的脸,脑中千转百回。
以我与他纠结数年的经历,我确定之前行刺我的不是他本人。可人家是老大,他不出面不代表他不认识我这个目标对象啊。我紧张得呼吸都屏起来,却意外地发现他眼中闪动的是警惕,而非杀机。
所谓急智救命,霎时灵光一闪,我展开笑,对着吕劲涛一拱手,道:“这位侠士可否知道回前厅的路?在下出来醒酒,没想到宅子太大,竟然迷路了,不知侠士能否指个路?”
我这话也算是险招了,要是吕劲涛忽然认出我来,四下无人,他干掉我可是容易得很。吕劲涛微微皱眉从上到下快速打量我一番,说:“转过前面那个石嶂,找到池塘,左转过花瀑就是院门。”
吕劲涛的样子让我好奇心大起,略略把怕死的念头摆一边,我上前几步,与他离得更近,抱拳说:“多谢侠士。侠士也是出来醒酒的?”
“是。”他含糊其辞,一扭头竟然走了。
他长手长脚很快没了影,我呆了呆,只得按着他的指示找路。绕过迷魂阵一般的花园,我顺利看到熟悉的景色,没多久便回到人声鼎沸的大厅前。右侧忽然上来两人,是季风之前指派来陪同我的镖师。好家伙,知道我一定会回来就在门边等,全然不把玩忽职守弄丢我当回事,居然还恶人先告状。
“你跑哪去了,让我们兄弟好找!”一个镖师说完,还狠狠瞪我一眼,威胁什么不言而喻。
我可是在康熙老爷子手下磨练的,他那破眼神哪能跟宗师级的康熙比。“有劳两位了。”我淡淡地说,一拂袖进了大厅。雷锐早在里面招呼开了,要不是他的声音跟山顶上那位一模一样,我真要怀疑这个应酬忙碌的武林盟主是否曾经出现在那里过。
在这个繁忙的时刻冒险与身为朝廷钦犯的吕劲涛会面,他们到底谈论的是什么呢?
我心事重重地坐回原位,季风从别处敬酒回来,见我还是无精打采的样子,宽慰道:“过了今晚就好了。”
我点头,偷偷吐了口闷气。搞什么,武林大会才开一天,为此浪费的路上时间真是不合算啊不合算。
晚宴以后,酒足饭饱的众人陆陆续续告辞。季风知道带着我这个烫手山芋是越快回去越好,便成了最早一批离开的。
“季大哥,你上次说想害我的是吕劲涛,这消息是你查到的吗?”趁在驿站休息的时候,我蹭到季风身边,小声问。
季风愣了下,回道:“在下也是听说……发生什么事了?”
“有你在能发生什么事?”我轻松笑道,“还以为能看到他呢。”
“他是钦犯。”季风朝我温和一笑,起身招呼大家上路。
安全回到扬州,安全溜进住处,在季风帮助下安全地从护卫盲角翻窗而入。我扒着窗缝仔细观察门外的侍卫们有没有发现我的动静,结果让我又欣慰又失望。
天哪,这都什么保安水准,一个大活人消失了五天,居然事都没有。我的人身安全要是交给这些人来负责,都不知道死几回了。
摇头叹气,我轻轻阖好窗户,正要直起身,背后一个幽幽的声音吓得我几乎灵魂出窍。
“你去哪了,四哥?”
我猛地转身,看见胤禩大刺刺地坐在房中间,小兴子站在他身后,苦着脸给我一个极其难看的笑。
“八,八弟,”我吞口唾沫,惊吓过度说话都不利索,“你,你怎么在……”
“四哥,你去哪了?”胤禩站起来,跟我一般高,可气势比我强上一截。我理亏地笑笑,说:“我,我去外面,透气了……你们都在苏州玩,我却被关在房里,我……”
胤禩打断我,面无表情的样子看了就让人想掐:“四哥去哪透气,都透好几天了。”
我偷眼瞄小兴子,他悄悄比了个三。
“你也知道扬州美女如云,我就……嘿嘿……”编谎话的时候我的脑子转得特别快。参加武林大会之事可大可小,还不如说成窝在温柔乡安全。
他凉凉地笑起来,指向季风离开的方向:“我看见人影一闪而过,江南事多,怕是贼人来犯,我叫人去看看吧。”
“八弟!”我低叫一声。胤禩静静地看着我,缓缓开口:“四哥,你知道皇阿玛为什么要禁你足吗?”
我不接腔,他也不等我回话,接着说:“我去了苏州才明白,皇阿玛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的目的。”
我忽然间开窍了,上一次的扬州行刻骨铭心啊。“跟上次……一样?”
胤禩不说话,可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怜的四四,你果然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孩子。胸口有些发闷,我居然哼哼笑了起来:“我脸上刻着金牌肉票四个字吗?都爱拿我当诱饵。”
“四哥!”胤禩抓紧我的手。我急忙甩掉,抬头看小兴子,他低着脑袋,一声不吭立在原地。
“小兴子,你先下去吧。”
小兴子一走,胤禩干脆抱住我的肩,低低说:“四哥,你要是难受的话……”
“我为什么要难受?”我继续笑着,“为皇阿玛办事,那是我们做儿子的本分。”
“四哥……”胤禩的声音缠绕在耳边,听上去比我还要难过,“连对我也要这样吗……”
我拍拍他的背,推开他:“你这是干什么?皇阿玛不是安排了一院子的人保护我?上次我单枪匹马不照样没事。”况且,我和吕劲涛都面对面见过,还不是活蹦乱跳地回来了。
“四哥,你到底去哪了?”胤禩眼中的情绪迅速沉淀,眸子更加漆黑深邃。
“不是说了……”
“你不会去那种地方的!”胤禩断然道,“不是我帮你掩饰着,你的失踪早被发现了,四哥还是不信我吗?”
打小我就明白,一旦撒了谎就要把谎话说到底,说到连自己都信。我咬定口风:“皇阿玛以为我逛花楼才把我关起来,我不服气,就真的去一回花楼享享乐。”
“你身上一点脂粉味都没有。”胤禩一语道出破绽。
“洗澡了,带一身香味回来昭告天下啊?”我开始急躁,忍不住口气冲起来,“信不信由你,难道你就没半点瞒我的事?”
胤禩被我说得一愣神,慢慢浮上些微怆然。他玉一般的面容瞬时黯淡下去,我心下愧疚,按住他的肩准备安抚几句。话还没出口,胤禩忽然抓紧了我的手臂,凉凉的嘴唇贴住我的。嘴唇一点即着,在盛夏的夜晚,胤禩的身体如同一团火燃烧在我胸口。呆滞时,他柔软的舌头蛇一般探进来,灵活地卷起我的舌尖追逐缠戏。
嗡的一声,我的脑袋空白一片,等到缺氧的不适袭来,我才惶然地、使劲推开胤禩。
“你——”我不知该说什么,有那么一瞬,我几乎怀疑是不是太子穿越到他身上来了。
“我瞒四哥的事,就是这个。”他被我推到地上,很快平静地站起来,除了脸颊有点红,竟连气息都没乱,“我喜欢四哥。”
我晕了,我真的晕了。就算清王室多的是近亲结婚,也不能个个阿哥都好兄弟乱伦这一口啊!
我的表情风云变幻,看得他一点一点垂下头:“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
“胤禩……你别跟着太子发疯!”上梁不正下梁歪,回头好好揍太子。
“太子对你做的事,我都知道。”他低头轻轻缓缓地说着,“你跟四嫂的事,我也知道……”
我机伶伶地打个冷颤。胤禩突然抬起脑袋,直直地凝视着我,黑水晶般的眼眸蕴着几分期盼,几分不安:“四哥,你也是……一样的吧……”
我一时不明白他的意思,眨着眼与他对视,脑中想的是:难道女穿男注定遇上的都是GAY?
“胤禩,我们,”我努力让嗓音显得平和,“我们是兄弟啊!”
“四哥怕这个的话,把我从宗谱中除名就是了。”他满不在乎地接口,全然误会了我的意思。
一道霹雳劈在我眼前,“阿其那”三个字飞快晃过。难道是因为这样吗?难道是因为我对他的怜爱,才导致他最终的结局?
中毒
我脸色大变,几乎站立不住,仿佛看到命运的轮盘无声无息地转动,胤禩冲上来担心地扶住我,低声而坚决地说:“我会帮四哥得到皇位的。”
“胤禩!你在说什么!”我反手抓紧他的手腕,几近咬牙切齿地喝道,“不许有这样大逆不道的念头!”
“四哥怕什么?太子荒淫无度,太子之位本就不该由他来坐!”
没工夫去理会胤禩赤裸裸的野心,他的眼神炙热地让我害怕。“我说的不是皇位!从宗谱除名,你知道这意味什么吗?好好的阿哥不当,你想过猪狗不如的日子吗?!”
他再次紧紧抱住我,埋头在我肩窝,湿意瞬时染在颈畔:“我不怕,我不怕……整个皇宫里,只有四哥是真正对我好的……”
“胤禩,你……”我使劲拉他,他却像八爪鱼般死死不放。
“八弟,再有这样的念头,”我放弃了推开他的举动,任他缠着,一字一顿慢慢说道,“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他一声不吭盯着我,仿佛要看透我突然堆起来的冷漠。哀伤一缕一缕从眉结间逸出,他缓缓松开手,跌跌撞撞地出了门。我听着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走过去栓上门,额头靠在冰凉的门板上,大口喘气。
这个世界,真是愈来愈疯狂了。
一觉睡醒的时候,阳光艳艳地透过窗纸,嚣张地铺满半个屋子的地面,明亮耀眼地让我怀疑是不是刚刚从一场长长的梦里醒过来。门发出一阵轻轻而有节奏的叩响,我开门,小兴子端着黄铜盆子站在外面,没防备门一下打开,一个重心不稳,小半盆水晃荡到我身上。他低呼一声,忙用袖子来给我擦。
“行了,干脆弄桶水来给我洗澡。”
小兴子一骨碌去办。等我坐在温度正好的浴桶里舒服地叹气时,小兴子惴惴地伺立一旁,缩头缩脑一副想说不敢说的样子。
“有什么事?”
小兴子扑通跪下,俯首道:“奴才该死,奴才无能,没能拦住八阿哥。”
“他要能被你拦住,那就不是八阿哥了,起来吧。”我闭上眼,问,“八阿哥是一个人来的?”
“是。”
“八阿哥说的差点被人发现,是怎么回事?”
“奴才该死,不知让侍卫长发现了什么,八阿哥要进屋的时候那奴才也要跟着进来,是八阿哥给挡了的。”
躲过一劫我应该松口气,可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有点不安的感觉,不由联想起征讨噶尔丹时的那个不知谁传出去的“绯闻”。
“我跟季风一起出去的事,你告诉八阿哥没有?”
小兴子连连顿首:“奴才不敢!”
“记着,小兴子,万一有人逼问这几天我去哪,你就说我去花楼了,千万不能透露半分季风的事。”
“是,主子。可这,这逛花楼说出去……万岁爷不会再罚您吗?”
“照着说就是了。”我硬起声说,咕咚一下没进水里。逛窑子不过是道德问题,瞒着康熙与武林人士接触,搞不好被疑心病重的康熙误以为有啥用心,其中利害我早权衡过了。
“主子,”隔着水面,小兴子的话听起来有些模糊,“刚才八阿哥送来两坛酒,要不要拿进来?”
冷不防听到这个,我呛了口水,手忙脚乱地钻出来趴在桶边咳嗽:“什么,咳咳,什么酒?”
“奴才不知道。”小兴子也忙着给我拍背顺气,“要不奴才这就给您拿来?”
我迟疑了下,敌不过酒瘾被勾,点头同意。小兴子伺候我穿好衣服,然后招呼两个侍卫抬进酒坛,我一看坛身上正楷的“清”字,又闻到坛子打开后的熟悉酒香,心里泛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清河酒啊……
若在以前,我一定会欢天喜地地夸胤禩乖巧机灵,可经过昨晚,面对这两坛明显投我所好的清河酒,我竟有些受之有愧的感觉。
“你们都下去吧。”立了半晌,我略微疲倦地挥手赶人,提起小兴子为我灌好的一小壶酒,仰起脖子灌了一大口,把胸口这些缠绕的情绪统统压回去。
鸵鸟嘛,我最会装了。
一口接一口,我陶醉在这种放肆的感觉中,壶中酒喝完了,我直接拿起酒勺兜酒喝。米酒后劲慢,不知道喝了多少,脑袋和身体一起烧腾起来,头昏目眩中,我拼着最后一丝神智扑倒在床上,昏天黑地地睡过去。
就算是黄药师喝的醉生梦死,也有醒过来的时候。我喝的只是扬州的土酿米酒,所以我悲惨地发现,烂醉带给我的只有头痛,没有忘却。聚焦还不太灵光的视野里现出一个白茫茫的身影,我狠狠闭了下眼再看,他也正好转过头来,满月般的脸庞现出一丝如释重负,又很快淡去。
“皇阿玛让我们启程回京。”他平声说。
“皇阿玛回来了?”我吓了跳。被老爷子看到我这副醉样,印象分又会大幅下跌吧。
胤禩摇摇头:“在运河与皇阿玛汇合。”
“现在走?”我瞥一眼与我醉前一般无二的天色,“现在是什么时候?”
“申时(插花:下午3点到5点)。”胤禩现在惜字如金,说话简洁得像发电报一样。
“我睡了多久?”我愕然问。喝酒的时候也差不多是申时,这次酒醒得那么快?
胤禩飞快瞄我一眼,转头回答道:“快一天了。”
膜拜自己下,醉得真彻底。我晃晃头疼欲裂的脑袋,支撑着下床。胤禩见状也起身,却站在原地不动,接到我诧异的目光时,才咬了咬唇,说:“我去外面等你,四哥。”
“八弟,”他快走到门边时,我冲口而出叫住了他,顿了顿,问,“行军中的那件事,是不是你说出去的?”
他身体微微一颤,低头轻轻扔下一个“是”字,匆忙离开,月白的身影像要融进日光中。
偷跑的事终究没有走漏风声,在初秋的清爽压过盛夏的潮闷时,我们回到了京城。舒兰看到我自然是很高兴的,拉着我兴致勃勃地问旅途中的趣事。聊得正起劲,小兴子尖细的嗓音在门外怯怯响起。
“主子,福晋,奴才打扰了。”
舒兰有些不高兴地开了门,小兴子打了个千,道:“主子,有人求见,说是太子爷派来的。”
我和舒兰俱是眉头一皱。我问:“不是说太子去畿甸(插花:京城郊区)办事了?来人说是什么事了没?”
“没有,主子。”小兴子也是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来的不是公公,是个侍卫。”
侍卫小受?我的第一反应。见到了人,果然是他,与前两次那张闷骚的钢板脸不同,这次他的眉宇间蕴满焦灼。我很好奇,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让他这个万年闷骚男也变了脸色?
他见我出现,先行了礼,然后神秘兮兮地要我屏退旁人,等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后,才爆出这个让我好奇不已的谜底:“太子爷中毒了。”
我瞪大眼,吃惊道:“中毒?中什么毒?怎么会中毒的?”
“是有人下毒谋害太子爷。”侍卫小受的声音听起来恨恨的,突然磕头说,“奴才斗胆请四阿哥去看看太子爷!”
我疑惑地问:“既然是遭人下毒,为什么要对外谎称去畿甸?”
“这……四阿哥去了自然会明白。”
被人下毒这种天大的事,居然让被害者想方设法地掩盖起来。我很怀疑地瞄他:“太子不在宫里,那在哪?”
“在四阿哥上次去过的别院。”
真是不堪回首的记忆。我冷了声,说:“朝中都知太子在畿甸办事,你却说他在宫外疗伤,我凭什么相信你?”
侍卫小受变戏法般掏出个东西呈给我。
“面人?”我捏着细细的竹棒左看右看。样子是不错,可这算什么意思?
“太子爷说,四阿哥看到这个就明白了。”
黑线,他当我会通灵吗?我翻来覆去研究有没有玄机藏在其中,看着看着倒有点觉得眼熟——啊,我想起来了,原来是我拿去忽悠他的那个极品回礼。
拿着这个不知所谓的信物,我打着官腔说:“我刚从江南回来,今天事有点多,明天我定会去看望。”开玩笑,不清不楚地再往坑里跳,同一种亏吃两次我不是傻子么?
侍卫小受连礼数都不顾,直视着我哀叫道,“四阿哥,太子爷在等您!”
“等我干什么?”我摊手表示无能为力,“我又不会解毒,这时候该找的是御医吧?”
“太子爷不让奴才们声张,连太子妃都不知情。太子爷他昏迷着都在叫四阿哥的名字……”侍卫小受连连顿首,“奴才求四阿哥去见见太子吧!”
我的怀疑和冷漠渐渐开始瓦解。演戏与否,我虽不是行家却也能分个大概。微一沉吟,我问:“太子是怎么中毒的?”
“贼人把毒下在了酒里,太子爷马上发觉了,可还是咽了些下去,于是就……御医说,如果再多喝一点,后果不堪设想。”
“在宫里中的毒?”我诧异于一个侍卫居然知道得那么清楚,关系还真是不一般啊。
他回答得有点迟疑:“是在,是在别院……”
“不会是寻欢作乐时中招的吧?”我冷笑道,“带路吧。”
看到太子时,我才明白侍卫小受的焦急一点都不是装的。这个面色惨白、脸颊消瘦的病秧子就是飞扬跋扈、恶劣混蛋的太子胤礽?他的嘴唇和指甲都是青紫的,气色差得连我都看出“印堂发黑”,我担心地去试他的鼻息,还好,虽然微弱,但还活着。
“御医说这毒解得如何了?”我问伺候病床前的小太监。
“毒清了大半,但王大人千叮万嘱不能见风。太子爷刚喝了药歇下,咱们爷可惦记着您呢。”
我脸一阵红一阵白,窘得立马起身要走。太子忽然发出低低的呻吟,一句低喃逸出他的唇:“胤禛……”
我霍地转身,可他半分都没醒转的迹象,刚才那句呢喃好像只是在印证侍卫小受和小太监说的,他“惦记”我的事实。
昏迷中的太子不再有咄咄逼人的架势,再怕再怨,我也对这样的他发作不起来。我出了屋子,叫来在门外站岗的侍卫小受:“是谁下的毒,带我去见凶手。”
侍卫小受犹豫着没吱声,我冷哼道:“别跟我说让他跑了,事到如今,光凭你还瞒得下去吗?”
侍卫小受抿紧唇,仿佛下了决心,沉声道:“四阿哥请随奴才来。”
打开通往地牢的暗门,侍卫小受提着油灯在前引路。大抵监牢都是一个样子,酸臭晦暗,死气沉沉。地牢又黑又闷,每在石板上落下一步,就发出悚人的回响,加上那点影影绰绰的火光,我们两像极了索命的黑白无常。侍卫小受引我到最里面,这里没有刑部大牢那样的隔间,只有一面长满了青苔的石墙上嵌了几根铁链,其中一根就捆着一个瘦小的男孩。他衣衫褴褛,露出的皮肉布满道道鞭痕,显然被严刑拷打被过了,当那张血迹斑斑的脸抬起来时,我不由后退了半步。
这张与我七分相似的脸,是那个皮肤能写字的小男宠!
“……他?”我疑惑地向侍卫小受求证。依太子的脾气,我以为这孩子早就该死了。
“那天,就是他陪着太子爷。”侍卫小受的语气里有股说不出的阴狠。
我又转回头去看小男宠,他似乎也认出了我,呆滞的眼眸渐渐闪出水光。这么个柔弱的孩子被打得那么惨,我于心不忍地蹲下身,尽量温和地问他:“跟我说说你知道些什么?”
“四爷,他不会说话。”侍卫小受提醒道。
小男宠怯怯瞄我一眼,蜷缩起身子。有这么个怨气冲天的主在一旁,我的亲和政策完全发挥不出来,我站起来要赶走侍卫小受,转身那瞬,衣角似乎被拉了拉,我回头看小男宠,他用手指在青苔上一笔一划写道——不是我。
探视
小男宠写完后可怜巴巴地瞅了我一下,缩起了脑袋。我毫不迟疑地赶走侍卫小受,再一次蹲在这孩子面前,带上一点笑意,温和问:“你识字?”
他眨了两下眼,点点头。
“你真的不会说话?”我记得上次他还发出挺正常的呻吟声呢。
他凄楚地望着我,慢慢点头。
“写这个,”我指指青苔上的字,“你是不是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
他惶然地摇头,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而牵动了伤口,顿时疼得呲牙咧嘴的,发出倒抽冷气的低哼。
他最多才十三四岁的样子,先是被太子SM,又被关在这黑暗潮湿的地牢里毒打,就算真是投毒犯,这样的境遇也太惨了点。我扬声叫来侍卫小受,命令他打开铁链放人。
“四爷,这……”
我不悦地皱眉:“现在就这么一个线索,要是死在地牢,责任你担得起?”
“可这……万一让他跑了……”
“一个半死不活的小孩子,还非得要铁链锁着才能看住?”我冷笑,“佟大人的本事真是让本阿哥佩服啊。”
侍卫小受抿紧嘴,无奈地上前解锁。小男宠慌慌张张地看我,不明白我到底想干什么,我扫了眼他满身的血污,扭头对侍卫小受说:“把褂子给我。”
用褂子裹住小男宠伤痕累累的身体,我小心地抱起他。真是轻,当年三岁的胤祯就壮得我抱不动,可如今怀里的孩子,恐怕就跟三岁的胤祯差不多重。小男宠在我怀里不停哆嗦,不知是疼的,还是吓的。侍卫小受貌似挺不满我的行为,但在他开口前,我先出声:“带路。”
回到明亮清新的地面,我让侍卫小受找个干净的空屋子先把小男宠看管着,回身去探视太子的情况。本以为太子还睡着,没想到他竟然半倚在床上,见到我的一瞬间,眸子立刻亮起来。
“你,你醒了……”猝不及防,我连表情都没转换好,傻愣愣地冲口而出。
他微微牵动嘴角,嗓音很轻很疲倦:“你来了。”
小太监非常“善解人意”地关上门退出,把私人空间留给我们。我硬着头皮拖了张圆凳坐在床前,用了最俗的一句慰问语:“你还好吧?”
太子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我看,看得我心里发毛时,才“嗯”了声算是回答。
“那个孩子我给关在西厢房了,他被打成那样扔在地牢没人管,万一死了线索就断了。”
他还是回我一个字:“嗯。”
气氛很是尴尬,我尽量用最公事公办的口气说:“太子觉得,毒是他放的?”
太子沉默了下,道:“我和他都喝了酒,他没有事。”
难怪侍卫小受那么肯定地下结论,小男宠实在很有嫌疑。“可御医不是说你喝得少才得救,是不是那孩子喝得比你还少?”
“酒是他喝的,我只是……”他说到一半忽然停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望望我。千年奇迹啊,太子居然会不好意思!是不是他中毒的时候被穿越了?
“只是?”
“我没有直接喝。”他说完,闭上了眼。
他的话让我绕了几个弯才弄明白。我自动YY出这样的画面:男宠被灌酒,太子狼性大发地去舔他嘴角残留的酒液,结果立刻口吐白沫手脚抽筋……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有想笑的冲动,所谓自作孽不可恕,打官司都没地方受理。
“想趁没人管好好放纵,惹祸上身了吧。”我斜眼讽刺他。他忽然低笑起来,结果气息不顺,开始拼命地喘,喘得我看不下去了,走到床边帮他顺气。好不容易平顺了呼吸,我见他满额的汗像溪流一样往下淌,忍不住拿起床边的手巾给他擦干净:“你又不是不知道明里暗里有多少人窥视着你的位子,你就不能自己注意点?”你要是给我来个蝴蝶效应害我最后当不成皇帝,我找谁哭去?
他整个脸都慢慢柔和起来,轻声说:“你还是关心我的。”
我真想扔个凳子砸死他,就算是抱病在床弱柳扶风,你也别给我装琼瑶行不?
“你是我二哥啊,我怎么能不关心你。”我讪笑着说。
他似乎没听出我揶揄的口气,顾自笑道:“四弟,上次二哥是气糊涂了,那些话你别当真。”
这算和好的表示?不高兴了跟我端端太子架子,高兴了摸摸头我们还是好兄弟,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年轻人,说话要考虑后果呐。越想越窝火,我冷笑道:“我怎么会当真呢,二哥从小就这么跟我玩到大,我哪里会往心里去了。”
他蓦地抓紧我的手,力气大得一点都不像个生病的人:“我知道你不会恨我的,不然你不会来。”
“我为什么要恨你。”我转腕抽出手,淡淡道,说给他听,也是说给自己听。我恨他吗?比起恨这种强烈的感情,害怕他占了更多吧?
“御医说你不能见风,要好好静养。二哥要相信我的话,把那个孩子交给我吧,万一真是有预谋的,也免得让人救走了。”
“不能让宫里的人看到他!”听到我的提议,太子却陡然紧张起来。
这真的是我认识的太子吗?他什么时候畏惧过了?不会……真被穿越了吧?我特严肃地盯着他的眼睛,说:“二哥,你老实回答我——你知道西太后慈禧吗?”
他眼神变都没变,迷茫地看着我:“啊?”
我松了口气,还好,没被穿越:“没什么。我会找个妥善地方看住他的,对了,那孩子是谁……送的?”
太子皱眉想了一会,才说:“漕运总督潘安。”
听到这个我还没来得及报复的名字,我的表情立刻不自然起来,太子敏锐地发现了,追问道:“怎么了?”
“我在扬州见过这个名不副实的麻脸。”我笑得很是刻薄。
他仰起身,认真地看着我:“在扬州遇上什么事了?”
“有点事,但不急,等二哥养好了身子再说也不迟。”我把他按下去,病人就给我有个病人的样子,“你好好休息吧,我明天再来看你。”
他一把拽住我的袖子,眼看我的身体噌地僵硬,便慢慢放开手,嘱咐道:“查的时候,小心点。”
我点点头,刚打开门,他又叫住我:“四弟,西太后慈禧是什么?”
“呃……是扬州一个卖稀饭的,叫慈禧,她家的稀饭很厚,所以别人叫她‘稀太厚慈禧’。她做的味道不错,有机会我带二哥去尝尝。”抹了把冷汗,我权且这么忽悠着。
太子终于肯放我走了。我把刚才他的叮嘱当官方授权,出了门直接找侍卫小受要当天剩的酒和太子在服的解毒药方。侍卫小受这回很合作地都给了我,还主动申请帮我押送小男宠。我提了提小男宠的领子,反问:“你觉得本阿哥连这么个病痨子也对付不了?”
侍卫小受只得不情不愿地退下,转去看护他主子。
仍然从不起眼的后门离开,我带着几近麻木的小男宠来到郊区的四合院找奥特慢,让他安排几个人看守小男宠,顺便给他疗疗伤,再揣着毒酒和药方去找达爹。苗人善毒,也许红莲教里有人能认出这毒的来源。
达爹答应我尽量一试。得到了保证,我匆忙告辞,赶在太阳落山前回到宫中。想我今天的行程排得还真够满的,连喝口水的工夫都没。我拿起茶壶胡灌一气,被正巧进门的舒兰看到,忙抽出帕子替我擦拭嘴角。
“爷,太子差人找您是什么事?”
“没什么。”我含糊地回道。
她见我不愿多说也不再问,动了动嘴唇,犹豫了下,道:“最近毓庆宫有些不寻常,爷您要小心。”
我诧异地看舒兰,随即恍然大悟。我不管不代表舒兰不管呐,只许别人在我这安插眼线,不许我们也搞搞谍报工作?
“说到这个,舒兰,咱们这的奴才,你对他们的底细知道多少?”
舒兰眼色一凛,低声问:“爷的意思是?”
“各宫各主那来的人,就算赶不了,也得清楚背后那根线牵往哪头吧?”
“爷,是不是咱宫里的事被人拿去嚼舌根了?”舒兰紧张地问,见我摇头否认,想了想,说,“爷不发话,我也不好擅做决定,既然爷觉得那些个被派来的人用着不放心,我一会就打发他们去做杂务。”
舒兰处理这些事肯定比我得心应手,我满意地点头,笑问:“那咱们的回礼呢?”
舒兰莞尔一笑,拂了拂鬓角:“几个阿哥娘娘那都有,毓庆宫我特意多弄了几个人进去。”
啥叫贤内助啊,这就是!我高兴地捏捏她的脸,忽然想起以她的情报掌握能力,估计也知道我被关过禁闭的事了,当初康熙发怒的时候,可是搞得沸沸扬扬,就差没出书面处分了。
“舒兰,无论你听到什么,”我注视着她的眼睛,表情极为郑重,“我没有做过。”
她眼波流转,显然是听懂了我的意思,低下头温婉地笑了笑:“爷在外奔波辛苦,我着人炖了八珍汤,这就给爷端来。”
一夜红
第二天,我再到四合院时,奥特慢看我的眼神怪怪的:“恩公少爷,小少爷的伤已经找大夫看过了,都是些皮肉伤,没伤到筋骨。但是小少爷身子骨弱,大夫说得好好调养调养……”
奥特慢跟在我后面絮絮叨叨,我心里开始打算盘——开刀不是最贵的,更贵的在疗养期,这一调养得花多少钱哪?我是接管犯人,不是收养小孩,真要花钱也得找太子报销。
奥特慢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发现我没反应,忽然天外飞仙地来了一句:“恩公少爷,小少爷跟您可真像。”
“其实我也觉得……小少爷是什么意思?!”我猛然间回过味来,转身瞪奥特慢,“你以为他是我儿子?我生得出这么大的儿子吗?”
奥特慢这个傻大个不会演戏,带着一脸“不是这样吗”的表情,赔笑说:“俺不是这意思,俺以为恩公少爷您带来的……嗯,那个……”他嗯嗯啊啊半天没接下去,只是一个劲傻笑。
我忍不住给他脑袋重重一拳,既然已经那么傻了,也不怕更傻了:“他现在的身份是犯人,给我好好看着,要是跑了我扒了你的皮!”我走到关小男宠的房门前,又说:“但是伤还是要好好养,他要死了,我更饶不了你。”
在奥特慢一迭声的保证里,我推开门。二十几平米见方的屋子一目了然,小男宠坐在床上,见我进来,下意识地缩起身子。我走到床前,拉起他的袖子查看伤势。他的皮肤极度敏感,行刑的人下手又重,纤细的手臂上纵横密布着紫红的伤痕,看得我一阵唏嘘。
“疼吗?”我轻轻碰瘀伤边缘。小男宠怯怯地摇头,那可怜的模样就像刚被捡回家的流浪狗,害怕却又不敢拒绝。
“你也知道你惹上了大麻烦,不管你看到听到什么都告诉我。”我把一个矮几架在床上,将纸笔推到他面前,“如果你是被冤枉的,我也好帮你。”
小男宠吸吸鼻子,乖巧地点点头拿起笔。
“谁教你认字的?”
小男宠深感意外地抬头看我,接触到我的目光后立马垂下脑袋,老实地在纸上回答这个不着边际的问题:师傅。
“你是被卖到那种地方的吗?”
小男宠持着笔久久不写,最后面无表情地点了两下头。
我忍住想安慰他的冲动,继续正经八百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宠写道:楚儿。这两个字写得很快很漂亮。
“楚儿,那天的酒,你喝了吗?”见他承认,我又问,“那你有没有发现酒有问题?”
楚儿点头,一笔一划慢慢写道:我不让他喝,他不信。
太子那个大色狼保不准还以为你在欲拒还羞挑逗他呢。我恶劣地想着。
“他中毒了,你却没事,你不觉得奇怪吗?”
楚儿的眼睛顿时水光荡漾,哆嗦着嘴唇一个劲摇头。我赶紧拍拍他脑袋:“好了好了,你不用这么怕我,我要想严刑逼供,又何必费力气地给你疗伤?”
他竭力克制住颤抖,歪歪斜斜地写着:我真的不知道,四爷。
翻来覆去地问,他只是摇头不知道。我情知再继续也是白费力气,嘱咐他不要有思想负担安心养伤云云,拿着“供状”开门。手刚碰上门闩,就听到有人在外面幸灾乐祸地说。
“看,我就说那不可能是指环王教主的孩子,特慢哥,你那筐黄瓜输给我啦!”
我的脸一定成了囧形,这帮人,居然用黄瓜打赌……
我故意把门闩弄出很大的声响,外面顿时安静了,开了门只看到奥特慢一个人笔直站在那里,满脸极力掩饰却沮丧得不能再沮丧的表情。
“一筐黄瓜,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同情地拍拍他的肩安慰道,转身朝达爹的房走去。
达爹没有任何拐弯抹角,一见我就说:“公子,昨天的毒酒老朽看了,不是苗疆一带的毒。”看我的脸迅速堆起失望,他一转口气说:“不过老朽当年在平西王府时见过这种毒,来自蜀地,名为‘一夜红’。”
“一夜红?这名字怎么像春药啊?”
“因为中毒者血脉逆流,最终吐血而亡。传闻制毒人用它谋害过一个大家族,一夜间人畜皆亡血流成河,才得此名。”
“那么厉害?”我扑过去抓起酒壶,乖乖,我得藏起来,自保害人居家旅行必备之物啊,“达爹,你怎么确定这就是一夜红?你不会找人试过毒性了吧?”
达爹微微一笑:“这一夜红虽然蛮横,但它若与万年青和天南星相混,便会失去毒性。老朽找了几只鸡喂食,证实了老朽的猜测。”
“达爹,您老效率还真高,你当年在吴三桂手下不会就是捣鼓毒药的吧?”
达爹笑得云淡风轻:“老朽当年不过是无名幕僚一个,恰逢友人奉命调查此毒,才略知一二,若不是公子您给的药方里出现了万年青和天南星,老朽也不会想起来。这个解毒的人也是个中高手啊。”
御药房的医生,能不厉害么?不过……御医会连冷门毒药都那么了解?
“那么我带来那孩子喝了酒没事,是不是因为他恰好服过含有万年青和天南星的药,所以躲过一劫?”我脑子转得还是挺快的,一夜红的解法就跟神雕侠侣里情花之毒要用断肠草解一个道理。
达爹点头道:“老朽看这孩子耳目聪明,不似天生带疾,倒像是被人用药毒哑,才不会说话的。”
“是吗,我给他喝的药倒救了他的小命?”太子懒懒地靠在床上喝参汤,听了我转述的调查结果后,非常不以为然道。
“是啊,太子宅心仁厚,改天让那孩子来谢太子救命之恩。”早知他不会有半分愧疚,我冷笑着说。
中毒后的太子脾气好得出奇,几次三番被我挖苦讽刺都不翻脸,还冲我邪魅地笑了下。我回他个白眼,道:“给你解毒的那个御医对毒药好像挺有研究的,你中的毒很少见,他居然能很快对症下药,皇宫里果然卧虎藏龙。”
他不置可否地笑着,轻轻搭上我的手背:“查了那么多,累吗?”
我收回手假装挠痒,抓了抓头皮:“你没见我是吃饱睡足才来的?”我不过是跑了两趟郊区,恰好问对人而已。
他呵呵轻笑,调整了下坐姿,问:“在江南遇上什么事了?那个潘安对你不敬?”
他今天的气色与昨日简直判若两人,我真怀疑昨天是不是他演苦肉计来着。看他精神不错,我也就不客气地说了:“还是刺客的事。”
太子不由坐直了,声音一下子沉下去:“你遇刺了?”
“没有。”我赶紧声明,“你上回剿了咆哮堂后,我不是在行军路上又被行刺了吗?”我边说边偷瞄太子的神情,深怕又把他给刺激了,所幸他一直很平静地听着。
“混进军营的刺客本事很高,无声无息地杀了统领齐世的两个亲兵。我原本怀疑,这是咆哮堂余孽上门寻仇,更有可能就是堂主吕劲涛本人。但这次在江南,我见到他了,”我顿了顿,回想起那张警觉的脸,“可是他不认识我。”
“你见到他?在哪?”太子沉着脸问。
我撒谎道:“扬州。”
太子沉吟片刻,说:“你确定是他?”
“是的。”不仅见着面,还说过话呢。他如果真认出我,就算顾忌到武林大会没当场动手,在我返回扬州的路上他时刻都有机会——或者,他根本就是跟红莲教一样,是被冤枉的。
他皱眉深思了很久,才给我一句话:“我会再查。”
说实话,我真是对太子不太抱有期望了,三番四次地抓错人,拜托,请你稍微专业点好不好?刺杀对象是我诶!
“四弟,你带走的人,准备留着吗?”沉默没多久,他就像没事人一样,重新换上嬉皮笑脸的表情,很淫荡地看着我。
我只要一想到他对那张与我那么相似的脸做些什么,就禁不住发寒,点头道:“是啊,二哥不舍得?”
“对你有什么舍不舍得的。”他薄薄的嘴唇勾画出优美的弧度,眼里居然有一丝……宠溺?
我头皮一阵发麻,打哈哈道:“谢过二哥了,楚儿倒真是个伶俐的孩子。”
“你怎么知道他叫楚儿?”太子忽然变脸,厉声问。
“他告诉我的。”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太子,这名字有什么玄机不成?
“他不是哑了吗?”太子带着几分试探问我。
“不会说,可以写啊。”我眨眨眼,“你不会不知道他识字吧?”
太子眼里仿佛翻滚着阴云,我怕他改口要把楚儿要回去,忙撇开话题:“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宫?老这么掩饰着也不是办法。”
“能回去的时候自然会回去。”他好像还没走出刚才的情绪,阴沉地说。
“宫里藏不住秘密,有点风吹草动各宫各院都知道了,你小心着点。”我纯粹没话找话地说。
而太子,似乎已经失了一开始的兴致,只是敷衍地点点头。
却是故人来
没几天,太子果然出现在宫中,递交了所谓工作报告,康熙见他消瘦的模样,大大赞扬一番太子公而忘私的精神。皇帝有时候很难骗,因为他好像什么都知道;皇帝有时候又很好骗,因为他能亲眼看到的事太少,你只需博得他的信任就足够了。
从御书房出来后,太子窝在毓庆宫装死好几天。听舒兰说,去看望的王公命妇都被太子妃给挡了。所以当我看到鬼魅般趁着夜色溜到我这里的太子时,不由得惊奇万分。
“有什么事二哥差人传我一声就是了,不是让你少吹风吗?”
太子现在元气大伤,眼窝处的青黑在灯光下格外触目惊心。他先不说话,温柔地看了我半晌,缓缓收起神色,低沉道:“吕劲涛死了。”
“死了?!”我大惊,“怎么会死的?”
“似乎是江湖仇杀。”太子平静说。
“那……那咆哮堂算是彻底被灭了?”
“灭了就灭了,反正是个隐患。”太子满不在乎地说。
我瞪大眼:“你当初不是为了刺客的事才剿了人家老巢的啊?”
太子的表情尴尬了一下:“刺客的事,我会再查,放心。”
我放不了心,你又不是波洛福尔摩斯。我讪讪地给他一个很是怀疑的笑。
自打征战回来,我一直在瞎忙乎,连顾家兄弟的饭都好久没去蹭了。这天风和日丽、晴空万里,太阳公公在蓝蓝的天上笑眯眯地俯看大地(PIA飞!你以为在写一年级春游作文啊!)……唔,总之在一个晴好的上午,我兴致勃勃地出宫找顾仁珉他们蹭——不不,联络感情。
走到凤元楼门前我愣住了。乖乖,几个月不见,社会真是日新月异啊,凤元楼的对面新盖起一栋三层酒楼,面积高度都与凤元楼不相上下,两家酒楼像雄狮隔街对峙。新酒楼名为“醉风居”,其外围装修的豪华程度丝毫不亚于凤元楼,顾客络绎不绝地进出,门口的小二一张脸笑成了菊花。
“四爷,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在我看得入神时,肩头忽然被人一拍,岳钟琪笑吟吟的脸出现在眼前。
我正好抓个人来询问:“这酒楼什么时候开的?”
“刚开,这是第三天。今天真是巧了,我正想跟顾家那俩小子去这里喝几杯,还想着可惜不能叫上四爷您,没想到真给遇上了。”
“你们喝酒干吗不在凤元楼?”我随即恍然大悟地笑道,“刺探敌情?”
“正是!”岳钟琪爽朗大笑,“顾家俩小子磨叽的很,四爷咱们先去吧?”
醉风居的装潢带着点清爽婉约的风格,我扫了眼菜牌,竟看到好些个江南菜。我扭头问岳钟琪:“这家的老板来自江南?”
小二抢着回答:“公子好眼力!咱们这儿的江南菜可是京城一绝,您在别家绝对吃不到比这更好的味儿!”他引我们进了雅座,满面灿笑地问:“两位爷要些什么?”
“把你们的招牌菜都上来,再来几壶好酒。”岳钟琪一副东道主的样子叫菜。我则忙着鉴识雅座里的白瓷茶盅是不是景德镇出品,听到岳钟琪点酒,顺口问:“有清河酒吗?”
“对不住这位公子,小的这有上好的状元红,是正宗绍兴名家酿的,您要不要来点?”
我点头道:“也好。一会有两位公子找岳公子,就直接带这来。”
小二得令退出去。岳钟琪忽然哈哈大笑:“四爷您有所不知,那两混蛋小子从不会客客气气地找小二带路,都是直接在外面吼……”
话还没说完,窗外就一阵大叫:“岳大人,小弟来啦!”
岳钟琪从窗口探出头招手,看得我目瞪口呆。好歹是世家子弟,你们这也太丢脸了吧?
“岳大人?有官职了?”我打量岳钟琪。
岳钟琪挠头不好意思道:“顾仁睿这小子开我玩笑呢,承蒙四爷关照,我现在进了骁骑营。”
“禁卫军?不错啊。”
“可惜是喂马的小兵一个。”门帘一掀,顾仁睿边进来边朝岳钟琪挤眉弄眼,“本事啊,真把四阿哥给请到了。四阿哥,您这都多久没想着我们兄弟了?”
“低调,低调,这里不是你们的凤元楼,来往都是朝廷大官。”我赶紧让他小声点。顾仁珉跟着进来给弟弟一脑袋,训道:“没大没小,你以为四爷跟你一样整天游手好闲?”
顾仁睿揉着脑袋坐下,不一会又瞪圆了眼睛叫道:“天哪,这是景德镇的瓷器!几十两一套呢——哥,你来看你来看,这是不是石涛先生(插花:某清代名画家)的真迹?”
顾仁珉觉得很丢面子地按住弟弟,顾仁睿还在嘟嘟嚷嚷:“哪个败家子开的酒楼……”
我笑道:“酒楼以酒菜论高下,我们还是先尝这家的手艺吧。”
“对对,今个是为庆祝岳兄进骁骑营,咱们喝个不醉不归!”顾仁睿再度恢复元气。
岳钟琪凉凉地在边上说:“听说顾老爷子在家。”顾仁睿立刻萎缩。
顾家兄弟的郁闷在尝了酒菜后更甚几分。他们家的凤元楼多年来在京城鹤立鸡群,没想到这个神秘的外来酒楼开张仅几天就跟他们一样客源滚滚,我要是少东家我心里也不好受。
但是我和岳钟琪还是很乐在其中的,我吃菜吃得热火,他喝酒喝得朝天。俗话说人有三急,吃饭过程中释放下内存再正常不过了。我照小二的指示来到后院找茅房,却不意看到了一袭熟悉的白色衣袍,凤目眼波流转,顾盼生辉。
“叶倾歌?”看到对方的眼里也流露出看到熟人的神情,我高兴地说,“叶倾歌,真的是你?你什么时候来的京城?”
叶倾歌施施然走过来,微笑道:“好一阵了。”
“那真不巧,我刚从江南回来。”说完我就觉得尴尬,以我和叶倾歌“酒肉朋友”的关系,好像还达不到如此亲密的地步。我忙转话头:“这家酒楼的江南菜做的挺地道,你也是慕名前来?”
叶倾歌依然笑得不温不火:“多谢公子美誉,区区不才,这家酒楼正是我开的。”
我睁大眼仔细打量顾仁睿口中的败家子老板,叶倾歌笑眯眯地说:“不知公子何时有空赏光与我去后院一叙。”他瞟了眼前方,慢慢道:“后院比前面清净得多。”
“现在!”我脱口而出,缓了缓神,急忙补充道,“我正愁脱身不得,你等我会。”
我冲上楼找借口跟岳钟琪他们告辞,又飞快冲回叶倾歌面前。我相信,这一刻刘翔也跑不过我。
“好,好了……”我大口喘着粗气。叶倾歌勾起嘴角,干燥的手指划过我汗湿的额头,垂下眼轻声说:“请。”
叶倾歌的手笔果然跟败家子一样不计代价,偌大的酒楼后院绕过一排平房居然还有个二进院,院门一关,这里俨然是个清静的私家花园。天气干爽舒适,我们择了一处水上凉亭坐了,美貌丫鬟奉上果品若干,叶倾歌则变戏法似的从池塘里吊起一个酒坛。
“南北水土不同,这样能保证酒质。”叶倾歌解释着,敲开封泥。酒香一飘出来,我诧异地叫道:“清河酒?刚才小二还说没有!”
“清河酒产量有限,”他替我斟了一杯,挑起凤眼淡淡笑道,“如果我拿来卖了,你要喝的时候怎么办?”
他的眼眸倒映着粼粼池水,如琉璃般流彩徘徊,我的心,重重跳了一下。
九月上旬,有两人同时弹劾江南漕运总督潘安贪污漕粮、虚报帐务,康熙贬潘安为山西平阳知府。朝廷上下猜测潘安这个倒霉蛋为何会同时得罪党派不同的两位大人,我则开开心心地让奥特慢组织愿意回山西老家的红莲教徒们收拾包袱准备回去。
“我会安排你们进知府宅邸,给我好好监视着,我连他家一天飞进几只苍蝇都要知道。”
在皇宫混了那么多年,起码的借刀杀人多少学会了点,倒是我没想到,太子和胤禩会同时采取行动,这欠的人情可怎么还?同为阿哥,我咋就差那么多段数,我郁闷得想去抠墙皮。这股子郁闷在看到小细胳膊小细腿的楚儿后更加严重,尽管用的药都不贵,可毕竟都是我买单,而更重要的是我左看右看都没瞧出他有什么可利用价值。
如果我能像叶倾歌那样有钱就好了……
想起叶倾歌,我眼睛一亮有了主意,和颜悦色地对楚儿说:“楚儿,现在身体怎么样?”
楚儿点点头,圆圆的眼睛盛满感激。
“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该怎么办?”
他哆嗦了一下,脸色迅速黯淡下去。
“你想不想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
楚儿不敢相信地朝我眨巴眼睛。
“我给你找份正经工作,你愿意干吗?”
楚儿扑闪着眼盯住我,忽然呜咽了一声,跪下去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促销大斗法
“叶倾歌,你瞧这孩子多么机灵,多么乖巧,虽然不会说话,可做事麻利不含糊。”我极力向叶倾歌推销楚儿。
叶倾歌不置可否地问:“叫什么?”
“楚儿。”我开心地答道。他这么问,起码是倾向于同意。
“雏儿?”叶倾歌皱起眉,“我这又不是那种地方,要个雏儿干吗?”
“叶倾歌!”我脸一红,忿然道,“没想到你也是个大色狼!是清楚的楚!”
叶倾歌呵呵笑着:“让人带去后院,跟着洗洗菜什么的吧。”
楚儿立刻恭恭敬敬地给老板磕头,又给我磕了个头,乖乖跟着仆人下去了。
“叶倾歌,你可得注意着点,这孩子最近惹了点麻烦——别看我,我跟他没关系!”
叶倾歌斜眼做鄙视状:“有麻烦你也扔给我?”
“你就当做做善事嘛,积点德生意也会更红火。”
叶倾歌懒洋洋地倚在软榻上晒太阳:“你信这个?”
“信啊。”我回答得理直气壮。想我连神仙都见过、穿越都经历,还有什么理由不信?
叶倾歌闭上眼半天不吭声,我以为他睡着了,踢踢软榻的支柱:“客人还在呢,你怎么自己睡起来了。”
叶倾歌翻个身侧卧着,狭长的凤眼半睁,神情慵懒得像只猫:“我没把你当客人。”
“那当什么,兄弟?”我暗爽地问,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可以名正言顺吃喝不给钱了?
叶倾歌慢慢又阖上眼,长长的睫毛像羽翅一样安静地伏着。我等了半天没等到回答,闷闷地说:“既然你那么累,我先走了。”
叶倾歌随便扬了扬手算送客。我以为我够随意了,敢情他比我还不拘小节。
叶倾歌的钱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他的酒楼从开门到打烊永远宾客盈门,让京城大大小小的酒店掌柜着实眼红。对门老牌酒楼凤元楼的顾客眼看着都被醉风居给抢走了,顾家兄弟终于坐不住,差人在神武门外蹲点逮我,把我请到凤元楼跟他们“一起想想办法”。
“我看那家肯定有问题!他们的后院那么大,可从来不开门,神神秘秘的,实在是可疑!”顾仁睿激动地指着窗外的醉风居,“四阿哥,您着人去查查,把它给封了吧!”
“人家后院是大了点,不过那是住人的地方——呃,我猜的。我总不能因为人家把酒楼和住处并在一块就给查封了吧?”
顾仁珉没有弟弟那般口不择言,只是眉头深锁地坐在那里沉思。
“做买卖就跟考科举一样各凭本事,与其嫉恨别人生意好而在背地搞小动作,不如把心思放在整顿自家的生意上。认识你这么久,脾气怎么就没变过,好好跟你哥学着点。”我看似劝慰实为警告地说。顾家在朝堂上影响甚大,他们要真用官方身份打压醉风居,叶倾歌再有钱也经不住。
顾仁珉诚恳地看着我:“四阿哥教训的是,不知四阿哥有没有什么妙方?”
我喝口水咽下笑意。虽然穿越主角跑古代十个里八个开酒店,无奈即使在现代我也没下过几次馆子,实在提供不了酒店管理方法。顾仁珉大概也知道自己提了个蠢问题,闷闷地喝茶。
凤元楼果然不再坐以待毙,迅速行动起来。首先受那“几十两一套”的瓷器刺激,把雅座的配件全部翻新;然后大幅调整菜价,号称请来退休御厨掌勺;接着利用顾家的人脉,大力推动公款吃喝;最后以顾老爷生辰为由头,舞龙舞狮敲锣打鼓地闹腾了一天。
即便是清净的后花园也能隐约听到街上的铜鼓锣响,叶倾歌瞄了眼声音传来的方向,问我:“你不去看热闹?”
“有什么好看的,该你了该你了!”我头也不抬,催促他下棋。
自从发现叶倾歌有象棋后,我总是缠着他下几局,可惜叶倾歌比我厉害得太多,每每以我惨败收场。
叶倾歌的“車”往我大门前一摆:“将。”
我抓耳挠腮地看了半天棋盘,无奈喝下罚酒,一捋袖子吆喝着:“再来再来!”
“再喝你就要醉了。”
“那改成喝水!”我依然兴致勃勃地摆棋盘。
“今天到此为止吧,我去外面看看。”他一展衣袍,施施然站起来。
“哎呀,原来是叶大掌柜坐不住了呀。”
叶倾歌不急不恼地回过头,笑眯眯地给我句:“我是生意人。”
相比凤元楼的大张旗鼓,叶倾歌给出的反击招数简单得让人吐血,他仅仅是请京城第一花魁悦灵儿隔三差五来醉风居小坐,后面立刻跟上一大帮狂蜂浪蝶。叶倾歌躲在后院舒舒服服地看银子哗哗进账,我冷眼瞅他。
“悦灵儿是你相好吧?”
叶倾歌漫不经心地笑着:“美人谁不爱?”
“第一花魁也就那样,比我见过的女人差多了。”我看着叶倾歌色眼迷蒙的样子就来气,“我喜欢眼睛大、眼窝深、鼻子高、嘴唇圆润的女人,身材嘛要高挑些……”我照着欧美女人的外表来描述,尽可能地与东方美女的形象背道而驰,末了总结:“我真不明白那么多人追她追得死去活来,到底看上她哪点了。”
叶倾歌笑不作声,倒有个女人的声音冷冷从我背后传来:“不知我何时怠慢过公子,公子对我如此不满?”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一个光彩艳丽的女人神情自若地走进房,试探着问叶倾歌:“悦灵儿?”
叶倾歌平静地点头。
我惴惴地小声问:“她都听到了?”
叶倾歌继续平静地点头。
我急道:“你怎么不告诉我?”
叶倾歌眼都不眨一下:“我看你说得挺高兴的。”
我痛苦地掩面。得罪女人,惨大了。
“请问公子如何称呼?”悦灵儿上前福了一拜,眉眼间俱是冷傲。
“应真应公子。”叶倾歌清冷的声音为我解围,起身说,“应公子一直仰慕悦姑娘,今日正好把盏一聚。”
我和悦灵儿同时鄙视地瞥了叶倾歌一眼——撒谎也要有点逻辑好不好!
酒楼老板的手下果然动作麻利,没多久一桌酒席就像模像样地出现。悦灵儿一收怒气,仪态万千地给我们斟酒,酥软的嗓音柔柔道:“有酒无令难免扫兴,灵儿斗胆献丑出个上句,两位公子见笑了。”
她嘴里谦虚,神情傲然,红唇一启念道:“青山绿水碧螺春。”
丫的,对酒令!我的头立刻开始晕了。古人就是麻烦,酒令玩点“两只小蜜蜂呀,飞到花丛中呀”的多好,非要弄得文绉绉地作个诗对个联。多年上书房关下来,半本明史都背出来了,一本唐诗愣没翻全过,悦灵儿这下可算点中我的死穴了。
“金风玉露女儿红。”那厢叶倾歌已经对上了,念完后自觉地喝了一杯。
悦灵儿挑衅的目光刷得刺向我,我微笑以对,暗地里搜肠刮肚,看着悦灵儿眼里的得意一点点明显,我一咬牙道:“铁齿铜牙纪晓岚。”
“纪晓岚是什么?”悦灵儿愕然问。
我定定神,慢悠悠地抿了口酒:“抱歉,走神了,姑娘提到酒令,让我想起昨日参加友人嫡子的满月酒时看到的痛心事。”我皱起眉,沉痛道:“他竟然生了个只有一只左手的孩子。”
悦灵儿怔了怔,随即慷慨激昂道:“身残志不残同样有出人头地一日,现在说痛心未免为时过早。”
“姑娘多虑了。”我若无其事地喝酒,“人当然只有一只左手,莫非姑娘有两只?”
悦灵儿从此不待见我。
很久很久以后,叶倾歌还拿这件事出来说笑,说我是第一个让伶牙俐齿的悦灵儿吃哑巴亏的人。我面上不以为然,心里想,拿本脑筋急转弯,我还砸不死你!
凤元楼的公款吃喝风没刮几个月就停了——潘安任平阳知府没多久就闹出人命冤案,兼之被人举报收受大量贿款,康熙龙颜大怒,削去潘安官职爵位、流放边地,同时整顿朝中风气。那些个官员哪里还敢在外嚣张,都躲回家烧高香,请祖宗保佑能平安过个年。
日子过得真快,又到冬天了。我缩手缩脚守在暖炉边,一个跟外面天气一样萧杀的人闯了进来。
“四弟,你把那个娈童放在哪了?”太子开门见山地对我说。
“楚儿?”我莫名其妙看着他格外阴沉的脸,“二哥不会是想再讨回去吧?”
“四弟……”他缓缓脸色,竭力平静地说,“潘安不日就要押解去流放地,他现在在找一切救命稻草,那个娈童留不得。”
“潘安现在是落水狗,还能威胁到二哥你不成?楚儿不会说话,到时来个死不认账他又能奈你如何?”
“可是他会写字!”太子几乎要开始咆哮。我却乐了:“他虽然认字,也不会无聊到去写回忆录吧?”
“他那张脸,如果被看到了……”太子深深看住我,伸手抚了一下我的脸,“我不能冒险。”
“二哥不必担心。”我躲开他的手,一下子冷淡起来,“我比谁都不希望他活着。”
兄弟?朋友?知己?
叶倾歌的屋子里弥漫着令人心安的熏香,他对我的不请自来已经相当习惯,顾自忙着手中的事,头也不抬问:“刚熬了腊八粥,要不要来点?”
腊八粥?我看着手里的小碗发呆。宫里早被腊八粥淹没了,送来的个个精致丰富,可都没有像叶倾歌这碗一样,是用糯米熬的——就像小时候奶奶熬的腊八粥。久远的记忆一下子扑来,我的鼻子不禁酸了,端着碗半晌不出声。
“不合口味?”叶倾歌奇怪地问我。我从氤氲的雾气中抬起头,吸吸通红的鼻子,笑道:“外面真冷,呵呵。”
叶倾歌静静瞅着我,视线穿过水汽仿佛要刺穿我的掩饰。我慌忙低头,说出今天的来意:“叶倾歌,帮我个忙好吗?能不能把楚儿送去江南,给他弄份跟现在差不多的差事做?”我趁着鼓起的勇气还在一口气说完。想来真是不好意思,一直都在麻烦叶倾歌,我从来就没还过他人情,还欠他那么多酒钱。
叶倾歌没有马上回答,我的心就越来越虚。心里百转千回,就在我准备说算了的时候,他慢悠悠地开口了:“事主找上门了?”
我讪讪地朝他笑。
“急吗?急的话我今晚就安排他走。”
“明天一早等城门开吧。”我高兴地拍他一肩膀,“叶倾歌,你真够意思!”
叶倾歌不以为然地挑挑眉,我笑得更甜:“你不是抱怨那幅谁谁的字被人强要去了吗?我知道一家字画行挺不错的,改天咱们去看看?”
“你总是这样吗?”他整理着桌上的账目,轻声道。
“啊?你说什么?”
他望着我微微笑了下:“时间由你定吧。”
这家墨毓轩还是跟着胤禩溜达京城时光顾的,掌柜记性好得很,我一进门他就低头哈腰地迎上来:“呦,四爷,咱小铺子真是蓬荜生辉,迎来您这位大贵人啊!”
我担心地扫了眼叶倾歌,还好,他的注意力全在字画上。
“这位叶公子你好生招呼着。”我拿腔拿调地吩咐,又大方地对叶倾歌说,“叶倾歌,随便挑,算我的谢礼。”当铺的年帐刚送到我手里,荷包里有钱,底气也足了不少。
“有个山先生(插花:清初画家朱耷)的鱼鸭图吗?”叶倾歌不客气地询问。掌柜眼睛一闪亮,我就知道我要出血本了。我是不是哪辈子欠过楚儿,净花无用钱在他身上了。
叶倾歌和掌柜在一边嘀嘀咕咕,专业术语一个接一个蹦,我百无聊赖地四顾张望,忽然一个清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四哥?”
我呆愣,第一反应是,完蛋,胤禩那么善交际,叶倾歌会不会知道他的身份?
胤禩跨进门,瞄到叶倾歌,勾起个浅浅的笑:“这不是醉风居的大掌柜吗?”
“你认识?”我担心地问。
“不认识。”他面无表情地说。
我怒。不认识你干吗一副很熟的口气!
胤禩手里拿着一个细长的布包,不着意地往身后藏了藏,道:“四哥既然有事,不耽误了。”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大步走出去——我又没包场,你跑什么。这个别扭孩子自从,呃,跟我“表白”后就主动躲我,唉,脸皮薄干什么学太子呢……
当掌柜笑眯眯地对我报出一个价格后,我华丽丽地吐口血,还不得不故作镇静地掏钱。我错了,我不该在叶倾歌这种有钱人面前充大款的,你等着,我要把这些钱统统给吃回来!
要了醉风居最贵的菜胡吃海喝一顿,我心满意足地回了宫。舒兰远远地迎上来,忧郁地说:“爷,您可回来了,八阿哥一直在书房等您。”
我顿住脚,有些不太情愿地皱起眉。舒兰幽怨地抬眼看我:“您跟八阿哥感情好就多劝劝他,额娘病了做儿女的心里必不好过。”
“他额娘病了?”
舒兰低头叹口气:“您天天在外头,哪里会知道宫里的事呢……”
我顿时涌起愧疚,对胤禩,也是对舒兰。抚摸着她的云鬓,我微笑说:“明儿跟皇额娘告请下,我陪你回家看看你阿玛额娘吧。”
她盈盈水眸流转着万千情愫,我撇转头,尴尬道:“我去看看胤禩。”
胤禩的表情跟下午见他时一样平静,一本《战国策》被他翻了小半,听到我推门而入的声响,挽了个温雅的笑:“四哥。”
“不去陪你额娘吗?”我轻声问。
“额娘已经歇下了。”他轻一皱眉,眉间俱是疲色。
“明天我去探望……她。”我斟酌了半天也不知道该称呼他娘什么。良妃在这个时候实在是失宠得厉害,儿子都那么大了居然连个嫔位都没捞到,也难怪胤禩从小被人看不起,连个别狗仗人势的奴才也敢给他白眼。
胤禩感激地冲我笑,摇头道:“一屋子病气药味,四哥不必客气了。”
“你也要注意身体,天气冷,容易得病。”
胤禩一瞬不动地盯着我,忽然冲过来抱住我,如呜咽般低语:“四哥,额娘这次能挺过去吗……”
他的脑袋埋在我胸口就像点开一团火,让我想起那个潮闷的夏夜,可我实在不忍心推开他,用无比肯定的语气说:“能的,当然能的。”
我以无数写穿越文的作者名义起誓,你额娘一定可以活着看到孙子。
“如果我再强一点,就能保护额娘了。”
我想起他的雄心壮志,即使明知他听不进去,也忍不住说:“有些事,是天生注定的。”
“可是不争上一争又怎么知道?”
就算我现在告诉你最后的结局,你也只会当我打击你吧。不撞南墙不回头,所以你到底还是成了个血本无归的输家。
我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就算四哥会讨厌,有些事我还是不得不做。”他松开我,投来的目光沉稳决然地令我心惊。
送走胤禩后我回房看到舒兰在往桌子上堆东西,她抹了抹额头对我说:“爷明儿探病的东西我都给准备好了,都是些药材补品,也算是雪中送炭。”舒兰就跟我肚里蛔虫似的,我什么都没说,她就猜到了。
“雪中送炭?”
舒兰脸上现出一丝不忍之色:“失宠的后宫女人日子都不好过,好在还有八阿哥,不过没官没爵的阿哥要负担那么多昂贵药材,也实在是……八阿哥是个要强的,我也不敢做得太失礼,爷您看,这些可以么?”
胤禩缺钱?我愣住。想也是,阿哥的月俸有限,又要广结人缘,京城多的是叶倾歌那种一掷千金的酒楼,没蹭吃蹭喝的脸皮就得乖乖掏钱。失宠妃子不享受公费医疗,卫氏这么一病,几根千年人参就能把钱袋喝干。
医疗问题从古到今都是关乎民生啊。
“爷?”舒兰得不到我的回答,追问道。
“他为了额娘要争上一争,”我神思恍惚,慢慢泛上苦笑,“我呢,我有什么……”
在这个远离我原有一切的陌生时空,我到底为了什么在沉浮在挣扎呢?
“爷……”舒兰担心地搭上我的胳膊,我歉意地朝她笑:“今晚不陪你了,我出宫一趟。”
“这个时辰?”舒兰吃惊地瞥眼夜色。
我握住她的手捏了一下:“放心,舒兰,我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
几钱碎银的打赏,神武门的侍卫毕恭毕敬送我出宫门。敲开已经打烊的醉风居,我淡淡地对满脸不耐烦的小二说:“给我一坛清河酒。”
绵醇熟悉的米酒香气像催眠一样将我裹进无尽的回忆中。衣袂翩动的轻响,叶倾歌如一阵风落座在我对面:“怎么了?”
我淡然笑道:“忽然想喝酒。”
叶倾歌失笑:“你倒是越来越不客气了。”
“这酒是你给我备着的,我这叫恭敬不如从命。”我顿了顿,奇怪地问,“你怎么确定会遇见我呢?”
叶倾歌凤眼一瞟,看火星人一样的眼神:“你以为我为什么开这么大一家酒楼?”
“莫非你专门在找我?”我瞪大眼。
他长臂一伸,熟练地给自己倒酒,就是不回答我。我瞪了半天眼,小心翼翼地问:“叶倾歌,我是不是欠你钱了?”
叶倾歌正一口酒下喉,当即咳了出来,恨恨地说:“你见过这样讨债的?”
“你说的,生意人无往不利。”
“难得遇见同好清河之人。”叶倾歌飞了我半天冷眼,扔出一句话。
“你是专程给我送酒来的呀。”我高兴地说,“你真够兄弟!”
“我没把你当兄弟。”
我的热情被冷水哧一下浇灭:“那你到底当我是什么?”没廉耻吃白食的?虽然这是事实,但你敢这么说大爷我立刻拿银票砸死你从此不相往来!
“酒逢知己千杯少,喝酒。”他扬了扬酒盅。我横眉竖眼运气半天碰了这么个软墙,摸摸鼻子又坐下,恍然大悟道:“你当我是知己啊?来来,喝酒!”
上元节
秋后金黄的梧桐道上,浓稠的雾气一波接一波包裹住我。我看着学校、大厦、霓虹灯像幻灯片一样从眼前晃过,无比清楚地知道我在做梦,茫茫雾气隔断的,是我再也触及不到的过去。也正因为明白是在梦境中,我肆无忌惮地放纵自己流泪。
淌不尽的眼泪里,雾气愈发地浓厚,有人将我按进厚实的胸膛,润湿的嘴唇探索着贴上我的。温热的气息拂到我脸上,我用尽力气回抱住他。我早开未果的初恋情人,原来我还记得你,在这个隔断前世今生的梦里,你是来跟我告别的吗?
这个吻如此真实,唇瓣缠绵,气息交错,连窒息的感觉都那么鲜明。他忽然放开我,我使劲搂住他的脖子,哭叫道:“不要走!”
像是说出了禁忌的咒语,白雾笼罩的一切倏然消失,针刺般的疼痛在脑中作威作福。我太熟悉这样的感觉了——该死的宿醉!
费力睁开眼,不期然对上一双明澈美丽的眼睛,我愣愣地与之对视,进而意识到叶倾歌的脸与我相离不到两寸。他无辜地眨眨眼:“你终于醒了。”
我发现自己居然箍着叶倾歌的脖子不放,惨叫一声,慌忙松手。他倒是若无其事地递来一碗浅棕色的液体:“醒酒汤。”
我小心地接过,脸红得惨不忍睹,乖乖喝下酸甜的醒酒汤,小声问:“我醉得很厉害?”
叶倾歌轻笑道:“酒量一点都没长进。”
“这是天生的!”我闷闷说,“现在什么时辰了?”
“未时。”叶倾歌眉一皱,“家人不会担心?”
“我……我出门前打过招呼了。”我忍着头痛下床穿鞋。昨天还答应舒兰陪她回娘家来着,这下爽约了,得赶紧回去哄人。
审视了下装束,我偏头对叶倾歌笑道:“昨夜麻烦你了。”
他静静看着我折腾,漫不经心地说:“上元节一起去看灯吧。”他想了想,又说:“难得来京城,好奇北方的灯市。”
“要人当导游,你干吗不去找悦灵儿?”
叶倾歌笑出声:“我跟她不熟。”
装吧你。“你跟我就很熟?”
看他眼睛闪了闪,我理亏地闭上嘴,憋了会,道:“迷路了你别怪我。”
“我会叫人在门口摆上坛清河酒,你用鼻子找路就是了。”
“叶倾歌,你!”
上元节,也就是所谓的元宵,京城在皇帝的授令下张灯五天。灯市第二天,我拿着宫里头带出来的冰灯,兴冲冲跟叶倾歌会合。他见着这个全用冰雕成的宫灯也挺新鲜,拿去把玩了半天。
“这是冰灯,南方没有吧。”我特得意地一挥手,“送你的。”
叶倾歌平和地微笑,把灯换到左手提,跟我挤进人群。他喜欢在每个灯谜面前琢磨,堂堂大老板,居然为几个小泥人破石头的奖品高兴得不得了。他乐在其中,我却又累又闷快要站不住了。
“叶倾歌,京城的灯会跟江南有什么不一样?”
“灯谜有意思。”
“你喜欢猜谜,我明天写百八十个给你。”我撇撇嘴说。
叶倾歌低头看我:“觉得没意思了?那我们去放花炮吧。”
“花炮?你带了这东西?”
叶倾歌但笑不语,带我远离人声鼎沸的灯市,拐到冷冷清清的城郊某座小山丘。
“你走错路了,花炮得在西郊园林放,有禁令。”
“我知道。”叶倾歌眼里闪过一丝狡黠,拉着我继续往山丘上爬。来到一棵粗壮的槐树下,他挪开一块石头,露出个装满花炮的洞。
“你真要在这里放?”我看他一个个往外掏花炮,瞪大眼说,“先说好了,一会官兵来抓人,我可不管你。”
“黑灯瞎火的,找个地方躲起来就是了。”他满不在乎地回道,燃起火折点第一个花炮,手一扬,火星划着美丽的痕迹窜上半空,砰的一声响声震天。
我的担心被这一声彻底炸没了,扑过去抢火折要亲自点来玩。叶倾歌把火折给我,转身去忙别的,等我点完了一堆二踢腿、麻雷子,才看到他在捣鼓的是个烟火架子。
“厉害啊,叶倾歌!”我由衷感叹。烟火架子在这时候可是稀罕东西,有官员拿这个孝敬康熙,也不过进贡了十个。叶倾歌点燃引线,霎时火花飞溅如流星,爆声轰鸣若响雷,火线依次燃烧,在架子上勾勒出个人形。
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绚丽的烟火,只是这场只属于我的烟火大会让我格外沉醉。
火星噼啪作响,烟火人扭动着,不甘心地渐渐微弱直至消逝,再美丽的烟火终究有结束的那一刻。叶倾歌见我一脸意犹未尽的样子,指指左边:“那边还有些地老鼠,小心点。”
我欢呼一声扑过去。自从三年前一个地老鼠让宜妃受了惊吓,康熙就再也不许宫里出现这玩意,可那是我最喜欢的花炮之一呀!
引燃一个地老鼠,看着它满地乱窜,我的嘴越咧越大。叶倾歌走到我身边安静地陪我看,我把火折递过去,又被他推了回来。
“你玩吧。”
“你专程给我玩的?”我呵呵傻笑,“你对我这么好,不会有什么企图吧?”
他眼一眨,脸被阴暗盖住看不清表情。我后悔地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虽然我身边的太子啦胤禩啦都有那种倾向,可叶倾歌是直男,是喜欢美女的直男啊!说这种疑似调戏的话,以后还怎么当朋友?我偷偷嗅口气,如果有酒味的话,我就可以推说喝多了。
叶倾歌忽然轻笑一声打破沉默:“你有什么能让我企图的,说来听听,我可以考虑一下。”
我也跟着笑:“叶倾歌,你真会开玩……哇,烧起来了!”
一个不注意,地老鼠窜进灌木丛,干柴遇烈火,热热闹闹地烧腾起来。我急忙用脚去踩,可是天干物燥,火势蔓延地很快,我急得脱下外衫扑火。突然有股力道把我拖开,叶倾歌拿冰灯往起火中心一压,再夺过我手里的衣服用力扑打四周,火终于低头,变成黑烟怨气般盘旋。
“呼,好险,差点闯祸。”我拍着胸脯后怕地说。皇阿玛,您是对的,皇宫里确实不能有这东西。
叶倾歌皱眉拎起不停滴水的冰灯:“可惜了这个。”
“你要喜欢,明天我再送你个。”我忽然一哆嗦,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外衣一脱还真冷,我扫了眼地上破破烂烂的衣服,打消穿回去的念头。
一袭温暖的外袍压上我的肩,叶倾歌脱下他的毛衬棉袍替我披上。我错愕地一抬头,忙推辞:“不用不用,你穿上。”
他淡淡道:“我不冷。”
“你是南方人,哪里比得上我耐寒!”
叶倾歌嘴角一弯:“小心感染风寒。”
我想到感冒后会遭遇的架势,乖乖穿上棉衣。
“大胆,何人胆敢在此违抗禁令!”平地一声暴喝从远处传来,我和叶倾歌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往树丛里跑。叶倾歌一定研究过逃跑路线,黑不隆冬的地方他跟戴了夜视镜一样左拐右跑,最后在一丛一人高的植物后面压着我的脑袋躲下去。
“难怪你有恃无恐,原来早就研究过路线了。”我低声说。
他给我一个噤声的手势,不一会就听到一堆脚步跑过。
“那边!”稀里哗啦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不得不说,衙役追人的本事真是几千年来都不见长。叶倾歌朝我点点头,站了起来。我踮脚看远处的火把,被小小衙役追着躲树丛的阿哥,我是清皇室里第一个吧。
郁闷地掸去身上的残叶,回头看见叶倾歌一向整洁的白色衣服此时也狼狈不堪,又不禁大笑起来。叶倾歌静静瞅着我,最后表情一松,泛出个浅浅的笑。
手里提着叶倾歌猜灯谜奖来的走马灯匆匆回宫,不想却看到太子在我的客堂里转来转去。他瞄到我手里的灯,面上不悦之色更深一层。我的好心情立刻被冻住,挤出个笑说:“都这么晚了,二哥还在呀。”
他冷哼道:“你还知道晚。”
我赔笑说:“被个灯谜难住了,在灯市兜晚了些。二哥急着找我有什么事?”
“说到灯……”太子自动忽略我下半句问话,半眯的眼射出冷然的光,“我上次送你的走马灯,你搁哪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笑容不变:“放得好好的呢,上回舒兰要,我都没让她动。”
“是么?”他目光在我脸上转一圈,阴阳怪气地说,“难怪你福晋找了一晚上都没找出来。”
我的心跳得更厉害了,忙回道:“二哥送的,难免要藏得严实些。”
“真藏得那么好?”他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真的,真的。”我一咬牙,说,“让我好好找找,改天给二哥送去。”
“不必了。”他忽然从表情到声音统统降到冰点,劈手夺过我的灯扔在地上砸个四分五裂,“就当我从来没给过你!”
他挟着一股阴风走了,我莫名地瞅瞅地上无辜的走马灯。为了个灯跟我纠结半天,他又发什么神经?
贝勒爷
第二天一早我赶去琉璃厂定做了个外观一模一样的走马灯,但太子似乎再也没了追究的兴趣,我和他稍微缓和的关系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再度紧张。
他闹他的别扭,我喝我的酒。叶倾歌的私家厨师水平真不错,我对一盘七宝春笋赞不绝口,不客气地扫落下肚。下酒菜被我抢了,叶倾歌安静地抿酒,我不太好意思,没话找话说:“整个正月你都在京城,为什么不回家过年?”
他一声不吭,连眼皮都不抬,在我准备换话题时,慢慢道:“家里没什么人。看你的样子,爹娘对你很好吧。”
我苦笑了下。我那个阿玛是天下操心事最多的爹,儿女得排到很后面。“我家兄弟姐妹多,顾不过来。”
“难怪你天天在外面晃荡,连个小厮都不带。”
“谁说我整天瞎晃!”上书房还是要去报到的,提起这个我就一肚子怨气,“在家里被人管着不够,出来放松也带个跟班,那还不闷死。”关键是小兴子一开口说话,就差没举个牌子说“我是太监”了,这几年我微服出宫都不带他。
叶倾歌看住我:“你过得开心吗?”
我一愣,露齿笑:“我表现得很不开心?”
他眼神轻晃,三言两语把话题引开。
康熙三十七年三月,康熙封大阿哥为直郡王、三阿哥为诚郡王,封我、五阿哥、七阿哥和胤禩为贝勒。进爵最直接的好处就是月俸变多,最大的改变是应酬增加。这些官场上的酒宴吃得我苦不堪言,可为了积累政治资本不得不参加,直吃得红光满面油水满肚。舒兰作为嫡福晋也是忙于穿梭各宫,两人忙得连多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上床倒头就睡,倒省了我夜夜的心理煎熬。
一站上舞台,曝光率无可避免地上升。那天我刚捡了个空闲时间光顾醉风居,一脚才刚进门,就见里面迎出个肥头大耳的中年人。
“这不是贝勒爷么!”他谄媚地大声道,“奴才万宝路,给贝勒爷请安!贝勒爷……”
他哔里呱啦把满堂的注意力都引了过来,我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是怔怔地对着楼梯口那个白色挺立的身影发呆。
这个幕后老板不是从不出现在前堂的吗?怎么今天却在了……
耳边的聒噪没完没了,我挥了挥手淡淡道:“本贝勒还有事。”
这人还算识相,喏喏着打了几个千走了。我走到叶倾歌面前嗫嚅地想说什么,他却先开口:“恭喜了,贝勒爷。”
我此刻的笑一定又勉强又难看。我永远忘不了顾家兄弟第一次知道我的身份后的疏远与拘谨,但又想到季风那时不卑不亢的态度,怀着一点点希望,问:“我还能来喝酒吗?”
叶倾歌奇道:“为什么不能?”
我顿时放下心,高兴道:“这几天我可被人拦怕了,我们去来几盘象棋轻松轻松!”
“叶倾歌,现在知道我很有利用价值了吧。”我摇头摆尾地驱卒过河,“看在你请我喝那么多酒的份上,谁敢欺负你报我的名就是了!”
“多谢贝勒爷了。”叶倾歌波澜不起地应着,悄悄吃掉我的相。我立刻跳起来:“你!你什么时候埋了这一手的!”
“在你全力走卒的时候。”他平静说,“谁让你不看后方。”
“你这个奸商、大狐狸!”我忿忿地叫着。几个月来一盘都没赢过,实在不能怪我心理素质不好啊。我把棋盘一推,下榻穿鞋:“等我下次来杀你个人仰马翻!今天有家宴,得去应付皇额娘呢。”
“我送你。”在我出门的时候,叶倾歌忽然说。“送客”这种待遇可是从来没有过的,我边走边笑话他:“叶倾歌,你是在宣告你有人罩吧?改天我穿全套朝服来,效果肯定更好。”
“那草民谢过贝勒爷照拂之恩了。”他转过头对我说,眼里都是揶揄。我撇撇嘴:“哼,不要拉倒。”
笑闹间,我忽然感到一种异常刺人的不舒服感,四下张望,却看到太子站在街对面遥遥望着我们,对上我的视线后绽出一个冷冷的笑,转身汇入人群。
这个冷笑肯定不是个好兆头,担心之下,我往醉风居跑得更勤快了。果然,几天后,我还没走到醉风居门口,就看到那里挤满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我挤到最前排,只见密密麻麻的官兵包围着醉风居,酒楼里时不时传来砸东西的声音。掌柜小二皆跪在地上战栗得不能自己,只有叶倾歌一人白衣胜雪地立着,傲然与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太子对视。
我急忙冲进去,外围的官兵要拦我,我举起腰牌喝道:“滚开!”这一声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来,太子翻身下马走到我面前,扬起讥讽的笑:“你来了。”
“太子这是?”
太子斜了叶倾歌一下,略微得意道:“醉风居有反清嫌疑,就地查封。”
反清?这是个能随便扣的帽子吗?我急道:“一个小小酒肆不过做菜卖酒,有何能耐反我大清?臣弟以为其中必有蹊跷,还望太子查实再行。”
“蹊跷?”太子脸上笑容不变,眼里的冰寒越来越盛,“我只要他们交出躲藏的乱贼一人,可掌柜拒不合作,显然有包庇之心。既然如此,一并拿下。”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叶倾歌沉稳的声音慢慢说道。
“罪或无罪,一审便知。”
太子说着转身要走开,我连忙拉住他:“何人举报贼人躲藏其间?证据为何,是否可靠?有罪也罢了,若是无罪……”我示意边上的人群:“有损太子威名。”
太子忽然邪魅一笑,俯到我耳边低声说:“四弟是舍不得他受牢狱之苦吗?”
我跳开一步,又羞又恼地瞪他。他继续冷冰冰地说:“身为阿哥却如此维护反清份子,莫非这里有你什么小秘密不成?”
他的威胁再明显不过了,如果我再阻拦,那么连我都难逃干系。我像看陌生人一样望着他回到马上命令官兵锁拿叶倾歌。叶倾歌始终清冷地注视着一切,只在枷锁上身,弄脏了一块白布时皱了皱眉。
“啪”——枷锁被我夺下扔到地上,我挡在叶倾歌身前,对愠怒的太子郑重道:“我臣弟愿担保‘醉风居’清白。”
“你……”太子的怒气一触即发。我一字一顿清清楚楚地说:“如果再抓错人,你如何向皇阿玛交待?”
他眼里云翻雪涌,忽然怒意像被吸尘器吸光一般,皮笑肉不笑道,“既然如此,就卖四弟一个面子。人可以不带走,但地方还是得给我封了。”
官兵喳一声,粗鲁地把醉风居的人往店里赶,七手八脚封起门窗。我看着面无表情的叶倾歌,轻声说:“我会再想办法。”
“不用担心我,自己小心点。”低低说完,他挺直了背,漫步走进店堂。
出乎意料地是,还没等我想办法,叶倾歌的事竟悄悄地解决了,听说连康熙都过问了一下。望着热热闹闹重新开业的醉风居,我不得不佩服叶倾歌靠山了得,难怪对我这个封贝勒的阿哥都不在乎。
叶倾歌还是那副有钱人的慵懒模样,穿着裁剪合度的贡绣褂子,在点着龙涎香的房间里喝茶看帐。我端详他的气色,啧啧道:“叶大掌柜厉害啊,反清的帽子说摘就能摘。”
他头也不抬:“太子又不是当今圣上,总有可以牵制的势力。”
我假装威严道:“叶倾歌,你可知道这是大不敬?”
他抬眼瞅我,微笑说:“贝勒爷要去告发草民吗?”
“告完了还不得我保你。”我松垮垮地坐下,摊开手左右摇晃。他会意一笑,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祖母绿石雕成的匣子,将一块平整圆润的黑石头放在我掌心。
“这是什么?”石头像块冰,凉得我抖了一下。我用两指拈起它细看,真的是块石头,没有杂色的玄黑,没有刻痕的光滑表面,一丝一毫都瞧不出稀罕的地方。
叶倾歌不至于那么小气,在河滩上随便捡个鹅卵石送我吧?
“这是天竺的‘百曜石’,据说能解百毒。不慎中毒了马上把它含在嘴里,轻者能清毒,重者也会得以缓解。”
“那岂不是救命的宝贝?”我翻来覆去地看它,喜欢得不得了,干我们这行的,中毒是迟早的事,“这么好的东西,你真送给我?”
“一点薄礼,算不得什么。”叶倾歌淡然地好像真就送了我块鹅卵石一样,“倒是你,上次的事做得未免鲁莽了。他毕竟是太子,面对面地冲突实在不明智。”
“你这么想坐牢?”我有些不高兴地嘟哝。
“你不必为我这么做的。”
“我知道你路子广,不稀罕我帮忙!”我忿然起身就要走。不谢我就算了,还来教训我这样对那样不对,我活该欠你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叶倾歌横跨一步拦住我,深深看着我的眼睛,低柔道,“你是阿哥,每走一步都要考虑清楚后果。谁都可以天真,只有你不可以。”
那一夜你伤害了我
叶倾歌得到了清白,我得到了石头,皆大欢喜——可有一个人不高兴,太子胤礽。
知道太子一肚子气没处撒,我尽可能地避开他。俗话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在一个苍茫的黄昏,我从醉风居出来,在路上走着走着,忽然觉得饿了,于是把自己吃了——呃,这是冷笑话……
我还在想着饺子和小笼包的冷笑话时,背后阴风一阵,颈间中了重重一下,立刻陷入黑暗中。
还是那阵疼痛唤醒了我。天子脚下敢绑架阿哥,还有没有王法了!我调动全部感官侦测情况,躺着的是个软软的地方,莫非是床?满鼻子檀香味,是个有钱人的地方?我谨慎地睁开一条缝窥探周围,雨过天晴的帐子薄如蝉翼,高高的房梁暖风习习。斜前方有个人面朝着我喝酒,乍一看有点眼熟……
我刷一下睁大眼。我说呢,京城里谁敢这么胡作非为,原来是太子殿下啊!
“我知道你醒了,起来吧。”他慢慢地说,一点都没有绑架犯的得意或凶狠,跟往日一样的平和。
我揉着脖子坐起来,仔细扫视房间,确定屋里只有我和他两个人。“二哥这是何必呢,要找臣弟差人唤一声不就是了。”
“差人找,你肯来吗?”他语气上扬,掩饰不住的讥讽。
“二哥这话见外了,二哥找臣弟有事,臣弟哪次不是立马就到的。”我克制着心里的不安,挤出笑说。
“见外?是啊,咱兄弟最近是生分了,所以找你来喝喝酒聊聊天。”太子扬扬酒杯,“过来坐吧。”
我慢慢蹭到圆桌边。太子给我倒了酒,见我迟迟瞪着不喝,讪笑道:“怕二哥毒你?”
我急中生智说:“舒兰不喜欢酒味,一会回去让她闻见了又会不高兴。”
“四弟对福晋可真够着紧的。”太子笑眯眯地给我一个晴天霹雳,“我让人带个信去,你今儿不回去不就没事了?”
“那,那哪能叨扰二哥那么久啊。”我连忙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
太子满意地笑起来,晃着酒杯说:“这么找你来也是不得以,四阿哥的一举一动不知有多少人看着呢。”
我暗骂,背后的苍蝇里有一大群是你的!
“你知道若耶山庄吗?”他的语气忽然转为严肃。我一愣,老实摇头。
“它在江湖上极为有名,据说江湖的统领,盟主……”
“雷锐?”我忍不住插嘴,收到太子不满的眼神,忙笑着,“您说,您说。”
“雷锐唯一忌惮的,就是若耶山庄。”
武林盟主也怕?这组织够牛。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追查刺客这么多年,屡屡线索中断或消息错误,能有如此实力跟朝廷对抗的,想来只有若耶山庄了。”
“二哥既已查清,准备何时行动?”你知道目标就去动手啊,你把我绑来算什么!
“查清?”他冷笑,“果真如此,我如何会耗费这么多时间?若耶山庄神秘无踪,就连雷锐都得不到多少消息,要说收网,为时过早。”
我忽然记起在武林大会上听到的雷锐和吕劲涛那几句莫名其妙的对话——“他既然能利用朝廷来对付你,必定留有余手,我们不可鲁莽行事”。我转了转眼珠,问:“若耶山庄的情报是雷锐说的?他的话能信几分?”
“雷锐是聪明人,他知道如何依附朝廷来巩固自己的势力。”
那不就是狗腿子?我恶毒地想。“难道下毒害二哥的,也是若耶山庄?”
太子犹豫了下,神色复杂地瞅我:“你没问出来?”
我闪了闪眼神,换上冷笑:“要是有利用价值,我怎么会让他永远开不了口?”
太子闷了一口酒,说:“我在江南布点查了好久,终于追踪到若耶山庄的人,一路跟踪到京城,你猜,他进了哪儿?”
他浮起意犹未明的笑,缓缓道:“醉风居。”
“醉风居兼做客栈生意,上门投宿有什么不可能的。”我立刻反驳。
太子的笑晃得我眼花,他突然把声音压到暧昧的音量,隔着桌子凑过来说:“四弟,你不会真喜欢上他了吧?”
太子的话炸响在我脑中,滞住我所有的思绪,把从未深想的问题清楚明白地摆在了眼前。我喜欢叶倾歌……吗?
我的沉默让太子倏然冷了面容,他坐回去,用上公事化的语气:“如果单纯是投宿,为何他坚持不肯交出人?短短几天就能把事摆平,让我更加确定,这家酒楼跟若耶山庄关系匪浅。”
我咬住舌尖,重启当机的大脑:“既然如此,为何不上报给皇阿玛?”
太子冷冷瞥我一下。我明白了,原来一切都在猜测阶段,没有真凭实据。
“可是……”我忍不住要为叶倾歌辩解。我天天蹲他家后院,根本没见他搞过什么违法乱纪的勾当呀。
“胤禛,”太子不客气地截断我的话,“如果他就是要杀你的刺客,你会怎么做?”
“他不是!”我不假思索地说,“我跟刺客面对面遭遇过多次,我认得出来。”
太子玩味地打量着我,我的脸则越来越红,刚才那个问题还横亘在脑中,让我心烦意乱。
“不说这些不愉快的,喝酒。”他举杯相邀,我正觉得口干舌燥,一气灌了下去。酒液辣辣地滑下喉,喝惯了爽口的清河酒,竟一下子习惯不了这么烈的白酒。
找不到话题,那只有喝闷酒。屋里的暖气热过了头,下肚的酒像把火在燃烧,直到太子伸手过来拭我的额角,我才发现自己一直在流汗。
我本能地要躲他的手,却惊惶发觉全身软绵绵地没了力气,只是斜了斜肩膀,身子就不由自主往一边倒去。太子像早有预料般,错步到我侧边接住我倾倒的身体。我靠在他胸前,仿佛置身火山口,血液沸腾得像要把血管爆裂。
“你……”我愤怒地瞪太子,连说个字都困难万分。他一言不发地横抱起我走向床,轻轻把我放下。我惊恐万分地看着他的手指接近我,触上我的皮肤。
“疼吗?”他抚摸着我脖子后面的肿块,眉眼柔得像要化开。
我的喉咙如被烤干一样枯涩,喊出的话软得毫无力道:“不要……”
他置若罔闻,变本加厉地压下来,抬起我的头,从耳根到脖颈一路啄吻。我想反抗却提不起一丝气力,情状跟刚穿越过来时喝下御花园那杯酒一样。
他到底还是做了。我近乎绝望地闭上眼。上次有胤禩替我解围,这一次,在这个幽闭的房间里,还会有谁来救我?
衣服扔得满床满地,胸口的红豆在他的唇舌挑逗下不争气地肿胀挺立,激起的酥麻感汇聚到下腹,那个已然熟悉的器官涌动着陌生的快感,悄悄地抬起头。
他注意到我的变化,停在我大腿的左手慢慢地滑上去,我的挣扎在他眼里不值一提,只是稍稍抬了下,酸软的双腿就毫无反抗地分开,让他整个身躯陷进去。他从床尾摸出一个小盒子,在指上沾了些许粘稠的东西。
我完全明白将要发生的一切,拼着最后一点期望,用剩余的力气喊道:“不要,不要让我恨你!不要逼我恨你!”
他的动作只停了一会,然后俯在我上方注视着我,逆光的表情阴晦不清,沙哑道:“不能爱,那就恨吧。”
我惊叫一声,他的手指刺入那个难以启齿的部位,痛得我战栗不已。他吻着我的额头,等了一会,又往里面探进些许。我疼得脸都扭曲了,咬牙切齿地说:“真要做……把我……弄晕了……别让我活受罪……”
“我会小心。”他在我耳边低低道,手指小频率地抽动着。最初的疼痛淡了些许,更强烈的不适感涌来。我死死咬住唇不让呻吟出声,心里明白那样只会更激发他的欲望。我扭动着身子往墙边靠,希望能撞晕自己了事。
趁太子的注意力集中在下面时,我一仰头用尽力气往墙上撞。没有预期中的昏迷,一个柔软的东西抵消了冲劲,我倒回床上虚弱地喘气。太子的手掌被我撞得通红,他默默凝视我许久,黯然道:“宁可死吗?”
我喘得没法说话,只剩瞪他的力气。谁想死了!你倒来当被强上的那个,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看看!你不肯弄晕我,我只好自力更生了。
“为什么,胤禛?你不是说过要永远和我在一起的吗?”他的语气幽怨得直逼弃妇。
我什么时候说过了?哦……是十三岁前的真胤禛。可我相当怀疑他的本意和你的理解是不是一回事啊!
“我会恨你的。”我轻轻说完,偏头闭上眼。身上没力气,下面那玩意倒是雄赳赳气昂昂的,我的清白今天就要交代在这里了。羞愤混乱的大脑里,一个影像逐渐清晰,慵懒的神情,上挑的凤眼,纯白的袍子——叶倾歌……
呼吸一声重似一声,他沉默不语,我动弹不得,H戏码出现冷场。药性发作正猛,燥热快要超出我能忍受的极限,我的汗源源不断涌出来,流进眼里,刺得难受。
他拿东西给我擦汗,我睁开眼,费力地说:“把我弄晕……完事拉倒……”
他紧紧抿着唇,一下一下仔细地擦着我的汗水。我几乎要咆哮了,有完没完,药性那么烈,谁知道拖下去有没有副作用,我可不想从此不能人道,让四四真的绝后!
“胤禛……”在他开口一瞬间,我陡然瞪大了眼睛,太子的背后现出一个黑影。他也发现了异常,但还没来得及转头,就挨了一下,软绵绵地倒在我身上。
我看着一身夜行装的闯入者,那双凤眼熟得无法认错。叶倾歌扯下面巾,一把将太子拽到地上,定定地看了我一眼,用被子裹起我抱了,从窗户飞身出去。
风声呼啸在耳边,我像坐云霄飞车一样忽上忽下。我是不是服下了迷幻药,为什么会出现如此荒谬的梦想成真?直到叶倾歌把我重新放回床上,我怔怔地看了他半天,才小心问:“真是你吗?”
他不说话,只是抓起我的手腕搭脉,眉头忽的一皱,扯下绑床帐的绳子把我双手双脚都捆在床柱上。
“叶倾歌!你干什么!”寸缕不着的身体赤裸裸暴露在他面前,我本就通红的脸更羞得要滴出血来,无奈下了药的身体连几根绸绳子也对付不了。
“替你驱药性。”他简单说着,去屋角的铜盆净手。
“你绑我干什么!你……你不是有石头吗?用那个解不就行了!”
“你中的是春药,不是毒。”他平静地说,拿着一方素净的绸布坐到床边,把绸布盖在我的双腿间,然后……
“唔——叶……叶倾歌……”那脆弱的地方被他凉凉的手出其不意地握住,我忍不住低吟一声,随即全身的血液都往脸上涌,恨不得有个洞钻进去。
他打算用手替我……解决?
他脸上波澜不兴,直直盯住我,眸子深邃得望不到底,仿若一潭玄水,慢慢地吸走我所有意志。我可以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他修长的手指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每一触都让快感游遍全身,颤栗得不能自己。可他的表情始终沉稳,似乎仅仅是在进行普通的治疗,在他平静神情的感染下,我终于放开咬出血珠的嘴唇,断断续续释放压抑在喉间许久的呻吟。
全身的火热集中到那挺立的欲望,一种原始的冲动在体内叫嚣,我的身体越来越不受控制,像被电击般一下又一下地拱起、落下。幸好叶倾歌刚才绑住了我,不然我一定会在床上翻江倒海,更加难堪。
“唔……唔……啊——”难以忍受的叫喊冲出喉咙,下面也同时火山爆发。燥热缓缓泄出身体,清明渐渐回到头脑中。叶倾歌松开绳子,我像瘫了一样软在床上,埋头在枕间再也不肯面对他。他出去又进来,用温水给我清洗,然后替我盖好被子,留给我清净的空间。
体罚
我知道叶倾歌陆陆续续进过好几次房间,可我自始至终在装睡,最后叶倾歌忍不住过来推我:“你准备躲到什么时候?”
我翻个身,把头藏进被子。
“都快一天了,你无故失踪,宫里还不闹翻天?”
“让他们去闹。”我在被子里闷声闷气地说。
叶倾歌默了下,过来扯我的被子:“那你总得起来吃点东西。”
“我不!我不!”我扭成一团抢夺被子。叶倾歌冷笑一声:“要么被我掀了被子再看一次,要么自己起来穿衣服,你选吧。”
我团紧赤裸的身体,红着脸露出眼睛,尴尬地低叫:“你,你出去!”
他扔了一套衣服在我面前,干脆利落地关门走人。我手忙脚乱穿上衣服,低头看了下象征男性的那个部位,脑中自动浮现出昨晚的事,脸刷的一下又熟了,惨呼一声继续爬回床上。
不行,我没脸见叶倾歌!
一只手拎住我的后领把我拽下床,我挣扎着转过身大叫:“叶倾歌!你偷看我!”
“谁稀罕。”他把我按到桌边坐下,指着三菜一汤说,“吃完。”
即使面对着我爱吃的菜色,我还是觉得叶倾歌在边上很别扭,咽咽口水,嘟哝道:“我不饿……唔……”
叶倾歌扳住我的下巴直接塞了一汤匙菜进我嘴里:“你以为逃避就能解决问题吗?”
我勉强吞下满嘴食物,不满地吼回去:“那要怎么样,杀人灭口吗?!”
叶倾歌坐到我身边,毫不在意地笑道:“也是个办法。”
“你当我不敢?”我飞他一个白眼,“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发现昨天你离开的时候,跟着你的人换了。”
“所以你就跟来看看?……啊?换人?这么说你早就知道有人跟踪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以为这是皇家的规矩。”叶倾歌慢条斯理得非常欠扁。
我气结,挟了一口肉,口齿含糊地说:“叶倾歌,你功夫真不错,太子那地儿可是有个大内侍卫长在看大门的呢。”
叶倾歌不屑笑道:“那点本事,我还不放在眼里。”
太子的话陡然盘旋在我脑中,我稳了稳心绪,故作轻松地问:“那天太子找你要人,你为什么不给呢?”
“没有的人,让我怎么交?”叶倾歌瞥我眼,“的确有人跟描述的一样,但他一早结账走了,下午官兵就堵在了门口。”
“那你干吗不解释?”
叶倾歌冷笑:“解释有用吗?”
我沉默。的确,太子怎么看都在假公济私,解释也会变成掩饰。我笑着换话题:“你那么好的本事,是在哪学的?”
“师尊名讳不便透露,贝勒爷见谅。”这个说辞,武侠书里常能看到。
搞了半天什么都没问出来。我郁闷地随便扒拉几口饭,起身朝床走去。
“你——?”
“再睡一会,睡醒了我就回去。”我拖着疲倦的声音轻轻说。
叶倾歌静了半晌,忽然发问:“你在宫里开心吗?”
“开心?”我觉得好笑般扯了扯嘴角,“皇宫里的人,琢磨的只是如何活下去,如何活得最好。你问我开不开心?”
我转回身朝他凄然地笑:“你说,皇宫里会有开心这个东西吗?”
他眼眸深沉,面色平淡,忽而浅浅一笑,道:“跟我走吧。”
我惊愕地瞪大眼,他很快接道:“我要回去处理点事,不想跟我去江南散散心吗?”
心酸楚柔软地跳了一下,眼眶迅速湿润,我咬住唇生生压住几乎要冲出口的同意,偏过头用尽可能轻松的语气说:“谢了,我可不想让你变成诱拐阿哥的朝廷钦犯。”
舒兰红着眼圈扑上来的那一刻,我终于感受到离家出走的孩子归来的感触。不过有爱心的显然只是我家福晋一人,我前脚刚进房间,后脚康熙就来传我,让我跪在御座前整整十又五分钟。
正是花好月圆夜,皇阿玛您不去开枝散叶,跟我在这里共听铜漏声不觉得闷么?清朝皇族已经够奇怪的了,我不想惹上兄弟再加父子年下……
“两天不见人,朕差点就让人锁了京城。”康熙终于肯开口了,扔开看了半天的蓝皮书,锐利的眼神配合懒懒的语气,嗖嗖向我袭来,“说,去哪了?”
“回皇阿玛,儿臣之前应太子之邀共品西洋贡酒,不料红毛子的酒味儿淡得跟水似的,后劲却大得能醉倒头马,儿臣贪杯喝多了,就这么糊里糊涂睡了两天,起来问了奴才,才知道居然睡了那么久。让皇阿玛担心了,儿臣万辞难咎。”言毕,一个标准的头叩下去。
挺直背坦然地望着康熙,他的眉头微微皱在一起,眼眸里倒映着烛火,看起来精明得厉害。我眨巴眨巴纯洁的大眼睛,不是我自夸,七岁以上的阿哥里要找出像我这么清澈的眼神,还真是没有!
不过,我也在变质啊……我沉痛地开始审视并检讨这个问题,康熙又打断我,低沉威严的声音在开阔的疑似有扩音装置的御书房里轰然回荡。
“身为皇室阿哥,如此放浪形骸,是想让朕撤了刚封的贝勒吗?”康熙冷哼一声,“去外面跪一夜,好好给朕想想!”
于是在现代人看八点档狗血剧古代人洗洗准备睡了的时刻,我凄凄凉凉地跪在春寒料峭的御书房门外。你想知道体罚中的我在想什么?我这会最突出的念头是,如果我戴着前世的BAR,倒正好能拿来当垫子。
夜色越来越浓,熄了灯火的御书房冷森森很适合拍鬼片。我从来不知道皇宫的夜晚那么的瘆人,怪不得紫禁城的蓬莱夜话永远那么有人气。唏唏嗦嗦有人靠近我,我被风吹得有点呆滞,直到人挨到我边上才发现。
“小兴子,声都不出一个,你想吓死我!”
小兴子拼命给我比划嘘声:“奴才该死!主子,边上有人看着,福晋求了李公公才放奴才过来给主子送东西的。”
“有吃的吗?”
“这是瑶柱鸡粥,还热乎着,这是豌豆黄,这是云绿糕……”小兴子拿出来的点心个个小巧玲珑,正好一口一个。我狼吞虎咽着,冷不防眼前出现一样几乎让我热泪盈眶的东西。
“这是软垫,福晋特地给多加了棉絮。”
我欢喜地要蹦起来,却低估了身体的僵硬程度,直挺挺地往侧边倒下。小兴子忙来揉我的膝盖,带了点哭腔,道:“主子,您受苦了,让奴才来替您跪吧。”
“你不是说有人看着么?”我呲牙咧嘴地重新跪到软垫上,嗯,舒服了很多,“有些事可以蒙混,有些事打不了折扣。皇阿玛只罚了一晚,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可是主子,离天亮还有好几个时辰呢!”
“给我找点化瘀药是正经。你赶紧走吧,万一皇阿玛心血来潮过来检查,不知又会追罚什么。”我现在肚里饱了,身上暖了,对接下去的挑战充满信心。吸口凉薄的空气,我百无聊赖地辨认星座。曾经有个叫张衡的小朋友不睡觉也要数星星,唉,我跟你换好不好……
第一次觉得,报更是多么美妙的声音,每一次那尖细如公鸡的声音拉响,意味着我离刑满释放又进一步。我认真地考虑,传说中让康熙一命呜呼的人参汤很可能真的是我端给他的,我现在就很想给他下点泻药报复报复!
天际渐渐晕出紫金色,李德全救星般出现我在面前,腆着笑脸说:“四贝勒受苦了,时辰到了。”
我在小太监的掺扶下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李德全早已备了肩舆在旁,把挺尸般的我送回宫。
御医一通忙活后,舒兰揉着我红肿的膝盖,滚烫的眼泪大滴大滴落在我皮肤上:“爷……您真吓死我了……”
“对不起。”我抚着她的脸诚恳地道歉。不管我多么厌恶这个皇宫,至少还是有人真切地关心着我的。
舒兰拭去泪痕,稳了稳语调,说:“刚才李公公派人捎来了信,皇上一早召见太子,问您前个出宫是不是跟他在一块,太子承认了,这会被关在太庙思过。”
我荡起一抹得逞的笑,我不好过,太子也别想跑。
舒兰轻柔地给我按摩腿,沉默了一下抬起眼问:“爷,是真的么?”
我淡淡笑了笑:“太子来找过我?”
“是。”舒兰眼波一转,垂下头去。
舒兰,我知道瞒着你让你担心,可是我要告诉你,你会更担心。
“舒兰,你想当皇后吗?”
她整个人颤了颤,惊慌地看着我:“爷,这话可不能乱说!”
“这里就我们俩,有什么不能说的?”我笑得越发轻松,似乎仅仅在闲话家常。
舒兰眼里的惶然慢慢沉淀,半晌后摇了摇头,道:“现在不是时候。”
“我知道,现在惟有一个‘忍’字。”我凉凉地笑着。雍正的帝位,可不就是忍出来的?
舒兰继续揉着,细声慢语:“我一个妇道人家,也帮不上什么。但是爷您要觉得心里憋得苦,别忘了还有我。”
中国特色的变形金刚
长长的补眠觉愣是让膝盖给疼醒了,我扬声唤进小兴子换药,他却抱了个大红木匣子进来。
“主子,您醒啦?娘娘和十三阿哥都送来了伤药,八阿哥是亲自来的,现在人还在外头。这是太子爷送来的东西。”
我一下子坐起来:“这么快就放出来了?”
“是手下奴才送来的。”小兴子满脸幸灾乐祸,“依奴才看,没个十天半个月,万岁爷不会消气。幸好福晋没听太子的,直接把信报给了万岁爷。”
“怎么回事,说说。”
“那天晚上,太子爷神色匆匆地来问主子您回来了没有,福晋一下就急了,太子爷反过来安慰福晋,说他一定会把您给带回来,让福晋先稳着。福晋在太子爷走后立马去找皇上,皇上让人连夜搜城。奴才不知道主子您去了哪,也不好帮您圆话……”
“你没受罪吧?”我连忙打断他。
小兴子感激地笑道:“主子放心,奴才没事。不过主子……您到底睡在哪个温柔乡啊?”
“去去,什么温柔乡,我醉了一天。”我拿话搪塞,“盒子里是什么?”
小兴子把匣子递给我,我一翻,呦,他还有良心还我衣服。我冷笑着拣出百曜石、玉佩、荷包等等,把匣子还给小兴子,淡淡道:“拿去烧了。”
“喳。主子,那八阿哥他……”
我估计了一下胤禩可能的态度和表情,嗖一下钻回被窝:“说我还睡着,让舒兰送客。”
一个太子一个贝勒同时受罚,顿时成了皇宫里点击率最高的八卦。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跑我这儿来探望,有真切关心,有趁机殷勤,有打探内幕,川流不息得让我烦不胜烦。十三这个没良心的大红人终于想起跟他亲爱的四哥好好沟通沟通感情,上完课就来陪我,有他作陪,胤禩的到来也不会让我觉得太尴尬。
在十全大补汤连番灌下,元气恢复得很快。揉着结痂的膝盖,我痛定思痛,进行阶段性总结。我明明有个亲卫队,却一直没好好利用起来,实在是工作怠慢态度消极!自罚一吊钱捐给希望工程!——耶?现在没希望工程?那么好吧,先存着。
叫来小兴子,让他给奥特慢带个信,让变形金刚们明天都呆在四合院。小兴子接了令,看我也在伸胳膊抖腿准备外出,又赖着不动了。我奇怪地看他:“怎么还不去?”
他堆着笑说:“主子,奴才再也不敢离开您半步了。”
“胆子不小啊,敢监视我了?”我笑骂道。
“借奴才十个胆奴才也不敢啊!是福晋给奴才下了命令,如果不跟着主子您,她就打断奴才的狗腿。看在奴才伺候您这么多年份上,您就可怜可怜奴才吧。”
我瞅瞅晴朗的天气,再瞥瞥一脸苦相的小兴子,无力地挥手:“行了行了,你去送信,我跟福晋到院子里喝茶。”
小兴子这下眉开眼笑地应了要下去,我叫住又吩咐道:“到那不许多说话,给我装成喉咙哑了。”
依约前往四合院,变形金刚们站得笔挺地迎接我。我端详他们越加黑亮的肤色和越加结实的肌肉,满意地点头,朗声问:“你们的名号是什么?”
想像中整齐嘹亮声势震人的回答没有出现,变形金刚们面面相觑了半天,迟疑地回答。
“大……金刚?”
“扁水缸……”
“十八金人?”这个最离谱。
匪夷所思的回答在我阴郁的目光扫射下声音越来越小,我叹口气,果然,后现代的名词让他们不好理解,得先从名字上培养他们的品牌意识。
“是变形金刚!变形者,形态多变也……”扫一眼他们的目光更加迷离,我清清喉咙换成大白话,“金刚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有个二十出头的少年兴奋地抢答,“庙里有,样子可凶呢!”
“对,就这么理解。变形,就是要你们根据任务的不同变换各种模样,刺客像个刺客,间谍像个间谍,保镖像个保镖,杀手像个杀手……”
听到对面一片抽气声,我忙摆手解释:“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不会让你们去杀人放火的。”
“指环王教主,啥叫间谍,啥叫保镖?”另一个虚心少年高声提问。
“间谍,就是乔装打扮混进别人的地盘获得情报的人。上次去山西平阳潘府里干的事,就是间谍的工作。保镖就是贴身护卫,这个无需解释吧?”
对面纷纷点头,全都恍然大悟状。
“武功好算不得厉害,技能全面才是人才。这年头,什么最贵?”想他们也不可能答上来,我拖长语调说,“人才——!身强体壮是你们的优势,防身功夫也学了个大概,下一步,我就要让你们每一个都成为全能型人才,成为名副其实的变形金刚,成为我红莲教的骄傲!”
变形金刚们被我忽悠得一愣一愣,齐齐高呼:“属下誓死效忠指环王教主!”
得,越来越像邪教组织了。
“从今天起,你们的吃穿用度我全包了,你们就在这里好好训练。咱们可是赏罚分明的,勤奋刻苦的,月钱翻倍,偷懒混饭的,用了我多少就得给我成倍地吐出来,听明白了吗?”
“明白!”这一次的回答显然比之前更有激情。
接下来进入实质性阶段。训练官当然是我,别小看特技演员,半吊子的知识我懂得可多啦。
“我的时间不多,平时都要听奥特慢的指挥。上回在陕西教过你们一些保镖的要领,先回顾下这个……”
不能蹭酒的日子里,我找到了训练特种兵这么个有前途的活来打发时间。这些大山里出来的苗人很有潜质,说白了暗卫、盯梢跟打猎一个道理。看着亲卫队越来越出息,我别提多高兴了,就差找个机会实战一下验收成果。
在我伤好后的第十天,康熙忽然传见我。我战战兢兢地来到东暖阁,却见康熙一身便服靠着软榻,丝毫都不见平日的威严压迫。在我跪拜后,居然对我和蔼地笑了下:“过来陪朕下一局。”
我忐忑地坐到康熙对面,看一眼黑线纵横的棋盘就发晕。至今我只学会基本的围棋规则,死活参不透更深奥的技法,拿着黑子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下子。”
康熙催促着,我只好在左上角星那放上黑子。康熙慢条斯理地蚕食我的地盘,边问:“腿好了?”
“是,谢皇阿玛关心。”
康熙一子收去我大片领地,微微笑了下:“心里可怨你皇阿玛?”
我诚惶诚恐道:“儿臣不敢!儿臣知道皇阿玛罚儿臣是爱之深,责之切。”
言谈间康熙以大比分优势赢我,收了棋局开始新一轮。“我民用大乱丧德……”
“亦罔非酒惟行。”我接道。这话我常在酒席上听顾仁珉说,瞎猫碰到了死耗子。
“你知道就好。朕从小就不喜欢喝酒,要喝也就喝一小杯,酒这东西伤身又乱德,贪杯的人往往会被酒迷乱了心志,落下一身毛病,所以朕常教导你们,万万不可沉湎于酒。”
“皇阿玛教诲的是。”
“你这孩子啊,是朕儿子里最没心眼的一个,不给你点教训,就是记不住。”
我略微意外地看了眼康熙。这话倒听出些许慈祥的味道,我一直以为康熙不喜欢我才老找我茬呢。
“扬州那次也是,做事太过鲁莽。有仁德之心是好,但不能只凭一腔热血行事,你是阿哥,多少人算计着你,过于仁善不是成大事之人。”
“儿臣明白。”
康熙沉默了一会,忽然道:“你跟那家醉风居的掌柜关系很好?”
“只是酒席上的交情。”我斟酌着回答。
“杯酒之交,就为了他和你二哥当街争执?”康熙半眯起眼睛,一条条事实抖露出来,仿佛在警告:小样儿,你做什么我都知道。
我冷汗淋漓,硬着头皮说:“儿臣只是一时冲动……”
“胤禛,你对他了解多少?”
我骤然发现对叶倾歌真的是一无所知,只得老实回道:“儿臣……对他了解不多。”
康熙淡淡瞟了我一眼,下子截断我的棋路,悠悠道:“去查查他。”
“儿臣领旨。”
康熙终于觉得屡屡轻松赢我实在没意思,一挥手中止对弈,说:“年初时朕命工部整治永定河,你去宛平看看情况吧。”他想了想,补充道:“河边湿气大,你腿刚好,小心着点。”
“谢皇阿玛关心。”
我下榻准备退下,康熙又叫住我:“把这棋拿着好好练练,你十四弟下得都比你好。”
我盯着棋盘直咽口水,这可是翡翠棋盘玛瑙棋子啊,得值多少钱!嘿嘿,皇阿玛,搞半天您是借个由头找我来赏赐的呀。
心满意足地抱着棋盒出来,我在明媚阳光下深深呼吸。突然回忆起十三岁那年首度遭遇刺客,同样的伤,我什么都没捞到,芳亭姑姑却得了一堆赏赐,我不满地跟她抱怨,她意味深长地劝慰我。
“您不比我们这些奴才,您得到的最好赏赐,是皇上的赏识。”
铁面阎王or官场瘟神
出发去宛平视察工作,这算是我第一次独立公派。领着康熙指派来护驾的禁卫军浩浩荡荡来到神武门,我意外遇见了太子。
他在太庙关了十来天,脸色依然红润,衣服依然整洁,看上去没受什么罪,我顿时不平衡起来。他拦在我马前,我只好下马应付他,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人就这么无语对望着。
“太子若无其他事,能否让臣弟先行?臣弟奉了皇命,耽误不得。”我终于屏不住,堆起客套的笑,慢慢道。
“你不会原谅我了。”他的语气跟表情一样深沉,让我一时吃不准这话是陈述句还是疑问句。
我抱拳微笑道:“臣弟着急赶路,还望太子见谅。”说着翻身上马,一转缰绳擦过他身侧,奔驰出宫。驰出几米远,忍不住回头张望,却见他仍站在那儿,茕茕孑立,长影寂寥。
永定河,旧名无定河,经常泥水泛滥,河道迁徙不常,民间亦称它为“浑河”。康熙为了治理它不断出发考察,今年下达给工部的命令为疏浚河道一百四十五里,筑堤一百八十余里,并赐名“永定”,希望它不再改道。
作为今年头等大事,工部特派主事江藻常驻工地,我见到他时,他一身泥浆狼狈不堪,随便抹了把脸就来觐见。
“奴才从工地而来未能净衣整冠,还望四贝勒恕罪。”
这样肯下基层的干部实在太少见了,我不在意地摆摆手,和善道:“江大人不必在意,我知道大人是为了民生在奔波辛劳。皇上对永定河工事极为挂怀,特派本贝勒巡视工程,既然大人刚从工地过来,就劳烦大人带我去吧。”
我特地换了朴素耐脏的衣服,徒步跟着江藻来到河岸。清朝生产工具虽然落后,劳工干劲却丝毫不比建三峡水电站那会低,似乎是跟江藻混熟了,见他带了个陌生人来,众人也没有多大反应,继续埋头各干各活。
不动声色地转了一圈,从劳动场面来看还是令人满意的。如果突击视察几次都是一样的情景,我就可以回宫给康熙报告好消息去了。
河边果然湿冷,我的膝盖有些凉凉的微酸,正要准备回去,忽然一个人跑到江藻面前低声说了几句,江藻眉头骤紧,向我告罪说:“四贝勒,南边出了点问题,奴才得去看看情况,四贝勒见谅。”
我点头示意明白,让他留个人带我回去。望着江藻匆匆远去的背影,我轻叹:“倒是个好官。”
“江大人是好人啊!”留下带路的正是刚才给江藻报信的那个老汉,不知我的身份也就无所畏惧,满脸骄傲地说,“江大人本就是河北人氏,听说小时候家里也被浑河冲过,这次治水他比谁都起劲。浑河碰上了江大人,嘿嘿,也得乖乖听话!”
以他贫寒汉人出身,能坐到工部主事的位置,看来的确有几分才华啊。我带着满腹惊叹跟老汉回到兼作指挥部的住地,准备回房换衣服。走在回廊中,忽听前面的屋子里有人在低声高频率地说着什么,我和小兴子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蹲在窗下——偷听。
“福全这狗东西在干什么!叫他去找人,半天还不找不回来!”一个中年人的声音在发飙。另一个低低开口,似乎在劝他。
“叫你们快一点快一点,这下好,让四贝勒赶到了前头!”
我惊奇地竖直耳朵,还跟我有关?
“放心,你叫我怎么放心!四贝勒是什么人,他是铁面阎王啊!他到谁地盘上,谁就得倒霉!陕西的事知道吗?啊?连刘大人都栽了!还有前漕运总督潘安,你以为他怎么会跌得那么彻底?还不是因为他得罪了四贝勒!放心,我放姥姥个心!”
居然把我说成瘟神!我忿忿地咬牙,却见小兴子一个劲捂嘴偷笑。
里面只剩下呼哧呼哧的喘气声,我扯着小兴子蹑手蹑脚地撤退。回到房里,小兴子给我更衣时还在憋笑,我瞪他:“有那么好笑?”
“主子,您在朝堂上名声那么响,奴才在替您高兴。”
我鄙视地横他一眼。回想刚才偷听到的话,原来我大小也算是个反贪英雄了,不禁也略微得意地笑起来。
“主子,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那么怕您,肯定有什么猫腻,主子把他揪出来又是大功一件。”
“还用你提醒?小兴子,你去找找这儿的后门。”
“主子,您要……”
“既然他那么急切地找我,我们就来合作一把。”
着急找我的原来是工部左侍郎李光地,此人风评极不好,连我都有所耳闻,可偏偏受康熙信任庇护,官运亨通。当着面,我和他自然是客气承让,礼尚往来,真不知在这个穷乡僻壤,他是怎么整出一桌子山珍海味的。江藻也在末座陪喝,他换上了官服,看起来白净文弱,和白天那个泥腿子形象大相径庭。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越下越大,幕天席地,却丝毫减弱不了屋内酒酣热情,唯有江藻一人坐立不安地不停瞄窗外,几次想说话,终究嗫嚅着咽下。
我实在被劝酒劝得心烦,也正想借着大雨的由头散席。忽听嘈杂的雨声里隐约夹着人声喧哗,那喧哗由远及近,一路往我们这逼近。不一会,一个泥人撞门进来,踉跄大喊:“不好,不好了!南边决堤了!”
江藻立马窜了出去,我跟着要出去,却被李光地拦住:“四贝勒,风大雨骤,外面太危险了。”
“说的也是。”我微笑道,“那李大人陪我一起去吧。”
李光地苦着张冬瓜脸深一脚浅一脚跟我走到河边。离河堤尚有几十米远,如注大雨下劳工们奋力用麻袋堵堤坝缺口。李光地再次劝我:“四贝勒,此地太过危险,这里交给下官,您先回去歇息吧。”
我笑眯眯地说:“劳烦李大人连夜监督了。等抢险完毕,让江藻来见我。”
抢险持续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我来到堂屋,江藻浑身湿淋淋地跪在中间,身下一滩水。李光地红着一双眼,见了我点头哈腰,转过头对江藻说话时,又换了一副冷冰冰的官场面孔。
“好好的堤坝怎么会塌?老老实实禀明四贝勒,不得有一丝隐瞒罔骗!”
江藻以额触地,低声道:“是奴才失职,请四贝勒责罚。”
“先修堤坝,再论功过。”我偏头对李光地笑道,“李大人辛劳一夜,还是快去休息吧。”
李光地早已哈欠连天,客套告了罪,巴巴地下去了。我对江藻说:“你起来吧,去换身衣服填个肚子,我们去工地看看。”
缺口勉强被堵上,劳工们忙着加固堤坝。我问身边的江藻:“决堤的原因是什么?”
江藻默不作声递给我一块浸透了水的竹片。我捏了捏几乎快泡烂掉的竹片,困惑地看他,他说:“筑堤坝的基桩用的就是这个,出事是迟早的。”
“既然你早料到,为何不上报?”
江藻面上一片黯然:“奴才势单力薄,愧对皇上重负。”
我端详手里的竹片,隐隐有了猜测,问:“原本是用什么?”
“此河水势汹涌,需得用丈宽的条石做基桩方能抵御水势。”他顿了下,语调忿然起来,“朝廷拨的钱款本来是够的,可……”
我冷笑起来,怪不得李光地急吼吼地赶来。把手中的竹片一扔,我淡淡问:“用竹片替代的堤坝,是这一段,还是全部?”
“几处常闹水害的河段用的是条石,其他河段用的都是竹片。这只能挡一时,一旦如昨夜暴雨突至,必酿大祸。”他语气突然低落下去,“奴才本已写了奏章,可是……”
我抬手打断他:“这不是江大人的错,无须自责。我听说疏浚方案是江大人设计的,江大人只需做好份内事就是了。当今圣上英明睿识,只要是人才,自然会提拔。”
江藻眼里精光闪现,欠身道:“奴才谢四贝勒赏识之恩。”
我勾起若有若无的笑。原来收买人心也不是很难,只要以你的能力许给他人想要的东西,利用的本质不过如此。
我忙忙碌碌地在回廊里跑了好几回,终于把李光地给引了出来。他见我一副出行的模样,奇道:“四贝勒回京了?”
“嗯。”我一脸忧国忧民状,“我发现堤坝不合标准,需得回宫禀明皇阿玛。”
李光地矮矮胖胖的身子猛地跳到我边上,抽搐着笑脸:“四贝勒,不知下官能否知道些详情?”
我爽快道:“我微服去看了堤坝,发现基桩居然是用竹片替代的,昨夜的决堤恐怕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个问题实在耽误不得,须得尽快上报。”
李光地有意无意挡在我前面,唱作俱佳地激动嚷着:“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这班人实在太不像话了!”
“说到这个……”我忽然不走了,坐在回廊边上,倚着柱子懒懒地斜睨李光地,“没有上面的人撑腰,底下的人哪里敢放肆呢?”
浑河魅影
李光地的脸只僵硬了一瞬,垂手蹭到我边上谄媚地笑:“下官愚笨,四贝勒的话,下官不太明白。”
“李大人不明白,自然有人明白。”我若无其事地站起来,“不能再耽搁了,本贝勒得马上走。”
李光地这只老狐狸当然不会不懂我的暗示,涎着脸挡在我前头:“这事四贝勒能否容下官查查?下官带来了滇峰普洱贡茶,四贝勒喝杯茶驱驱湿气再回京也不迟。”
我眯眼望了会天,终于点头道:“也好。”
在缭绕的茶香里,李光地这张猥琐的笑脸实在太煞风景。他谄笑道:“四贝勒处事果敢,睿智神武,下官常听皇上对您赞赏不绝。”
我不冷不热地笑了下:“李大人不是说要去查堤坝的事吗?”
“是是,下官正要去查,定给皇上和四贝勒一个满意的答复。”
“李大人从何查起呢?”我微笑问。
“抽丝剥茧,顺藤摸瓜。”李狐狸的回答八面玲珑。
“李大人居于高位这么多年,我的一些想法实在也是班门弄斧,李大人听了莫要见笑。用竹片代替原本的条石基桩,置河岸百姓性命于不顾,如此胆大妄为,很有可能是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故意为之。”
李光地神色如常地说:“下官得罪,下官认为这绝不可能,工部上下官员均由科举殿试遴选而出,个个赤胆忠心,绝不会做这秧国害民之事。”
“听李大人一说,确是我多虑了。但如果不是这样,为什么基桩会被人偷梁换柱了呢?”我慢慢抿了口茶,故作冥思苦想的样子,“想来,只有那银子的诱惑了。”
“四贝勒放心,下官一定好好查、彻底查。”
我轻轻浅浅地笑着:“皇阿玛既任我为钦差,我不能有辱皇命,这事还是由我来查。”
不愧是墨水缸里浸出来的人,李光地到现在还能维持平静的表情:“这是下官的份内事,怎敢劳烦四贝勒。”
“关乎民生大计的事,怎么能算是李大人你的份内事?”我骤然冷了脸,“朝廷绝不会姑息贪赃枉法之徒。”
李光地终于变了变脸色。我瞅着他极力想藏起来的恐惧,悠然道:“但当务之急还是疏浚筑堤,所以——亡羊补牢,未为晚也。”
他再听不懂,我都要怀疑他是怎么混成康熙面前的大红人的。
李光地默了半晌,摸出一叠银票推了过来:“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我瞥了眼厚厚的银票,冷笑出声:“李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四贝勒为工部的事操劳,这是下官的一点心意。”
我深吸一口气,陡然站起身,冷冷说:“看来李大人完全误解了我的意思。把钱分文不少地送回来,把堤坝原样修好,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至于其他的,李大人还是不要把我和某些人想成一类的为好。”
“下官得罪,下官得罪。”李光地淌着冷汗把银票收回去,“下官一定会肃查部下,绝不姑息。”
老狐狸,都这时候了还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我做出高深莫测的笑容:“对着明人何苦说暗话,我若无证据,会随便诬陷人吗?”演戏,狠狠地演戏,就算手里半分证据都没,也要装成把握十足的样子。
“下官多谢四贝勒指点明路。”李光地终于隐晦地承认。老狐狸虽然深谙伪装与反伪装之道,却栽在被我窥见他心虚这一点上。
“那我等李大人的好消息。”我施施然步出房间,“整治河道缓不得半分啊。”
“主子,您真答应替李大人瞒下此事?要是被万岁爷知道可怎么办?”小兴子一门心思等我大斗贪官的胜利,却得到这么个结果,万分惊奇地问。
“如果他把银子都送回来,替他瞒着也未尝不可。李光地比谁都不愿把这事曝光,我不说,他更不会自己捅出去。”
“可是……”小兴子很是失望地嘟哝。我笑着敲敲他光溜溜的脑门。
“就算我把那些个大官一个一个拉下来,我又能得到什么?”
小兴子眸子骨碌碌转了两圈,眉开眼笑地上来给我捶背:“奴才目光短浅,到底比不得主子高瞻远瞩。”
很明显的马屁却让我心情无端低落。我趴到床上,低低呢喃:“你以为,我愿意啊……”
第一批条石基桩很快到位,江藻代表沿岸百姓对我千恩万谢,赶去工地连夜返工。我实在好奇古代是如何建堤疏浚的,带着禁卫军也晃到河岸视察。大雨虽然停了,泥地依然坑坑洼洼不好行走,小兴子打着灯笼在前头踩路,一队禁卫军跟在我后面,颇有黑社会的感觉。
视察没多久,李光地小跑着跟了上来,喘着气向我行礼。我看看他白白胖胖的脸和纤尘不染的衣服,忍不住又想作弄他,微笑道:“李大人,我们去河堤上看看吧,万一基桩不合规格,也好及时更换。”
李光地无奈地跟我登上一截修好的堤坝。暴雨让永定河水势大涨,汹涌的河水离堤面不过半丈,李光地只瞄了一眼就有点犯晕,白着脸往后退去,不小心踩到个水坑,溅了一腿的泥点子。他厌恶地皱了皱眉,抬起头却是若无其事的笑脸:“泥地坑洼,四贝勒小心。”
“看来工程进展顺利,皇阿玛必定会对李大人很满意。”我点头笑道,“我们下去吧。”
就在我转身那一刻,身边的护卫忽然暴喝一声:“四贝勒当心!”接着是一片铁器碰撞的铮响。回眸瞬间,几条黑影已经缠斗在一起,刀剑的寒光在黑夜中闪现如蛇信。护卫们围成圈将我和李光地护在当中,不宽的堤坝让他们施展不开拳脚,一个疏忽,让其中一个黑衣人突破了保护圈,挺剑直直向李光地刺去。
李光地早已吓瘫在地上,面对森冷的剑锋不知所措。我抬腿踢向黑衣人,黑衣人剑锋一划,就势劈向我。我忙收势闪避,对上黑衣人杀气腾腾的眼睛,从那锁定猎物的兴奋神色里觉察出上了当——从头到尾他们要刺杀的对象,只有我。
一劈不中,黑衣人剑花抖动又贴上来。四顾护卫们都被黑衣人的同伙缠着,我只能尽力闪躲,急切地寻找可以充当武器的东西。
黑衣人杀气更甚,剑势微一顿,剑身吟动,攻势排山倒海般压向我。我屏息凝神,在他即将刺中我的时刻猛地侧身,剑身勾破我的衣服擦过去,我趁机重重一拳击中黑衣人的腹部,但挥出去的拳像打在棉花里,他的腹部竟然柔软异常,堪堪化解了我的攻击。我心一沉,果断地跳开,却被一个沉实的东西绊倒,后劲带着我摔出堤坝,在小兴子的尖叫声中虚虚地往下坠去,视野里最后留下的是李光地惊恐又无辜的脸,下一瞬便整个浸入了一片冰凉。
湍流的河水轰鸣地挟着我前进,我在水中好不容易稳住了身体,狠狠憋一口气窜出水面。刺客和护卫都被远远地抛在后面,我无从抵抗地跟着河水行进,一个不留神又被卷进水里。
这样下去会淹死的!我在水里翻滚着,强迫自己找回手脚的控制权。可大自然的力量岂是我一个小小凡人可与之抗衡,几沉几浮后,水势虽然慢了些许,我也不幸地没了力气。
这胤禛是不是八字跟水相克,碰上水就没好事。我在水底咕嘟咕嘟吐泡泡,准备集中全部力气冲出水面,就在这时有个东西突然缠住了我的脚。我惊惶地蹬开它,更加着急地上浮,但那个东西却变本加厉地缠住我的腰,还有个模模糊糊的声音在说:“别动。”
妈呀,这是在上演深水怨灵吗?我更加恐惧地要挣脱腰间的束缚,可这股力道居然猛用了把劲,把我带出黑咕隆咚的水底,一个听上去挺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吼:“别动!是我!”
我大口呼吸空气,抬头看那张湿漉漉的脸,吃惊得差点咬到舌头:“叶……叶倾歌?!”
他是召唤兽不成?一有危险就出现。
四周墨一般黑,叶倾歌的脸看上去很是模糊,属于他的声音低沉说:“跟着我,我们去岸上。”
他夹紧我的腰,铁箍般的手臂在彻骨的冰冷里给予我温暖,也给予我勇气。我不会死的,我不会死的……我给自己打着气,竭尽全力不让身体下沉。在叶倾歌的帮助下,我们很快触到了泥土,连滚带爬地上了岸。一离开水,我就瘫倒在地上,再也不愿动弹一下。
“别躺这儿,会得病。”
“可是……”我深深喘一口气,“我没有力气了。”
他架着我的手臂硬把我拖起来,但没走一步,我腿一软,踉跄着跪倒在地。
“让我……休息一会……”
“他们很快就会追上来。”叶倾歌皱了皱眉,将我横抱起来。
你怎么会出现?怎么知道我遇刺?太多问题堵在喉间,我疲倦地闭起眼,贪婪地从他怀里汲取温暖。
真的好累,等会……再问吧……
春宵
我的瞌睡被叶倾歌踹开门的声响给震没了。意识到姿势的暧昧,我挣扎着要下地。休息了这么一会,精力恢复了些许,我环顾这个还算整洁的客栈房间,问:“这是哪,你知道吗?”
“是个小镇,离宛平不是很远。”叶倾歌边眺望窗外边回答我。
“叶倾歌,”我认真地注视着他,轻轻说,“你为什么会出现?”
他转过身来,一脸坦然:“行刺你的那伙人,正好是我在调查的人。”
“他们是谁!”我激动地站起来,腿软了一下,不得不撑住桌子。
叶倾歌前踏半步,却终究还是站在原地,静默地看着我。
沉默被小二的敲门打破,他抬进叶倾歌要的热水和衣服,站在门口等着打赏。叶倾歌扔了点碎银打发走他,对我说:“先让身子暖和起来,别着凉了。”说完,也开门走了出去。
腾腾热气诱惑着我。坐在浴桶里让热水包裹住冰冷的身体,侵入肌骨的寒气被慢慢驱出,一颗心却在这袅绕的雾气里越来越沉,越来越寒……
笃笃的敲门声惊醒我,叶倾歌在门外平静地询问:“好了吗?”
我这才发现一桶水不知不觉已经变凉。抓起手巾胡乱擦了一遍,穿戴整齐后我打开门。叶倾歌也换过了衣服,扬了扬手里的酒,道:“这里只有烧酒,勉强驱个寒。”
我让开路,默默看他神色自若地放下酒,倒满杯,自顾自地喝起来。
“叶倾歌,你说我们是酒逢知己千杯少。”我尽力保持着平静的口吻,却抹不去微笑的苦涩,“那么离开酒,我们是不是什么都不是?”
叶倾歌垂眼颤动了一下,慢酌如故。我等了许久,最后只好给自己一个苦笑,走到桌边拿起酒杯:“至少,还有酒。”
“我不能告诉你他是谁,但我保证,一定会护你周全。”叶倾歌哑声开口。
我不以为然地笑:“护我周全?当朝太子也这么说过,我还不是差点淹死?”
叶倾歌抬眼盯住我,凤眼里流转着陌生的情愫:“江湖的事有江湖的处理方法。”
“叶倾歌,他要杀的人是我!”我愤然吼道。
他再次挪开视线。凝固的空气堵在我的胸口,憋气得难受,我仰头灌下酒,辛辣的酒急急冲下我的喉咙,让我咳嗽不已。我大声咳完,抬头对着他自嘲地笑:“叶倾歌,我发现我对你真是一无所知呢。”
他眨眨眼,平声问:“你想知道什么?”
“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迟疑几秒,看着我说:“你可知道若耶山庄?”
“你真是若耶山庄的人?!”我讶然叫道。太子的情报总算对了一回。
叶倾歌缓缓点头,明亮深邃的眸子里光华隐隐闪动:“但我跟行刺一事没有关系,你信吗?”
“……我信。”沉默许久,我听见这两个字从我嘴里逸出,盘旋在我心上,慢慢把虚浮的心压实,“我信你。”
叶倾歌眼中光华一散,低笑道:“我告诉过你,不能天真。”
“我信你。”我如催眠般轻轻呓语,酸涩自胸口缓缓蔓延。
叶倾歌抬手给我倒酒,我灌了一杯下去觉得不过瘾,抢过酒罐自己倒。三、四次后,当我再要倒酒时,一只手按住了酒罐。
“这酒烈,别多喝。”
“过了今天大概就没机会这么喝了。”我兴头正起,大脑亢奋非常,“刚因为喝酒被皇阿玛罚跪,你看,疤还在呢!”
我说着,撩起裤管指给叶倾歌看。他小心触了触,问:“因为那晚没回去?”
“是啊。我说我喝多了,皇阿玛罚我跪了一晚,我要是说实话,恐怕你现在就能看到,四阿哥——殇!哈哈哈哈……皇家就会这一手!”我笑得满头是汗,停不下来,“不过叶倾歌,你别怕会被灭口,我罩着你,我们是知己嘛!”
我拍着他的肩大笑不止,他却一点都没被我感染到,还是安静地坐着。我斜眼看他,笑声渐渐收住,忽然扯住他的袖子,问:“叶倾歌,我们只是杯酒之交吗?”
不等他回答,我埋在他膝头,哀声道:“不要让我错信你……我已经没有人可以信了……”
我知道我醉了,我故意放纵着自己的任性。他的手小心翼翼地触上我的脑袋,然后缓缓地抚摸着,无声安慰我。
“人家都以为阿哥尊贵非凡,风光无限,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有爹娘不能撒娇,有老婆不能诉苦,有兄弟不能深交,要多没劲就多没劲!”我嘟嘟哝哝着,“袖子借我擦擦汗……”
“你擦的是眼睛。”
“我眼睛也流汗不行吗!”
他忽然托起我的下巴,轻柔擦拭我湿润的眼角。他的脸离我的鼻尖只有几厘米,不知是他压下来还是我凑上去,总之四片唇忽然的就碰到了一起。就像启动了Power,暧昧的空气搅动出激情,唇齿间的试探变得缠绵,难脱的衣服一下子滑到了地上,我们相拥着滚到床上。他捧着我的脸深深凝望,眼眸里染满了情欲,我忍不住昂起头舔吻他波光流转的凤眼,换来他更激烈的长吻。
叶倾歌的吻炙热而温柔,舌尖卷动我的耳垂,撩拨起我若有若无的低吟。他仔细而轻柔地吻过脖颈每一寸皮肤,修长的手指流连在我的胸口,轻捻慢抚,耐心逗弄那两颗小小的突起。
“唔……”小红豆忽然被他的舌尖火热地拂过,酥痒迅速窜向全身。他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抬头对我笑了下,俯首将红豆浇灌得更加鲜艳,左手滑过腹部停在大腿根,手指在内侧轻轻刮痒。
我怕痒地勾起腿,正好被他抓到脚脖子,他的吻也跟着过来,在我膝盖的痂疤上刻意地轻柔舔弄。他轻轻一扯,我的双腿松垮垮地分开,胯下的欲望羞答答地半抬着头。我不好意思地要并起腿,他却快我一步将身躯挤进来。
还算清醒的那部分理智驱使我抵住他。叶倾歌温柔笑着,俯身轻吻我的嘴角,慢慢滑到耳根。炙热的气息冲进耳里,软化我尚存的抗拒。我忽然揽住他宽厚的肩膀,有样学样舔着他的脖子,他的呼吸顿然急促了一下,压住我奉上缠绵的唇舌共舞。
酒精让吻的晕眩更加鲜明,当叶倾歌放开我时,我还久久沉浸在半真空的感觉中。他的脑袋滑下去,一点一点吮咬我的胸腹,留下红莓般的印记,一手托起我的臀部搓揉着,酥麻从他触碰到我身体的每一点释放出来,汇合交织成一张快感的网,让我再也控制不住地低哼不已。
他唏唏嗦嗦在床边的衣服堆里摸索了一会,拿了一个半掌高的小瓷瓶过来,往手上倒了些东西。我有些晕乎地看着他,迟钝的大脑一时想不明白他在做什么。他托起我的脑袋,轻轻啄吻我的嘴唇,忽然舌尖用力闯了进来,堵住我的呼声。
“唔——!”他的手指带着一股湿润的凉意冲进我的体内,极致的火烫乍一接触到陌生的冰凉,使我整个身体颤抖不已。酒精麻痹了神经,抵消掉过于强烈的不适感,那种舒服的清凉一寸寸深入,叶倾歌离开我的唇,看着我的眼睛,低哑问:“还好吗?”
我羞于启口,微微点了下头。
他的手指退出去几分,又用力冲了进来,指节屈动,试图扩大活动范围。
“啊……叶,叶倾歌……”我到底感觉到了不舒服,紧张地抓住他。他轻柔笑道:“放松,没事的。”
嘴里说着没事,却阴险地加了一根手指。窄小的甬道第一次被强硬地撑开,虽然他送进来的清凉始终在缓和火辣辣的胀痛,我还是难受地弓起了身子。
“啊……痛……”
叶倾歌停了动作,用吻作为道歉。我被他的吻技和缺氧弄得头晕目眩,一时竟没察觉他的手又在缓缓地抽动。等我重新呼吸到空气时,我惊讶地发现,后庭竟然不怎么排斥他的手指了,反而有种令人绵软的舒服在扩散。
他抽出手指,又往手上倒了些瓷瓶里的东西,扩开的洞口骤然失去了支撑,正在不满地叫嚣,那股强烈的凉意却像暴风雨一样重新闯进身体,我再一次弓起背,一眼瞄到他居然伸入了三根手指,结结巴巴地惊叫起来:“你、你……”
“我不想一会弄疼你。”叶倾歌轻轻说道,手指刮着我的内壁,诱出我深深浅浅的呻吟。那里面急剧地收缩,像把我的心肺都一起拽住,强烈的感觉几乎要令我窒息。我张嘴大口地呼吸,却不料反而让呻吟更加大声。
过了一分钟,还是一小时?我已经无力去辨识。叶倾歌撤出手指,清冷的空气涌入,突现出内里的空虚。我的眉头刚一皱起,他就把我翻了过来,扶着我的腰,用另一种火热堵住甬道口。
“等,等等!”突然一下什么都看不到,我慌张地要扭回去。叶倾歌温柔而坚定地按住我的背,指尖摩挲,语调蛊惑。
“我会小心,没事的。”
怎么会没事?我,我看到你的尺寸了啊!!
还没来得及抗议,一股力道撞击着我的臀部,滚烫的坚硬冲入体内。我不由痛呼,他缓了缓攻势,贴着我的背脊在耳边问:“很疼吗?”
我平复了下呼吸,咬着唇说:“没……事……”
他慢慢地往外撤,又轻轻地向里挺进,小幅度地律动一会后,我终于习惯了异物侵入的不适,回头见叶倾歌眼里交织着情欲和忍耐,低声说:“我……还行……啊——”
刚暗示他可以深入,他就猛一挺身,将忍了许久的欲望深埋进我的体内。看出我已经适应,他的动作不再如刚才那般温和,每一次的挺进都重重撞入更深处,粗重的呼吸混合着我似痛楚若销魂的吟声,晕出一室的春色无边。
胯下的欲望忽然被他握住,他随着挺进的频率略微粗暴地搓弄着,却带给我异常的兴奋。过了没多久,我就再次尝到了上次那种爆发时大脑被快感充斥到一片空白的感觉,无力地伏在床上喘息。叶倾歌停了下,把我翻回来,细密地吮去我额头渗出的汗珠,再次驰骋起来。
我已经偃旗息鼓,他还兴致昂然,攻受难道就这么明显?我郁闷地想着,蓦然意识到一个相当重要却被忽略到现在的问题——
我为什么是下面那个?!
我忿忿地瞪着上方这个男人,他的神情专注温柔,他的眼眸璀璨若星,他的视线紧紧锁住我,他的温度灼烧着我的身体,也融化着我的心。
这次算了,反正我也没上面的经验,就当交学费吧。
我紧拥住他的肩背,和他一起攀上绚烂的巅峰。
“昨夜风疏雨骤,醒来不消残痛,试问枕边人,却道菊开依旧。知否?知否?应是上攻下受。”我趴在叶倾歌身上摇头晃脑地咏完,得意地问他,“怎么样?”
“格律不通。”他懒懒回道。
切,代沟!我鄙视地横他一眼,摸出枕下的小瓷瓶。
“叶倾歌,这种东西你都随身带啊。”我斜眼嘲笑他,打开嗅了嗅,嘀咕着,“古代的润滑剂就这样的呀……”
“这是上好的疗伤止血药,千金难买。”
“你!”我抖着手指着瓷瓶,“你就拿这个……那个……我……”
外药内用,会不会有毒副作用?
叶倾歌欠扁地勾起嘴角:“效果不错。”
“你这个混蛋,大色狼!”
我扑上去狠掐他脖子,他纵容地笑着,手暧昧地沿着我的脊椎来回摩挲。
“精神这么好,看来还能再来一次。”
我赶紧往边上逃,不料触动了贪欢过度的伤口,呲牙咧嘴地呼痛。叶倾歌起身翻过我,我急忙捂住后臀,他挪开我的手:“让我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在他的铁掌之下拼命扭动。
“再动,后果自负。”他陡然低哑的嗓音吓住了我。我忽然想到一个尴尬的可能,偷偷回头瞄一眼,立马转回头,脸一下子烧起来。
身世之谜
不多会,昨夜那种清凉的感觉再次绽放在后庭周围,他的指尖在边上抹了一圈,像小蛇一样悄悄钻了进来,指腹擦着内壁打转,将药膏均匀地抹开。冰火两重天的刺激让我再度颤栗不止,死死咬住的嘴唇依然逸出零碎的低吟。
“唔……叶倾歌……你,你不许趁火打劫……”
“趁火打劫?”他荷荷低笑,冷不丁抓住我悄然立起的欲望,慢慢抚弄着,“是谁上火了?嗯?”
所以嘛,我恨男人的身体,一丁点也掩饰不住。
我自暴自弃地趴在被褥上,任由他替我消火。欲火消退后,我摸着凉丝丝不再疼痛的下体,侧起身涨红了脸,轻声说:“你……你要不要……”
“六个时辰内,伤处不易触动。”叶倾歌淡淡说道。
丫的,我又没说让你再上我一次!我恼怒地瞪他,他却下床穿衣。昨天没注意看他的身体,如今这具精壮健硕的身躯就在我面前赤条条地晃动,明亮的光线为它镀上釉色般细腻的萤光,看得我蠢蠢欲动地直想十八摸。
我罪恶的手没来得及伸出去,叶倾歌罩上了衣袍,望了望日光大盛的窗外,似乎不经意地说:“时辰不早了。”
所有的温情蜜意倏然消散,我一下被拉回现实。想起那个让我头痛的皇宫,我瞬间黯淡,意兴阑珊地靠在床头。
叶倾歌转过身望我,眼眸晶亮,摄人心弦:“跟我走吧。”
我瞪大眼睛回望他。此情此景,这邀请让我几乎不能拒绝,可是……
热血沸腾的胸口触到一点凉硬,我低头看挂在脖上的玉佛,那一点点欢欣被镇压回去,慢慢勾起涩然的笑,最后爆发成大笑:“叶倾歌,我可不用你负责。”
叶倾歌不愠不恼,低沉的语调蕴着浓浓诱惑,再一次清晰无比地说:“跟我走吧。”
“得了吧,酒后乱性你情我愿,没必要那么认真。”我在被子下握紧了拳,犹自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嬉笑。
他的眼眸陡然暗下去,语调坚决而低沉:“如果我一定要带你走呢?”
有那么一瞬,他的强硬让我顿住呼吸。不能想,不能想,我的一生已经白纸黑字写在史书上了。我蓦然收敛了全部表情,冷淡地说:“叶倾歌,你忘了我的身份了吗?”
“四阿哥爱新觉罗?胤禛。”叶倾歌一字一顿念着我的名字,忽然暧昧不明地轻笑起来,“那又如何?不管你是谁,我都要带走你。”
心酸楚得越来越柔软,却还不得不硬起声音:“你想过后果没有?”
“你愿意跟我走吗?”
“叶倾歌,这不是你想我愿就可以的事。我是阿哥,我的父亲是皇帝,我的天地在紫禁城,我一辈子也离不开那里!”我烦躁地大吼,喝断他的执着,也喝断自己的妄念。
他静静承受着我突然而至的怒火,过了一会,眼中聚集起莫名的怜悯,慢慢道:“如果我告诉你,你不是阿哥呢?”
我怔了怔,讪笑道:“信口雌黄也要有个限度。”
“我说的是真的。”他眼中怜悯更深,语调轻然,却字字清楚,“你不是德妃乌雅氏的儿子。”
一个天雷劈下来,冻住了我的血液,冻住了我的呼吸,冻住了我的思绪,耳膜鼓噪着紧张,我吞了吞口水,喝道:“叶倾歌,皇额娘的名讳也是你喊得的?!”
他依然平平静静地沉稳述说:“二十年前,德妃第一胎难产,孩子生下已经没了呼吸,她从宫外抱了个出生仅三天的男孩当成自己的孩子,那个孩子后被赐名胤禛,为皇四子。”
我的心跳得像重锤,凉意在血管里流淌,化成脸上的冷笑:“深宫大院里的秘密,你怎么会知道!”
狸猫换太子,这也太狗血了,只有雷到死的电视剧里才用这一招!
“德妃当年求助的,就是若耶山庄。”
我哈哈大笑:“接下来呢?你是不是要说,其实我是你弟弟,我们兄弟失散多年,现在终于能认祖归宗,再加个滴血验亲?叶倾歌,你再这么雷下去,我要怀疑你是不是穿来的了。”
“这个孩子是德妃表妹的,正巧当时就在京城,这样也免得日后孩子的相貌会惹人怀疑。”他不理会我咄咄的嘲讽,平声说,“你可以不信,但我说的是真的。乌雅氏可以算是若耶山庄的人。”
我的大笑顿然止住,错愕地看着他。玩笑开大了吧,那个冰冰冷冷的皇额娘,她是江湖人士?GOD!我穿到鹿鼎记里去了吗?
“乌雅氏本为汉人,借助了若耶山庄的势力才进了正黄旗的宗籍,得以入宫为妃。”
“忽悠,接着忽悠。”我冷眼瞥他,“把四十二章经也忽悠出来啊。”
“四十二章经?”叶倾歌困惑地蹙眉,“不,我们送乌雅氏进宫是为了另一样东西……”
“我没兴趣知道你们什么山庄的秘密。你说的这些就算是真的,那又怎么样?”全部的意识都在抵抗听到的话。不可能,不可能!四四怎么会是假的,没有一本穿越小说告诉我!
隔了好一会,叶倾歌低沉的轻语在凝结的空气里搅动起丝丝波痕:“乌雅氏真正的孩子……并没有死。”
下体药膏的清凉像一条滑腻的蛇缠住我的身体,扼住我的咽喉。我干涩地问:“这就是你接近我的原因?”
叶倾歌不吭声。
“这也是……我遇刺的原因?”
“不是。”叶倾歌很快回道。
我疲倦地闭上眼滑进被窝,恍然听见自己淡漠的声音在清清冷冷的房里响起。
“滚出去。”
门扉关闭带起的凉气盘旋在房间里。天,冷得可真快。
回到宛平时,李光地连滚带爬地扑上来,噼里啪啦在我耳边聒噪,似乎是解释他并不是故意绊倒我之类的。所有人都围着我团团转,可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我的神思仿佛全都留在了那个不知名客栈窄小的楼梯口,我最后对叶倾歌说的话还一遍一遍在脑海中回响。
“我喝多了,昨天发生了什么,我不记得了。”
我很失败的,没有勇气去看他的表情。
“……主子,主子!”有人拉扯我的衣袖,我转头,小兴子焦急的脸出现在视野中。
“主子,您身子有没有怎么样?奴才找了您一夜,奴才……是奴才没用,奴才没能保护好您!”
主子二字分外刺耳。我按住小兴子的肩,张了张嘴,最后说:“我们回宫。”
小兴子很是意外地眨眨眼,应道:“喳。主子,那些刺客……”
“跑了。”我替他接道,“你去告诉禁卫队长,我会保他们。”
小兴子退下,屋里又只剩我一人了,我摸索着从荷包里掏出一个翡翠雕成的绿叶耳坠。我要走的时候,叶倾歌没有多余的话语,仅仅把这个塞到我手上:“看到这个,德妃就会明白。”
我慢慢握紧拳,任叶子尖利的顶端深深嵌进肌肤,麻麻的刺痛掩盖住排山倒海般的虚脱无力。
河道疏浚进展让康熙非常满意。提到刺客的事他神情凌厉了下,我自首说是自己执意要微服巡视才招惹的祸事,在禁卫军的护卫下才毫发无伤,全然不提及掉下河失踪一夜的事。李光地因有着绊我下河这一不可推卸的责任,跟着我一起扯谎。康熙没有追究禁卫军护驾不周,还赏了我一堆东西。
难得收到康熙的大批赏赐,小兴子兴高采烈地一样样展示给我和舒兰看,我却恹恹歪歪得没有劲头。
“行了,都拿下去吧。”舒兰蓦然出声,挥退一屋子不相干的人,抚了抚我的脸颊,柔声说,“爷,您越发瘦了。”
我触电般颤了颤,忽的瞪住她。舒兰的手停在半空,进不是退不是,一张俏脸渐渐泛红,眼里慢慢堆起委屈。
我心中有愧地握住她的手,喉头滚了几滚,挤出话来:“你……也要注意身体。”
舒兰婉然绽开笑,小心地靠近几分。她身上幽幽的女儿香丝丝袅袅地缠住我,我忽然用力将她抱到床上,像急色鬼一样压住她的唇,极致柔软的触感不经意勾起那夜的记忆,我烦躁地扯开她的衣服,看着她颤巍巍抖动着的丰腴,和眉间眼角的羞怯,雪白的皮肤蒙蔽了双眼,我低头轻吻她的额头、鼻尖、脸颊,火烫的唇向玉颈蜿蜒而下。她的喘息似曾相识,她的身体一如那人一样的灼热,但是我既经人事的欲望,该起的反应竟半分都没有。
我更加发狠地啃咬她的肩颈,舒兰的呼吸一再地加促,突然伸出双臂勾住我,满含情欲的声音在我耳边颤抖着轻叹:“爷……”
我蓦地停住动作,伏在她颈窝大口喘气。她应该是雍正的皇后,她将母仪天下,那么这具疑似假冒的身体又算什么?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四阿哥?到底谁撒了谎?
我到底,是谁?
粗重的呼吸慢慢变成细碎的呜咽,我埋头在舒兰馨香的云丝间,枕巾逐渐湿冷。我听见她的叹息轻浅如风,她抚着我的发辫,温柔低缓地唤道:“爷……”
如果我不是你的爷,怎么办……
内奸
我衣衫完好地在清朗的日光中醒来。阳光透过窗棂吻上缠枝花纹的帘帐,细密的丝线间或闪现一小点金光,温暖得让人心安。唤人,小兴子打着千进来伺候我洗漱,我随口问了句:“福晋呢?”
“福晋给娘娘请安去了。”
眼睛颤跳一下,我不自然地扭转头,听到窗外有“咕咕”的异响,忙心虚地转话题:“外头什么东西在叫?”
“是侧福晋养的鸟儿,这只是刚养的,还没养熟,侧福晋给福晋请过罪。”
“她很喜欢养鸟?”我微觉诧异地问。李莲英跟我那么多年,我却对她一点都不了解。她自从入了宫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存在感极低,枉费她有那么彪悍的名字。
“是啊,侧福晋养鸟可是好手。”
我沉吟一下,说:“你去畅春园挑几只金刚鹦鹉,回头给侧福晋送去。”
“喳。主子,您对福晋们可真好。”
她们心里可不这么想。我苦笑了下。
“娘娘也常夸主子和福晋是琴瑟和鸣……”
小兴子兀自在喋喋不休,我瞧着他笑:“你倒知道得清楚。”
“嘿嘿,主子,都是唠嗑听来的。”
小兴子是八卦王,这我是早就知道的。念头转动,我微微笑着说:“既然你消息那么灵通,那么给我打听件事。”
小兴子收起笑脸,认真听着。
“查查皇额娘入宫初的贴身侍女都是谁。”
沐浴在温煦的阳光里,心里的阴霾丝毫不曾散去,紫禁城的一砖一瓦陡然变得遥远而虚幻,我狠狠闭了闭眼,打起精神来到凤元楼。坐在我的专属包厢望龙厅里,就算竭力回避,眼角的余光依然不时扫到对面的醉风居。
正是人声鼎沸的晌午,醉风居却门扉紧闭,沉寂得像座空屋子。我的视线一寸寸游移着向醉风居的后院挪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逼迫我收回目光。
“四阿哥,这么急找兄弟什么事?”岳钟琪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他大概刚从兵营里出来,一身飒爽戎装,衬得棱角分明的方脸更加英气神武。
“听说你升为骁骑校了,没来得及给你庆贺,特请你来喝一杯。”我微笑着说。
岳钟琪抹把汗,大咧咧地坐下:“就为这?我可是偷溜出来的!”
“那好,我直说了。骁骑营负责护卫宫门,你们应该有出入宫门的详细记录吧?”
“是啊,正月的时候库房整理,那灰尘差点没把我呛死。”
我强作镇静地看着他,慢慢道:“那么,二十年前的记录有吗?”
“二十年前?”岳钟琪意外地瞪起牛眼,“这,我得回去好好翻翻。”
我推过去一个蜡封好的信封:“看看这几个人在十七年十月三十日前后有没有出过宫。”
“行。”岳钟琪爽快地应下。
我斜眼瞥了瞥窗外,用最漫不经心的口气问:“对面怎么了?”
“前几日好些个人在那里吃拉了肚子,前儿还拉死了一个,被官府查封了。”岳钟琪幸灾乐祸道,“我早就觉得那奸商有问题了,该!”
食物中毒?我垂下眼冷冷笑了下。这酒楼果然是为我开的啊,摊了牌就撤得一干二净。
“钟琪,事就拜托你了,记住,千万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您放心吧,兄弟我知道分寸。”岳钟琪小心地藏好信封,灌了杯酒抹嘴问,“四阿哥还有别的事吗?我不能溜太久,被佐领知道就惨了。”
我摇头,目送他离开,转头凝望空宅一般的醉风居,嘴角的笑意在午后和暖的日光里渐渐融去。
不过三天,岳钟琪就有消息反馈。我呆呆地注视着纸条,眼前模模糊糊得只看见一片空白,上面的黑字一个个晕染成模糊的灰痕,变成黑洞般的大嘴,嘈杂地在我脑中轰鸣肆笑。怔了半晌,我才行尸走肉般,把皱得不成样子的纸条放在蜡烛上烧了,静看那灰烬殉难似的飞舞。
我不信!我猛地摇头,要把阴暗的胡思乱想统统赶出大脑。就算出过宫也不代表什么!我抓起笔墨写了个纸条,让小兴子带给岳钟琪。
又过了几日,岳钟琪的回信送到我手中,我抖着手指迫不及待地拆开,却被知情人死亡的消息给狠狠打击了。
斩草除根,不留一点把柄,果然是阴谋者的作风。
线索只剩德妃这一条。我摩挲绿叶耳坠许久,咬牙把它塞了回去。
事到如今,我还是习惯性的装鸵鸟。只要不去向德妃求证,就还存在那一点点的可能。最后的那层纸,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愿意去捅破。
轻轻的敲门声,舒兰端着汤盅进来,眉眼温柔地来到我身边:“爷,这是皇上赏的长白山人参。您最近辛苦,得好好补补身子。”
我盯着她秀美柔婉的脸不放。两朵红云在她颊上升起,她不自在地摸摸脸,羞道:“我脸上有什么吗?”
我拿起参汤一饮而尽,笑着说:“舒兰,我带你去宫外玩玩吧。你整天闷在宫里,也怪没意思的。”
她的讶然迅速被喜悦替代,娇俏叫道:“真的吗?我……我去准备准备!”
“舒兰,”我叫住她,“把英儿也叫上吧。”
女人逛起街来都很疯狂,不管是大家闺秀还是白领丽人。小兴子的双手快被两个福晋采购的零碎物件给淹没了,我的腿也在微微地打颤,可舒兰和李莲英两人还兴致勃勃地讨论是羊脂梨花玉簪好看还是翡翠葫芦耳坠精致。
我也当过女人,怎么就提不起兴趣?我无奈地摇摇头,走到铺子门口换气。不觉暮色已近,街上行人依稀,逛完这家,怎么着也要把她们哄回去。
我望着灰蓝的天怔怔地想着,冷不防有人重重撞上我。脂粉的香气扑鼻而来,我忙低头看这个投怀送抱的家伙,第一反应——遇上小偷了。
可怀里没有异常,手心却多了个略硬的东西,撞我的人也抬起了头,整整衣衫镇定地福了一拜:“小女子唐突,请公子见谅。”
悦灵儿?!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这个始终对我冷眼相待的花魁,这会居然装成不认识我的样子,还贤良淑德得不像话。她道完歉径直走了,孤傲的背影连一个回眸都没给我。我飞快扫一眼四周,小兴子陪着舒兰她们还在首饰堆里纠结,没有人注意到这一插曲。我展开手里的小纸团,低头瞄了一眼,上书:清苑楼见。
这遒劲不羁的笔迹,我认得清清楚楚。团紧了纸条在手心里攥住,用力得像要把它捏碎,我远眺茫茫暮色无声地笑。街的尽头仿佛出现一个颀长的白色人影,凤眼流彩,神情慵懒,举杯对我淡淡笑道:“酒逢知己千杯少。”
去见吗?心底有那么一丁点的动摇。纸团硌得掌心不舒服,娇语忽然从背后传来:“爷,您看这个好看么?”
“好看。”我回身笑着点头,“就选这个吧,舒兰,我们得回宫了。”
为什么我心情糟糕的时候天气却这么好呢?我躺在吊床上摇啊摇。青岚的天空有一抹白色划过,守卫重重的紫禁城,也约束不了这自由的空中精灵。碧枝摇曳,片片翠叶在我眼前婆娑,叶子边缘承接了光华,透出荧荧的亮色,通透闪耀得像极了翡翠。
我猛然攥住腰间,荷包里小小的硬物触上我的掌心,昭示它的存在。这个翡翠耳坠就像潘多拉的魔盒,明知触碰它的后果终将不幸,却忍不住时时握着它犹豫不决。
不行!我猛摇头,爬下吊床在院子里溜达,让炙热的阳光钻进身体里驱散郁结的烦闷。慢慢踱到后院,一阵翅膀扑簌的声响,我跨了几步,看见李莲英轻衫素容俏生生立着,指上停了一只白羽鸽子,正眉眼温柔地给它梳毛。
她蓦然发现我的到来,神色慌张了一下,赶紧把鸽子塞进鸟笼,俯身拜道:“爷。”
我挥手让她起来,走到笼子前逗弄鸽子,问:“鹦鹉送来了吗?”
“送来了。妾身多谢爷的赏赐。”
我仰头刚想对她说什么,眼前忽然滑过一抹翠绿,脸上的笑意顿然凝住,我扳住她的下颚,让她的侧面固定在我面前,耳垂上一枚精巧细致的绿叶耳坠惶然摇晃。
“这是哪里来的?!”我惊怒地喝问。
李莲英害怕地喘息着,柔弱的身子颤抖不已:“这,这是,这是上次爷带妾身出宫时,在街上买的……爷如果不喜欢,妾身……”
“街上买的?”我冷笑着松开手,拿出我的耳坠,“哪里买的,也替我引荐一下!”
李莲英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眼里满是绝望的慌张。我开了鸟笼抓出鸽子,放在她鼻尖前,冷冷道:“这是信鸽吧?侧福晋是跟远在陕西的爹互通家书呢,还是——”
我眯起眼,无法克制自己的愤怒,阴沉地慢慢道:“送信给若耶山庄?”
夜会
李莲英更剧烈地颤了颤身子,咬紧了唇一声不吭。
“为什么?”我试图从她苍白僵硬的脸上看出些许端倪,“你恨我?”
“四阿哥的恩德,奴婢一辈子都记着。”李莲英双膝一屈跪伏在我脚边,声线依然带着颤音,语调却不可思议的平静,“但奴婢的父亲倚仗着若耶山庄的势力,他们的命令奴婢不敢违背。”
她抽泣着抬起脸,眼中流动哀切的期望:“奴婢传出去的只是无关紧要的事,奴婢未曾有一丝半点谋害四阿哥的企图,请四阿哥相信奴婢!”
“相信?你让我相信什么?”我抓紧手中的鸽子。很好,这个故事教育我,圣母要不得,蛇永远是蛇。
“奴婢真的不曾背叛过四阿哥……”她泣不成声。
她的哭声钻进我耳里,丝毫软化不了我的心,我盯住鸽子宝石般黑溜溜的眼珠,低缓地开口:“如果你觉得这样都不是背叛,那怎么样才算呢?”
她呜咽一声,抖着双肩不再言语。我瞥她一眼,抬腿走向她的房间:“过来,别再奴婢奴婢的了,你毕竟是皇阿玛钦点的侧福晋。”
她跟着我进屋,门一关上又一声不吭地跪下。我扫视她整洁的房屋,淡淡道:“既然你认为传出去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那么你到底传了些什么?”
“是些……四阿哥喜好、性情、生病受伤之类的……”她一边抽噎着一边回答。
“上回我带你和福晋出宫,你也送了信吧?”
“是……”
“我每回出宫,你都送信吗?”
李莲英顿了顿,低声承认:“是……”
“英儿,”我刻意用平和的语调说,“你知道这么多年来,我遇上过多少次行刺了吗?”
李莲英睁大了眼,急急摇头,眼泪飞溅:“不!他们告诉妾身只想知道四阿哥您的脾气,好攀关系而已!”
“英儿,我有这个耳坠就代表我知道了很多,你还要瞒我吗?”
李莲英连连顿首,哭叫着:“妾身不敢隐瞒四阿哥!四阿哥是妾身和妾身爹的救命恩人,妾身无论如何也不会对四阿哥心存歹意!”
我撇开头不看她。我很想信她,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么……
那么叶倾歌就没有骗我。
想到这点,我郁气翻涌的胸口竟有一瞬的轻松。
“过来。”我拍拍书桌唤她。她怯生生地瞄着我,慢慢走来。我抽出一叠纸,把笔塞到她手上:“写我奉旨要去调查醉风居。”
她惶然望我,半开着口,似乎要求饶,我不耐烦地把她按到凳子上:“写!”
她吸吸鼻子,提笔写下一行娟秀的字。我取过写好的字条,晃了晃鸽子,微微笑道:“这鸟儿不错,给我吧。”
她垂头站在那儿,轻轻啜泣。我头也不回地出屋,高声叫来小兴子。
“侧福晋突染风寒,让人好生伺候着,千万不能让她出屋见风。”
屋里还残留着淡淡的龙涎香气味,墙上的挂画只孤伶伶剩下一副高山流水图,案上的象棋摆得整整齐齐,圆桌上的白瓷酒杯折射了月光,青幽幽地闪亮。
这一切,我何其熟悉。
我自嘲地一笑,偏头看手边静静吐烟的线香,微弱的红光像暗夜中的鬼魅,顶上一簇已然变灰。子时刚过,正是杀人放火偷鸡摸狗的好时机。
轻不可闻的脚步声陡然停在门外,我一下屏住了呼吸。门悄悄被推开,透过屏风的间隙,我认出那个白衣飘然的身影,一抹凉凉的笑意爬上嘴角。
他停住脚步,像是察觉到什么,脸缓缓地向屏风这边偏来。
“本贝勒要明天才来搜查醉风居呢,叶大掌柜这么早就来恭候,实在让本贝勒荣幸之至啊。”我从屏风后面转出来,笑意轻然,言语客气。
“不过我也猜到你会来,特地准备了夜宵——御膳房秘制红焖鸽肉。”我扔给他一个油纸包,“可惜冷了。”
叶倾歌接着油纸包,月光漫射到他脸上,眼眸里光华更盛,愈加让人看不清神色。
“你能在我身边也安插下眼线,我还真是小看了你呢,叶倾歌。”我扔出悦灵儿偷塞给我的纸团,“你要见我?我以为,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或者,你迫不及待地要开始——偷梁换柱了?”
叶倾歌终于有了些反应,放下油纸包,左手一伸,手上赫然拿了个细颈酒瓶,拿起桌上的酒杯慢慢斟着:“新酒刚送来,想邀你共饮一杯。”
“我没时间,也没兴趣。”指指身后的香炉,我说,“从我进来开始,超过半个时辰我还没出去,京城所有的城门都会关闭。”
他挽起个不以为然的笑容,轻声说:“我若想对你不利,何必等到现在?”
“也许你们觉得,时机还不到?”我淡漠地挑了挑眉。
他自斟自酌,平静的语调听不出些微情绪:“我说过,我跟刺杀你的事没有关系。”
“我真的很想信你。”我打开油纸包,扯了条鸽腿下来咯吱咯吱地嚼,“不过,我宁可你说的全是假的。”
我宁可他说的全是要带走我的借口,至少……至少之前的事,都是真的。
“你都知道了,为什么还固执地不肯相信?你不是总说讨厌争权斗势,想要当个富贵闲人吗?”
“这不一样,叶倾歌,你不能在我挣扎了那么多年后,忽然告诉我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我悲凉地笑着,“从扬州第一次见面起,你就是故意的吧?那些清河酒,那些烟火,那个……都是你的计划吧?”
他默不作声,许久后点了点头。
得到他的承认,我的情绪倒平定下去。不过是对我温柔了一点友善了一点,我就满心欢喜地以为找到了男主角,谁让我他X的相信有人格魅力这回事,活该被骗!
我偏转头,自嘲地轻笑:“叶倾歌,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就一傻子?”
“你的性子……不适合皇宫。”
“是啊,傻愣愣地往你的套子里钻,还自以为我们是好哥们,好知己,好……”激愤在胸腔里流窜,我狠狠喘口气强行压制下去,沉下脸问,“你们的目的是什么?江湖玩腻了,弄个皇位玩玩?”
“若耶山庄没那么大的野心。”他镇定地直视我,“只想在朝中有个势力可以倚仗。江湖,并不比朝堂的斗争少。”
我嗤笑出声。都染指到四阿哥身上了,还敢说没野心?日后雍正的登基,搞不好还是你们一手给推上去的呢。
“你不是说当年送皇额娘进宫是为了一样东西吗?是什么?当今皇上的性命,还是他座下的龙椅?”
“我没有反清复明的野心。我说过,我只想多份势力,多个筹码。”
我听出他语气里的自信和傲然,皱眉问:“叶倾歌,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他仰脖喝了口酒,衣摆轻扬,神情雍容,一股慑人的威严气势勃然从他身上发出:“若耶山庄庄主。”
搞了半天,他就是那个让太子都头痛不已的神秘组织的老大?难怪这么肆无忌惮。
“叶倾歌,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告诉我那么多内幕?就算我不是真阿哥,告个密还是不成问题的,你就这么有信心跟整个朝廷对抗?”
他垂了垂眼,复又抬起的眸子流动着更加灼亮的光芒:“你说你信我,我不能辜负你。”
只是轻轻一句话,就让我所有的气势所有的愤怒都软化消去……真没出息!
我咬牙暗骂自己,哼了哼,道:“但我可不敢信呢。”
叶倾歌眼里的光彩倏然消逝,他指着墙上唯一的一幅画,低缓的语气里带着一丝黯淡:“看看这副画,这才是你想要过的日子。我可以给你这样的生活,跟我走,不好吗?”
“我是讨厌宫里的钩心斗角,”我嘴角一勾,笑得清冷,“可我更怕死。”
他抬起头,急急接道:“我不会杀你……”
“两片肉一碰,什么话不能说,我凭什么相信你?”心沉得压抑了呼吸,酸涩慢慢升起,我略略苦笑地问,“叶倾歌,在坦白那么多后,你到底哪来的自信,认为我会乖乖跟你走呢?”
面对他的无言,我平复了一下心情,拿起酒杯。
“酒钱我会结清,喝了你多少酒我还你多少。”我慢慢倾倒着杯中酒,酒滴落到地上,发出最后寂寞的低吟,“没了酒,我们什么都不是。叶倾歌,别让我再看见你。”
酒杯一掷,我拂袖而去,迈了一步,手臂被抓住,眼前晃了下,转眼被闷进一片黑暗,他身上淡淡的香气贴着我的鼻尖幽幽袭来。
“我不否认接近你确有企图,但那一晚……不在我的计划里。”他俯在我耳边低柔呓语,“我不要你的命,我只想把你留在身边。”
他吐出的热气氤氲在耳畔,缭绕成妖精的手撩拨我的理智。在这般凉如水的月夜里,他的怀抱温暖得让我舍不得离开。他的温度丝丝缕缕浸润到我身上,那个充满火热和情欲的夜晚的记忆席卷而来,身体忠实地记着他每一个温柔的抚摸。我贪恋了十秒,终究敌不过满心的苍凉,用极为冷静极为平淡的语气,清清楚楚地说。
“半个时辰到了。”
家宴
绿叶耳坠攥在手心,湿润得像水洗过一般,我站在永和宫外的清冷夜色中,远望宫门迷蒙的灯火,踟蹰不决。
“贝勒爷,这么晚,您要见娘娘?”谨慎的话语在夜风里飘忽,德妃身边的宜兰姑姑闪出身来,走到我面前行礼。
来了人,我一直紧绷着的心情忽然松懈下去,仿佛就等着这么一个契机,推我进入既定的轨迹:“是。皇额娘歇下了吗?”
“娘娘正准备安寝。”
“麻烦姑姑通禀一声,说我有要事求见。”我摩挲掌心的翡翠,话语如这夜风一般薄凉。
宜兰姑姑去而复返,俯首说:“娘娘请贝勒爷入内。”
德妃果然一身寝衣,精致的发式已经解开,一头依然黑亮润滑的青丝慵懒地披散在肩上。她眉头轻皱,神情永远那么的疏离,缓缓开口:“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儿臣有一阵没来陪皇额娘说话,想念的紧。”
德妃微微讪笑一下,拿了根筷子般粗细的白玉长棒细致地滚着手背:“什么事儿,说吧。”
“儿臣有些疑惑,想请皇额娘释疑。”
德妃困惑地瞄我一下,依然把注意力投注在她保养完美的玉手上。
她冷淡的态度倒给了我出口的勇气,我摊开掌心,绿叶耳坠静静卧着,明亮的烛火投射在它面上,亮起一点炫目的冷光。
“儿臣得了一样东西,不知皇额娘有没有见过。”
德妃斜斜投了一眼过来,只瞥了一下,再也挪不开目光。她美丽淡和的脸有一瞬变得狰狞,眼里翻涌着狂风骇浪,红唇紧咬,捏紧的手不觉青筋凸起。然而不过片刻,她立即收拢了这些深切的恐惧,重新恢复成雍容华贵的后妃气度,眼底那一抹阴鸷却怎么也消不去。
“哪儿弄来的女人家东西?”她的声音冷静得僵硬,说话的那刻,眼神阴冷刺骨。
“皇额娘既然想隐瞒到底,为何不把刚才那点惊讶一并藏了?”
她霍然站起身,胸脯剧烈地起伏,眼里的戾气愈重,如钢箭一般射向我。我忍住要逃离的怯弱,挺直背迎视她:“皇额娘,儿臣真的有另一个身份吗?”
她的脸上恍惚滑过隐痛,冷冰冰的话语从咬紧的牙关间迸出来:“不管你听到什么,你都是四阿哥!”
涩然的笑慢慢爬上我的脸,我忽然间释怀了她对我的种种冷淡和漠视,她宠爱十四、疏远四四,都是理所当然的。
“若儿臣不想当这个阿哥了呢?”我轻松得,好像在跟德妃申请明天不去上学一样。
德妃的柳眉陡然竖起,震怒道:“你就是四阿哥,哪里有选择的权力!”
“如果皇额娘您十月怀胎的亲生儿子——并没有死呢?”我依然笑得那么轻巧平静。
她呼吸顿住长长一瞬,杏眼睁得几乎要裂开,眼里满满皆是难以置信。啪嗒一声,德妃手中的玉棒跌落在地,磕出清脆的声响。这一声似乎唤回了她的理智,她慢慢吐气,故作镇定的声调掩盖不了惶急的颤音:“他们要做什么?”
“他们以前为了什么,现在依然那样。”
德妃保养得宜的面容霎那灰白,抿紧的唇止不住地哆嗦。我不忍看她这般落魄的模样,欠身道:“多谢皇额娘解惑。皇额娘请早些歇息,儿臣告退。”
“胤禛!”就在我行将跨出门时,德妃提声叫住我,语气肃杀,“无论如何,你不能忘记你的身份。”
在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就反复对我强调这一点,而今,我终于理会了其中的意思。我转头朝她惨惨一笑,疾步离开她的寝宫。
披着一身寒气进屋,舒兰奉上热茶,眼巴巴地看着我,犹豫几番才开口:“爷,英儿妹妹到底怎么了?已经……三天了……”
“御医不是说不能见风么?”
舒兰闪过一抹失落,低头不语。我的目光落在她日渐丰腴的娇躯,她早已不是那个娇小玲珑的小女孩了,外头盛传四福晋擅宠专房,可谁又知道两床被子下面,我们是多么规矩到不可思议呢?
“舒兰,你怨我吗?”我轻声问。
她惊了一跳,迅速垂眼,温婉道:“我怎么会怨爷呢?”
我的视线游曳在她低垂的玉颈上。我确实对她不公平,但我无力去补偿。或许,我本来就是个过客,真正的主角是……
不行!我狠狠摈弃这样的念头。既不清楚穿越过来的原因,也不确定能不能好运气的穿越回去,阿哥的身份是我最后的筹码和活命的保障,不能轻易舍弃。
“舒兰,你的生辰快到了吧?我们去宫外玩吧,带些吃的去西郊,天气好晚上还能看到牛郎织女星。”
一抹欢欣在她眼底漾开,她从来要求的,都不多。
“多谢爷为我如此费心,可是寅时一定要回宫了。”她甚是遗憾地说,“晚上皇额娘在永和宫设宴。”
好像是有这么个规矩。脑中浮现出方才德妃扭曲的表情和阴冷的神色,我猜想那天晚上我的胃口一定好不到哪去。
果然如我所想,宴席上珍馐散发的诱人香气一点都引不起我的食欲,端坐上首的德妃淡漠依旧,偶尔瞥过来的视线让我别扭非常。宜兰姑姑举着鎏金凤首鸡颈壶要给我们斟酒,被德妃拦下,她亲自拿着酒壶往我们的杯里注酒,所有的人都诚惶诚恐地跪下谢恩。
“今儿的寿星是舒兰,你们都别多礼了,起来吧。”德妃平平静静地说着,往十一岁的胤祯杯里也倒了小半杯澄清的酒。
于是我们又都起来坐回原位,举杯同饮,开始看似安和实则诡异的家宴。
席间冷清沉重,德妃的家宴上只有小小的胤祯叽里呱啦童言无忌个没完,舒兰偶然说些闲话调笑一下。我挺同情她的,我可以不说话装深沉,她这个儿媳妇却得想方设法的活跃气氛。德妃有一搭没一搭接着话,随意地拣菜给胤祯,忽然筷子一转,落在我的碗里。
我盯着碗中这块从天而降的鸡肉,意外地抬眼看德妃。她又偏头转向了胤祯,不见喜怒的表情看不出一点端倪。就着酒,我慢慢咽下这块七年来唯一的鸡肉。
德妃倒的酒醇香辛辣,看不出这么个娇弱的后宫女子,竟喜欢这般烈的酒。几杯下肚,脑门开始发热,叶倾歌说的没错,这么多年来,我的酒量一点都没长进……怎么又想起他?
我郁闷地灌了杯酒,压下这不该有的思绪。酒气上涌得更快,我的视野有些模糊。舒兰突然搭住我的手臂,在耳边轻声说:“爷,少喝点吧。”
我点点头,手指却一软,筷子脱手而出,在桌上磕出不雅的响声。
嗡嗡低语霍然中断,胤祯乌溜溜的眼珠瞪着我,咧嘴笑话道:“四哥,你不会是醉了吧?”
我讪讪低笑,太阳穴鼓跳,头愈发得沉重。
“这是我满族祖辈喝的酒,确实比现下那些江南佳酿要烈。”德妃淡淡地说。
我听她正儿八经地说“我满族祖辈”就感到讽刺,不觉斜她一眼。德妃目光闪了闪,道:“回去喝些醒酒汤。”
舒兰扶着我告退,又是浓茶又是热毛巾地忙着伺候我。我倚在床上看她忙碌,歉疚地说:“对不起,舒兰,你的寿宴变成了这样……”
“爷,您说什么呢。”她从下人手里接过醒酒汤,吹着热气递到我手上,“快喝了,能舒服些。”
我骨碌骨碌喝下,笑道:“我躺会就好。你不爱闻酒味,还是去看看你的寿礼吧。我刚才瞥见桌子都被淹没了。”
她抽出手绢擦去我满脸的汗,柔声说:“那些个东西急什么。爷刚才没吃多少,一会肯定要饿,您要吃什么,我吩咐人去做。”
我想了想,说:“好久没尝你的手艺了……”
她莞尔一笑,戳了下我的额角:“让寿星下厨,您也是头一个了。行,我这就去。”
舒兰走了,我一个人躺在床上盯着帐顶的花纹发呆。脑袋里一阵一阵地钝痛,口舌发干,浑身冒汗,腹中像燃了一把火,烧得胃灼疼。
到底是什么酒厉害成这样,我喝得并不多啊。话说胤祯那小孩子也喝了小半杯,怎么连脸都不红?同样的爹妈,为啥他就遗传到了好酒量……
混沌的脑袋胡思乱想着,一股剧烈的疼痛猛然从下腹蹿起,以燎原之势袭遍全身。我闷哼一声,团身抱住痉挛的肚子。突然而至的剧痛让我猝不及防,我想喊人,却发现干涩的喉咙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挣扎着起身,我试图去够床边的茶盅,一动弹,眼前就一阵发黑,喉间冲上一股热气,我张口喘气,却有温热的液体淌出,强烈的甜腥味充溢口腔。
血?!我惶恐地看着滴到血的床垫。紧接着更为猛烈的绞痛在腹中肆虐,冒出的每一滴冷汗似乎都带走了我的力气,脑袋更加昏沉,眼前更加昏黑,我急中生智地想到那个石头,咬牙使出全身力气自颈间抽出吊着百曜石的绳线,颤抖着手勉强把石头塞进嘴里,然后力气散尽地伏倒在床,艰难喘气。
合法禁药
在昏迷和清醒间挣扎,在昏厥和疼痛间徘徊,嘴里的石头散出万年玄冰般的寒气,镇压着体内火燎般的剧痛。就像打了吗啡,迷迷糊糊中腹里的痉挛渐渐平复,刺穿内脏般的疼痛转变为钝痛,我急促地喘气,等待力气一点点聚集。
“爷,您怎么了?!”惊慌的高音,瓷碗落地的炸响,舒兰扑过来抱住我,扬声叫起来,“来……”
“不要叫!”我突然来了力气,一把拽住她的衣服。
“爷,您……”她蹲下来慌乱地拿手绢擦我的嘴角,素白的手绢上殷殷血迹宛若红梅绽放,妖异得吓人。
“你……有事吗……”我勉强问出话来。
舒兰掠过难以置信的震惊,使劲摇头,握住我冰凉的手,哭道:“爷,叫御医吧?您这个样子……”
“我没事了……”我喘了会气,问,“醒酒汤……经过谁的手?”
“是在咱们宫里熬的,没有经过外人的手。”舒兰抖着声音急急说道。
我费劲搭住她的手背,触了一手的冰凉:“你真的没事吗?”
舒兰仍然摇头,两个耳坠子慌乱地晃着:“我真的没事,可是爷您……”
“死不了……”我用目光示意垂在胸口的百曜石,“这个能解毒。”
“爷,就说英儿妹妹病势加重要传御医吧?万一……”她忽然紧紧搂住我的肩,把我按进她怀里,“不,您不能有万一!不能有万一!”
她的恐惧贴着皮肤传抵我的心底,我在她怀里闷声道:“好……叫人去看看王戬当不当值。”
王戬便是上次替太子解了“一夜红”之毒的人,过了很长时间,他才一身便服到来。他搭着我的脉仔细地切诊,眉头忽的皱起忽的松开,看得人心里一揪一揪的。号完脉,他慢条斯理地察看我的五官,把舒兰急得都快撕裂手绢了,才说:“四贝勒脉气鼓动无力,气血阻滞,口带腥味,眼底充血,是中毒之兆,但毒性已缓,无性命之虞。”
我总算松了口气,嘴努向舒兰:“替福晋看一下。”
王戬切完脉,回禀道:“四福晋身体安康,无须挂虑。”
“一点事都没有?”我吃惊地问。她明明跟我吃了同样的东西,喝了同样的酒,就算毒还潜伏着,也不该一点异样都没有啊!
“四福晋脉象平顺,身体无碍。”王戬极有把握地说。
难道不是德妃,而是醒酒汤被人动了手脚?我眉头刚蹙紧,王戬清朗的声音也响起:“奴才请问四福晋,四贝勒喝的醒酒汤可是御药房的方子?”
“是。”
“那方子上,有葛花、连翘、石菖蒲、生姜、甘草……”王戬微眯了眼,一样样报药名,“四贝勒在喝醒酒汤之前,可曾服过什么药?”
“没有,只吃了些寻常菜,喝了点酒。”舒兰替我回答道,“这些我也用了,可王大人刚说,我身体无碍。”
“酒……”王戬若有所思地喃喃,“四贝勒饮的可是烈酒?”
“是,几杯就醉了。”我苦笑说。
“奴才方才就隐约觉得四贝勒中的是大戟之毒。奴才大胆揣测,四贝勒喝下的酒里,很可能放有‘逍遥饮’,此药本身无害,仅起消醉之用,避免烈酒伤身。但‘逍遥饮’里恰有一味大戟,用半夏与草乌克制了其毒性,不过,一旦混喝了宫中的醒酒汤,生姜抵去半夏药性,甘草增加大戟毒性,便会变成毒药要人性命。”
“如此危险之物,宫中如何会有?”舒兰惊问。
“回四福晋,‘逍遥饮’乃是民间之物,宫中并不曾用。”
难怪德妃会破天荒地嘱咐我回去喝醒酒汤。我闭上眼惨然一笑,慢声道:“照大人的意思,因为我同时喝了酒和醒酒汤,才会中毒?”
王戬略微点头。
“也就是说……”我顿了下,忽然浅浅笑起来,“这是意外。”
舒兰变了变脸色,咬住唇一声不吭。王戬飞快地瞟了我一下,随后撇开视线若无其事地微笑说:“奴才给四贝勒开些祛毒的方子,先清身上的余毒。”
舒兰送王戬去外间写方子,折回身来蹲在床边,抓着我的手泪流不止。我安慰地轻拍她的手背,吩咐说:“舒兰,你去处理下各宫各院派来的眼线,今晚的事不许走漏半点风声。”
她没有马上应下,低低呜咽了几声,泣道:“爷,皇额娘为何……”
“这是意外,舒兰。”我冷然出声打断她。
抓着我的手陡然一紧,她抬头悲凄地叫道:“事到如今,爷还是什么都不肯跟我说吗?”
我的心狠狠一缩,看着舒兰凄楚的泪眼,慢慢泛起苦笑:“知道得多,并不是好事。”
她垂眼贴着我的手痛哭,温热的泪水顺着我的手臂蜿蜒滴到床单上,濡湿了狰狞的星点血迹。我抽出手轻轻为她拭泪,温声道:“快去安排吧。”
过了半个多时辰,王戬端着熬好的药进来,拿起琉璃小盅里的药要喝给我看,我出声阻道:“不必试药了,我既请大人前来,自是信得过大人。”
王戬依旧带着不卑不亢的淡笑,把药奉到我手上:“此药每隔一个时辰服用一次,六个时辰后奴才再来请脉。”
我喝下药,平声说:“王大人为何会深夜前来,应该明白吧?”
王戬俯身回道:“奴才擅诊寒症,侧福晋病情加重,故才让奴才入宫为侧福晋诊治。”
能进御药房供职的人果然不简单。我满意一笑,又不放心地再次询问:“福晋真的没事?”
“四贝勒请放心,‘逍遥饮’中的大戟毒性被抑制,若非大剂量服用不会对身体有害。”
想来也是,胤祯也同席共饮,德妃再狠毒也断断不会不考虑他的安危。我微微一笑,道:“王大人对毒理研究之精深,真是令我佩服,难怪能如此轻松替太子解了‘一夜红’。”
他目光闪了闪,说:“四贝勒既然知道,为何还专程请奴才来呢?”
“只是信任王大人的医术,与其他无关。”我淡淡扫他一眼,“何况太子的事,不是也没人知道吗?”
王戬嘴角笑意更深,行礼道:“奴才谢四贝勒赏识。”他犹豫了一下,出声道:“奴才斗胆,奴才有一疑问百思不解,四贝勒中的毒凶猛非常,若服了甘草水会毒性更甚,为何奴才给四贝勒诊脉时,毒性已被抑制了呢?”
我的呼吸小小地顿住一下,随即敷衍道:“运气好罢了。”
硌在胸口的石头硬得发凉。到底还是你救了我——叶倾歌……
一大早,我顶着两黑眼圈直冲德妃寝室。德妃正在梳妆,回身看到我的瞬间,脸色一下苍白得比擦了粉还甚,半张的朱唇久久闭不起来,一副活见鬼的样子指着我,想叫又叫不出来。
“旭日初升阳气大盛,皇额娘不必担心鬼魂作祟。”我讪笑着,特地面向光亮抬头挺胸。
德妃忽然反应过来,厉声喝令左右退下。空荡荡的房间只剩我跟她面对面峙立,我扔出绿叶耳坠,笑得温和平静,语气却嘲弄讽然。
“皇额娘未免太心急了吧?儿臣保证把皇额娘的亲生儿子给换回来就是了。”
放完话,我也懒得关心她的反应,转身就走,不理会她丝毫没有气势的叫唤。我用力打开门,迎着熹微晨光,昂首走出阴冷沉闷的寝宫。
“主子,您要去哪?”小兴子眼看我路过家门而不入,奇怪地问道。
“有事。”我偏头看他,“你先回去吧。”
“可是主子,您的身子……”
“回去。”满心的阴郁让出口的话语也冰冷得吓人,小兴子吓得一哆嗦,我于心不忍地说,“我很快就回来,告诉福晋不要担心。”
京城第一花魁的闺房果然娇柔靡丽,在暖香里坐了没多久,背后的雕花梨木房门吱呀低响,心顿时随着来人轻轻的脚步一下一下猛烈跳动,待到他站在面前时,却又不可思议地恢复了平静。
“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无言片刻,叶倾歌蓦地开口,手也自然地伸了过来。我没有躲避,在他触上我脸颊的瞬间,缓缓闭起眼,感受他温热的指尖带给我的舒适暖意。
“德妃动手了。”我的声音轻飘飘地浮在空气里。他手指一滞,旋即抓起我的手腕搭脉,我往回缩手,故作无谓地说:“没事,你的石头不错。”
“她怕受威胁,就不怕被查出毒杀皇子?”叶倾歌阴沉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杀意。
“中药是伟大的。”我嘲讽一笑,“何况,她是个聪明女人,拿最宠爱的小儿子当幌子。”
叶倾歌掏出小瓶子,倒了颗散发淡淡药香的丸子放在我面前:“这个能清毒。”
我迟疑一会,张嘴让他喂药。
“你打算怎么换人?”我抬头看他,平静非常。
他眼眸陡然闪亮,微微惊喜道:“你愿意跟我走?”
“如果难逃一死,我情愿死在你手里。”我面无表情地说。
他眼中的光彩倏然一收,俯下身慢慢抱紧我,低低叹息:“你还是不信我。”
他的热气包裹住我,可我的声音却冷静到连自己都佩服。
“是你反复告诫我的,不能太天真。”
真假四四
重重一声叹气,叶倾歌慢慢松开手,落座在我边上。
“你准备怎么换人?”我又问了一遍。
“你现在仍住皇宫,还不到时候。”
我的贝勒府还在修建中,按工程来看,至少得到明年竣工。我讪笑一声:“庄主计划如此缜密,看来无须我担心了。”
他眼中神色复杂,忽然抓住我的手,低声说:“在宫中要小心。”
我盯着他的手在我手背上覆下的阴影,浅笑僵在嘴角,口气波澜不兴:“让我见见他。”
沉吟片刻,他道:“好。”
我抽回手站起身说:“我不能出来太久,有急事我会飞鸽传书给你。”
瞥见叶倾歌略带惊讶的神情,我突有恶作剧得逞的快意:“御膳房只用乳鸽做菜,那只信鸽还关在笼子里呢。”
他哑然失笑,同样起身送我。我偏转了头,轻声说:“还是得谢谢你,毕竟是你送的东西救了我。”
叶倾歌拉住我,塞给我刚才那个小瓶子:“百曜石并不能解百毒,拿着这个。”
小小的瓷瓶握在手心冰凉凉的舒心,我嘴唇翕张,终还是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不知是叶倾歌的药疗效好还是王戬医术确实高超,仅仅两天,脸上的病色已经褪去。舒兰的保密工作布置得很好,至少各处的眼线回报过来,风声没有传开。
在我拼命灌补品补回元气的当口,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到我这。我原以为,就算不撕破脸皮,至少也是老死不相往来了。
摈退所有人,我挽起客气到陌生的笑,对面前的贵妇说:“娘娘亲自前来,实在不胜惶恐。娘娘是有什么话要交代吗?”
德妃抽搐几下嘴角,哀伤布满她姣好的面容,印象中那个强势的女人,居然也会表现出如此软弱的一面。
“我知道你恨我,但我是逼不得已。”她凄声说道,眼里闪现盈盈泪光,“你毕竟是我养大的孩子。”
“养大我的是孝懿仁皇后。”我纠正她。
德妃泪眼闪动,眼看泪水就要夺眶而出,她仰起头把眼泪逼回去,语气激烈起来:“多少人向往皇亲贵胄,为什么你偏放着好好的阿哥不要当!”
“娘娘为了飞上枝头可以费尽心思,却不知娘娘是否听过一个词——人各有志。”
“人各有志?”德妃冷笑,“你的志向是什么?摆脱枷锁自由快活么?你以为你真能逍遥天下吗?你根本不了解他们是什么人!”
我也回给她冷笑:“就算他们心怀鬼胎,死在他们手上,总比死在自己额娘手里好受得多。”
她狠狠咬住唇,眼里再度泛上哀痛,沉默数时,冷声问:“你打定主意了?”
“娘娘以为,你我还有退路吗?”
“偷换阿哥混乱皇室是何其严重的罪,被人发现,你以为你跑得掉?!”
“那么就请娘娘多多担待,多加掩饰了。”我笑得轻松自若,“为了十四阿哥,娘娘也要努力帮忙,不是吗?”
一丝恐慌滑过她的脸,她咬紧牙,像打量一个陌生人那般阴冷地看着我,最后冷冷哼了一声,扭身往外走,满头的珠翠瑟瑟发抖。
“娘娘,让我送送您吧。”我抢步挡在她前头,笑容真诚,“外人面前,还是得母慈儿孝吧?”
德妃不愧是演技派的,屋里跟我冷漠成那样,出了门立刻转换成雍容得体的样子,还装模作样要我多加注意身体。舒兰始终在边上默默看着,眼见德妃的身影消失,转回头望我,心痛地抿紧了唇。
我忽然间不知该如何面对舒兰,仓促地逃离。漫无目的地在皇宫里晃荡,迎面遇到一个纤瘦的身影。宝蓝的袍子衬得他肤色更为白皙,阳光温柔地吻上他的脸,更显气质儒雅,秀气的眉毛微微蹙在一起,心事重重的模样。
他总是这样,人前微笑,人后沉默,瘦弱的肩膀时刻都扛着沉重的负荷。
他猛一抬头看见我,脚下一顿,眉头舒展开,缀着阳光的嘴角绽开一个温雅的微笑:“四哥。”
“八弟。”我亦客气地点头,“你额娘身体可好?”
“多谢四哥关心,额娘的身子已好了大半。”
我看着胤禩眼里顿现光华,似乎在为他娘度过一劫而高兴,心里却忽然感到几许悲凉。我一直怜惜他有个不幸的童年,可至少他还有额娘能相依为命,他的额娘也断断不会捧一碗毒药给他。
我赶紧转头藏起这黯然的情绪:“好一阵没见着八弟了,在忙些什么?”
他不回答,突然抬手触碰我的脸颊,指尖轻轻拂过,如飞花入池,一触即逝:“四哥的脸色不太好……”
“这两天累着了,没事。”我抹了抹脸,若无其事地对他笑。
他探究着我的表情,说:“过几天有人要送我些四川土特产,四哥来喝酒吧。”
“啊……好……”我挪开视线的眼里浮起淡淡伤感。无论我们之间存在怎样的尴尬,我能见他的日子,毕竟是不多了。
信鸽带来叶倾歌的消息,照他的安排,我闪进清苑楼的后门,由人带领进了僻静的偏楼。叶倾歌早已候着,跟他在一起的还有一个青年,光溜溜折射光线的脑门转向我时,我还以为自己撞上了镜子。
五官一样,脸型一样,身高一样,连眉间浅浅小山纹的刻印都没落下。他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我,微微翕张的鼻孔和眼中乍现的光亮,昭示着此人亢奋的心情。我皱了皱眉,躲开他赤裸到不舒服的目光,他也知趣地垂了眼,眼角隐约闪现精光。
他不看我,我开始大方地端详他,目光巡回在那张与我一般无二的脸上,扬起下巴问:“易容?”
叶倾歌点头。
我踱到青年边上,仔细观察他的耳后,却是平整一片。乖乖,传说中的易容术真是不得了,比整容还厉害,还没风险。改天我也要拿人皮面具玩玩,想当小贝就小贝,想成汤哥就汤哥。
外表完全OK,可我就是横竖看不顺眼,指了指凳子,说:“坐吧。”
青年——真胤禛顿了顿,依言坐下,端的是仪态标准,极具皇子风范。我忽然对着叶倾歌大笑:“叶倾歌,我终于相信你跟刺杀我的事无关了。”我指着真胤禛说:“他一点都不像我,这样把他塞进宫,不到半个时辰就会被发现。”
叶倾歌闪了闪目光,不说话。
“既然上了你的贼船,我就出份力。我会帮忙把他训练成以假乱真的四阿哥,学不学得像就看他的造化了。”我说着,动手去剥真胤禛的衣服。他吓了跳,用力抓住我的手,眼里陡然射出凌厉的威胁之色。我被怔住,呆呆地想,原来我发起火来是这样的,看上去,还有那么一点冷面亲王的气势。
发怔间我的手被他甩开,用劲之大让我踉跄得后退。叶倾歌抵住我的背,好似明白了我的意思,替我吩咐道:“给四贝勒看后背的伤。”
上衣脱落,他光洁如白玉的后背上横着一道尺长的暗红陈伤,位置与我的伤疤分毫不差。我瞄了数眼,把衣服扔还给他,转头对叶倾歌讪笑道:“这就是你那一晚的目的?”
“是宫里……”
“你想说李莲英吗?”我打断他,垂了垂头掩去脸上更深的自嘲笑意,“侧福晋不侍寝,她不会知道的。”
叶倾歌眼光波动,深沉若潭,默然无语地立着。我敛去一脸笑容,正色说:“我答应的事自然会做到,你安排地方吧。”
回宫后,小兴子禀告说胤禩派人捎话,让我今晚去他那喝酒。这顿酒答应了有些日子了,我望望天色,换身衣服前往他的住处。
胤禩在凉亭设宴,满桌子全是生菜,桌中间开了洞架着个炭炉,滚着一锅红艳艳的汤。
火锅?我愣了愣。胤禩上前迎我,笑道:“四哥吃得惯辣吗?这是正宗的四川红椒,风味不同一般。”
辣虽开胃,可我到底不是个吃辣的料,没几下就吐着舌头呼哧不已。胤禩乐呵呵地给我倒酒,说:“用酒祛祛辣吧,这是四哥最爱喝的清河酒。”
我蓦地停住抽气,注视着清冽的酒液,半晌后轻笑道:“还有别的酒吗?这个……喝腻了。”
胤禩略微惊讶地看我,命人再拿酒来。凉爽舒适的风中,我们从黄昏喝到了夜色降临,酒像水一样倒下去缓和辣劲。胤禩给我的是低度的烧酒,而他自己喝的却是蒙古的烈酒,如此喝法就算他酒量了得,这会儿也已然有了醉意。
“四哥……”他的脸被酒气和辣劲弄得通红,光滑的皮肤上覆了一层薄薄的汗意,端着酒杯的手微微抖着,却还执意凑过来跟我干杯,不等我阻止就喝了下去,身子一晃,靠在我肩上。
“叫小全子过来送你回房吧。”我扳着他的肩扶他坐正,他不管不顾地再次靠过来,双手抱住我的腰,脸颊紧紧贴住我的胸口。
“八弟!”我急忙扯他的手。他死抱住不放,低喃的话语随着浓烈的酒气一起扑来。
“四哥……我不后悔说过的话……”
模拟人生
“八弟,你醉了,赶紧回房,吹了风会着凉的。”我抑住满心的尴尬,好言好语劝道。可他像八爪鱼一样粘着不动,把我勒得呼吸困难。
“不要推开我,四哥……”
“可我……不能呼吸了。”
语毕,他就松了几分劲,头仍然深埋在我胸前,喷出的热气像炉上的火苗一般灼烧在我的心口。
“四哥,不要讨厌我……不要讨厌我……”
“我没有。”
“那么,”他仰起脸,眼眸闪亮如洗过的水晶,“四哥喜欢我吗?”
我吃惊地跳了跳眉毛,盯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僵持中他的神色慢慢黯淡下去,八面玲珑的八阿哥,在我面前始终只是个敏感脆弱的孩子罢了。
好好当兄弟不好吗?非要我给不了的感情。
我叹口气,温和而坚决地说:“我喜欢的是女人。”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徘徊,似乎在寻找我的破绽,嘴里不信道:“可是你跟四嫂……”
“我不管你听到什么,我喜欢的是女人。”我看住他的眼睛,把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楚明白,“我不喜欢男人,更何况是我的弟弟。”
他缓缓伏下脑袋,久久不再言语。夜风中寒气更甚,他在我怀里微微颤抖,我拍着他的背,软声说:“八弟,我们回去吧?”
没有回应。许久后,他翁声道:“皇位,我一定会帮四哥得到。这是我唯一能给四哥的东西。”
我无言地抚上他的脑袋。我再不能那么理直气壮地劝阻他迈上争权夺势的血腥之路,连四阿哥是假的这么荒谬的事都被我撞上了,我怎么能保证,历史还会如我所知道的那样推进下去呢?
“我不要这些,胤禩,我只要你能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我拥住他,温言低语。风很凉,胸口很热,大脑很昏,我想,我也醉了吧……
狡兔三窟,说的就是叶倾歌这样的家伙。他安排的秘密训练地就在琉璃厂某个古玩铺子后面,琉璃厂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我天天往那跑也不会惹人怀疑。在这个隐蔽的地方我带着真胤禛大玩模拟人生,首要第一步就是去除真胤禛那股挥之不去的戾气。
真不知道若耶山庄是个怎么样的血池魔潭,培养出的赝品——虽然他的血统是真的——也具这般煞气。虽然与宫里的阿哥们挺吻合,但要顶替我,却是万万不行。
我可是紫禁城里开天辟地第一个穿越过来的“阿哥”啊!
“这么盯人干什么,你想当狼人啊?本阿哥脾气好那是出了名的,眼神善良一点!”
“不对不对,要抱着众生平等的理念,你这态度第一时间就会被小兴子发现是假的!”
“我叫你笑,不是冷笑,你就不能像一会能吃饭了那样满足简单地笑吗?”
到底隔了几百年的代沟,要把若耶山庄按最传统方式培养出来的阿哥转变为我这样后现代的皇子,实在是费了我不少力气。看得出来,真胤禛对我也是怒气满腹,特别是我后妈一样地拿着教棍从头挑剔到脚的时候,他眼里的怒火都赶上星矢的小宇宙了,总是在爆发前的最后一刻生生压回去。
他越忍,我就越想看看他的底线在哪里。实验证明,他确实是隐忍闷骚的典型代表,我真怀疑,历史记载的雍正根本就是以这个家伙为原型的。
客观地说,他确实是个勤奋刻苦天资甚高的学生。我教他的礼节,他做得比我还到位;我告诉他的皇宫各部门职称,一遍他就记下;我一提爱新觉罗家谱大事记,他说得比我还头头是道。更别提写得比我好看的满文,背得比我顺溜的明史,吟得比我精彩的诗词……丫的,改掉,统统改掉,这根本不是我!
横眉竖眼对他吼着这不对那不对的同时,我也感到一丝莫名的嫉妒:莫非这就是所谓的真龙天命?
“哎,你这二十年,就学这些东西吗?”我拿着笔在他描摹好的满文字帖上胡乱涂改,一边懒洋洋地问。
他不吭声。我抬头望他,瞥见一朵火苗在他眼睛深处闪现。
“啪”——竹竿教棍打了过去,我皱眉道:“说多少次了,眼神别那么凶狠。”
他吃了一鞭,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到底怎么活下来的?”
“活着跟心存善念不冲突。”我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心里却疲倦地苦笑了一下。怎么活下来的?忍呗……
“我真想不明白,你居然会主动答应这事。”他的语气平淡无奇,眼底藏了一抹警惕。也许对他来说,皇宫是个极乐园,能当上阿哥就跟去美国淘金发财一样。可是他将跨入的是金矿还是沼泽呢?我耸耸肩。还真是人各有志啊。
“皇宫啊,并不像你想像的那样。”我懒懒回道,重新把注意力投注到改字帖上,“先说好,过几年你觉得不好玩要换回来,我可不答应。”
他轻慢一笑,坐到我对面:“发生了什么,让你想要逃离那个地方?——你总得告诉我,免得日后穿帮。”
哎呦喂,这小子还威胁起我来了?我也笑得高深莫测,说:“我十三岁时掉进水里得了场大病,那以前的事都记不得了,你可以用这个装。”
他的神色忽然激动起来,在他想说什么之前,我把字帖一递:“照这个字体再写一遍。”
好学生永远有好学生的觉悟。他的小宇宙再次浇灭,乖乖拿起笔写字。
我还借口“侧福晋久病不愈”,带李莲英“保外就医”来到秘密集训地。一见到两个一模一样的四阿哥,李莲英脸色惨白立刻当机,回过神来后马上对我下跪,连连谢罪说她根本不知此事。
“行了行了,我知道。”我拉起她,三言两语交代了来龙去脉,把李莲英听得跟得了帕金森症一样,抖个没完。
“……这……这怎么能……怎么可以……”她的睫毛慌乱地扑扇,跟坏掉的唱机似的语无伦次地重复那几句话。
“你已经功不可没了,不少这一桩。”我不耐烦地挥手按下她的停止键,“你也别对着我跪,学着给那位下跪,他是你以后的……爷。”
除了玩模拟人生培养替身,我把其他的时间用在了逛皇宫和追忆上。掰指一算,穿过来已经七年了,一开始比迷魂阵还让人晕乎的紫禁城,现在信步就能走到想去的地方。我沿着朱红的宫墙慢慢踱步,用手轻拂略微硌手的墙面。趁现在能摸几把是几把,以后出了宫,别说免费旅游了,给钱人家还不让你参观……
鸽哨破空,一队羽鸽飞掠而过,我抬头看湛蓝的苍穹,碧空如洗,紫禁城的上空前所未有的轻灵通澈,让人无端心情大好。一抹笑容不经意地爬上嘴角,我蓦然发现,我的心里,竟有着些许的轻松。
闲庭信步,不知不觉走到了箭亭。这里和上书房一样,是我不堪回首的惨痛记忆,多少个无人的午后,为了扮演好四阿哥,我在这里苦练箭术,每每磨到十指开裂,以至于我一靠近,手指就下意识地发疼。
当值的侍卫过来请安,我心念一转,忽然来了兴致,让他拿副弓过来。遣退旁人,搭箭开弦,三点一线,屏气凝神,射——偏了……
我不服气地再拿根箭出来准备射个满环,眼角却瞥到一抹人影。我急忙转身,看到太子站在远处,面容被明亮的日光晕得瞧不见神情,只有腰间的明黄带子耀得刺眼。
对视了一会,他举步向我走来,明明身周都镀着金灿灿的阳光,人却像个黑洞一般散发着颓废。在三米远的地方,他停下脚步,我扯了个笑,说:“太子也来练箭吗?臣弟刚巧练完。”
他的目光从我的脸滑到手,我连忙把弓一丢:“臣弟不打扰太子练箭,臣弟告退。”
他站的地方正好堵住了出口,我瞄着他无甚变化的脸,小心地侧身蹭出去,快要溜成功时,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臂。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深呼吸,准备中气十足地喊上一句太子,他却注视着我的眼睛,轻幽幽地开口:“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不会越走越远?”
我转头避开他的目光,盯住他抓住我的手。那只手因为用劲过大而骨节泛白,默然地透着一股绝望。
我鼓起勇气迎视他近在咫尺的眼眸,那双总是神气十足得意非凡的眼睛,此刻却恍惚盛满了痛苦。人之将别,我忽然想起了他对我的好,平心而论,我能顶着四阿哥的身份有惊无险地活到现在,与他的暗中保护是分不开的。
但是,当断不断没有好处,他要的,我永远也给不了。我看住他的眼睛,正色道:“您是长,我是幼,您是太子,我是臣弟,长幼有序,君臣有别,如此而已。”
“只有这样?”眼里的痛苦漫到脸上,他的手捏得更紧。
我疼得咧了咧嘴,顺势做出个笑:“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那种荒唐的日子也该过够了。”
他眉头紧蹙,神色哀然,慢慢松开手指,往上轻轻抚过我的脸颊,叹息如铅云笼住我。
“你要是永远都不会长大……该多好……”
谶言
叶倾歌安排好地方后就不见了人影,只在每月初五准时出现,跟月考似的验收结果。俗话说,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替身不是一天训好的,在圣斗士式的训练下,真胤禛好歹学到了点我懒散的本质,据叶倾歌说,他收敛表情的时候,跟发呆的我没有区别(我很恼火这样的说法!)。
连月的集训折腾得我心力交瘁,现在终于有了点成果,我一下趴在桌面,喃喃道:“幸好我还没和她们圆房,不然还得让他学那个……”
诡异的静默……我抬头一扫,叶倾歌和真胤禛都是一脸诧异地盯着我。我尴尬地干咳几声,对真胤禛恼道:“看什么看,便宜你小子了!——一身汗味难闻死了,赶紧去冲个凉。”
赶走了圣斗士胤禛,单独面对叶倾歌,我的脸却是越烧越红,急忙道:“年纪太小生孩子会难产的。”
叶倾歌不置可否地微微笑了下。“爱信不信……”我挠挠脑袋嘀咕着,随手拿起真胤禛临摹的字帖。真胤禛书法造诣极高,能写成现在这般松散,还真是难为他了。
“唉……真的能成功吗?”我放下字帖,轻轻叹气。
“别怕。”他音色暖暖地安慰我。
我可没他那不知从何来的自信。宫里藏了太多难以启齿的事,我不可能大大方方地演示太子调戏人时该有的反应,我也不知道那几句话,是否真的斩断了太子和胤禩的孽情。还有舒兰,这个陪伴我七年,从LOLI成长为御姐的聪慧女子,我极力隐瞒的心思都会被她窥见一二,何况是换了个人……
“我那位福晋,你准备怎么对她?”我肃然问叶倾歌。
“你希望怎么安排?”他把问题和抉择都扔给我。
“不许动她,她是皇上指给我的嫡福晋,也是……”也是未来的皇后,我咽回嘴边的话,改口道,“也是,对我很好的人。”
叶倾歌沉默一阵,说:“她信佛吧?”
“是……你要把她弄出家?!”
叶倾歌按住跳起来的我,平静说:“知道得越少越安全,让她减少与你的接触,也是在保护她。”
“你让我演负心汉?”
“不,是让她主动离开你。”叶倾歌平声静气地说,“有什么,比菩萨的话更让人相信?”
我怔了好一会,才隐约想通他的意图,瞪眼惊叫:“你也不怕遭天谴!”
叶倾歌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面前恍然浮起舒兰的笑脸,心酸软起来,深深的愧疚涌到胸口,欠她的,终究是还不了了……我低头涩声道:“你发誓,绝对不会伤她性命。”
叶倾歌缓缓覆住我的手背,温热的掌心抚慰我大片大片凉下去的心:“我发誓。”
勉强压下心口的梗塞,我看着他修长有力的手指,问:“那么我呢?我也要跟他一样,一辈子带着人皮面具过活?”
叶倾歌的手微微压了一下,低沉道:“到了若耶山庄,你尽可自由地……”
“就算出了宫,会有真正的自由吗?”我猛抬头打断他,忽然生起几分恹恹的情绪,轻轻抓住他的手,然后,挪开。
十一月十七日,照例是舒兰去柏林寺的日子。一早她便兴高采烈地准备出行,我郁然在边上看着,知道今天注定是她伤心欲绝的日子,心里更添几分烦闷愧疚。
“舒兰,”我叫住翩然出门的她,稍稍绽了个微笑,“我陪你去吧。”2
舒兰的眼睛陡然灼亮,顿了半晌,才如梦初醒地返回内屋:“爷,您等我一下!”
再出来,她颊上的胭脂更艳,头上的珠玉更璀璨,嘴角的笑意怎么也掩不住,到我面前福了下身,柔婉轻语:“让爷久等了。”
我挽起她的手,夸赞道:“如此娇艳,等也是值得的。”
柏林寺在京城东边,临近我的贝勒府,远眺几近完工的贝勒府,心里的怅然更甚几分。作为京城八大寺之一,柏林寺的香火鼎盛无需累述,来往皆是手拿香烛的善男信女。舒兰领我进了大殿,把菩萨拜了一圈,熟门熟路地去捐香油钱。
神佛之类,我原先是一点不信的,可福娃的出现彻底颠覆了我的世界观。仰望慈眉善目的佛祖和神态各异的十八罗汉,我被这些木刻泥塑的雕像生生瞅出了心虚。阴冷的大殿仿佛一张黑幽幽的大嘴冷冷嘲笑着我的自私,我再也待不住,逃一般出了大殿,眼角瞥见舒兰复又跪在佛像面前,娇小的身躯凝在跪垫上,从背影都能想见她许愿的虔诚。
我靠着树大口喘气,让外间的温度慢慢驱散心底的阴寒。垂着的手忽然被股力道攥住,我惊慌地回头,叶倾歌幽灵似的从树后闪出来。
“放开!”我低喝,不安地巡视四周。
叶倾歌握了下我的手,依言放开。我转头看舒兰,她正跨槛出来,瞧见我面前的叶倾歌,困惑地皱起了蛾眉。
“这位公子找我问路。”不等她走近,我就开口解释。
这个理由实在蹩脚的可以,舒兰再次疑惑地看了眼叶倾歌,转而对我笑道:“爷,我跟了空大师约好了在禅室见面,您……”
“你去吧。我没来过,随便逛逛。”
舒兰俏皮一笑,附到我耳边说:“爷有什么想问的,我可以求求大师开神通帮爷问下菩萨。”
“不是说天机不可泄露吗?赶紧去吧,别让大师等。”
她垂首应了,扭头打量叶倾歌这个杵着不走的“路人甲”,迟疑问我:“爷,这位公子要去哪?
“哦,他问的是京城的路,我一会跟他仔细说。”
舒兰这才莞尔笑着,扭身走了。望着她轻快的身影愈行愈远,我控制不住要去阻止她,才迈了一步,就被叶倾歌拉住。
“一定要这样吗……”我戚然低语。
叶倾歌缓缓道:“有失才有得,有些东西,不得不牺牲。”
“可为什么牺牲的是舒兰!”我的满腔歉疚化成无名怒火,倾泻向叶倾歌。他定定看住我,语气依然那么冷静:“除非你不想走了,你可以去阻止。”
一句话就让我整个人僵化。事到如今,我还能不走吗?就算我不走,我能给舒兰怎样的未来?这样的我,在以后的夺嫡之战中毫无获胜可能,战败一方从来都没有好下场……我甚至想起了传说中八福晋的挫骨扬灰,要是因为我的缘故,被挫骨扬灰的变成了舒兰呢?
无数个安慰自己的理由后面,我悲哀地看清楚了自己。我到底,还是自私的……
“你走吧,别再让她看见。”我轻声说,朝他僵硬地笑了下,“我知道怎么做。”为了表示自己的镇定,我更努力地扩大了笑容,说个一点都不好笑的笑话:“连大师都利用,你一定会遭天谴的。”
“了空大师并不在。”他迎着我诧异的目光,平静吐出三个字,“易容术。”
人流来回交织,我的视线死死锁住她去往的石板路。等了几乎有一世纪那么长,舒兰脸色苍白地出现在路的尽头,脚步虚浮,还险些被石子绊倒。
“舒兰……”我连忙上前欲扶她,千言万语梗在喉间说不出话。她却像烫着一般猛然颤了颤身体,避开我的手往边上躲。
我不知道叶倾歌到底安排了怎样的谶言,让她受打击到如此地步,只能茫然又痛心地望着她。舒兰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低头迅速福了下,说:“我没事,爷,我自己能走。”
怎么可能没事?最喜欢若有若无蹭我的舒兰,连在马车上都规规矩矩地静坐一角。回了宫,她随便找个借口就闪不见人影,一直忙到晚膳都不出现,最后安寝时,她竟然把我往李莲英的房里推。
“我下午染了点风寒,怕把病气染给爷。”她装模作样地咳了几下,“这几日,得劳烦莲英妹妹照顾爷了。”
“舒兰,”我抚上她的脸,她再一次躲开,“了空大师说了什么?你从禅室出来就不对劲。”
她迅速回道:“没什么,就谈些佛经禅理。爷,天色晚了,您还是早点歇下吧。我这几日就不能照料爷了。”
门在我面前仓惶关上,这是成亲以来舒兰第一次把我拒之门外。无视边上各色奇怪视线,我心疼地抵在门上,愧恨翻涌,久久不平。
冒牌和尚到底说了什么,叶倾歌只给我含糊的回答——类似八字不合克夫克子之类的迷信。舒兰那惨白的面色成了箍住我心的石磨,每每想起,钝痛不已。
“舒兰实在是个聪明的女子,宫里面的事都是她在打理,里里外外都打点得宜。”
“舒兰没有一点官家小姐的骄纵,总是那么知书达理,温柔和婉,在宫里头人缘很好,皇上也很喜欢她。”
“她所要的并不多,从不怨我不多陪她,只要对她好一点点,就欢喜得跟什么似的。”
“我对不住她,没有子嗣全是我的错,可压力都由她承受,她也不曾埋怨……”
正在默写我的七年大事记的真胤禛忍无可忍地掷了笔,冷声说:“你从刚才啰唆到现在,到底想做什么?”
“我只想告诉你,”我恍恍惚惚地看着他,声音极轻极柔,“不要辜负她。”
偷天换日
随着贝勒府的竣工在即,离宫也如上了发射轨道的火箭,迫在眉睫。训练真胤禛的时候,我也在学他的样子,整天板个脸装深沉,以期做到平稳过渡。舒兰的“病”一得就再没好过,关于嫡福晋失宠的流言已经悄悄传开,我默许了传言,夜夜宿在李莲英房中,接受了舒兰刻意的疏远——尽管我清清楚楚地看见她眼底的伤痛,尽管我望着她的背影胸口一阵阵发闷。
除夕家宴上,舒兰依旧应对得体,扮演一位合格的嫡福晋,夹菜给我时,眉梢的柔情都跟以前一样。我在桌下握住她的手,她旗头上的流苏蓦地微微轻颤。
满席低语忽然消失,康熙开口说:“朕的几个儿子,转眼就成人了,过了正月,你们就要搬出宫各入府邸。出了宫,你们就真正是个独当一面的大人了,需得谨遵圣贤良训,为万民表率,切不可给我皇家丢脸,记住了吗?”
我们几个阿哥忙起身道:“儿臣谨遵皇阿玛教诲。”
复坐下,我失了所有兴趣,闷头吃菜。
散了宴,我陪舒兰走到房门口,相对无语。末了,还是舒兰婉然一笑,说:“外头风冷,爷还是快些回房吧。”
“你的病还没好吗?”
舒兰怔了下,干咳几声,低声道:“病根未净,御医说……还得养些日子。”她避开我若有所思的目光,推门进去:“爷……请回房吧。”
我抵住快要关上的门,硬生生挤进房:“大年三十都不宿在嫡福晋房里,于礼不合。”
舒兰抬眸望我一眼,转开泫然欲泣的脸,半晌说了声:“是。”
她卸去盛装,到我身边帮我更衣。她的神情专注而温柔,动作细致而耐心,我的目光随着她忙碌的纤细手指跳动,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紧紧握在掌心。
“舒兰,对不起……”
她的手僵住,不再动作,隔了会,幽幽道:“爷,您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呢?是舒兰对不起您……”
“不,你没有错,一直都没有。”我揽住她的腰,贴上她温热馨香的身子,闷声说,“对不起……”
对不起,舒兰,我成为胤禛就是个错误。我到底不能承荷这千秋帝业,胜任这九五之尊,我也给不了你要的男女情爱、相濡以沫,我把真胤禛换回来,才是还你本来的人生。
“舒兰,你终将母仪天下,我能还给你的,只有这个……”
是夜,我拥着睡梦中的舒兰,轻声低喃。
正月过后,几个阿哥都开始忙着搬家。携着美眷家仆初次来到焕然一新的贝勒府,众人眼中皆是惊叹。眼前的贝勒府未来的雍和宫雕梁画栋、气势巍峨,琉璃绿顶折射五彩光芒……
绿,绿顶?绿云罩顶?!
太有喜感了,我终于咧嘴开笑,与一团欢喜气氛和谐相融。
住进自己的府邸,最大的好处就是再不用天天赶早去上书房报到,出入也越发肆无忌惮。当然,上门拜访的人也更络绎不绝。为了给真胤禛同志打好政治基础,我耐着性子接待他们,同时,代号为偷天换日的换人计划紧锣密鼓筹备中。
春风吹啊吹,吹动了心扉~北风转暖的时候,康熙的身子骨开始坐不住了,借口乔迁之喜,下令筹办南苑行围打猎。老爷子您爱玩就爱玩,非得借我们这些儿子的名头么?打猎是我最讨厌的事情之一了!
我郁闷地跟叶倾歌发牢骚,他却沉吟了一阵,说:“这是我们的机会。”
“机会?你知道行围的时候有多少人在南苑外守着么?众目睽睽下你玩大变活人?”我鄙视他的馊主意,喃喃道,“你又不是大卫?科波菲尔。”
“是行围前夜,他替你去南苑。”叶倾歌耐心解释,指尖滑过我的下颌骨,“这里的破绽需要掩饰,打猎中的意外是个很好的由头。”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仔细观察过真胤禛,发现我的第一眼认识是错误的,易容并非天衣无缝,他的右侧下颌骨那有一条极细的缝,有心的话还是能发现。
真胤禛也挺可怜的,为了夺回他原应有的一切,余生得靠着人皮面具过活不说,还要人为毁容一次。我想方设法地逃离,他不惜一切地进宫,这,也算是围城的一种吧……
我下意识地摸着叶倾歌拂过的地方,心里有些小小的惋惜。其实,这张脸,还是挺帅的。
偷天换日行动倒计时三十小时,我窝在秘密集训地对真胤禛做最后交代。
“刘若昭跟我有过节,潘安被贬有我的原因,他的同党要小心着点,大内侍卫长佟福海也要注意下,他虽然暂时还怕我,难保不在某些时候背后捅一刀。工部左侍郎李光地、新升任的郎中江藻、骁骑校岳钟琪、原吏部尚书顾八代家族的势力、禁卫军图烈和他手下……这些都是可以利用的人,正红旗都统齐世虽没什么交情,不过好歹一起打过仗,佟佳氏的势力你自己看着办。”我总结这些年来的人脉培养,看着真胤禛记录下的字逐渐增多,不禁有些得意。如今看来,我还不算太虚度光阴,多少有些成绩。
真胤禛停笔许久,抬头问:“没了?”
“没了。”我一说完,就看见他眼里的鄙视。丫的,我一自由民主的现代人能混成这样不错了好不好
“别不知足,除了贝勒的名头我没官没职的,能笼络这些人不错了!他们太没眼光了,都围着太子转……”提到太子,我噎了一下,不觉放低了声音,“那个,你要小心……太子和八阿哥,能不接近就别接近,他们……他们都太了解我了。”
真胤禛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最后点点头。
我摸出一本册子扔给他:“我把大事小事都记上头了,万一有我没告诉你的事,自个去翻。”要把七年半间芝麻绿豆的事都想起来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好歹咱也算写过回忆录,不枉费穿越一回。
偷天换日行动倒计时二十九小时,临别前叶倾歌轻轻抱了我一下。我没有拒绝。
偷天换日行动倒计时二十八小时,我悄悄把银票存进与当铺一个户头的钱庄。
偷天换日行动倒计时二十五小时,侧福晋李莲英声称“身子不便”,我睡书房。
偷天换日行动倒计时十二小时,我乖乖待在书房看书,一天未出府。
偷天换日行动倒计时八小时,检查该拿的东西该卷的细软带齐没有,最后把贝勒府逛了一遍,
找了个石阶在角落刻上“我曾出现在这里,然后,悄悄离开”,简体字。
偷天换日行动倒计时四小时,舒兰给我准备好明天打猎的行头,欲言又止,我狠心没去理她。
偷天换日行动倒计时两小时,确定约好的后门虚掩着,打发走小兴子,再次独宿书房。
偷天换日行动倒计时十分钟,亥时初刻,房里多了两个人,叶倾歌、真胤禛。
三人在黑灯瞎火的书房里大气不出地静立半晌,叶倾歌握住我的手:“走吧。”
我抱紧包裹,狠狠吞了口唾沫,点头。
“我已经吩咐好了李莲英,她会帮你熟悉这里的一切。我的箭术不好,明天别太出风头。记住,别太靠近太子和八阿哥!还有……”最后的叮嘱说得我陡生悲壮,我喘口气镇定下,一字一顿说,“对舒兰好一点,她是最无辜的。”
黑暗中真胤禛的头似乎点了点,双眼灼亮得像野心勃勃的魔王。
偷天换日行动倒计时三分钟,我和叶倾歌摸出房间,鬼鬼祟祟地躲在假山后面。四下一片静谧。
偷天换日行动倒计时四十秒,掐着巡逻侍卫的空档,我们顺利溜到后门。
偷天换日行动倒计时三十秒,叶倾歌关上后门,我踏在洒满一地清冷月色的石板路上。
偷天换日行动倒计时一秒,我们没进夜色,贝勒府在我背后越来越远。
偷天换日行动,结束。
船行京杭大运河上,我怔怔地看着漫天金光从厚重云堆中喷薄而出,直至耀遍苍穹,挥洒大地,兀自觉得昨夜一切如同做梦。河水拍打着船舷,发出沉闷的声响,似乎是踏向南苑的侍从整齐的步伐声。此时的南苑,行围应已开始,康熙兴致勃勃地一马当前,随行皇子也为博皇阿玛一笑而使出浑身解数。四阿哥迥与往常的勇猛,不料冲得过莽,不小心撞到什么摔下马,右侧脸被尖石滑破,血流如注,从此留下消抹不去的疤痕。
我根据叶倾歌告诉我的计划自动YY着,坚守甲板眺望远方,生怕船后忽然出现追兵。直到几天后一只信鸽落到船上,叶倾歌告诉我三个字,我的一颗心才真正落回原处。
他说:“成功了。”
我终于,摆脱了四阿哥的身份。
但愿。
变相怪杰
静默的舱室里,连呼吸声都听不见,盯着叶倾歌手里象征成功的字条,许久后我才听到自己长长呼出口气。
叶倾歌俯身,忽然贴上我的唇,我只是愣了一小下,就错过闪躲的机会,被他摄住嘴唇,辗转吮吻。既然已经沦陷了,我也就放弃抵抗,放任自己沉浸在这久违的缠绵里。这一簇小火苗经久不息,几乎烧干了我肺里的空气,我忍不住推了他一下,他这才意犹未尽地离开。
我决定了,从今天起我要练俯卧撑,看谁的肺活量大!
他的脸仍在暧昧的距离里,目光依旧游曳在我面上,我略略偏转头,找话题道:“你说,他会像我吗?”
叶倾歌笑了笑,鼻息暖暖扑来:“他像长大的你。”
我顿时无语。前前后后加起来,我都已经三十过半了,居然还比不过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小子?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是多么幸福啊……
“你就这么放心地走了,也不监控段时间,不怕他立稳了脚跟反咬你?”
他笃定地笑:“他不敢。”
笑得这么有魔头风采,莫非下过生死符?我很想问,话在嘴里转了转,还是换了样子:“那我以后呢?”
“你尽可做你想做的,不过,到若耶山庄前,还得委屈一下。”
叶倾歌转身从柜里拿了个盒子给我,我打开,里面是个肉色的软薄东西,摸上去有些硅胶的质感。展开一看,我顿时毛骨悚然。
人皮面具!
拜武侠小说所赐,即便是现代人也对人皮面具毫不陌生,可没人告诉我这玩意那么吓人的啊!我抽搐着嘴角问叶倾歌:“不会真的是人皮做的吧?”
叶倾歌笑着摇头。我这才大着胆子拿到手里细看。一块肉色的皮,上面精细地镂出五孔,如果加点血,那就像极了印第安人剥下的头皮了。
“我还有件事没有告诉你。”叶倾歌坐到我边上,语气忽然严肃起来,“若耶山庄的隐秘想必你也有所耳闻,商人的身份是我在人前的伪装,所以……”
他无比郑重的神情让我预感到接下来的话非同小可,不禁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所以,你看到的并非是我真正的样子。”
吔?莫非他要展示双重人格?我眨巴眨巴眼睛。
叶倾歌用行动代替了语言,他伸手在头顶的发际处撕扯,然后像扯面膜一样撕下一层肉色的薄膜。薄膜下显现出来的脸,惊艳得可以让天地失色,剑眉凤目,高鼻薄唇,五官搭配堪称完美,即使配上光溜溜的清朝发式也不损其绝代风采。那双原本漂亮到突兀的狭长凤眼,在这样的脸蛋上却是和谐悦然,平添丰姿。
百变怪杰啊!吓人也不带这样的!饶是从前我看过多期整容真人秀,也经不起这样面对面的超级变变变。
我喘了口气回过神,扑上去使劲揪脸皮:“叶倾歌,少玩人了,这样子才是易容的吧!这张面具我喜欢,归我了!”
可是不管我怎么用指甲掐用手指揪,都扯不出第二张人皮面具。被我掐过的地方立刻泛红,叶倾歌皱眉抓住我肆虐的爪子。
我一下子被按了暂停键,除了死死盯住他什么都做不了,良久抓起盒子里的人皮面具,抖着声音问:“你以前,一直戴着这东西?”
“是。”那两片弧度优美的嘴唇一开,蹦出一个冷静的字。
一直来跟我亲密接触的就是这层硅胶一般的玩意?!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很多男人不喜欢假胸。新仇旧恨一并勾起,我把面具掷向他,吼道:“叶倾歌,你给我滚出去!”
他眼里飘过一丝黯然,望向我的眸子里迷蒙若阴天。我忽然意识到这是他的船,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出。
尖尖的船头剖开碧波,分开的河水仓惶后涌,跃出惨白的水珠,叹息着被远远抛下,远去的水流一如我未来的人生,随波逐流,前程未知。
这种茫然感在那场怒火后更加深重,我狠狠踢了脚栏杆,背后忽然一暖,叶倾歌衣服上的淡雅清香幽幽袭来,他就贴着我的后背,两手状似无意地撑在船栏上,把我箍在他双臂间。
直起身拉开点距离,我冷冷说:“放开。”
他在我脑后低声说道:“我不是故意瞒你……”
“我知道,以前敌友未明,你当然不能说。”立在船头的时候,河风已经冷却了我的头脑,可理智明白不代表情感接受,一开腔还是口不择言,极尽讥讽。
这是他第一次叫我名字。我对这个陌生的亲昵称呼有些微的怔忡,旋即冷笑:“我不是四阿哥了,担不起胤禛这名字。”
“那你想叫什么?”
“雷思仁。”七年多来刻意忘却的本名瞬间脱口而出,我深吸口气压下激动,“思考的思,仁慈的仁,我就叫雷思仁。”
他压下几分,侧脸贴着我的耳,低柔唤道:“小仁。”
“小人?你说谁是小人!”我转头对他怒目相视,瞥见这张不习惯的漂亮脸蛋,立刻扭回头。
“那么,小仁儿?”
我悻悻举旗投降:“还不如小人……叶倾歌,你别转移话题!”
“我在人前一直是那个样子,并非瞒你一个。”他的语气可以算得上低声下气,可我又被他的话勾火了。并非瞒我一个,也就是说,我其实跟别人没什么两样?
忽然觉得满心凄凉,我闭上眼,苦笑布了一脸,语调平静:“让我走,叶倾歌。我有手有脚有银子,富贵闲人我自己就可以做,用不着你养我一辈子。”
气息更热,他蓦然收紧臂弯,低哑道:“我若是不答应呢?”
“那就承认你居心不良!”
僵持许久,他叹道:“要怎样你才肯信我?”
“我信过你,叶倾歌,可你回报给我的是什么?是你亲口告诉我所有的交往都是计划,是你亲手在我身边安插下眼线。”被压抑的本性再度冒头,我不管不顾地发泄心中的怒火和怨气,使劲转过身与他咄咄对视,“叶倾歌,你以为我为什么会跟你走!”
他抿紧唇直视我,波光粼粼的眼眸倒映出的我如此渺小。清冽的风捎带走我的话语。很久很久以后,叶倾歌低低叹了一声,轻得让我以为只是河风在我耳边打了个旋。
可是随后,狂风暴雨骤然袭来,他重重把我压在船栏上,啃咬我的嘴唇,霸道地撬开牙关闯入,追击我慌乱躲闪的舌头。他的气息透过唇舌慢慢注进我的身体,热气迷蒙了我的双眼,熏软了我的身体,我阖上眼,抗拒的手不知何时软软搭到了他的腰间。
头晕目眩中我似乎听见了火星爆裂的轻响,一个又一个金点在我眼前绽放,汇成上元节那日的绚丽烟火。
面前的灼热有所缓解,叶倾歌带些咬牙切齿的声音绕在耳边:“那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煞费苦心带你走!”
眼中顿然酸涩,手下意识地环住他。窝在他胸口半晌,我闷闷地开口:“放我走,我就相信你。”
连我都想抽这样别扭的自己,但我控制不住这些赌气的念头。叶倾歌,不是我信不信你的问题,而是我不知道,你所谓的感情,到底有几分是真的。
他的怀抱紧得像要把我捏碎,我听见他深深的喘息,然后用平淡到诡异的语调说:“你真要走,我不拦你,但不管你走到哪,我都会找到你。”
白天这一闹,晚饭的气氛就尴尬无比。叶倾歌不知是不是试图用金钱诱惑我留下,昨天还是普通的青瓷盘子,现在一律换成了银碗银盆,连筷子都是乌木包银,沉得我用不惯。
富贵不能屈,千金难买我愿意。我默念几声,推开面前的酒壶。知道我酒量不好还让我喝酒,摆明有阴谋,叶倾歌你这只臭狐狸!我瞪他一眼,他正好夹了一筷子菜,趋向要落到我碗中,接到我的目光,手腕一转把菜送进自己嘴里。
小气鬼,不就瞪了你一眼!我撇嘴,试试筷子合手度,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舱室里再没第三人,一时安静得只剩咀嚼声。
“明天傍晚就会到下一个码头。”我瞥他一眼,努力笑得没心没肺,“我下江南也是走水路,知道得可清楚了。”
他那俊美得不像话的真面容即使什么表情都没有也慑人心魄,我赶紧转开目光,继续进行抢菜大业。
到了第二天傍晚,我终于知道这只闷骚的臭狐狸一声不吭的原因了,愤怒地穿过半艘船冲到他面前吼道:“为什么不靠岸?你明明答应了!”
“我反悔了。”他那张欠扁的妖颜表现得格外漫不经心,“你有手有脚有银票,我还真怕找不着你。”
臭狐狸,臭狐狸,连脸都像狐狸精!我气得说不出话,跺脚忿然出去,却被他拉住。
“我知道你受不了船上的沉闷,来喝杯酒消消气吧。”
我的确口干舌燥意难平,暗暗对自己说绝不超过三杯,一把抢过酒盅。事实证明,我的意志实在算不得坚强,今天的酒也格外甜糯可口香醇怡人,三杯一下肚,我不觉坐了下来,就着小食慢慢酌饮,总算还知道是在赌气中,自始至终不曾给叶倾歌一个正眼。
=============<这是与正文无关的番外专用线>=============
某记者:叶倾歌叶大美人……(被凌厉眼神吓到赶紧改口)叶庄主,你为什么要整天戴人皮面具呢?
叶倾歌:(斜剐一眼)你让我顶着这样的脸在江湖上混?
某记:也是哦……谁认你当老大,调戏还来不及……那么你对小四四……
叶倾歌:小仁。
某记:哦,对,是小仁仁坦白时,心情是如何的呢?
叶倾歌:(皱眉,气势顿时压迫得某记差点没拿稳话筒)我知道他一定会生气,我也知道他对我的信任已经很脆弱了,但是……我不想再骗他。
某记:(狼眼放光)我们嗅出了奸情,不不,是爱情的味道!叶庄主是真的喜欢上了我们的四……那个,思仁了吗?
叶倾歌:(目光迷离,良久不语)
某记:(一看表时间不够了,只好咬牙放弃)叶庄主真的在实行金钱诱惑策略挽留思仁吗?
叶倾歌:金钱诱惑策略?
某记:就是那个银碗啊银碗~~不过四四——啊,我叫惯了,马上改——思仁可是不受诱惑呢。
叶倾歌:(叹气)他总不肯信我,我只好拿银器证明饭菜里没毒。
某记:呃?那么,那本想夹给他的菜……
叶倾歌:(神色更幽怨,语气更冷淡)我亲自尝给他看。
某记:(……人生何处不误会!)那么,叶庄主,(胆战心惊地发挥记者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你带走思仁,真的没有别的用心吗?
叶倾歌:(戾气凝重,谪仙化身阿修罗)
某记:啊啊,采,采访结束!!(怕死不是共产党,可我没入党啊!)
偌叶山庄
温酒抚慰着我的肠胃,腹中升起舒服的暖意,逐渐盖住清明,手脚软绵绵的,却偏偏惬意得很,犹如置身桑拿房,浑身的毛孔都松快地舒张开来,汗意蒸腾,氤氲了我的神智,感觉越来越飘然。似乎有火把靠近我,身体渐渐如烽火台被依次点燃,溶化成了一摊水,热浪慢慢汇成海涛,仿佛有齐人高的浪头拍打着我,震得我一晃一晃的,我长叹一声,任由这快意的浪潮覆灭我。
淫靡的气味,凌乱的床铺,赤裸的身体,身边的男人——醒来没多久,我就彻底明白为什么之前会出现惊涛拍岸的幻觉了,尝试感觉下身,果然胀胀的疼,丫的,又被他压了!
男人显然没睡着,见我动了动,缠绕着的身体粘上来,薄唇喷吐着热气,试图落到我额头上,被我千钧一发地挡住了。
“叶倾歌!”我指着他的鼻尖喝道,“你居然拿酒灌我!”
“不关我的事,小仁,我不让你喝,可你抱着酒壶不放,衣服也是你先开始扯的。”分明一脸偷到腥的狡黠,口气却极为无辜,配上眼波流转,实在是……性感得致命!
我努力坚定自己的革命立场,不为所动暴跳如故:“你就欺负我喝醉吧!”
他柔情万分——哦不,是满脸淫笑地靠过来,低低唤:“小仁……”
“你才是小人呢!趁人之危的小人!”我抵住他的胸膛,筑起防护线,“叶倾歌,下次要做也是我在上面!”
“下次?”他敏锐抓到关键词。
我急忙改口:“没有下次!”
“那么你不在上面了?”他挑挑眉,眼底都是笑意,偏生装得一本正经。
我真是被他气死了,一下一下使劲踹他。他箍住我的双腿,温声说:“小心别弄疼了那里。”
“那也是你干的好事!”
他但笑不语,手却不老实地滑了下去,被我及时抓住,怒目相视。他挽唇一笑,端的是绝代风流倾倒众生,我极没骨气得被这副皮相迷惑住几秒,回过神后更气愤地推他:“走开走开,长成这样,你还让不让人活了!”
他发出低沉的笑声,翻身把我压在下面逗弄我的耳垂,绵长呼吸极尽缠绵地缭绕在耳边,话语轻柔:“你一定会喜欢若耶山庄的。”
我被他挑逗得几乎又要失陷,赶紧说话分神:“若耶山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果然停了下来,老实躺到边上搂着我,手指描画我的锁骨:“若耶山庄虽不站在江湖正面,却控制了大部分江湖势力,可以说,在朝爱新觉罗为帝,在野我叶家为王。”
“吹吧你就!若耶山庄这么厉害,还要武林盟主干什么?”我鄙视地横他一眼。
“你说雷锐?”他口气轻蔑,“除了当朝廷的走狗,他还有什么能耐?”
我回想起武林大会上的一面印象。雷锐是个儒雅的中年人,看不出江湖人的煞气,更看不出走狗的猥琐。
胸口忽然一刺疼,继而酥麻,他捏住我的乳尖慢慢捻弄,凤眼也眯了起来:“想谁那么入神?”
没来由的一阵冒火,现在还处在冷战期好不好,他凭什么一副质问爬墙的模样。我挣扎着想要逃脱他的禁锢却没得逞,只好张口咬他精壮的手臂。他松了手,滑到我腰间狠命一搂,我的鼻子一下撞上他的胸口。
没来得及抱怨,他若无其事的声音再度缓缓响起:“若耶山庄在绍兴府。你虽到过江南,却从未去过绍兴,那里风光明秀,山青水媚,酒也特别的好喝。如果受不了江南夏日的暑闷,可以去西部避暑,若耶山庄在各地都有据点,中原大陆,没有我找不到的东西。”
最后一句他加重了语气,热气都涌到我耳里,痒得难受。我揉着耳朵,假装没听懂他的暗示,眨巴眼睛问:“既然势力那么大,那么你的若耶山庄很有钱喽?”
他呵呵低笑:“够你挥霍一辈子。”
“嘁,谁要用你的钱!”我不爽地又开始挣扎。这次他很合作地松开手,起身披衣,然后双手一抄,连人带被一起抱起我。
“你干吗……”
他邪魅笑着,眼光跳动:“身上不难受吗?我带你去洗洗。”
“我不——!”我抓住床帐不放。这个样子被其他人看到,我直接跳河算了!
他不勉强,把我放回床上,轻吻了下额头,放下纱帐摇头摆尾地出去,没多久转回屋,低声吩咐着什么,等下人忙活一阵出去后,才掀帘抱起赤身裸体的我。
“喂——”我慌张掩住关键部位。他笑得眉眼弯弯,噗通一下把我扔进浴桶里。
“我,我自己来就可以……”见他挽袖准备亲自上阵的样子,我贴着桶壁慌忙谢绝。
“有些地方你自己洗不到。”他咬着我耳朵暧昧低喃,把我往前一揽,手指不客气地向后探去。我双腿骤然酸软,无力地伏倒在他怀中,竭力把呻吟憋回去。等他清理完后穴,我使劲推开他坐在桶里,说什么也不让他继续。
开玩笑,此情此景此人,不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也太对不起我看过的那么多小说了!
船不可能永远不靠岸。两天后的晴朗上午,船停靠在码头补给,叶倾歌在甲板上转头看见我的那一刻,面上的笑意还没化开,震惊就布满了全脸,眼睛死死盯住我手里的包裹。
“船速挺快的嘛,我还以为要下午才到。”我把包裹一搭,刻意轻松地笑道。
他的眼神渐渐阴沉,口气平静得让人心慌:“你还是要走?”
“为什么不?”我笑得更加阳光灿烂,“多谢庄主连日款待,庄主莫要忘了说过的话。”
轻快挥手,转身走人,阳光拉长我的影子,留恋不舍地延伸向他,却终究一寸寸远离。第一脚踩到地面,踏板晃动起来,我差点没站稳,踉跄了下立住脚跟,挺直了背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再拐个弯,彻底消失在他视野中。
如果我就这么走了,恶搞剧就彻底变虐心文;如果我就这么走了,也许故事就到此为止;如果我就这么走了,搞不好会变成一追一逃的百万大坑;如果我就这么走了……
那么他准备站到什么时候去?
我蹲在拐角处的树丛里,盯着叶倾歌一动不动的身影良久,撇了撇嘴,欷欷歔歔地钻出来。
他重新看到我的时候,整个人陡然亮了起来,看得我心下不忍。我踩着晃悠悠的踏板走到他面前,拍拍包裹说:“出来时候带的点心早就坏了,终于能把它们给扔了。”
叶倾歌眼里的惊喜藏也藏不住,面上却还是淡淡的:“扔河里不就是了。”
“那可不行,会污染水源的。”我一本正经答道。我本来就没想走,他那句“没我找不到的东西”,早掐灭了我那一丁点跑路的念头。
他抽搐下嘴角,斟酌着问:“那你……”
“江湖第一家,我可真想见识见识呢。”
话音刚落,他长臂一伸揽我入怀,紧得我肋骨微微发疼,心跳与他的慢慢重合。
“放开,叶倾歌,很多人在看。”
他置若罔闻,挑起我的下巴俯首吻来,辗转在唇舌间,疯狂掠夺我口中的空气。谁说古人迂腐保守的?当众拥吻,就是现代又有几个人做得出来?
他的吻激烈狂野,很快就让我晕乎乎得不辨东西,直到包裹落地的那一声闷响,才如当头喝棒敲醒我。
“天哪!”我推开他蹲下身惨叫,“我的鎏金六合琉璃杯,不要摔坏了——!”
虽说留了下来,但每到戌正(插花:晚上八点),叶倾歌都会被我准时赶出房间——油免不了被揩,底线万万不准突破。他眉梢含情眼波幽怨的样子确实很撩人,可我在舒兰的幽怨眼神下修炼了这么多年,早已修成金刚不坏之心,这点程度还软化不了我。
船行一个多月终于平安到达目的地,青骢双驹红木马车候在岸边,后面跟着二十几人,见到叶倾歌的时候齐刷刷跪拜,动作整齐划一训练有素,尽管比不上紫禁城的排场,也够让人惊叹。看来他说的“在野叶家为王”并非完全吹牛。
马车从通衢大道一直奔到山间小径,在满目翠绿中左拐右绕。我探出窗看了眼丈许外的悬崖,回头抱怨说:“有必要建那么隐蔽吗?你们江湖人就喜欢玩玄虚。”
他凑过来搂我,抓紧一切时间揩油,含糊道:“江湖风险不亚于朝廷,有看得见的腥风血雨,也有看不见的尔虞我诈,只有叫人摸不清底细,才能让人有所顾忌。”
就不能活得轻松一点吗?我厌烦地皱起眉,他的唇立刻贴了上来,轻轻舔弄我的眉结。
“这些有我应付,你无须烦心。”
有时一句话,就能让人莫名感动。我心里一软,伸手抱住叶倾歌,他受到鼓励更加兴致昂然,微一用力把我压在宽敞坐榻上,火热的唇巡游在我颈上,手也不停跟盘扣纠缠,解了扣,钻入衫,抚摸我的胸口。
车厢里顿然春光无限,浊重的呼吸声声销魂。在我快要把持不住放弃一直以来的拒绝时,马车蓦地停住,叶倾歌停了手,有些悻悻地说:“到了。”
————————————<作者有话说>————————————
四四:摸得到吃不着,憋不死你!
某优:乖儿子,你终于向女王受发展了,真欣慰!(抹眼泪)
【其实我家四四是强受来着捏。。。不许歧视他上辈子的性别!】
————————————<继续正文>————————————
若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在这原始丛林般的深山里建着那么大个山庄,黑瓦白墙,鳞次栉比,盘踞了整个山头,最高处阳光闪耀,不辨真容。青石板台阶直通巍峨大门,道两边立着精壮汉子,个个佩着锃亮钢刀,泛着凛冽寒光。
叶倾歌一下马车便变了模样,一种从未见过的气势张扬开来,配上天人之姿出尘之态,压迫得叫人不得不俯首。随着他的拾步上阶,两边的人依次单膝下跪行礼,那叫一视觉效果震撼。
爬完台阶,我抬头一看匾上大字,脑门垂下黑线无数。推广普通话多么重要!什么若耶山庄,分明是偌叶山庄!都怪太子,害我把人家名字弄错到现在。
咬牙切齿控诉时,庄内飘然迎出一美髯大叔,见到跟在后面的我明显愣了愣,冷声说:“你真把他带来了?”
太过聪明真不好,一句话就叫我听出,他不待见我。
“是。”叶倾歌话里也没多少温度,从边上招来个小童,吩咐道,“带雷公子去岚陵阁。”
小童脆声应了,引我离开气氛压抑的大门。转啊转,绕啊绕,微风清新,花枝摇曳,一路欣赏美景无数,穿过九院十八门,终于在一阁楼前缓了步伐。小童转身笑道:“这里便是岚陵阁了,公子请。”
我一副从容淡定的样子,漫步跨入岚陵阁,小童在前引导我熟悉环境。外表看岚陵阁是个相当宽敞的二层阁楼,本以为是要跟人合住,没想到里面格局是下堂上卧,乖乖,竟然是个跃层!
“岚陵阁是庄中第二高阁,从这里看山中景色可漂亮啦!公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小的马上去办。”
“不用了。”阁中布置堪称奢华,我没啥不满的,便走到窗前远眺山景,敛了表情故作高深。
山还是那山,树还是那树,实在称不上多么别致。我装模作样了会就受不了了,转头发现小童还立在一旁,一双眼毫不掩饰地在我身上打转。
“公子,小的叫韭菜,以后就是小的服侍公子您。”
我点头。若耶——不对,偌叶山庄看上去挺有品味的,原来下人的名字也那么俗……
韭菜还不走,见我又看他,露齿笑道:“公子,你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样子的衣服?洗澡水喜欢多少热?平日里喜欢做什么打发时间……”
他一连串问题砸过来,热情度直追狗仔队,就差没掏个本子出来记录了。
我淡然答道:“随便即可。”
韭菜一点都不沮丧,继续发问:“那公子喜欢咸的还是淡的?喜欢早上洗澡还是晚上洗澡?喜欢……
“这些问你家庄主就是了。”初来乍到,咱要拉大旗做虎皮,不能让人小瞧了去。
他安静了一小会,脆生生的嗓门又响起来:“公子要去庄里转转么?”
“不用,你给我找副象棋吧。”
我对这个偌叶山庄还是怀有戒心的,想必他们也是,一来就到处溜达,还不叫人对我更加防备?接过韭菜拿来的象棋,我安静地在房里自娱自乐打发时间。
暮色苍茫天地昏暗时叶倾歌才来,顺便带来了晚膳。叶倾歌的威信实在高,只一个眼神,韭菜就乖乖退下,刚才我赶他可是黏黏糊糊折腾了好久。
秉承食不语的古训,饭吃得安安静静。叶倾歌照例先扒拉一遍菜,然后使劲给我夹,碗里很快堆得跟必胜客的自助色拉一样。为了阻止他继续填山的举动,我打破沉默,犹犹豫豫问:“叶倾歌,你住在哪?”
“你觉得我住在哪?”他笑眯眯地问。
“这是你地盘,怎么来问我!”
唇边的笑意如花绽放得更加艳媚,他托腮轻道:“我能住这么?”
“这里只有一张床!”我就怕这个,万一这原本是他的房间,那……我申请换房会不会通过?
“没事,床挺大的。”他欠扁地笑着,凑到我耳边低语。
我下意识地一避,反手推他:“去去,庄子那么大,难道还住房紧张?”
他避开我的手,伸指擦拭我的嘴角:“我就在边上,有事差人唤一声便是。”
“你是庄主,我哪敢支使你啊……”我嘟嘟哝哝道。
他收回手,温声说:“一直呆在屋里?怎么不出去走走?”
“我怕瞎逛被人当可疑分子抓起来。”
叶倾歌放声笑道:“这里不是紫禁城,没那么多规矩——这个腰牌给你,有了它就没人敢为难你。”
我接过他递来的碧玉腰牌左右端详。财大气粗如叶倾歌,连个通行证都是用上好的玉石雕成。我对着这块玉哗啦哗啦流口水,万一潦倒了,这玩意也能卖不少钱啊!
“哪都可以去?”我晃晃腰牌,“没有禁区圣地什么的?”
他慢条斯理说:“除了婢女住的地方不太方便,爱上哪都成。”
我直接踹去一脚算是回答。
第二天,我就拿着PASS卡在山庄里到处溜达,边上还跟个免费导游韭菜。小家伙才十四岁,跟我刚穿来时的小兴子同岁,却远比小兴子鲜活,一张嘴哔里巴拉没歇的时候,不用我询问就把沿途景观介绍了个通透。的
“这是第一高阁——藏书阁,里面供放的是庄中机密,严禁随意进出。就风景而言,还是公子住的岚陵阁更胜一筹。”
原来第一高阁不是叶倾歌住的地方,那么他到底住哪?
“这是霁虹院,是庄主住的地方,公子看那两棵铁树,都已经上百年寿命了呢!年年开花,保佑我山庄福瑞齐天。”的
这也叫就在边上?我额挂黑线地仰望弯曲小径,我的岚陵阁遥遥矗立。刚才估摸走了十来分钟,这么长的距离真有什么事也指望不到叶倾歌,不知道偌叶山庄护卫的机动性跟大内侍卫比如何?
“这是庄主最喜欢的园子,那汪水引的是山上活泉,冬暖夏凉,可舒服呢。”
不就一摊水几条鱼,大堆石头大丛树,跟御花园差不多。
“这是……”
韭菜是个尽职的好同志,连山庄的食堂、武场、地牢都介绍得详详细细,结合背景和实际、人文和地理、细节和全局,引古援今,声情并茂,给人留下深刻印象。我拍肩夸奖道:“韭菜,你是专业的。”
他咧个嘴莫名其妙地傻笑。
“那里怎么在冒黑烟?着火了?!”我忽然指着院墙另一边一束袅袅上升的黑烟惊叫道。
韭菜瞟都不瞟,若无其事说:“公子不用担心,那里是炼药处,常有的事。”
“炼药处?”
“是的。皮堂主在江湖上可是赫赫有名的毒王呢。”
毒王?!我机伶伶打个冷颤。江湖果然是暗器与毒药齐飞,鲜血共残阳一色的地方。
“公子,您要去那里看看么?”
“不了。你去给我拿些点心吧。”我赶紧摇头,偷偷抖发酸的腿。韭菜听话地去了,我坐在假山石上揉腿。跑了这么一圈,不啻于登个小山,有钱就是牛啊,住的地方那么大,一半是空房!
望天感叹半晌,安静的院子忽然起了一丝喧哗,声响越来越大,隐约是吵闹,有向这里蔓延的趋势。我站起身,正犹豫是迎上去还是躲一旁,两团人影已经跃入我的视野。一个人追打着另一个,被打那人不断跳着躲避,嘴里不住讨饶。
“娘子我不敢了!娘子我真不敢了!哎呦~哎呦哎呦~~娘子饶命啊!娘子……”出乎意料的,这竟是一对男女,而被打的俨然是个男人。见惯了宫中唯唯喏喏的女子,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女权的情景。
“哼,让你不听老娘的话,看老娘不抽死你!”女人拿着根类似鞭子的东西,一边抽一边骂骂咧咧,抬头看到我,一个漂亮的挽势收住鞭子,眯起眼上下打量我,最后目光落到我的腰间。
“你就是庄主带回来的人?”她一收方才的凶悍模样,平声问。
我下意识地按住挂在腰上的碧玉腰牌,点头道:“是。”
“原来是兄台,久仰久仰!”挨打的男人忽然热情地迎上来作揖。
我被他弄得一愣一愣,条件反射地回了一礼。
“在下皮卡秋,久闻兄台大名,今日得见是我皮某的荣幸,不知兄台可否赏脸移步一叙?”他说着就要过来拉我。猛地一声鞭响,女人在后面冷笑说:“想走?别给老娘耍花招!”
皮卡秋震得一哆嗦,我却惊异地扯住他问:“你说你叫皮卡丘?!”
瘦骨嶙峋的皮卡秋没理我,讪讪地转回去安慰老婆。我瞪眼说:“莫非……她叫小霞?”
“小侠?”女人又一声冷笑,“江湖上谁人不知我水女侠的名头!”
“是是是,是我失敬。敢问女侠名讳?”我偷偷抹把冷汗。这个世界太疯狂了,不知道这女人又有什么惊世骇俗的名字。
女人抬起下巴,骄傲地报出姓名:“水冰月——你怎麽了?”
“女侠名头如雷贯耳,在下景仰万分。”我稳住身体,竭力憋住笑。饶是有心理准备,我还是为她的名字小小地软了下腿。皮卡丘娶了水兵月,上天啊,告诉我这不是动漫穿越吧!
这个名字太可乐了,撩得我穷极无聊的心痒痒的。我冒死上前说:“水女侠飒爽英姿让人过目难忘,但在下以为,若加个姿态,则更能凸显女侠您的巾帼风范。”
“哦?说说。”她淡漠地挑眉,可眼里的炙热泄露了她的内心。
“这样,双手交叉,手指这般,身体侧过去,对对,就这样……”我亲身示范水兵月的招牌动作,看这个一身古装的女人有板有眼跟着做,乐得我忘乎所以,伸出手纠正她的姿势,蓦然收到边上杀人般的视线,赶紧讪讪地缩回手。差点忘了,这是男女授受不亲的封建社会……
姿势摆弄完毕,我笑得快抽过去了,面上还一副正经的样子,连连点头说:“嗯,嗯,太有气势了!以后不用报名头,别人一看这个就知道是水女侠您了。”
水冰月被夸得洋洋得意,斜眼问皮卡秋:“怎么样?”
“好好好!”皮卡秋芦苇杆似的脖子摇得都快断了。水冰月很高兴,早没了那副凶神恶煞的神气,一扭腰身就走,估计找人摆POSE去了。
我很想跟去看热闹,却被皮卡秋拉住,他笑得比刚才更热诚,搓着手说:“兄弟,多谢你了,要不是你,今天的事没那么容易完。”
“哪里哪里。”我敷衍着,想摆脱他去追水冰月。可没想到皮卡秋鸡爪子一样的手力气却那么大,还越抓越紧,完全无视我的心情,顾自说道:“我看我虚长你几岁,斗胆称声老哥,来来,去老哥那里坐坐!”
大哥,我对你这个僵尸版皮卡丘没兴趣,我想看水冰月“代表月亮消灭你”啊!
暗暗拉扯间,韭菜脆脆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公子,点心来了……堂主大人!”
皮卡秋理都不理韭菜,兀自抓着我硬要拖我走,可那声“堂主大人”却听得我一哆嗦。皮卡秋……堂主……皮堂主——毒王?!
就这么一分神的工夫,我松了劲,立刻被皮卡秋拖走。我心惊胆战地跟他来到还残留着硫磺气味的屋子里,趁他忙着收拾出块干净地方的时候,忙掏出碎银在手上擦,看看有没有中毒。电视上的毒王可都是全身带毒的!
“老哥这里乱,坐,随便坐。”他乐呵呵地一点都没歉意的样子,端了杯黑乎乎的不明液体给我。虽然气味正常,我还是谨慎地放到一边。
“不用客气……”我撇一眼满屋子的植物残骸,颤巍巍求证道,“这些,都是药材?”
“对。”他爽快回答,“别乱动,有些碰不得,比如你右边地上那个瓦罐里装的就是血蝎……你干吗跑那么远?那里没收拾,乱得很。”
我躲在桌子后面,堆起笑说:“我怕我笨手笨脚踢翻了罐子,离远点好,远点好……”
“没事,就算被血蝎蛰上一下,没半个时辰死不了。”他不以为然地说。
我的面色更难看了,还好他接下来说了句人话:“半个时辰,够我救活你了。”
大哥,吓人不带这么吓的!我偷偷摸出刚才的碎银看有没有变黑。眼前这个僵尸皮卡丘真是具备了毒王的一切基本点,说话颠三倒四,行为乖张古怪——除了他有个老婆,还是个河东狮老婆。
“那个,我……”我搜肠刮肚要找借口离开,可是皮卡秋站在门口,也不理我,端着个深口小碗自顾自浅咂,眉头一皱一展,很是苦恼的样子。那碗里的香气飘飘荡荡钻进我鼻孔,带着股栀子花的甜香,我的肚子很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
“你要尝吗?”皮卡秋终于注意到我,举碗征询道。
“这是……”
“我还没想好。”他的眉皱得更紧,“是叫长生梦,还是魂里香?”
呦,这毒王有点文化,取的名字还不赖。看他喝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应该是补药吧?不知道这么香的补药味道如何?
“这也是药吗?”
“嗯,一炷香时间内放倒,去了也没痛苦。”
刷——我又窜回桌子边,心惊胆战地问:“这是毒药?!那你怎么自己在喝?”
“嘘!嘘!别让我娘子听到!”他倏然跑过来捂我的嘴,“就是因为发现我在试毒,她才发那么大脾气的。”
我被他捂住嘴说不了话,只能呜呜地叫,大意是——活该。
“女人就是爱瞎操心。”他嘀嘀咕咕地松手,“这种都能喝死我,我也不用混了。”
我惊惶地背转身掏出百曜石使劲擦嘴唇。你是毒王你不怕死,我的小命可是很脆弱的啊!
“哎,兄弟……”
我被他抓着肩膀扳回去,眼前赫然出现一碗透明的液体,栀子花香妖媚地缠绕在鼻端,我恐惧地往后仰,结结巴巴道:“你,你……”的
他浑然不觉,咧嘴一笑,黄黄的牙齿一展无疑:“不管怎么说,今天你帮了我大忙,这人情老哥记下了。”
“客、客、客气了……”我死死盯住他手中的毒药,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倒在了我身上。
“要谢要谢!你不知道,我家那位生起气来不抽足我一百鞭绝不罢休,今天要不是你,我这把骨头又惨了!坐,快坐,来喝这个,对身体好。”他把刚才那杯黑乎乎的东西塞到我手上,我喝也不是放也不是,手微微地颤抖。
“皮卡秋,庄主要的东西配好了吗?”一个清朗的声音天籁般飘来,我感激涕零地投眼望去,却被那逆光的身影震住了。
这声音、这身形……太有熟悉感了。我凝神看他的眉眼自光晕中逐渐清晰,在他嘴边笑意凝固的同时,也涩声轻轻唤了句:“季大哥……”
一瞬间的沉默后,季风极平和极淡然地回道:“应公子。”
这一声如穿堂微风,吹起记忆的尘埃,在我苍凉的心境上覆上又一层灰。那张永远温和笑着的脸与眼前的人重合,他温谦依旧,却带了些许过分客气的淡漠,我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心底的喟叹化成了挑起的浅笑。
没什么,没什么,我的神经早就锻炼得能抗九级台风。
“季风,你认识我老弟?那你们聊,你帮忙招呼啊。”
皮卡秋端着那碗毒药念念有词地出门,留下我跟季风尴尬地对视。他一眨眼挪开了视线,我听着自己平静的声音,前所未有的陌生。
“现在能说了吗?当日雇你去扬州当我保镖的人,就是叶倾歌吧。”
季风眉间掠过一丝不忍,慢慢点头。
“同州那次也不是偶遇吧?你本就是为救李文毕而去的。”
季风的头,点得愈加艰难。
我反倒笑得更为轻松,翻出来的记忆鲜明而又不真实,如今一一提及,就像在跟他对一部推理小说的真相,有种置身度外的漠然。
“七年前京城的初遇,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不是。”季风的语调略略发急,“在下当时确实是为追查被劫之物而去的京城,没有公子的援救,在下也不会活到现在,在下永世不会忘记公子的救命之恩!”
我淡淡听着,连眼皮都不掀一下,保持恰到好处的微笑。季风顿了顿,低声说:“对不住……”
“季大哥不用道歉,你没有亏欠我什么,从来没有。”是我要救他,是我找他帮忙,是我请他管当铺,是我缠他带我去武林大会——我怪不了谁。我只是觉得自己有点可笑,曾经想方设法隐瞒自己的身份,在他知道后又如此担心会失去朋友,殊不料人家早就知晓一切,可能比我还清楚我的生辰八字。
还有我那不再是秘密的秘密力量变形金刚们。我现在的心情,就像满心欢喜地以为自己藏了一大笔私房钱,却赫然发现对方一直知道存折密码那般沮丧。
季风嗫嚅着唇,还未出声,另一个人闯进屋子,挟着我熟悉的气息:“季风,你在磨蹭什么……”
后半句话戛然而止。就算背对着门,我也能想象出他漂亮的凤眼里一刹那的愕然。
季风的目光流转一圈,沉沉看了我眼,一声不吭地出去。擦身而过带起的气流拂过我的脸,支撑到现在的笑随风渐渐消失。
季风的脚步远去,屋里寂然一片。我定了定神,转身迫视着叶倾歌的眼睛,说:“到底还有多少人是你的手下,一次说完吧,这种时不时的惊喜,我承受不起。
他默然凝视我,片刻后哑声道:“那都是从前了。”
我略微一怔,然后缓缓吐气。是啊,那都是从前了,是他遇见我前,是我喜欢他前——所以我不该计较、不该计较……不该计较吗?
我勉强驱散满脑的纠结,带了几分倦意,说:“我累了,我要回去睡觉。”
“小仁……”
叶倾歌攥住我的胳膊,我淡淡拂开他,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外走。空气中飘荡着的硫磺味道堵在胸口,我抬头喘气,却忽然被按进一团温热的气息里。我吓了跳,下意识地反抗,被叶倾歌长手长脚地狠命箍住。
怒气涌上,我奋力与他搏斗。争执时,眼角扫到一个黑影悄然出现,定睛细看,居然是不待见我的美髯大叔。我立马停下动作,叶倾歌也顺着那方向望过去。大叔一点都没撞破奸情的尴尬,脸不红气不喘,冷冷说:“倾歌,来议事堂。”通知完衣摆一晃扭头走人,不带走一片云彩。
“这人是谁呀?”这么拽!
“他是我二叔,叶定川。”
他随话吐出的热气覆在我脸上,我蓦地脸红。我们定格的姿势实在暧昧,他搂着我的腰,我抵住他的胸,只要再靠近一点就能演变成KISS。他红唇润泽,散发致命诱惑,我咬住舌尖果断推开他,义正词严道:“没听见你二叔让你去议事堂吗?”
他的面上浮起一层雾气,五官黯淡神情未明,沉默不语只是专注看我,最后微微叹了口气,离开。
我呆立原地,任由风一点点带走他留在我身上的热度,一缕缕钻进我的胸膛冷却猛烈跳动的心。叶倾歌对我有过的算计始终是插在我心口的一根刺,一旦想起,便是锐锐的疼痛。
既然如此,那便不想了罢……
完美小攻进化论
在号称全庄第一风景制胜点的房间里凭窗发了会呆,直到山林吞没了残阳余晖,才冷冷清清地吃晚饭。偌大的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咀嚼的声响,寥寥回旋,更添几分凄冷。
我一粒一粒地吃完了饭,他没来;我把豆腐剁成豆腐渣,他没来;我把鲫鱼尾巴上的刺一根根挑干净了,他还是没来……晚风充斥整个房间,山中的夜晚总有股挥之不去的湿冷,我扔了筷子忿忿想,叶倾歌你要再不出现,就永远别出现!
外面居然响起了敲门声。我的心情立刻扬了起来,有种快意的舒畅感,故意等了一下,才慢吞吞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竟然是季风。
我努力掩饰大起大落的失望,淡淡说:“季大哥有什么事吗?”
季风脸上带着一抹赧色,低声道:“庄主暂且抽不开身,让我来知会公子一声。”
“有劳了。”
我说着就要关门,季风伸手抵住,犹豫了下,说:“抱歉……”
“我说过,季大哥不曾亏欠于我。”
“我有负应公子的信任。”
“我不叫应真,也不再是胤禛,我是雷思仁,思考的思,仁义的仁。”我一字一顿,句句清晰,“过去的事,不用再提了。”
季风黯淡地注视着地面,轻轻叹了口气:“不打扰公子了,在下告辞。”
“季大哥,我没有怪你。”我在他背后说,“我只是觉得,自己像站在戏台子上的傻瓜,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得通透,还自以为演得很好。”
我苦笑一下:“在你眼里,我也许就是个笑话吧。”
“在下从未这样想过!”季风提高了音量,回身灼灼盯住我,“在下很感激公子能将在下当作朋友看待,可是在下……对不住……”
我继续苦笑:“季大哥,你真的不必道歉,你帮了我很多忙。况且……你也不过是受人之命罢了。”
“扬州那次,庄主派在下前往确实是为保护公子。”
我漠然点头:“哦。”
季风欲言又止,在月夜下踟蹰。我淡笑道:“季大哥若真觉得过意不去,就替我做件事吧——把这个送到同州的当铺。”
我递去一早写好的密信,季风眼里虽隐有几抹尴尬,还是点头说:“公子放心。”他又摸出两个暗紫色的筒状物:“这是鹰烟,有事拉开它往空中抛,就能给全庄报信。”
我斜眼看那两个矮矮胖胖的所谓信号弹,讪笑道:“这里不是你们的地盘吗?难道还会有危险不成?
季风沉默许久,把东西塞到我手里:“小心为上。”
月明星稀,虫鸣风紧,这一夜,叶倾歌终究没有出现。
偌叶山庄总是给人空空荡荡的感觉,,当韭菜也不见人影的时候就格外觉得冷清。高高的阁楼就像个鸟笼子,让我无聊到发疯。明明没有人囚禁我,我何苦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系紧了腰牌,拂平衣服上的小皱褶,我昂头走出岚陵阁,继续参观没有走完的那部分庄园。
空无一人的院子里,到处隐藏着针芒般的视线,刺得我一阵阵的不自在,这种情景与紫禁城何其相似。这就是所谓的富贵闲人,这就是所谓的逍遥自由么?我自嘲地笑。德妃的警告也罢诅咒也罢,果然是应验了。
心下烦闷,我加快脚步,专挑僻静的地方走,三拐两拐的,果不其然地——不辨方向了。
我一点都不着急,慢悠悠地拣了块向阳的草地坐下,拿出事先带着的糕点慢慢品尝起来。没了烦人的监视,此刻微风拂面,花香怡人,多么美好的下午茶时间,好不容易逃出来,整天哀声叹气的也太亏了!这么一想,我干脆甩掉鞋子,舒舒服服地躺下,眯起眼哼着歌。
对嘛,这才是我想过的日子,就算全世界都让你不高兴,自己也要让自己高兴起来。
从“太阳光金亮亮”哼到“菊花残满地伤”,温煦的阳光熏得我昏昏欲睡,正要顺从本能恬然寻梦,一阵凛冽的杀气贴着地面刺进我的皮肤,我一激灵,眼睛还未完全睁开,身体已经往边上一滚,钉的一声,三尺青锋插进离我不到半尺的地里。的b2eb7349035754953b57a32e2841bda5
我又滚开些距离,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对面的敌人一挽剑花,劈出飕飕冷风,剑尖洒成满天银点朝我刺来。我被打得措手不及,一面狼狈地闪躲,一面看来者何人。
不看不打紧,一看我的心都漏跳了半拍。蒙面黑巾下的眼睛实在是太熟悉了,俨然就是追杀我八年的那个冤家对头。
搞错没有,我穿越过来不是给人当刺杀对象练手玩的!
一瞬间的心慌意乱让我的处境更加凶险几分。对方剑分三路,将我团团笼罩进剑影。我情知自己打不过他,再加上没有武器的劣势,被动防御只会死路一条。左脚虚画个圈,我伸腿扫他下盘,在剑势减慢的间隙翻滚出他的攻击范围。
然而还没等我喘一下,清冷剑光又贴缠上来。我匆忙运一口气,力蕴双掌,抱了玉石俱焚的决绝挺身迎上,目标直指他的手腕。他显然不愿与我硬碰硬,剑花一抖,身影晃动,转眼移到我背后。
本就没指望空手夺白刃,我要的只是这一点点空隙。趁势迈前几步拉开距离,我快速回身戒备,一手在怀里摸索季风给的信号弹,手指触到信号弹粗糙的表面时,他也杀了过来。
脚踏乾坤,我改用太极步伐变换身形,躲闪他刁钻歹毒的攻击,凝起全部精神稳定心绪,拉开信号弹往空中抛去。
信号弹挟着尖锐的鸣声呼啸上窜,在半空中炸出蘑菇云状的紫色烟雾。也正因为这一下分神,他的剑绕上我的左臂,划出长长的一道。鲜血顿时涌了出来,可我一时之间没有感到多大的疼痛,趁他的剑势一下收回不及,猛然前冲贴到他胸口,钳住他的手臂,转身、顶腰、双臂贯力,一个漂亮的过肩摔将他轮起来摔到地上——满分!
那一点点得意刚刚萌芽,我仅着一双罗袜的脚刚巧踩到尖石,脆弱的脚心被刺痛,一下让我失去平衡跌倒在地。我心里一沉,正要起来,可惜来不及了——他魁梧身躯投下的阴影整个罩住我。
他一脚踏在我胸口,几乎要把我的心肺给踩出来,剑尖抵住我咽喉,冷冷说:“你总算该死了。”
我努力表现得临危不惧,艰难喘气道:“你到底跟我有什么仇!”
“你本就不该活着。”他眼中满是嗜血的冷意,锋锐剑头闪着残酷寒光,微微往上提了提,下一瞬就要刺穿我的喉咙。
风声萧萧,四周依然静谧得可怕。我阖目,眼前血红一片,白色的人影浮现出来,牙缝里逸出绝望低喃:“叶倾歌……”
我能感觉到精铁触及皮肤散开的死一般的幽冷,这股冷气钻入身体几乎冻住我的血液,我无法遏制地颤抖着。风声忽然大啸,我像坐过山车一样猛然被抬离地面,落入一个温暖而宽厚的怀抱。
睁开眼,面前是熟悉的月白色衣料,鼻中满满是他的气息,抬眼望去,他的眼眸里交织着担忧、痛楚和愤怒。我冻结的心不可思议地恢复了跳动,带着死里逃生的巨大惊喜,哽咽道:“叶倾歌……”
他搂紧我,不想触动了伤口,被压抑的痛感席卷而来,汹涌盖过我的神智。眼前一黑,我无力伏在叶倾歌胸前,恍惚听到他堪比北冰洋的声音:“我告诉过你,不准动他。”
刺客还没走?!惊慌仅仅出现了一小下,立即被安心取代。有叶倾歌在,没事的。
精神一放松,我窝在这团让人心安的暖意里,沉沉昏去。
意识始终是模糊的,如同沉在海底,周围都是昏暗迷蒙的一片。偶尔有几次浮出了海面,看着白光有些不真实的迷糊,然后眼一闭,再度回到黑暗中。
第一次醒来,剧痛自左臂漫延,如火车般呼啸轧过全身,我两眼一翻,干脆地昏死过去。
第二次醒来,有人拿着寒光闪闪的长针扎向我,我怔怔看着这张似曾相识的僵尸脸,接着想起他叫皮卡丘,于是被雷昏过去。
第三次醒来,边上坐了个人,脸跟梦里那个人一样风华绝代人神共愤,嫉妒得我直接昏迷。
第四次醒来,身边什么都没了,却有个飘忽的声音传到耳里,蕴满浓浓怒意:“我什么都可以容忍他,但这一次,我绝对不原谅!”
声音有些像叶倾歌那只狐狸呢,不过他在跟谁发火?大脑像中了病毒一样运转困难,我极度疲倦地闭眼,继续睡觉。
王子一个吻,睡美人就醒了。但看来,王子的段数明显没叶倾歌高,因为我是被他“深情”的目光给刺醒的。
“你醒了?”嘶哑的声音说着毫无新意的台词。我在他面上巡视一圈,吓得使劲闭了闭眼,再睁开。没有变,深陷的眼窝、粗糙的胡渣、削瘦的脸颊都没有变,不是我的幻觉。我惊叫道:“叶倾歌,你怎么了?!”的
……我是想惊叫的来着,为什么出口的声音微弱得跟呢喃没啥区别?
叶倾歌伸手从我额头一路摸到下巴,手指微颤,声音也发抖:“你终于醒了……”
“我睡了多久?”对白实在俗,可是……谁让电视上都这么演。喉咙干得发痒,我难受地咳起来,叶倾歌忙端来一碗水,往自己嘴里倒了,直接伏下身喂我。
咽下水,我满脸通红地推他:“干什么,我自己能喝!”
“皮卡秋说,你现在还不能移动。”他神情自若,不带一丝情欲。
“不就被砍了一下,至于么?”
叶倾歌眼里悄然射出冰寒,淡淡道:“剑上有毒。”
我注视着他憔悴的面容,心里一凛,不假思索问:“那你有事吗?”
冷意顿消,他眼里唇边满是柔情,温和笑道:“我没事。”
美人就是美人,憔悴不堪的脸绽开笑,照样看得人心神荡漾。我眼珠子乱转,下意识地逃避,问:“偌叶山庄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怎么会让刺客混进来的?”
这个问题似乎很难回答,叶倾歌沉默许久,才轻轻说:“他是我大哥,叶落欢。”
————————————<作者有话说>————————————
众:地球太危险了,快回火星去!
思思:(眼泪汪汪)为什么我还是这么倒霉,你到底是不是亲妈!
叶倾歌:(拉回怀里抱紧)你是在撮合我们还是拆散我们
某优:(笑得高深莫测)不磨砺磨砺怎么应对风雨?置之死地方能后生。
叶倾歌:(冷冷笑)置之死地?想怎么个死法?
某优:(慢慢后退)最好的,当然是……自然死啦![光速撤离,跑了一会后又折回来拉起思思]借用一下!
思思:跑也没用,叶倾歌会轻功。
某优:你被毒傻啦?别忘了我才是作者!乖乖听话,我会给你回报的。
思思:什么回报?的
某优:(继续高深莫测地笑)你最期待的——反攻!
————————————<继续正文>————————————
似乎预料到我要说什么,叶倾歌抢先抓住我的手,开口道:“他知道换人的计划,一直都不想让我成功,所以才会一次一次地……找你麻烦。”
“为什么?”我强打起精神,努力让气息平稳话语连贯,“那计划不是为了壮大偌叶山庄的势力吗?他是你大哥,为什么要破坏?”
叶倾歌抚着我胸口帮我平复呼吸,慢慢道:“他是长子,我是嫡出,所以爹把庄主的位子给了我。大哥一直耿耿于怀,但凡我做的事,他总要来插一手。”
他的脸上写满了无奈和苦涩。我忽然忆起与他同过上元节的那年正月,我问他为什么不回家,他隐约也是这样一副表情。
原来他跟我一样,都是在孤寂环境里长大的可怜孩子。
我伸出右手盖住他的手背,他眼里闪过讶色,随即暖暖笑起来,抬起我的手在唇边轻吻,喃喃着:“他知道怎么躲过庄里的暗哨,是我的疏忽……”
我被他弄得手痒痒脸红红,却也没想要缩回来,怕心也被撩拨起来,我飘开视线,随口说:“人都换了,事都完了,他干吗还要我的命?”
其实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问。一个杀了八年都没杀成的目标,换我我也要抓狂。叶倾歌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脸颊贴着我的手,低低而决然道:“不会再有下次了。相信我,小仁,不会再有下次了。”
我眨了眨眼,只是轻柔地微笑。这哀艳决绝的笑容在叶倾歌心中骤然掀起千层情浪,多么脆弱的笑,多么惹人怜爱的人儿,这一刻他全部的神智都在嚣叫着——我要得到他,我要保护他,我要陪伴他一辈子!他捧紧了小人儿纤细苍白的手,像是捧着无上珍宝,小心而虔诚地一一啄吻指尖。
以上,是我持续低烧带来的胡思乱想。我也并非故意COS蒙娜丽莎,只是忽然一阵头昏眼花,不想让叶倾歌知道。
挺过这阵难受,我有些郁闷地问:“一点都不能动吗?昏过去也就算了,现在醒了还要一动不动的,多难熬。”何况,我饿了啊,总不能吃饭喝水都让叶倾歌……那样喂吧?
“我让他来。”叶倾歌的手温柔地在我脸上留恋一番,起身出门。
叶倾歌叫进来的不是“他”,而是“他们”——主治医生皮卡秋和一脸担心的季风。皮卡秋掀掀眼皮搭搭脉,嘀嘀咕咕说:“不是早说没事了吗?我解毒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你是说,我不用这样挺尸的?”看见皮卡秋肯定地点头,我怒目瞪向刚刚揩过油的叶倾歌,他回我一个“我又不知道”的无辜表情。
皮卡秋诊完脉,报了一堆专业术语,拍拍屁股很大牌地走了,季风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那温柔担心的眼神看得我都心疼,一直目送到他离开。叶倾歌白影一闪阻断我的视线,伸手试我额头的温度,不满道:“那么烫,还说没事。”
“幸好毒王开了尊口,不然你还想继续揩油吧。”我翻个白眼,摸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左胳膊,不疼,只有些打过麻药般的木感。
但凡狐狸,脸皮肯定是厚的。叶倾歌不在意地一笑,温声问:“要不要吃点东西?”
“我要先洗澡。”身上粘乎乎的,衣服是出事那天那身,不知浸透多少汗水血水。除了行军打仗,我何曾如此不堪过,头皮发麻,洗澡的念头竟比填肚子还要强烈。
“可是,你的伤还不能沾水。”叶倾歌为难地皱眉,轻轻摩挲那堆绷带。我被他摸出一背热汗,坚持道:“擦身也好。我还有一只手能动呢。”
叶倾歌轻笑说:“一只手哪有两只手方便。”说完走到门口,吩咐人准备热水去了。
等到浴桶抬来,下人被赶光,叶倾歌挽着袖子时,我总算明白他的意思。抓紧了床单,从他的温柔笑脸上我楞是看出了几丝淫荡,紧张地说:“你,你也出去……”
叶倾歌微笑着来解我衣服,热气喷在我耳边,让耳垂红得发烫。
“还是我帮你吧,你自己来,万一伤口裂了怎么办?”
能挥动一只手的我实在没什么抵抗力,半推半就地让他扒光我上衣。他轻手轻脚擦拭我的身体,慢慢来到了腹部,一手开始解我的裤带。我一把揪住他,警告道:“叶倾歌,不许碰不该碰的地方。”
他无奈地看我:“小仁,你这个样子,我能做什么?
我红着脸小声说:“不怪我,谁让你信誉太差了,每次都……”
他不置可否地弯了弯嘴角,利落地剥了我的裤子。我注视他认真的表情,在那绝望的无边血色里,这个人的身影是我唯一的眷恋和不舍。心里忽然有种通透的感觉,继而是柔软的塌陷,我缓缓地将发沉的脑袋搁在他的肩头。
叶倾歌手下动作一顿,一手绕过去揽住我的腰,良久,闷闷地发问:“小仁,你怪我吗?”
“我大哥的事……我不告诉你他的身份,又放假消息迷惑官府……”他说得有些艰涩,叹息道,“无论如何,他是我大哥……”
沉默片刻,我说:“我理解你,不管怎样,手足情是割舍不断的。”就如同我对太子那样怕,可还是恨不起来;我对胤禩多有提防,可还是忍不住怜惜他。推己及人,更遑论叶倾歌与他大哥是真正有血缘关系的兄弟。
何况,只要刺客不是叶倾歌指派的,我就不在乎。
可惜叶倾歌听了似乎并没有释然,搂着我的手用劲依旧那么大。我不舒服地扭了几下,说:“不过咆哮堂是怎么回事?你陷害的?”的
“他们自不量力,要挡偌叶山庄的道。”
“那吕劲涛呢?也是你们杀的?”
“对。”叶倾歌顿了顿,说,“他本来躲得好好的,偏要自己上京去找当朝太子报仇,泄露了行踪
又一阵头晕袭来,我闭了眼不再言语。死了不相干的人又怎么样呢?从皇宫这个杀人不见血的战场里爬出来的我,早不是那个见到人死就觉得天要塌下来,抱着众生平等信念的白痴现代人了。
热度恰好的水,轻柔的动作,被叶倾歌伺候着的我舒服得快要睡过去,蓦地——
“叶倾歌,你在碰哪里?!”
“不能厚此薄彼呀小仁。”他眨着纯洁无比的眼睛,手中的布正包裹着我的某个应该打上马赛克的棍状器官。
年轻就是活力无极限,毒排净后,皮肉之伤恢复得很快,不过七天,翻裂的皮肉就愈合到一起。在养伤的日子里,叶倾歌包揽了端茶送水、喂饭奉汤、擦身更衣等等一切贴身活。如果被偌叶山庄的人知道他们英明神武的庄主大人在门扉紧闭的房间里做伺候人的事,恐怕会直接昏过去吧。
这会,我就悠闲地躺在软塌上晒太阳,指使叶倾歌给我剥荔枝,一边还口齿不清地发表意见:“有些走味,核那么大,没上次的好吃。”
叶倾歌笑着拭净我的嘴角:“这次的在路上耽搁了些时日,是不新鲜。等你身子好了,我们去惠州,就坐在荔枝树下,爱吃多少就吃多少。”
“提议不错,比‘一骑红尘妃子笑’牛多了。”我毫不吝啬地加以表扬,“今晚肘子汤再加一碗,多吃多补,争取早日康复!”的
他笑眯了眼,转过头继续剥荔枝,案上搁着一盘剥得坑坑洼洼的荔枝肉。叶狐狸也有笨手笨脚的时候,他喂水会呛着我,换药会弄疼我,给我穿衣服的麻利劲明显比不上脱衣服,一看就是个不会伺候人的主。但他就是不让下人来干,耐心细致地在每一次实践中摸索经验,一张狐狸精脸时刻笑得迷死人不偿命。
……我可以把这些,理解为爱吗?
“叶倾歌,你不去处理庄里的事可以吗?”我轻声发问。
“不用担心。”他淡淡说,随手塞来一颗荔枝。
我慢慢嚼着,恍惚地看着他。叶倾歌为什么会喜欢上外表同为男人的我?他以前明明是个流连青楼、与花魁相好的人。
“叶倾歌,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在还没回过神的时候,心底的疑问已经滑出口。我吓了跳,不觉僵直了身体。叶倾歌的动作半点都没滞住,隔了会,语气平静如常地回答。
“我以前没有喜欢过谁。”
“那么……”我咽了咽口水,既然触及了话题,干脆挑开来说,“你喜欢我吗?”
听觉一下子敏锐得能听见细微的呼吸声,我直直盯住叶倾歌。他终于停下手,侧对着我一言不发,久到让我萌生起失望时,忽然慢慢转过头,晶亮的眼眸闪着灼灼的光芒,倏地压过来贴上我的嘴唇。
许久不曾有过这样火热的缠绵,他在我口中轻轻搅动几下就让我全线投降,放松了神智承接他的热情。他的吻霸道又热烈,仿佛融入某种宣誓。我的身体浸染了他的气息,呼吸困难却舍不得放开,完好的右臂紧紧揽住他的后背,想就这般融进他的身体,不用再做忐忑不安的揣度。
缺氧到大脑空白的那刻,我真的想,这样吻死也不错。
当然,没有人会因为接吻而死掉。叶倾歌到底结束了抵死缠绵,脸颊微红,眼神迷离,却挣扎着仰起身,轻轻喘气道:“小仁,放开,我会忍不住的。”
“有什么关系。”我难得奔放,手臂缠着不放。
“不行,你的伤还没好。”
“可是叶倾歌,”我往上抬了抬腰,若有若无地触碰他的下体,“已经有反应了……”
他脸上出现百年难见的不好意思,再次试图起身。我臂弯用力把他压下来,佯嗔道:“你撩拨的,你负责。”
他气息不匀,故作镇定地说:“真的不行,你的伤口才刚愈合,我怕我会……毕竟,那么久没有……
“换个姿势就没问题了。”狡猾慢慢溜出眼底,我笑得诡异,“我在上面。”
叶倾歌凤眼里流光一闪,似笑非笑地凝视我,突然翻身往里躺下,温声说:“好。”
换我傻眼了,我原本以为会被他一票否决,要不然也得经过几轮谈判才能达成协议。坐起来看着妖媚横躺的叶倾歌,我紧张地申明:“我说的我在上面,是指我……那个你……”
“我知道。”叶倾歌不甚在意地说。
我现在知道我有多么没出息了,反攻是我提的,当事人也肯了,我居然就傻愣愣地盯着他看,从大脑到身体全部停滞运转。叶倾歌扯了扯嘴角,坐起来斜抱了我,利落地宽衣解带。
“别太勉强,小仁。”他强忍笑意的低语萦绕耳边。我一咬牙,反手推倒,跨坐到他身上,狰狞地笑。
“小看我?你难道不知道男人最受不得在床上被轻视吗?”
他的唇挽起好看的弧度,闭上眼往后仰头,一副任君采撷的样子。我咽咽口水,俯身开“攻”。
第一步,前戏。
仔细回忆了下之前的几次经历,我一口咬向垂涎许久的胸前红豆,满意地听他暗暗吸气,滑腻的皮肤贴着我的唇起伏。舌尖在突起的红点周遭打圈,我终于有机会在他身上留下我的印记,只是……
一只手又要支撑身体又要爱抚,难度实在很大啊!
“还是我来吧?”叶倾歌沿我的手臂慢慢摩挲到锁骨,轻言蛊惑。
“躺好躺好。”我拍掉他的爪子按住他。想搞欲擒故纵这套?嘿嘿,我不傻!眼瞅他的呼吸已经有了些微紊乱,我犹豫一下,鼓足勇气抓住他胯下的欲望,笨拙地抚弄,让它在我的手中张扬舒展。叶倾歌的身体猛然颤了下,剑眉纠结到一起,发出压抑的哼声,让我觉得得意又好玩,不由地狠狠捏了几把。
叶倾歌痛苦地呻吟一声,抓住我的手挪移他的脆弱部位,从衣服堆下摸出跟上次一样的小瓷瓶扔来,忍着喘气说:“还是用这个吧。”
“怎么又是这个?”我拿着这瓶据说很贵的金创药发愣。
他不答话,紧紧阖上狭长凤眼,羽翅般的睫毛颤动,微微张开了腿。好吧,当攻就要有攻的操守,我深深吸口气,拔开瓶口。
第二步,润滑。
指尖骤然变凉,我端详着倒出来的黏糊液体,实在太接近润滑剂了,莫非是特制给行房用的?猛一回神,想起现下的要紧事,望一眼看似平静然则气息粗重的叶倾歌,那妖媚却不阴柔的脸蛋,那健壮而又细滑的身体,整一美人卧春图,怎不叫人血脉贲张?
腹下一热,欲念主宰,我分开他的腿,手指莽莽然地就刺入他的后庭。他全身肌肉蓦然紧绷,双腿下意识地夹紧,内壁更是紧窒到要把我的手指挤出去。我被他的反应吓到,僵住身体不知所措地看他。
“你还好吧?”
叶倾歌喉头滚动,许久后才低声说:“没事。”
“那,那我继续了?”
他沉默着,稍稍敞开双腿。我不敢再鲁莽,颤巍巍地龟速前进,磨蹭半天都没插尽一根手指。叶倾歌忽然笑了,说:“你这样会弄疯我的,小仁。”
“我怕弄疼你嘛,我可是有亲身体验的。”我撇嘴道,狠心插到底,又快速抽出来。他的菊花口抽搐着,胸部也剧烈起伏,欲望更粗壮几分。见他似乎挺适应的,我再接再厉复又插入,学他之前的手法在里面打转轻抚,感受他火烫的内里死命咬住我的快慰。
哼哼复哼哼,菊花当窗压,不闻机杼声,惟闻受叹息。叶倾歌眉头皱得更紧,终于睁开一直闭紧的眼睛,双手捧住我的脸,眸子流动着摄人心魄的光芒,哑声道:“进来吧。”
“啊?”我再度傻住,看着他依然窄小的后庭密穴。折腾到现在,我还只用了一根手指,扩展度根本不够吧?
“进来吧……”他的眼里蒙上一层雾气,声音饱含情欲,打开身体贴近我已然经不起撩拨的火热部位,“你快忍不住了吧。”
“可是,你会痛……”我强压下越来越强烈的冲动,说。
“我受得了。”
这般春情盎然的氛围里美人开口邀约,我就算精神上抵制得了,身体也控制不住啊!他主动的触碰崩断我最后一丝理智,我闭眼往前一挺——
呃,偏了?
耳听叶倾歌低低的笑声,我气恼地喝:“有什么好笑的,凡事总有第一次!”
他摸索着握住我的欲望抵住他的穴口,眯眼道:“再给你一次机会……唔——!”
为了表示我攻的决心,不等他说完我就闯进他身体——既成事实。先不论软件版本如何,我当攻的硬件还是齐备的。
第三步,挺进。
从来没有尝试过这种快要被烫化掉的感觉,我忍不住长叹一声。极致的压挤似乎要榨出我全部的快感,插入的部分被咬得生疼,却控制不住想要更加深入,我用力冲开前面的阻拦,到达尽头后阖目静静体味这陌生又舒服至极的感觉后,才慢慢回撤。
然而退出时的粘稠感完全不同于润滑剂的凉意,我仔细一看,结合处渗出了血,点点殷红,煞是触目。
我吓得立刻退出来,抚着他后庭外圈,紧张问:“痛吗?你怎么不说?”
“没事,继续……”他额头满是汗珠,眼神迷离,轻轻呓语,丝毫不见平日的精明。
我怔怔地跪坐着,看他意乱情迷的表情,看他微微泛红的身体,看他血迹斑斑的后穴,心里百转千回。高傲如他,却愿意被我压在身下……幸福的笑意忍不住地泛出来,我俯身吻他红润的双唇,不料手臂用劲触动了伤口,疼痛锐锐刺来。我不禁闷哼,身体忽然翻了180度,被叶倾歌压到下面。
才刚夸完你啊……我不满地皱眉,他却小心地抚摸我的伤处,放柔了声音:“疼了吗?叫你别勉强的。”
“不疼不疼,我……”
“你都快折腾死人了,小仁儿,还是我来。”他笑得性感异常,轻啃我的耳垂,含糊道,“放心,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
已经非常敏感的身体禁不住他的几下抚弄,思维洇散成一团白雾,被他的气息暖融融地包裹着。下腹火热肿胀的欲望忽然闯进一个柔软的所在,刚才那种被紧窒压挤的快感再度袭来,我诧异地睁开眼,却见叶倾歌跨坐我身上,后庭与我的火热紧密结合,冲我魅惑众生地一笑,慢慢上下活动。
我和他的喘息低吟交织融合,回荡在耳边。我如同初尝情欲的雏儿,沉醉在他极尽柔软的内里,渴望着得到更多、更多……
但是,不要对处男的第一次抱有太多期望,不过十几下,我就弓起身体痛快爆发。叶倾歌突然压下来狠命吻住我,在我口中肆虐,挑逗起我尚未退去的快感,彼此疯狂摄取对方的气息,用舌尖交换无声的誓言。在欲仙欲死的晕眩中,一片灼热如火星般喷洒到我小腹上。
他的唇沿着嘴角一路烙吻到我的额上,轻柔道:“累吗?”
我刚要点头,转念一想不对,使劲摇头,摩挲着他的脊背,小心问:“痛不痛?”
他轻缓一笑,穿过腋下抱紧了我:“偌叶山庄的金创药效果很好,不用担心。”
我藏起脸,低不可闻地喃喃一句:“对不起……”
他在我耳边轻轻呼吸,哄道:“睡吧。”
佛曰,攻不易受,受不易攻,攻即是受,受即是攻。明明时间很短,却比前两次都让我觉得疲倦,果然攻受体力付出不一样。我耷拉着眼皮,手指无意识地在他背上画圈,轻唤:“叶倾歌……”
他手臂陡然一紧,随即戏谑说:“你撩拨起来的,可要你负责了。”
我疲倦得发虚,在他怀里转了个角度舒服窝着,阖眼嗅着他身上残留的熏香,又唤一声:“叶倾歌……”
“嗯。”过了一会,叶倾歌才回我,声音也带了些许迷糊。
“我……”舌头打了个转,我呢喃道,“爱老虎油。”
“老虎油是什么东西?”
装死。
“老虎身上的油?”
继续装死。
“老虎身上有油?”
装死到底!
科学家研究表明,心情舒畅有利于身体康复,反攻以后,我的心情一直很好,所以伤势也恢复得嗖嗖快,闲来就坐在水塘边钓鱼——咱要培养沉稳气质。太阳晒得人昏昏欲睡,身边一阵风打旋卷过,有人挨着我蹲下。
“呦,季大哥。”我打招呼,手上幅度太大,钓竿一抖吓跑了快要上钩的鱼。
季风帮我收回钓线重新上饵,一边说:“信已经送到了。”
“多谢季大哥。”我拨弄鱼饵,朝他笑。
季风沉吟下,道:“公子的伤……”
“好了。”我轻快回道,还挥了几下以资证明。
他的眼神渐渐转深,盯着鱼竿久久不语。我瞥他一眼,再瞥他一眼,看他满腹话语欲说还休的样子,长杆一甩继续钓鱼,慢慢开口:“我上次说过不用再提以前的事,并非是气话。以前的事是以前的事,而我不是以前的我,所以我不在乎以前你们对以前的我做过的以前的事。”
绕晕了没?我瞄瞄季风。他表情淡淡,看不出端倪。
我耸耸肩,用无所谓的语气说:“不过,不知叶大公子是不是还要跟我算以前的帐。”
“他去了蜀地,应该……再无与公子见面的可能了。”
我垂头遮起眼里的风卷云涌,什么都没说。我们静静并肩坐着等鱼上钩,隔了两层肚皮谁也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忽然手中一沉,我立刻转入兴奋状态使劲收杆,提着活蹦乱跳的鱼对季风笑。
“现在的日子,我很满意。”
所以,过去的种种,不必再提了。那是缠绕在胤禛身上的宿命,而我,不是胤禛。
我原本以为,我的人生是清穿宫廷戏,没想到折腾了八年,忽然变成了江湖恩仇录;我原本以为,这一辈子会变成天雷剧,原来原来,竟是个甜蜜小白结局。
我咧着嘴止不住地笑,把滑腻腻的鱼放回水中。